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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宦令张泽恭声应了一声诺。
“阿嫣。”吕后和煦笑道,“饿了吧。陪我一同用早膳吧。”
长乐宫人早便熟知张皇后的口味,为她备下的是她平日最爱的鸡丝白羹。张嫣捧羹啜食,颇觉平日里鲜美的膳食如今竟食不知味。吕后瞧她良久,忽的叹了一声,“若不开心,就说出来。你当阿婆这儿是什么旁的地方,用的着你这般遮掩?”
张嫣眼圈就红了,哐当一声的放下手中漆杓,自暴自弃嘟囔道,“那是舅舅的喜事,与我有什么干系?我又能怎么办?”
做欢喜色,真心恭贺刘盈,她做不到。但要让她因此对付王珑腹中无辜的胎儿,她同样,也做不到。
吕后左右瞧瞧,待殿中众人解意退下,才道,“阿嫣,来,到本宫身边坐下。”
她摸着张嫣的发丝,笑道,“这才像我吕雉的外孙么,心中有恼,便明明白白说出来。如果明明心里恼的很,面上还要装成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强颜欢笑,就算做了一辈子皇后,得了半箩筐贤名,又有什么意思?”
张嫣噘唇道,“可是进宫之前,阿母教诲我说,做皇后要大度,不能够对陛下宠幸其他妃嫔而心怀嫉妒。”
虽然,她在心里偷偷画了个圈圈,她从来没有在心里认可听从过这些话。
吕后啐道,“别听你阿母的。”天光从长乐宫的门户中照进来,照在她森然的面容之上,有些明暗不定。“她都被那些个酸儒教傻了。若不是她是长公主之尊,有我和皇帝给她撑腰。这些年,你父张敖又的确尊重于她,只怕早就被啃的连骨头都不剩了。”
她的目光微微一转,肃然中竟显出一分凄凉来,“阿嫣,你却不同。哀家不可能护你一辈子,在这座未央宫中,你要想好好的活下去,就要学会自己去打拼。椒房殿不是你的终点,哀家寄望有一天,你能够接替我,成为这座长乐宫的主人。”
那个清明的早晨,张嫣便被接踵而至的悲伤所打动,垂眸轻轻道,“我才不想要这长乐宫。我只想,好好的和舅舅在未央宫中相守。”
吕后听清了她的嘟哝,不免唾弃她的痴心。然而心中却掩不住欢喜,当初,她亲手撮合了儿子和外孙女的婚姻,自然也希望他们能和美。
作为过来的女子,她其实不屑于张嫣的痴善。
但是,作为刘盈的母亲,阿嫣这般恋慕刘盈,她到底与有荣焉。拍了拍张嫣的手,殷殷道,“哀家已经替你想过了。你纵是皇后之尊,膝下若无嫡子伴身,他日依旧是局面难支。此番王珑有孕,于你,也是一个契机。”
张嫣默然无语。
“哀家倒要看看。”吕后抿了抿唇,抬头,森然道,“她有福气生皇子,可有福气享皇子的福。孕育事本看天意,一时也急不得。待那王氏产子后,本宫做主,将她的皇子托在你膝下抚养,虽非亲生,倒也可解一时之急。”
她一字字说的森冷,张嫣听的悚然。吕后此策,对王珑而言,自然是冷血至极,但对自己却真是一片拳拳爱心。她虽自忖心正,但也做不到为了一个外人而不领吕后的情。
“多谢太后好意,但我用不着。”
她不顾吕后遽然不悦的脸色,倨傲的抬起头来,“我张嫣若要养孩子,便要养自己的亲生骨肉。给别人养孩子,不仅自己心里疙瘩,长大后,若那孩子知道他的身世,又会怎么看我?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不要做。”
“说的轻巧。”吕后冷笑,“阿嫣,你至今尚未与陛下圆房吧?这嫡皇子何年何月才能出世?若是遥遥无期,而中有变故,你岂非追悔莫及?”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血淋淋的剖开伤口,张嫣倔的将唇抿成一条直线,面色苍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不信舅舅舍得让我落到那么不堪的境地。太后。”她放缓了声音,柔声道,“来日尚方长。陛下和我,都还年轻。未来还有无限可能。你又何必那么着急?”
“我亦不想着急。”吕后目光明亮,道,“而是,阿嫣,你身后站着吕张二氏,他们需要一个稳妥交待。”
张嫣咬牙道,“三年。若是三年以内,我不能让舅舅心甘情愿与我圆房。我便如太后意,领养皇子。”
“好。”吕后拊掌,道,“你既如此说,哀家便再等你三年。”
她逼到了一个答案,便不再咄咄逼人,重放柔了声音,问道,“阿嫣,你可想好了?”
张嫣点头道,“是。”
吕后似笑非笑的瞧了她一眼,声音沉静,“我本来想给王珑母子留一条活路。阿嫣,你若没有这慈悲心,那就不要怨本宫狠心了。”
张嫣沉默了一会儿,许久后,轻轻道,“太后的打算,与阿嫣无干。阿嫣不打扰太后休息,先回未央宫了。”
长乐女官苏摩亲自送张嫣上了凤辇后,回到长信殿,神色之间略显迟疑。
“怎么?”吕后瞧见她,微微一笑,“阿摩,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还有什么好避忌的?”
苏摩揖拜吕后,轻声道,“是,太后,我只是想不明白。张皇后固然亲近,但王美人腹中的孩子到底亦是太后你的亲孙儿,你真的要…”
吕后低低的笑起来,“阿摩。”
她低首摆弄着自己的指甲,淡淡道,“以后若是阿嫣产下了皇子,哀家定然待他如珠宝。但是,王珑。”她蔑然道,“她算个什么东西,有资格产下皇子么?”
“这个孩子已有二月有余,定是在皇帝出巡沛郡之前便有了的。这些日子,她王珑伺候在长乐宫,可曾露出半点行迹?”
“不曾。”吕后摇摇头道,“这样的女子,要我相信她素行张扬,毫无心机计算,不能。她不同于之前…,好歹是良家子,亦有个八子名位。若产下皇子,可会觊觎帝位?我受了半辈子与戚懿相争之苦。不要满华的孩子也如此。”
“所以。”她淡淡道,“我会在一切发生之前,亲手将隐患给除掉。”
孙子。
她不需要那么多孙子。吕雉的面容一刹间有一些迷茫,她忽然回忆起那一年,楚营的军士将她送还到汉军。她将伤痕累累的手藏在身后,满怀欢喜与忐忑。
然后,“哎哟。”她抬头,看到一身湖水绿锦衣的戚懿牵着刘邦的手,走进大帐。
“这位就是姐姐了?”戚懿嫣然笑道,扬起年轻而有秣艳的容颜,她的腰如折柳,她的指如春葱,声如莺啼,眼如秋波。
凭什么?
凭什么我在楚营担惊受怕的时候,你在汉军安定的营帐中蛊惑我的丈夫?我的一双子女在逃跑的途中被他们狠心的父亲推下飞驰的马车,而你的如意受尽他的娇宠?
男人啊。都是那样的东西么?忘恩负义,永远只看的见那些狐媚的妾侍,而看不见那个在家中苦苦守候的正妻。
吕雉的心胸急喘,在戚懿已经死去四年有余的时候。她发现,戚懿带给她的阴影,还是没有消散。
“来人。”吕雉霍的起身,扬声吩咐道,“宣长乐詹事申食其入宫。”
※※※
走在从长乐宫回椒房殿的复道之上,张嫣想,她不会出手伤害王珑腹中的那个孩子。但是,如果吕后不愿意留下他,她也做不到出面为他求情。
她问自己,如果听到那个孩子无声无息的消失在这座宫廷中,你会怎么样?
大概,竟会有一丝高兴吧。
虽然那个孩子真的是无辜的,但是,一旦他出生,他就永远会是扎在自己与刘盈之间的一根刺。看一眼,眼都会疼。
“娘娘,椒房殿到了。”荼蘼轻轻唤道。
张嫣回过神,从凤辇上下来,进入椒房殿。方坐了一会儿,便有宫人来报,“清凉殿的王八子求见皇后娘娘。”
张嫣挑了挑眉,转面问菡萏道,“清凉殿的王八子,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位王八子倒也有些运道。”菡萏一直留在未央宫中,知情之后,又惊又悔,连夜彻查未央宫。此时跪拜道,“本来,宫中六尚都在皇后娘娘治下,她怀孕的事情,是无论如何也瞒不住的。偏巧时机刚好,陛下巡幸沛郡,宫中侍从一部分随行,留下来的诸事便没有从前章程严谨。她这才能瞒到今日。”
怕不仅是有运道,而且有机心吧。
张嫣便弯唇微笑起来,眸中落了一点点深深浅浅的颜色。
第123章 羹汤
王珑踏入椒房殿的时候,张嫣正在剪一支杏花,然后将它插到花瓶中。花瓶曲颈鼓腹,浮着一层温润的绿玉光泽,配上斜斜插在其中的杏花,好像渭水河边鲜艳明媚的春光,都绽在这一枝杏花之上了。
“平身吧。”张嫣漫不经意道,然后抬头,目光先在她的腹部上轻轻扫了扫,然后看见王珑飞扬的眉眼和璀璨的眸光。
这是一个,想飞的女子。
王珑拜了半礼,闻言便起身,将手放在腹部,面上笑的更甜了。“张皇后居椒房殿中,臣妾为妃嫔,本该日日来此拜见。”她絮絮道。
“是我自己爱静,不乐意见人。”张嫣意兴阑珊的摇摇头。“听说八子已怀有帝裔,本来本宫身为皇后,照顾后宫妃嫔是责任。但本宫年纪小,对女子孕事并不熟悉。倒不好胡乱插手。自当禀过太后陛下,请年长宫人照料。王八子亦还是静静在清凉殿养胎,免得有个闪失,不仅自己伤心,也让太后和陛下难过。”
“诺。”
主既无留客意,客亦不想逗留。不过说了几句话,王珑很快便告退,临行之前,眸光掠过椒房殿华丽的帘帷榻几,矜持一笑,便走了。
“这个王珑太轻狂了。”荼蘼气的双手发抖,“纵然她这一次真的能生出一个皇子,小皇子也得喊皇后娘娘一声母后,王珑实是不自重。”
张嫣吸了吸鼻子,低下头来。
她以为她会不由自主的嫉妒那个为他怀孕产子的女子,但适才坐在那儿,看见王珑参拜自己的时候,她仿佛只是面对一个很陌生的人,情绪并无半点牵动。
一个小小的王珑何德何能能挑动她的情绪?真正能让她悲让她喜的,从来都是那个在她心中看的很重的男子。
他将王珑带到自己面前,然后自己才不得不去面对她,以及她腹中的孩子带给自己的难过,与羞辱。
张嫣忽然起身道,“我今日兴致好。去小灶房做点小菜吧。”
张皇后素爱品试美食,椒房殿尚膳闻名于未央宫,据说有多半便是出自张皇后的指点。食官令岑娘更是经常与张嫣切磋厨艺。她踏足膳房,本也是常见的事。
荼蘼女官正在殿中嘱咐侍女小心翼翼的伺候今日的皇后娘娘的时候,忽听得殿后轰隆一声,听声响,正是从御膳房传来,吃了一惊,连忙三步奔作两步,赶了出来。
“娘娘。”她跨进去,忽然失了声。
灶台上一片狼藉,中央一口岑娘平日里常用的圆口灶,火苗哗的一声喷出来,烧的案上一片漆黑。只有张嫣仿佛早料到了会这样一般,远远的躲到一边,此时慢里斯条的伸手捋了捋发鬓,除了面上落了一点点灰,连发髻都没有乱上一根。
而四周侍立的宫人,目瞪口呆。
张嫣咳了一声,转身吩咐道,“找个人就将这儿收拾收拾。然后咱们继续。”声音清凌凌的。
“不必了吧。”岑娘一个激灵,连忙道,“皇后娘娘,你若是想吃什么,吩咐下来。臣用尽全力替你做出来。你金枝玉叶之身,在一边指点指点便是我们的荣幸,哪劳你亲自动手呢?”
“那怎么成?”张嫣调皮的伸出食指摇了摇,示意噤声,道,“陛下最爱吃菰饭了,本宫亲自动手,也是本宫对陛下的一片心意。”
她的面上如平常一般笑的灿烂,仿如春日花开,声音亦清甜侬软,听着却像刮着冰渣子,分明底下蕴着一片寒意。
有你这么表示心意的么?
众人打了个冷颤。
“娘娘。”前方传来岑娘惨不忍睹的声音,听起来很是虚弱,“做菰米饭不用放苦酒吧?”
“咦,这是苦酒么?”张嫣惊异道,“我以为是酢酱呢。”
荼蘼远远在外头听着,不由呻吟了一声,抚头心中祈求道,陛下,你若是自求多福,今天,至少是今天,便不要来椒房殿了吧。
然而天不遂人愿,十之八九。这一日,刘盈心情不错,纵使因前段日子的出巡而宣室殿中积压了不少政事,批复之时唇边亦噙着一抹笑容。忽觉疲累,见天将近酉时,便道,“时候不早了。朕便不留各位爱卿了。余事明日再议便是。”
相国曹参待众臣告退,却落后了一步,道,“陛下,有一件事,臣不知当不当说。”
“哦?”刘盈讶异抬头,道,“曹相国乃是先帝重臣,朕素来倚重。但说无妨。”
曹参摸了摸鼻子,苦笑道,“陛下巡幸沛郡之时,太后娘娘经常来未央宫,过问政事。”
刘盈摇摇头,笑道,“朕当什么事呢?朕素敬母后,若有难解之事,亦会垂询于长乐宫。太后在朕出行之际,偶尔关心于政事,亦不是什么大事。”
“若是不只是偶尔呢?”曹参忧虑道。
“什么意思?”刘盈怔了一怔。
“陛下与太后乃是母子至亲,本为一体。太后是先帝发妻,不说先帝打下这大汉万里江山,其中亦有太后一分功劳。便是当年臣等在沛县未博富贵之时,也与太后有深厚交谊。太后非可以一般妇人待之,持国稳重,有时甚于陛下。所以朝堂之上有难决之事,陛下必先问于长乐宫。此乃陛下仁孝,也是我大汉的福气。但是陛下,这大汉天下毕竟姓刘。陛下可与太后共天下,太后却绝不该绕过陛下插手政事。”
“而这大半月来,太后几乎事靡巨细皆亲问之。更有事不问百官独断专行。”
刘盈沉默了一会儿,道,“相国先回去吧。”
他想了一会儿,道,“召郎中令陈平到宣室殿来。”
待陈平入内,刘盈问起近日未央宫中人事细微之处,然后在宣室殿中独自坐了一会儿。
“陛下。”韩长骝问道,“今晚打算往哪位娘娘处?”
未央宫中,王八子因有身孕而新贵,他本以为皇帝此日也会去清凉殿看望。却不料刘盈的脚步踱了一刻,抬头道,“唔,去皇后的椒房殿吧。”
他甫踏入椒房的时候,就觉得与往日椒房的闲适颇有些不同,而迎他入内的荼蘼回望一眼,目光似乎带了一点怜悯。刘盈正莫名其妙,抬头却望见殿中阿嫣站在梯子上,踮脚从书架顶端上取下一卷书来,身段歆软。
“小心一些。”他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将她抱下来,皱眉道,“椒房殿有那么多侍女,你随意唤个人帮你便是。何必自己亲自去取?”
张嫣笑了一笑,若在旁日,自然有人拦着自己。但今日自己似乎火气太大,殿中上上下下竟是无人敢触自己霉头。不过话又说回来,不过是爬个梯子,能出什么事,值得大惊小怪。
而这双广袖之下的手臂,究竟又曾揽过多少美人腰?
想到这儿,往日那些深藏起来的委屈似乎就全部浮出来,张嫣垂眸,轻轻问道,“陛下今日心情很好?”
“你也听到消息了?”刘盈怔了怔,了然道,“你是皇后,未央宫的事情,自然瞒不过你的。”
“天不早了。”她将手中书抛在榻上,道,“用晚膳吧。”
荼蘼磨磨蹭蹭的过来,最后一次用眼神相询,见张嫣庄重点头不容置疑。于是无奈,只好命人端了备好的晚膳进来。
做的是刘盈素日爱吃的菰米饭,配以一碟笋脯,一碟炒葵,一碟熬羔,一碟鲐鱼。刘盈心中有事,唤道,“阿嫣,你觉得…?”尝了一口米饭,忽觉一种奇异的味道在口中泛出来,咳道,“这,这饭…?”
“这饭怎么了?”张嫣笑盈盈道,“哦。我今个儿从太后那儿出来,听说王八子有了身孕,陛下得子,此乃大喜之事,很为陛下开怀,于是亲自动手为陛下做了这顿饭食。陛下可不要辜负了阿嫣的心意哦。”
刘盈的神色乍红乍白,问道,“这是阿嫣你亲自下厨做的么?”
“是啊。”张嫣重重颔首,伸出双手放在他面前,邀功道,“瞧瞧,我为了替你做这顿羹汤,还切伤了手呢。”
她有一双很漂亮的柔荑,指形纤细秀美,色如白玉。在右手食指之上,确实划拉出一道口子,连血都未见,其上沾染淡淡油烟气息,虽经清水洗涤,还未全部褪尽。
“呵呵。”刘盈勉强笑道,“阿嫣你贵为皇后,想吃什么,便叫食官去做就是了。本不必亲自动手的。”
“要的。”张嫣嫣然坚持道,“食官做的是食官的职份。我亲手做的却是我的心意。”她低下头来,脸色微微泛红,赧然道,“这次我随你去沛郡。听沛郡的老人说,民间新媳妇入嫁夫家,都是要为夫君洗手作羹汤的。当年阿嫣嫁进未央宫的时候年纪还小,没有人这么告诉我。我现在就当是补做,你尝尝可好?”
刘盈一时只觉哑口无言,不由问道,“那你今日所用,亦是自己做的么?”
张嫣摇摇头道,“我性非勤饬,只做了一人分量,奉给陛下了。至于自己么,岑娘随便做给我吃就好了。”
他瞧了瞧她面前食案上的四色相同小菜,愈发觉得菜香幽然。
第124章 鸿沟
“舅舅。”张嫣面上露出受伤神色,“你觉得我的手艺不好么?”
“怎么会?”刘盈勉强笑道,菰米饭味道奇异,他便只好试菜,见那一碟葵菜色泽鲜亮,于是用竹箸夹了一筷子。
“这是我挑的春季最嫩的葵菜。”张嫣笑盈盈解释道,“用芸苔油炒至五成熟,将沥干的葵菜放入,猛火急炒。然后加适量盐,在颜色正好的时候端起来。才会脆滑鲜美。”
刘盈困难的将这一口葵菜咽下去。唔,阿嫣,你说的倒是头头是道,但问题是,你到底加了多少盐进去啊?
他微微下冷汗,不敢再碰那牒葵菜,于是又夹了一块熬羔。
“这道熬羔啊。”张嫣嫣然道,“要先放饴糖,糖化后加切好的羊腿肉,同葱丝,姜丝一同翻炒。熬肉最讲究火候,火候到的时候加盐和糖,放桂皮,八角调味。我记得舅舅从前最爱吃了。”
敖羔味本甘腴,这一道却甜腻到了极处。刘盈实在没有勇气再继续,只好放下竹箸,只觉得胃中微微抽疼。
“还有这碟笋脯。”张嫣兴致勃勃,殷殷劝道,“去年新笋捡嫩的,煮熟晒干,又淋了白糖,盐,茴香,桂皮,烧后开改用小火慢慢烧煮。鲜美不下荤食,舅舅尝尝,味道可好?”
刘盈待要拒绝,然而看着张嫣面上单纯期盼的神情,实在说不出话来,只好就着她端起的漆碟,尝了一口笋脯。
唔。上天庇佑,这一瞬间刘盈简直有感激涕零的冲动,总算,总算这份笋脯还勉强能入口。
张嫣心不在焉的剔着鱼刺,瞧着刘盈明明苦不堪言却偏偏不好抱怨的样子,心里微微开释的同时,也夹杂着一丝心疼。
你让我难受,我便也不让你好过。
可是你要真的不好过了,我又如何能真正开心的了?说到底,最初的时候,我不过是为了能够和你一辈子开开心心的在一起。
笋脯除了属于竹笋的清香外,还含着一丝酸,味道奇异。但比起炒葵咸苦,熬羔甜腻,鲐鱼腥膻,刘盈便觉得已经是人间美味了。
好歹,阿嫣还留了一份笋脯给他下饭。
刘盈怕张嫣再劝,忙就着笋脯吃饭,耳中听得张嫣清脆的声音道,“唔,岑娘的手艺愈发精进了。这鲐鱼做的细滑鲜嫩,入口即化。”越发苦笑难言,只觉口中酸甜苦麻辣五味俱全。
好容易将一碗菰米饭吃完,见张嫣甜腻劝道,“唔,舅舅,要不要再添一碗?”连忙摇头,道,“朕已经饱了,不用再添了。”
张嫣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眼珠儿微微一转,便命人将食案撤去。
殿中,红泥风炉上的小提壶汤水尚未滚沸。
从前每次刘盈在椒房殿用完晚膳后,张嫣都会为他亲手沏一杯茶。此时便接过解忧端出来的绿蚁杯盏,笑吟吟道,“陆氏在蜀地新得了一种茶,因产自蒙山,便叫做蒙顶茶。一饮有涩,三饮寡淡,惟其第二汤最好…”
“不用那么麻烦了。”刘盈摇摇头,道,“朕自己来就好。”也不管那些有的没的泡茶手法,直接将茶叶放入杯中冲水,一口饮下。
“可是陛下。”张嫣看的张目结舌,讷讷道,“那水还没有滚啊。”
他连着灌了两杯茶,才将口中古怪的味道稍稍压下去,苦笑道,“朕一时口渴的紧,暂且从便吧。”
用了这样一顿惊心动魄的晚膳,原先腹中的那么一点心事,刘盈便都暂且放下,只想着好好安寝回神。
他一贯睡的极好,这次却睡不沉实,到了半夜里,忽觉得腹中不愉,忍不住呻吟出声。惊醒了身边的阿嫣,支起肘嘟囔问一声,“怎么了,舅舅?”声音尚有着未去睡意的迷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