自己与阿顾是嫡亲表兄妹,都是高祖太宗皇帝的后裔,姬烨是自己和顾令月孕育的孩子,骨血里继承了传承自父母双方血脉,太宗皇帝优秀血脉浓厚,自幼表现禀性聪慧,英明勇武,勇敢果决,小小年纪便瞧的出为君资质,一直以来,他对这个继承人十分满意。认为自己百年之后,姬烨能够继承帝国,将自己的基业发扬光大。
同时同样的,因为父母皆为姬氏后裔,他身体的风疾传承也重。因此方小小年纪发作,病根深重。
此前顾令月不愿再生产孩子,自己也不愿意强迫与她,但因为身边有这个优秀的儿子在,并无旁的想法。
但如今。年轻的皇太子发病打破了这个认定。
高宗皇帝风疾颇重,晚年目眩不能视事,将朝事尽托于薛皇后。最终造成大周朝女帝临朝的后事。姬烨如今方十余岁,方是成长少年,便风疾发作,他日后二十岁、三十岁之时此疾会发作如何,是否身体能够支持为帝?
若此疾不能让他支持为帝治国,则自己若传位,很大可能会导致皇帝大权旁落。
而这是自己决对不能容忍的。
纵容此事无果,今日之事也给了姬泽警醒,对于皇家而言,纵然姬烨优秀,仅有姬烨一个皇子终究是太过单薄。
若姬烨身上出了一点事情,则大周传承危哉
只是,姬泽心中犹疑片刻。
若凤氏当初那段言语理论确实是实情,则自己与阿顾就算再度生子,生下来的孩子有很大可能还是一个罹患严重风疾的孩子。
姬烨如此,诚让自己心痛。若再生一个这样的孩子,对于大周的继承局面并无丝毫帮助,反而更让自己心伤。不过徒劳而已。
既是如此,自己难道竟要另寻一名女子生子?
这个念头仅仅是闪过心头片刻,便让自己心境晦涩,眉头微微皱起。
他与阿顾夫妻恩爱多年,目前满意于自己的感情境况,接受另外一名陌生女子入侵自己的生活,打破自己恩爱和谐的夫妻生活。
这个念头初初兴起,就被姬泽掐灭。
若自己希望阿顾再生一个孩子?
此时姬烨病发未久,顾令月作为母亲,正是最心痛的时刻。
阿顾禀性聪慧敏感,若是自己此时提出让其再次生产,她定然会觉得自己希望得到一个新皇子,不免会隐隐怀疑自己有放弃皇太子的意思。夫妻二人难免招致不快。且纵然对姬烨继承之事心生一丝忧虑之情,到底对这个儿子是疼爱依旧的,如何忍心伤害。
清阳高台夜风夜风吹的皇帝的燕裳吹拂,皇帝神色不明。过了良久之后,方开口吩咐,“来人,传召御医供奉宋鄂。”
宋鄂匆匆再次赶到殿台前,伏跪在地上,神色恭敬。听闻皇帝的声音清淡道,“宋卿,今日之事,出于朕口,止于汝耳,你可知道。”
宋鄂见皇帝神色郑重,心中登时警醒,收起了闲散表情,肃然起来。拱手躬身揖拜下去,“微臣明白。。”
夜色中姬泽开口,声音轻悄,“朕若想让皇后再怀孕生子,有何不知不觉之法?”
第一二五章
宋鄂闻言悚然而惊。
顾皇后与皇帝夫妻恩爱,早年生育皇太子之后不愿生再度生子之念。姬泽亦觉子嗣之事, 贵精不贵多, 多容易滋生夺储兄弟阋墙之事, 倒不如择一二资质出众的,仔细培育,亦心疼顾令月, 便命宋鄂进个安全的方子。
宋鄂斟酌良久, 择远了一套香方,制成香囊供奉到延嘉殿中, 顾令月每日随身佩戴,可常常温养身子,只戴上之后基本不会受孕。这些年月, 一直相安无事。今次里, 忽然听闻姬泽要顾后再怀孕。
一时之间, 宋鄂面上神色诸般变幻, 思索这等信息之后凝着的复杂含义。
“朕想再要皇子。”姬泽开口,声音沉肃, “但太子之事, 皇后近来心思有些浮动急躁, 朕不希望皇后起疑, 如皇后有孕,此事只是香包偶然失效所致,你明白么?”
宋鄂闻言神情变幻思绪万千,最后低下头去, “臣明白圣人的意思。”
“皇后娘娘如今所用避孕香方乃是臣精心配制,在香方上做手脚,皇后为人机敏,身边人也会发现端倪。但此方有一个特性,最忌胡兰花。如能在皇后娘娘日常起居寝殿进置一盆胡兰花便可削弱药效。”又道,“臣有一套密针法,若能施于圣人贵体之上,想来两三个月后,便可听闻皇后再孕消息传出。”
姬泽闻讯眸中闪过一丝满意色彩,问道,“此针法对身体可有损伤之处?”
“圣人龙体贵重,微臣自然不敢将有伤之法进于圣人。”宋鄂道,“此套针法可温养血脉,用了之后对身体有利。绝无半分不适之处。”
姬泽眸中闪过一丝满意色彩,“如此,明日之后,宋卿可在此处秘密为朕施针。”
顿了片刻,微微迟疑之后又问道,“宋卿医术通神,不知可否有法子,保证皇后此胎胎儿身体健康?”
宋鄂闻言心中微微叹息一声,知晓皇帝担忧新生婴儿依旧患风疾,拱手道,“医道博大精深,臣于此道并未研究精透,不过若是父母体俱在健康最佳状态,想来胎儿身体康健的可能性更高。微臣今日可查看圣人和皇后娘娘的菜单,稍做调整,说不得能尽一二力道。”
天光明亮,太阳光照在大明宫上,一片光亮。
这一日,顾令月心情稍稍舒展,忽听延嘉殿外微微喧哗,却是姬泽命人抱了一盆花进来,置在案台之上,郁郁葱葱开放,形似水仙,但色泽缤纷,比水仙更多了一丝凡俗之气。
“这是谢罗国进贡上来的一种鲜花,叫做虎兰花,花香清香扑鼻,一年四季常开不败,朕瞧着不错,便命人搬过来一盆置在阿顾你这儿,阿顾你瞧着好看么?”
顾令月瞧着案上的虎兰花,花瓣绰约点缀在枝叶之间,郁郁葱葱的,很有生命力,“好看的很。”面上笑容依依,“怎么忽然想起送我花来?”
姬泽道,“最近皇儿患病,你的心情也久不见好,这花开的灿烂喜气,朕盼着你瞧着能够高兴的。”
顾令月抿唇微笑,“多谢你的一片心意啦!”容颜被灿烂的胡兰花衬托的越发明艳,“我很喜欢。九郎,你费心啦。”
当日夜里,帝后宴息止歇,顾令月神态婉转。
姬泽因着今日秘密施针,身上难免有针灸痕迹残存,瞧着妻子婉转情态,虽颇有心动之意,但恐针灸痕迹为顾令月发现,忍痛拒绝,“今儿天晚了,咱们早些歇息吧!”
顾令月闻言稀奇的睁大眼睛,“九郎难得如此,莫不是,”眼圈儿一转,嘟了嘟唇,“体力不济了?”
姬泽闻言心生恼怒之意,一把吹熄了宫中烛火,咬牙翻身压覆在顾令月身上,危险的望着身下佳人,“小没良心的,朕再好好收拾你,叫你瞧瞧朕的心思究竟在哪个没良心的身上。”
顾令月咯咯而笑,神态恣意娇美犹如春花灿烂盛开。
转眼春去秋来,小半年的时光过去
华阳公主姬蓁蓁渐渐长大,容颜清美,被教导的极是懂事。“母后,”神色孺慕的望着顾令月,“女儿听闻您的丹青很是出色,女儿也很是喜欢丹青,不知是否能够向你讨教。”
顾令月瞧着养女叹了口气,虽然帝后对于华阳公主十分疼爱,但宫中消息犹如筛子,这位小公主还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并非帝后亲女,仅是因为皇帝知晓妻子想要一个女儿,方从宗室中抱养的,行止之间总有一丝形见的小心讨好。
她略觉有些头疼,虽然记挂亲子姬烨病情,但对于这个养女也是十分疼爱,希望能够心胸开阔,气度高华。“蓁蓁,你不必这个样子。丹青确实是个好东西,可我希望,你若是要想学丹青,便只该是因着你真心喜欢,不该是听着我喜欢才会想去学。我知晓的,你自己其实更喜欢弹琴,不是么?”
姬蓁蓁闻言怔了片刻,眸中闪过一丝惊喜之色,“母后知道我喜欢的东西呀?!”害羞的低下头,嗫嚅道,“母后,您别怪罪我,我只是想要你高兴一些。”
顾令月莞尔一笑,“傻孩子。”将姬蓁蓁抱在怀中,“对母后而言,没有什么对孩子太过要求的东西。只要我的孩子明事理,不做没有良心的事情,过的开心,我就会高兴了!”
姬蓁蓁闻言灿然一笑,“母后,你真好!”
又道,“蓁蓁听说太子皇兄生病了,母后,您放心,皇兄吉人天相,一定会好起来的。”
顾令月含笑亲了亲姬蓁蓁的脸蛋,“那母后借小蓁蓁的吉言啦!”
母女二人牵着手一道到了东宫。
姬烨一身素色中衣坐在花梨木榻,正刚刚经了一次针灸治疗,放下衣裳,见了顾令月进来,忙起身迎上来,“母后。”
这段时日里,姬烨身子受宋鄂调养,状况平稳了一些。风疾发作没有此前剧烈疼痛。
顾令月心忧爱子病情,日日关照。瞧着姬烨神色,询问道,“近日里饮食用的可足。”
“儿子一切都好。”姬烨答道,心中微微黯然。
父皇母后一直对自己期望颇重,他承受着这份期待,素来也觉得能够负担的起也为这份期待为以来一直觉得自己责任重大,如今因这突发的疾病,却隐隐生出一丝力不从心之感,他知晓父皇母后对自己的关爱之意,但这份足足关爱却压的自己觉得透不过气来,却不敢显露,唯怕父皇母后瞧着知晓更加伤心。
提起精神温声劝说道,“母后,儿子经宋供奉治疗已经好很多了。你不必为我担心。”
顾令月瞧在眼中微微一笑,振奋精神,笑着道,“麟奴,明儿是你外祖母忌日,母后想去皇陵扫墓,你也陪着我去如何?”正待起身,忽觉天旋地转,整个人站立不稳,倒在了身后锦榻之上。
姬烨吃了一惊,连忙上前扶着顾令月,“母后,你没事吧?”转头对着宋鄂呼唤道,“宋供奉,快来给母后看看。”
宋鄂连忙快步上前,放下手中药箱,俯手捉住顾令月的一只手腕诊脉。
“宋供奉,”华阳公主姬蓁蓁在一旁面上含着焦灼神情,“母后的身子没事吧?”
宋鄂诊了一会子,收回手温声开口道,“皇后娘娘无事。”
“恭喜皇后娘娘。”起身拜道,“恭喜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这是喜脉。”
整个东宫静默了一瞬。
姬蓁蓁面色微微一僵,随即露出惊喜笑容,“这可真是太好了。母后,”,挨到顾令月身边,脆声恭喜道,“母后,女儿恭喜母后,您有了小宝宝呢!”
顾令月默默呆怔了好一会儿,方反应过来,伸手抚住自己平坦的腹部,“我怀孕了?”转头朝望着宋鄂,诧异问道,“这怎么可能?”
目光犹疑片刻,扫过姬烨姬蓁蓁,
吩咐道,“蓁蓁,母后和宋供奉有些事情要聊,你先回凤阳阁吧。”
姬蓁蓁闻言面上神色微微一黯,随即起身,退后一步,朝着顾令月端正的行了一礼,“母后,您要好好保重身子,蓁蓁先告退了。”
顾令月唇角泛起一丝微笑,吩咐从人,“照顾好大公主。”
姬烨掩饰住了心中微微波动,含笑道,“母后再孕,这是天大的好事。您如今身子要紧,早些回延嘉殿养身子为要。”
顾令月仔细瞧了姬烨神色,叹道,“也好。母后先回去,过两天再与你说话。”
回到延嘉殿,宋鄂上前一步跪在顾令月面前。
“微臣向皇后娘娘请罪,”
“当初养身香包乃是臣斟酌开的药方,命人仔细调配。但为了护持皇后娘娘身体,药方性子并不骏烈,如今娘娘再度有了身孕,许是某一剂药方偶然失效,导致如此,无论如何,皆是微臣学艺不精的缘故,还请娘娘恕罪?”
顾令月闻言呆滞片刻,抚着腹部神色一片复杂叹道,
“我一直以来并不想再度生子,这个孩子却在这个时候意外到来,许是上天注定的命数吧。”
殿中中人听闻顾皇后多年之后再度有孕,俱都喜上眉梢。梁七变领着宫人即刻行动起来,连忙将殿中所有配制香包的东西都收的远远的。怕不管用,这延嘉殿到底用药了多日,说不得哪里还充斥着一些味道。索性在旁边收拾一个宫殿出来,奉着顾令月立即搬进去。一应衣裳日常用物都舍弃不用,俱都换了全新的。
半个时辰后,顾令月就衣裳一新重新坐在延嘉殿一座新的侧殿中。窗前微微斜倚在湘妃榻上,她抚摸着腹部,神情怔忡。
那里孕育了一个新的小生命。
他传承着自己与姬泽共同的血脉。并不在自己期待的时候到来,全然是一个意外,到来的时候有一点微妙,解开了前朝后宫因为太子患病而微微生出的波澜,但也不可避免的,也会导致一些新的波澜。
“宝宝,”低下头对腹中胎儿道,“娘亲不知道你的到来究竟是好事还是不好。但是你既然来了,阿娘就会好好的爱护你。”
寝殿外传来姬泽急急的脚步声。帘子拉开,一身玄色冠冕的姬泽踏入殿中,瞧着当窗坐着的顾令月,凤眸之中凝着隐隐的激动情绪。“阿顾,”他道,声音隐隐含着颤动,“朕听说…听说阿顾你怀孕了!”
顾令月瞧着姬泽面上难得显现出来的难以言喻的惊喜之意,心中想,一直以来,九郎都纵容自己不愿再度生子的心意。自己也一直以来都以为他对孩子的期待之意并不热烈,直到看到如今他面上的纯然喜悦之情,才知道他终究是喜欢孩子的。“嗯,”声音温柔,“宋供奉说已经有两个月了!”
姬泽半蹲在妻子面前,瞧着妻子依旧平坦的腹部。伸手按住腹部,眸光之中复杂。
静默片刻,开口道“虽说从前咱们说好,有了麟奴便不再要孩子,但这个孩子既来了,也是缘分。咱们就好好养着。”
顾令月道,“好。如今麟奴也大了,蓁蓁是个乖巧懂事的。我会好好的养育他。只是,”顿了顿,望着姬泽声音严肃,“麟奴是咱们从前最疼爱的孩子,若是因着腹中的这个让他受了一丝冷待,我这个做娘亲的可是不依。”
姬泽叹了一声,将顾令月抱在怀中,道,“放心,知道你疼孩子,难道我便不是麟奴的嫡亲阿爷么?”
到了晚间,延嘉殿景象热闹和煦。华阳公主姬蓁蓁挨着顾皇后做痴撒娇,莺声鹂语,妙语如珠,逗弄的殿中一片欢笑。
宫人在帘外禀报太子殿下过来请安。
殿中陡然微微静默。
姬烨入内,恭敬行礼道,“儿臣拜见父皇,母后,给父皇母后请安啦!”目光温和沉静,望向顾令月的方向,“母后,您的身子可还好?没有什么事情吧?”
顾令月应道,“还好,”望着姬烨神色温馨。“这孩子是个不淘人的,我如今吃的下睡的香。”
“那就好,”姬烨温声应道,“想来是弟弟妹妹心疼母后呢!”
姬泽看着姬烨,眸中闪过一丝心痛之色,沉声吩咐道,“你母后如今怀的这个孩子年纪小,麟奴你是做兄长的,日后继承帝位,可要好生照顾这个弟妹。”
姬烨闻言温声恭谨应道“是!”
姬蓁蓁坐在一旁,瞧着殿中景象,忽然生出一种孤独之感。明明刚刚这儿方言笑晏晏,不过片刻,就又变了另一番模样。犹如皇帝、皇后,皇太子包括皇后刚怀上的孩子方是真正的一家人,自己虽然努力融入,依旧不过是外来的一个野孩子。
告退之后,出了宫殿,姬蓁蓁面上的笑容便渐渐淡去。
抿着唇,在宫廊上急速行走。腰间悬的白玉珠珞撞击叮当作响。
“大公主,”她的乳娘瞧着姬蓁蓁面上忧思,“您可得好生想个法子呀?”
“您虽然是东海郡王的长女,但听闻你那继母如今已经生育了一子一女,一家恩爱。如今东海郡王府您是回不去了,您唯一的指望便在皇后娘娘身上。皇后娘娘从前没有亲生女儿,自然会多疼一些你。若她此次能得一个亲生女儿,自然会多疼自己的亲女。这大明宫中,哪里还有您站的地方呢?”
“好了,”姬蓁蓁猛然停住脚步,“我知道你说的道理。”板着脸道,“可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她落下泪来,“母后再度有孕,皇室有继,这是天大的喜事,前朝后宫所有人都高高兴兴的,我不过是个小小的收养公主,别人瞧着母后的份上对我多几分恭敬,难道这宫中还能因着我的想法而改变么?”
乳娘听着姬蓁蓁的话语一时神伤,心中忍不住生出一丝念头。若是顾皇后…猛然回过神来,浑身打了个哆嗦。顾皇后对华阳公主这样好,自己一介奴婢竟然这般胆大妄为,可当真是不应该。
天光明亮,照耀大明宫苑光辉亮丽,姬蓁蓁神情恢复冷静,吩咐道,“乳娘,你下去吧。”
凤阳阁一片清冷。海池子波光粼粼。杨柳枝叶青青,在海池子中投下婀娜倒影。如今大周在位这位皇帝独宠顾皇后,宫中皇子皇女稀少,偌大一个凤阳阁,此时只住了自己一个公主。
她此前在这偌大的凤阳阁居住,觉得有些寂寞,但这时候顾皇后意外再度怀孕,却令她忽然心生一丝恐慌来,一种无法言喻但确实存在的紧迫感,宫人态度的微妙变化,都令她有些无所适从。
“雪容,”她轻轻吩咐贴身宫人,“今年宫中有些多事,母后有孕,皇兄身体不适,我想去佛堂向菩萨祈愿。”
小宫人躬身屈膝应道,“是。”
凤阳阁中小小的佛堂垂帘肃穆,鸡翅木佛案上供奉着一座观世音菩萨。宝相庄严,姿势柔美,俯视着静默佛堂
姬蓁蓁入内,跪坐在蒲团坐垫之上,瞧着观世音菩萨,双手合十诚心请求,“信女姬蓁蓁,请求菩萨保佑,保佑太子皇兄身体康健。保佑母后母子平安。”
顿了片刻,方用轻的听不到的声音祈祷道,“菩萨保佑,母后再生一个皇子,信女定会疼爱弟弟犹如亲生。”
“如若菩萨怜悯信女愿望,成全信女,信女发愿素食三月,供奉佛前向菩萨还愿。”
凤阳阁外,顾令月立在窗前,听着姬蓁蓁虔心祈祷的声音,唇角翘起微微的弧度。
第一二六章
“皇后娘娘,”小宫人脸色发白, 屈膝垂首向着顾令月行礼道。
顾令月朝她摆了摆手, 示意噤声莫要惊动了佛堂中的华阳公主, 转身吩咐道,“咱们先回去吧。”
此前因着多年未孕之后再度有孕,整个延嘉殿一片兵荒马乱, 待到稍稍平静下来, 顾令月便想起了自己的养女姬蓁蓁。
姬蓁蓁年弱敏感,收养之后自己花费了极大心力, 方让她有些活泼开朗起来。这些日子自己再度有孕,顾着很多旁的事情,难免有几分忽略姬蓁蓁。姬蓁蓁心思敏感, 定然心中多有想法。
她既然收养了姬蓁蓁, 虽然待姬蓁蓁不能如自己的嫡亲儿女一般毫无保留的疼爱, 但也确实是真心疼爱的。这一日想着小姑娘说不得在角落里钻牛角尖, 便决定亲自过来凤阳阁好好安抚小女孩一番。
进了凤阳阁,得知姬蓁蓁在佛堂, 便走了过来, 没有想到, 竟在佛堂外听到了姬蓁蓁这样一番话语。
从凤阳阁出来, 大明宫瑰丽的宫廷楼阁便在眼前开阔展现出来,海池子波光粼粼,顾令月心中舒畅。
梅仙瞧着顾令月舒展的神色,笑着恭维道, “华阳公主刚刚向菩萨祈愿倒是虔诚,大公主心思清正,都是皇后娘娘教导得力之功。”
顾令月唇角微翘,自己再度有孕,腹中孩子无论是男女都是自己骨血,生个皇子乃是朝臣百姓们希望见到的景象,自然是很好的。但若是生女也是一样疼爱。
但站在姬蓁蓁的立场,她此前是因着帝后养女缘故得封公主,如顾皇后此次生下亲女,则她定然不能再度得到如今这般盛宠地位。
她如心思幽暗,说不得会心中希望自己这一胎出点问题,却仅仅是祈祷自己这胎生个皇子,从这一点说,也可以算是心思清正了。
“我自将她养在膝下,其余方面教养倒在其次,最注重的便是培养她品性。若是这般,还能够教出一个阴暗狭隘的孩子来,也只能说是我太失败了。”
此后着力肃清了一番大明宫闱,又寻了机会特意开解一番姬蓁蓁。姬蓁蓁哭倒在顾令月怀中,面色羞愧,“蓁蓁痴愚,这些日子想弯了,叫母后见笑了。”
顾令月搂着姬蓁蓁笑道,“你还是个孩子,一时想岔了也是有的。你应当知道,你是御封的公主,有我和你父皇的疼爱,便该当拿出长公主的气势来,不可患得患失,敬爱兄长,日后弟妹出生,也当善尽姐姐的职责,好生教育才是。”
姬蓁蓁诧然,她一直心怯于非皇后亲女,内心有一些自卑。闻言容光焕发,问道,“母后,你真的觉得我可以教育弟妹么?”
“自然。”顾令月失笑,摸了摸她的脸蛋,怜爱道,“你可是做姐姐的啊!”
姬蓁蓁挺直胸膛,大声应答,“母后说的是,蓁蓁明白了!”,
宣阳十年十二月,长安冬雪飘飞,将这个天地遮成了雪白的色泽。
延嘉殿中宫人们神色匆匆进进出出,顾令月在延嘉殿中产下了次子。
皇次子出生之时足有六斤八两重,哭声洪亮,稳婆将婴儿抱起来的时候,皇次子伸腿狠狠的朝她胸膛蹬了蹬,稳婆面上露出惊喜笑容,“哟,这力道真大!”
宫人将皇次子捧到皇帝面前,皇帝却挥退其下去,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径直入了产房探望刚刚生产完不久的妻子。
顾令月满面疲惫,神智倒还算清楚,瞧着丈夫,急忙问道,“九郎,孩子可还好么?”
姬泽只在入产房前匆匆看了一眼,答道
“瞧着还好。”姬泽道,仔细打量着妻子神色,“阿顾,辛苦你了!”
顾令月“我很好。”笑着道,“但盼着他这一生平顺安康,和麟奴兄弟和睦,我就心满意足了!”
姬泽闻言微微怔忪,片刻之后回过神来,握着顾令月的手道,“你放心,有你这个疼爱他们的母后,他们定然会的。”
华阳公主乃是在室少女,在凤阳阁中等候消息,听闻宫人匆匆入内禀报,急急问道,“母后生的是弟弟还是妹妹?”
雪容高兴道,“是位小皇子,听说个头健壮,足足有六斤八两重呢!”
姬蓁蓁闻言一阵狂喜涌上心头,似哭似笑,“这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皇太子姬烨等候在延嘉殿外,听闻母后平安生产,母子均安,方松了口气,又瞧了瞧新生的小皇弟。方返回东宫。
伴读崔尧和裴青云在宫中等候。见着姬烨归来,迎上来拱手参拜,“参加殿下。”
姬烨含笑道,“母后平安生产,二皇弟很是康健,父皇为他取名姬炎,孤去看过了,很是可爱,孤很是喜欢这个弟弟。”
崔尧闻言心沉入谷底,听闻皇太子平和喜悦,忍不住开口道,“太子殿下,这个时候皇后娘娘产子,其中意味着什么,您难道不明白么?怎么还能够这么高兴?”
姬烨面上笑容慢慢消除下来,开口道,“你什么意思?”
“从前太子殿下您是圣人和皇后唯一的皇子,论及继承地位自然是毋庸置疑。如今多了二皇子就不一定了。更何况殿下您最近还爆出风疾之事。”崔尧面上闪过激愤之情,
“说来,二皇子诞生时机如此微妙,如推断圣人和皇后娘娘心理,殿下您处境颇为危险。”
姬烨厉声喝道,“慎言!二皇弟是孤嫡亲弟弟,是母后多年之后再怀上的子嗣,孤自当诚心欢喜。旁的说法都是荒谬谣言,不许再提。”
“殿下。”崔尧扬声,面色复杂。
姬烨道,“这个时候父皇母后定然很欢喜,孤这个长子自然也该进贺。”
“都退下吧!”
崔尧默默无言,只得拱手再拜退下。
天光照在姬烨年轻俊秀的面庞上,面色微微一复杂。
长安岁月如流水般缓缓流逝。
这一日,东市天光明朗。顾令月坐在醉仙酒楼雅间中,等候多日未见的友人。见着从掀起的帘子下进来的凤仙缘眼睛一亮,华贵女客,“多年不见,阿顾纠缠于俗世之间,凤师姐却越发洒脱了!
敦煌之行后,顾令月回返大明宫,循规蹈矩的做了大明皇后,凤仙源却在短暂与家人团聚后再度出发,观赏天下美景。不久前前往西南,在苍山洱海间徜徉了大半年时间,方重新返回长安。西南的日光将她的肌肤晒的有些黑了,却显得精神勃发。
凤仙缘爽朗笑道,“阿顾说笑了,愚姐不敢揽镜自照,不似娘娘您,依旧风采依旧,犹如当年。”
二人相视一笑,默契犹如当年。
“这几年,我走走停停,也去过很多地方,丹青颇有一些进境。下个月我打算去西南,皇后娘娘若有幸能与我同行,说不得能够得到更多感悟,于丹青之道上愈发精进。”
顾令月闻言微微心动,只是很快摇了摇头,“不必了!”微微一笑,
“我这一生,能够走敦煌那么一遭,已经是知足了!日后时光打算为了家人而努力,不负他的期望厚爱。”
凤仙缘闻言抬头打量顾令月容颜,见她神情平和,显见得生活平顺,不由叹道,“阿顾,瞧你的模样,你真幸福。”
“对了。”忽的道,“我这次回来,听说了太子殿下的病情。”
顾令月闻言微微黯然,很快恢复精神,
“我已经想开了,人生命途天注定。若此病对他是一种磨难,他若能熬过去,定能事事顺利。”
“对了,”凤仙源忽的道,“我此次从西南归关中,行经过蜀地,偶然得了一个方子,说不得能够对头风病有点治疗效果。”
顾令月闻言眼睛一亮“什么方子?”
凤仙源开口道,“蜀中当地人择采银杏的叶子炮煮药茶,拿来饮用,可以神清气爽,精神百倍焕发。听说若能饮用天长日久,便可医治头疾少发。”
“这方子虽则简单,但对头疾之调养颇有奇效。”她笑着道,“总也没有什么坏处,不妨给太子殿下用用看,若是能够成功,也算是功德。”
顾令月瞧着凤仙缘,她这银杏茶药方,怕是和从前的近亲免相亲论一般,来处颇有些神秘。她虽轻描淡写,甚至没有法子说出这银杏茶的医理,她却不知怎的,由衷相信凤仙缘的话语确能奏效,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师姐,”又哭又笑,“若是能够奏效,我记你的情分一辈子。”
凤仙缘舒心而笑,“你我姐妹什么样的情谊,若能帮助你一些忙,我就心满意足啦!”
宋鄂投心银杏药茶一段时间,研制定了药茶方子,熬煮送到了东宫皇太子姬烨面前。
姬烨瞧着面前的银杏茶,眸中闪过一丝轻轻自嘲之意,端起茶盏进到唇边,欲一口饮下。
崔尧瞧着面色巨变,“太子殿下,这银杏茶药方来历不详,不过是个民间妇人举荐,也不知是否有验效。您乃是千金贵体,如何能这么轻易的喝下去?”
姬烨笑道,“无事。这药茶是孤的母后送过来的,母后素疼爱孤这个儿子,难道还会害我不成么?”
崔尧闻言面色微微一变,“皇后娘娘自然不会害殿下,可是皇后娘娘毕竟是妇人,容易感情用事,轻信他人话语。若是这药出了问题,您可怎生办啊?”
“好了,”姬烨将手置在茶盏上,沉声道,“不过是一盏银杏药茶,银杏本是好东西,熬煮药茶怎么着,也不至于喝出不好来。”捧过茶盏,一饮入口中。觉口感醇厚,谈不上难饮,但也好喝不到哪里去。
姬烨饮毕,并无觉得明显效用。只是不忍母后难过,无可无不可的饮了下去。
三个月后,太子风疾发作频率渐渐减缓。
东宫。
皇太子姬烨坐在锦榻之上,宋鄂跪在一旁仔细诊断姬烨脉象,面上露出欣喜神色,“神奇的紧。太子殿下饮这银杏茶后,脉象确实平和不少。”
顾令月坐在一旁,神情紧张等候,听闻宋鄂言语,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宋鄂道,“微臣的意思是,这银杏茶对太子殿下的的头风确实有克制之效。如太子殿下如能日常将银杏茶当做茶水饮用,想来一辈子控制在可堪控制的范围,不至于影响太过日常生活。还是可期的
顾令月面上登时绽放出欢喜的笑容,“真的么?”抱着姬烨又哭又笑,“麟奴,你听见了么?这真是太好了!”
姬烨的神情也微微激动。
他年龄如初生朝阳,正是有着最蓬勃的希望的时候。他是父皇寄以厚望的继承人,长久以来自省而骄傲。这场突如其来的头风疾病几乎将他打入谷底。皇弟姬炎的出生更是将他推至一个尴尬的境地。
他可能依旧是父皇母后疼爱的儿子,却不再是他们唯一愿意承认的继承人。父皇的无奈和选择他能够明白,二皇弟的出生意味着,当他确定无法承担大周国祚的时候,就可能会被这个襁褓中的弟弟替代。日益酷烈的头疾成为身上沉重枷锁,一些晦涩意味更是压的他喘不过气来,种种境况只能忍受,无法诉说。
如今,银杏药茶的出现成为一道曙光,解救了他,让他的人生有重新回到初始光辉大道的可能。
他如何能够不高兴,瞧着为了他操碎了心的母后,一颗心柔软,伸出手臂回抱住顾令月,柔声安抚,“母后,儿子不是好好好的么?你就别哭了!”
顾令月双眸流下眼泪,伸手揩拭,新的眼泪如同源泉一样持续不停的流出。
姬泽听闻这个消息,面上流露出少见的喜悦之色。大踏步赶回后宫。姬烨正在延嘉殿中陪伴母后,见了皇帝,躬身拜见,“儿臣见过父皇。”
姬泽望着年轻的儿子,吩咐道,“朕想和你说说话,随朕来。”
他领着姬烨上了宫中高台。自高台上俯视整个长安城。在千仞高台上,长安百余里坊尽皆收于眼底,景象辽阔。
姬泽道,“为帝王责任重大,需要为天下万民生计考虑,不能困于儿女小情,有时候难免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并不是他愿意的,只是无可奈何。麟奴,你是朕最看重的儿子,可懂得朕的用心?”
姬烨沉声道,“儿臣明白。”
转眼秋天逝去,严冬将来。
这一年冬日,宣阳十年就要走到尽头。十月里,姬泽在紫宸殿国朝上宣布,来年改元升平。
自银杏茶确定能够克制皇太子头疾,银杏树便陡然珍贵起来。
顾皇后命人在大明宫中种植数百株银杏树。这一日,前往银杏林看望,瞧着满林银杏树,笑着道,“以前银杏生于蜀中,倒是少见过,如今瞧着,觉得叶子跟扇子一般,倒是很少见的。”
梅仙侍候在顾皇后身边,喃喃应是,面上神色有几分怔忪。
顾令月瞧见她魂不守舍的模样,奇异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梅仙回过神来,勉强笑道。“奴婢没什么。”
顾令月打趣笑道,“可是宋鄂那小子欺负你了。告诉我,我替你收拾他去。”
梅仙面上闪过一丝迟疑神色,忽的下定决心,跪在地上,“皇后娘娘,奴婢有事要禀。”
“奴婢与宋鄂乃是夫妻,日常相处亲。这些日子知道一些秘事,心中一直犹豫,也不知道是否该说。感皇后娘娘一直以来待奴婢深情厚谊,觉得还是应该告诉娘娘。”
顾令月闻言怔了半响,心中涌出一丝不详的预感。淡淡道,“你说吧!”
梅仙跪在地上缓缓道,“二皇子出生康健,本是好事。皇后娘娘一直以为怀上二皇子之事是意外,但实际上不是的。”
“圣人授意。夫君接了圣人之命后,竭力苦想,将胡兰花送入延嘉殿以至香包失效,又对圣人施以针灸,方致皇后娘娘怀孕。”
大明宫天上白云变幻,顾令月面上色泽变幻不定,当初一件件旧事发生之时自己没有发觉痕迹,这时候听闻梅仙这番话,回忆当初,方印证一些因由。显示确实发生了一些事。
她与姬泽夫妻恩爱。对于姬泽而言,生平最在意的是国事传承。当初自己怀孕,他也没有直接允诺自己生子便封太子传承国祚。
姬烨初发风疾之时,可能后续难以承继大周国祚,他心中定是很是失望吧!
作为父亲,他心疼儿子受的苦。但作为大周皇帝,他确然发现膝下皇子太少的不利之处。
他希望再生育一个或一些皇子。作为坐拥天下的皇帝,可以寻觅貌美聪慧的女子生育健康的皇子。
他也知道自己再生的孩子,还是有一定可能患严重风疾。
可他还是没有另纳新人,愿意冒这个险,让自己再度生一个孩子。
这中间婉转晦涩而存在的算计和情意,令她的心一片酽酽的。
梅仙说完一番话跪在地上等候,良久时间,却觉顾令月没有任何动静,抬起头来稍稍望向顾令月,疑惑问道,“皇后娘娘?”
顾令月回过神来,开口道,“多谢你费心了!”一颗心微微颤抖。
狸奴活泼可爱,身体看上去十分健康。
麟奴虽然发作风疾,却机缘巧合找到了银杏药茶茶方。麟奴若能长期将银杏茶当做日常饮水饮用,应该也能将风疾控制在不影响日常生活和视事的程度上。
她的一生,前半生也曾经历过太多苦难,但终究上天待她不算太薄,后半生相对美满。
她心思漂浮。大明宫天光明亮。不远处,梨园歌伎的清丽动人的歌声传来,是新入坊的小女孩在练习唱曲。唱的正是那支两代皇帝御制的《好时光》。
宝髻偏宜宫样,莲脸嫩,体红香。
眉黛不须张敞画,天教入鬓长。
莫倚倾国貌,嫁取个,有情郎。
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
莫倚倾国貌,嫁取个,有情郎。
这个男人,习惯筹谋天下,算计人心,也许有时候他取舍冷酷少虑人情,有时候会采取一些欺瞒的方式达到目的。但毋庸置疑,他是爱着自己的。从贞平六年除夕定情至今,也有十余年时光了。这十几年中,他终究一直只守着自己,从未有过两意。
这大周帝后和谐的恩爱表面下,自然也有着一些灰色的痕迹。可如果自己的生活现状还算美满的话,有些事情,又何必追索的太过清楚?
人有时候,要学会装一些糊涂,才能够过的幸福。
长安天色将暮,千家万户的百姓家中渐渐升起炊烟,大明宫墙在夕阳的照射中分外暖黄美艳。空气里浮动着默默的梅花香。顾令月仰头望着前方的银杏林伸出手,仿佛能抓住菲薄而依稀的美好希望,开口道,“升平元年的春天,就要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