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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刘盈点了点头,“朕难得见着一位少年高才,想带在身边看看。”
“可是。”张嫣道,“我听说,这个贾谊今年才十七岁,是不是太年轻了?”
“年轻又如何?”刘盈不以为意,“正是因为他小小年纪就有如许才华,我才愈加赞叹。说起来,如今朝廷虽平静,虽有着先帝时代的功臣,但他们大多已经老了,且多通的是武事,少有治国之才。朕也需要一些年轻进取的新人。”
…
四月,刘盈征辟贾谊为博士。
博士有备皇帝询问的职责,常日侍奉君王左右。贾谊年少高才,天机多辩,往往刘盈有问题相询的时候,旁人都答不上来,他却能够很巧妙的回答,并且十分亲和,与人相处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刘盈十分喜欢这个锐气气盛的年轻人,常常将他带在身边。兼着贾谊还是一个貌美男子,出入宫城日多,不免便吸引了很多宫人的芳心。每次贾谊进宫和出宫的时候,常有宫人守在路旁等候,只是为了看贾谊一眼。一时之间,蔚为奇观。
“我怎么觉着如今宫中的宫人看起来有些浮躁。”张嫣皱眉问道。
她正从宣室殿回来,远远的看见数群宫人聚在宫道上,似乎在兴奋的说着些什么,见着她的身影,便哄的一声散开了。
“还不是贾大夫惹的祸。”楚傅含笑的答道。
岁中,贾谊被超迁为太中大夫,秩比千石,掌议论。
汉宫是一个极为浪漫的地方,确定了这种事情对于张嫣并没有什么影响之后,对于外宫的这些琐事,楚傅姆便抱着一种极为宽容的态度。
“贾大夫年少重用,又生的好。自然的人喜欢,贾大夫每次入宫的时候,这些年轻宫人都躲在一旁观看。偶尔,贾大夫留宿宫中的时候,伺候殿庐的宫女为了争去伺候贾大夫,都要争破头呢。”
“是么?”
张嫣就若有所思,声音里仿佛含了一颗果子,“这位贾大夫,此时倒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呢!”
晚上就与刘盈说,“如果陛下帮我安排的话,我想见一见这位贾谊。”
刘盈脱衣的身影便微微一僵,抬起头,看着妻子,若无其事的道,“哦?你怎么忽然想见他?”
“这些日子,我也听你提起他很多次了。”
张嫣笑着道,“听着听着就好奇了。他是你喜欢的人,我自然想见一见。而且,我真的很好奇能写出《六术》的人呢。”
刘盈哼了一声,“不过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罢了。”
张嫣回头望着丈夫,忽的吃吃发笑,“陛下,你不是觉得我会喜欢他吧?”
刘盈没有说话,面颊却微微泛红,别过头去。
他和妻子感情深厚,倒是不会怀疑张嫣生出什么心思。只是贾谊年少貌美,在宫中的声名他也曾经听过,当时不过一笑置之,但这中间若包含他的阿嫣的话,他心里就难免有些不舒服了。
张嫣就咯笑的弯下了腰,“贾生再好,我却是一次都没有见过,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明白么?而且。”她眨了眨眼睛,“他比我还小着三岁呢。我喜欢年纪比我老的,不喜欢小弟弟。”
…
第二日后,宣室殿中群臣退出宫,刘盈忽的唤道,“贾爱卿,你留一下。”
贾谊便止步,拜道,“陛下留微臣不知有何事?”
“你跟朕来。”
他举步先行,从未央前殿北阶出来,经过一道长长的永巷,便进了一道黄色宫门。贾谊随在天子身后行走,越走越疑惑,不由得惊问道,“陛下,再往前去似乎就是后宫了。”
“是呀。”刘盈回头看了他一眼,轻轻笑道,“不必紧张,皇后想见见你,便要朕带你去一趟椒房殿。”
张皇后?
贾谊愈加讶然。
对于这位大名鼎鼎的皇后娘娘,贾谊自然有所耳闻。
以今上甥女之位,入宫成为皇后。日渐受宠,渐有独霸未央宫之势的张皇后,已经成为了未央宫的一个传奇。但这位皇后看起来对外朝没有什么兴趣,近年来,并不见插手政治,却忽然说对自己感兴趣,已经是奇事。更甚者,她竟然敢直接通过皇帝将自己邀到椒房殿。显得光风霁月之外,亦可见得与皇帝的感情甚笃。
顷刻间,二人便来到一处恢宏宫殿。
不同于未央前殿的大气磅礴,椒房殿作为大汉中宫皇后的寝殿,显得更加的明艳纤丽。殿中宫人一一拜下去,“参见大家。”引着刘盈和贾谊穿过一座庭院,来到殿东的侧殿。
“陛下回来了?”
女郎上前笑道。
能够得到皇帝的不世爱宠,张皇后自然是极为美艳的。在最美好的年纪上,仿佛开到将盛未盛处的鲜花,透出一种饱满鲜活的色泽。她着一件赤色凤鸟纹深衣,即不繁复又显着端庄,眉如远山,杏眼桃腮,举手投足之间尽是风流。
“嗯。”刘盈应道,“阿嫣,我把你想要见的人给领回来,你怎么谢我?”
张皇后嗔了刘盈一眼,“不过是举手之劳,费了你什么力气?还值得特意拿来邀功么?”
贾谊跪拜参拜,“臣贾谊,参见皇后娘娘,愿皇后娘娘长乐未央!”
张嫣便笑道,“贾大夫请起。我听得最近宫中宫女经常提起你,便有些好奇,让陛下特意邀请你过来做客。殿中已经备好酒席,你不妨入座。”
贾谊拜道,“臣不敢。”
张嫣有趣的勾了勾唇,“贾大夫在陛下面前都是敢侃侃而谈的,不过一次小会,不用拘束。”
贾谊这才拜谢,掀开衣襟入座,抬起头来,眼角余光扫过上面坐在天子旁边的张皇后。
第241章 亲恩
“…所谓‘绥绥白狐,庞庞九尾’,九尾狐生于青丘之国,是太平之瑞,据说,当王者之恩德及于禽兽,九尾狐就会出现…”
这一年,贾谊年方十七,秀姿勃发,语出如珠,人见可亲。纵然张嫣早已经听闻过他的名声,在见了面之后,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个很容易让人喜欢的风流人物。
宫人们端着奉猜到托盘,袅袅进殿,将一道道菜肴放在席上的食案之上。汉宫饮食精致,张皇后的椒房殿,又是其中最精致的一处,几道菜和一道汤羹端出来,赏心悦目,香气扑鼻。
“贾大夫,两年多前,我便听舍弟提起来过你,十分推崇。”
张嫣的声音十分柔和,举起斟满了兰生酒的酒爵,笑道,“这些年来,舍弟在吴公私学中多蒙贾大夫照顾,我这个做姐姐的,今儿个就以此爵酒谢过。”
贾谊侧身避了,起身辞道,“不敢当皇后娘娘此语。其实信平侯世子天资聪颖,在学中也颇得师傅青眼。微臣没有什么帮的了他的,娘娘这一杯酒,微臣不敢饮。”
张嫣察言观色,笑道,“贾大夫对于舍弟隐瞒身份,心中有怨么?”
“微臣不敢。”贾谊拱手应答,“只是实在是受之有愧!”神色自若,声音落落大方。
张嫣便放下了手中酒爵,睨了身边刘盈一眼,笑道,“偃儿若是听你这么说,定要伤心了。他可是一直在我面前对贾大夫推崇备至呢。”
“说起来,偃儿小时候比较调皮,由陛下做主,隐瞒身份送到洛阳求学,甚至不允许带上一个仆役。为了这个,当初我可是和陛下生了好一阵气呢?”
刘盈摸了摸鼻子,低声道,“都好久之前的事情了。你怎么还记得旧账?”带着微微的埋怨和掩不去的亲昵情深。
“咯咯咯——”
张皇后的笑声便显得格外清扬起来。
“原来其中竟是有如此渊源。”贾谊垂眸,亦不知在想些什么,笑道,“陛下于子侄之上教导严苛,实在令微臣敬佩。”
又笑道,“臣谢过皇后娘娘赐酒。”端起案上酒爵,仰首饮尽。露出纤细姣好的颈脖,风姿秀雅。
张嫣唇角微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说起来,她想见一见贾谊,其实本并没有什么特定的打算。只是有点想见一见这位大名鼎鼎的悲情才子罢了。对于能够写出《过秦论》的贾才子,她的确有着一份好奇之心。至于是否要拉扯一下这一位,让他免于失意命运,尚有些拿不定主意,却在见了贾谊的面后,已经知道是不可能完成的。
这时候的贾谊,少年意气,面上虽和煦,骨子里却含有一种傲气,心中有着无限理想和对辅佐君主匡扶社稷的志向,豪情万丈,一片锦绣璀璨的前程正铺在他的面前,正是人生得意的时候。纵是亲服之人相劝,只怕也是劝不住的。更何况,自己虽位居高位,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个陌生妇人罢了。
她便仰首嫣然道,“贾大夫果然风姿勃发。本宫这儿有一句话,想送贾大夫,希盼贾大夫日后多记得。”
贾谊怔了怔,起身拱手道,“请皇后娘娘赐教。”
“不用那么紧张的。”张嫣失笑,“不过是我的一点小见识罢了。”
“只是‘过刚易折,强极则辱。’八字,还望贾大夫记得,并时时想一想。”
贾谊略微怔忡,默念了一遍,似乎若有所得,但又似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而他既一时想不通,便轻轻的放在一旁,略微拱手道,“臣谢过皇后娘娘教诲。”
张嫣叹了口气,“贾大夫盛赞了。”向扶摇使了一个眼色,扶摇便捧上一枚玉币下得殿阶,送到贾谊面前,张嫣笑道,“若贾大夫日后遇到难解决的事情,不妨持此玉往长安东市陆氏纸肆寻一位姓孟的娘子。”
…
——“阿嫣着紧贾谊,是为了偃儿么?”刘盈若有所思的笑道。
张偃为信平侯府唯一的嫡子,虽然身世高贵,且有着张敖的鼎力支持,但始终是年纪尚幼,孤薄了一些。他随廷尉吴公读书五年余,与贾谊有着同窗之谊,贾谊如今圣宠深重,前程颇为看好,若与贾谊相偕,于张偃,是一件有利的事情。张嫣为胞弟向贾谊示好,也算得是一片拳拳爱弟之心。
张嫣收回怔忡的目光,抿嘴笑道,“就算是吧。”
然而,她却是顾不及贾谊了。
过了中元五年的岁首,鲁元公主忽然病倒,初始的病情并不算严重,太后和皇帝都没有放在心上,只让太医署派出太医为元公主诊治。很快的,鲁元的病情便渐渐的坏起来,太医署的大部分太医便集在信平侯府,御赐的上好药材也如流水般的涌入信平侯府。
“公主。”
涂图接过侍女端进来的药碗,轻轻道,“该吃药了。”
鲁元在病床上转过脸来,一张脸已经消瘦下去,发色微枯,面色苍白。
张嫣忍了泪意,道,“我来伺候阿娘吃药吧。”
她坐在鲁元的牡丹绣纱帐旁边,用杓舀起一勺色泽黑沉的汤药,在唇边吹凉了,俯身递到鲁元唇边,鲁元便张口,饮下了药汁,眉头被苦涩的药意给冲的微微蹙起,直到含了蜜饯,才又舒展开来,自始自终,唇边都扬起淡淡的笑意。
张嫣将用完的药碗放在侍女手中的托盘上,回过头来吩咐道,“石楠,出去跟陛下说一声,今天我便住在侯府,不跟他回去了。”
“慢着。”鲁元皱起眉头,唤住石楠的脚步,自己强撑着在病床上坐起身来,“阿嫣,你想要做什么。”
“阿娘。”张嫣放软了语气,“你如今病着,我不过想留下来在你床前侍疾。”
“胡闹。”鲁元板了脸斥道,声音微微扬高,“你都多大了,怎么行事还是这么任性。你若是嫁到旁的人家去,这是你的孝心,我怎么也是笑受的,但你如今是皇后,身为一国之母,怎么可以长久留在臣子家呢?”
“阿娘。”张嫣蹲在鲁元的榻前,“你如今病重,做女儿的怎么可能不担心呢?我只是想留下来照顾你,太后和陛下不会说什么的。而且。”她执拗道,“四年前,我便已经给阿娘‘侍过一次疾’了。”
鲁元微微一噎。
四年前,张嫣离宫远走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刘盈曾经以张皇后为母亲侍疾的名义,将“张皇后”送到了信平侯府,从而遮住了张皇后的行踪。
但是,“这怎么一样呢?”
她伸出手抚摸张嫣的发丝,声音柔和而坚定,“那个时候,你还有名无实,如今,你却已经确确实实的大汉的皇后,还是大公主的母亲。阿嫣,好好还需要你照顾,你怎么可以丢下她不管,长期留在信平侯府给我侍疾?”
她苦心劝着,见张嫣眉目微蹙,张口欲言,沉了声音打断道,“你若坚持如此,只会让阿娘安心养病都不能,你一定要这样做么?”
张嫣怔了怔,知道事已不可为,只得道,“阿娘,若是长久不行,你就让我伺候你一天吧?”
她哀求道,“你是我阿娘,养着我长大,如今这样状况,总要让我为你尽点孝心吧。”
鲁元叹了一声,“就依你。”
…
天色如墨般漆黑,春正月的夜风尚寒凉入骨。
三十六乘属车开道,皇帝乘坐的宫车行在安门大道之上,发出碌碌的声响。
张嫣坐在车中,只觉得刻骨寒冷,道,“持已,我有些害怕。”不知怎么的,鼻子就一酸,泪水如走珠儿一样的落下,“我今天看着阿娘躺在病床上憔悴苍白的样子,忽然觉得很害怕,我怕阿娘会…”
刘盈无言以答。
鲁元不仅是阿嫣的母亲,也是他的亲姐。
他就拍了拍张嫣的背,安慰道,“会好的。”
“一切都会好的。”
郎卫许欢从北地风尘仆仆的赶回长安,入了未央宫,问道,“皇后娘娘可在殿中?”
中宫太仆道,“娘娘昨儿个从信平侯府回来,今天在椒房殿,还没有出殿。”
许欢便道,“还请阿监帮忙禀报一声,许欢求见。”
过了一会儿,石楠从殿中出来,道,“许郎卫,皇后娘娘请你进去。”
许欢进殿,拜道,“臣许欢参见皇后娘娘。”
张嫣点了点头,道,“免礼吧。赵郎君如何?”
前元五年,徒刑三年的赵元已经满了刑罚。年前,张嫣派许欢往北地去接他回长安。
“请娘娘恕罪。”许欢道,“属下没有接回赵郎君。赵郎君不肯回长安。”
张嫣迟疑了一下,问道,“赵郎君说了什么?”
许欢的声音在夜色中流淌,“臣往北地接赵郎君的时候,赵郎君道,他本是浪迹天涯的人,既然已经刑满,却是不肯再回长安了。他会在心里挂念皇后娘娘和大公主,只要知道皇后娘娘安好,至于其他的相聚,不必强求。”
过了良久,张嫣才轻轻道,“知道了。”
“你下去吧。”
她微微向后靠,倚在刘盈怀中,只觉得心中满是酸楚。
这些日子,鲁元病重,她为阿娘担足了心。鲁元与她母女情深,不是任何事情可以撼动的。但是,她与赵元也是血亲的舅甥,虽因着这些年少有相处而有些生疏,但也有着淡淡牵挂。想来赵元也是牵挂着她的,这才为了保护她,宁愿远离长安。
这样的深情厚谊,她当如何,才能报答呢?
第242章 春晖
到了这个时候,无论拥有再大的圣宠,太医署再多的努力,也已经是挽不住鲁元公主日渐衰颓的生命力。
宣室殿中,刘盈召来太医令高况,问道,“你老实告诉朕,鲁元公主的病情究竟如何?”
高况伏跪在地,抬起头来,颤巍巍的禀道,“臣不敢欺瞒陛下,鲁元公主的身子骨本就弱,当年两次生产的时候,更是大伤了元气,如今已是呈沉疴入骨,积重难返之势。”
刘盈的心迅速沉了下去,良久之后,方问道,“就没有法子可救了么?”
高况深深的再拜下去,“臣无能。”
刘盈沉默了片刻,道,“朕知道了,下去吧。”
夏四月,太后吕氏车驾临信平侯府,探望鲁元公主。
鲁元公主是吕太后的第一个孩子,这些年来,吕后虽然肃刻擅权,但对于自己所出的这一双子女,倒真的可以说是疼到了骨子里去。后来,当至亲之人成了皇帝,令母女二人身份尊贵起来,但有时候带来的不知道是尊荣,还是苦难。到了最后,回过头来,一生中家人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竟然已经不知道算起来是多少。
刘盈遣退了从人,放下政务,回到椒房殿,问道,“皇后呢?”
宫人屈膝道,“拜见大家。”这才禀道,“娘娘在寝殿中休息。”
刘盈进殿,便见张嫣着一身玉色燕居襦裙,衣缘俱是深绿色泽,坐在殿中支摘窗前,望着庭中梅树发呆,不由得放轻了脚步。
“阿娘那儿有消息么?”张嫣察觉他的目光,回头望他,见了他面上奇异神情,本能的反应道,身体已经是经不住瑟瑟颤抖。
“没事儿。”
刘盈连忙安抚道,抱着她迟疑了片刻,方道,“母后刚刚从侯府回来。”
“…母后在信平侯府一共待了三个时辰,和阿姐说了很多从前的话儿。离开侯府的时候,你阿娘挣扎着起来,恳求母后:若她有个三长两短,请太后替她照拂偃儿和你。”
那时候,鲁元明明已经病的浑身都没有力气,却偏偏挣扎着起身。不顾吕后已经声声道着她应下了,用尽了仅剩的力气,在病榻上给吕后恭恭敬敬的叩了三个头。
张嫣怔了怔,只觉得心口有一团情绪如火焰般灼烧,迅速将自己全身淹没,转身奔出去。
刘盈大惊,追出来,从背后抱住她,道,“阿嫣,你疯了?”
“放开我。”张嫣挣扎着道,“我要回去看看阿娘。”
“——现在天色已经晚了,你便是真的要回去,也要等明天天亮了宫门开了才能出去。”刘盈急急道。
而且,再怎么,也不能出现一个皇后穿着燕居衣裳冲出椒房殿的景象。
张嫣只觉得悲从中来,一种情绪无从派遣,在他怀中软软的滑落蹲下去,“我觉得我对不住阿娘。”
“她病到如此地步,还在费尽心思为我和阿偃铺路。——可是,她根本不知道,我根本不是她的女儿。”
她不知道,所以她当着自己是她的女儿,一心一意的求着母亲,在她病逝之后,依旧看在自己的面上,善待她的女儿。
谆谆慈母之心,行到此处,令人动容。
若是她知情的话,只怕会疏远自己吧。毕竟,平心而论,自己只不过是一个顶替了自己亲生女儿身份的女子,爱不得,恨不得。她本觉得所谓身世,没什么要紧。直到这个时刻,才无比愧疚起来,愧疚自己明明不是,却占了鲁元的母爱。不敢让她知情,却又愧疚如此承受。
“阿嫣。”刘盈厉声喝道,“你在胡说什么呢?”
“你不是一直说,不管怎么样,她养了你二十年,你便当她是你嫡亲的娘亲,一心一意;你阿娘也是一样的。”无论是否知情,在她的心里头,你就是她最最心爱的女儿。“而这样的念头,你给我散了去,以后想都不能想。”
“我没有办法不想。”
张嫣泣痕交替,“如果可以,我愿意用自己十年阳寿,换取阿娘续命。”
可是,人世继承交替,本有她的至理。
她慢慢平静下来,轻轻道,“下辈子,我给她做真正的女儿。”
刘盈瞧着张嫣的模样,也觉得十分凄凉。
——她是真当鲁元是亲母孝敬的。可是,今生有这样那样的因素横亘在她们之间,终究是不完满。她想要下辈子,继续依偎在鲁元身边做她的小女儿,没有隐秘身世的纠葛,没有所谓灵魂的穿越。
她只是自己的母亲,而自己也只是她的女儿。
天空晴朗无云。
半个月后,鲁元公主再次病重,陷入昏迷之中。
高况收回诊脉的手,叹口气道,“待会儿,我会用金针刺穴,将公主从昏迷中唤醒,侯爷派人去通知陛下和皇后娘娘吧。”
椒房殿中,张嫣正在教刘芷说话,忽然觉得心口微微一疼。回过头来,看到荼蘼迷离的泪眼。
赶到侯府的时候,张敖与张偃已经侯在了秋实院的门前。在侯府管家张敬的威慑下,下人们出入极有章法,信平侯府中的侍人眼睛都是红红的。鲁元公主为侯府主母二十年来,宽仁慈和,极得人心。如今病重弥留,满府的人都为她伤怀。
老家令涂图红着眼睛从房中出来,朝着刘盈拜了一拜,方道,“陛下,公主请你进去。”
刘盈怔了一怔,拍了拍张嫣的手,起身进了屋子。过了一刻钟之后又出来,眼角隐有泪痕。
张嫣立在院中榕树之下,看着天际云霞染成了淡淡的红艳色泽,一轮红日从东方破云而出,光芒万丈。
明明是生机勃勃的风景,却偏偏,有人已经日薄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