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淮南王即将大婚,刘盈特意下旨让刘长在长安成婚之后,方携着新淮南王妃回封地。
夏六月,淮南王迎王妃雍氏于邸。
第二日,刘长带着新王妃进长乐宫拜见。吕后在长乐宫鸣鹿台设下家宴,张嫣作陪。席上和乐融融,吕后对雍氏的背景还算满意,笑着吩咐道,“…若长儿这个皮猴儿有啥犯浑的地方,你只管告诉我,我给你做主。”
雍氏受宠若惊,连忙起身束手应了。一旁,刘长却用不满的语气埋怨道,“母后说什么呢?我是那样的人么。”
吕后就被逗的哈哈大笑起来。
吕后年事已高,宴席散了,便自回寝殿休息。刘盈起身道,“七皇弟,跟着朕过来。”
刘长连忙起身应了,随刘盈去了宣室殿。
雍氏独自立于鸣鹿台上,手足无措。
张嫣便笑道,“陛下与淮南王兄弟情深,多年未见,淮南王转瞬就要回封国,这才聚着一聚,王妃不如陪我回椒房殿,待淮南王出宫的时候,再随皇弟一同回去。”
雍氏松了一口气,“愿随皇后所言。”
步辇经过两宫之间复道,回到未央宫。
“阿柯此去淮南,山长水远,当一路珍重。”
雍氏欠身,恭敬答道,“多谢皇后娘娘。”面容娇俏,有初为人妇的娇羞,也有着初为王妃的春风得意与对长安家人的不舍。
“你可曾去过淮南?”
“不曾。”
雍氏欠身,恭敬答道,“臣妾出身的时候,阿翁已经封侯,臣妾一直生长在长安,从未出过长安城。”
“淮南是个好地方。”张嫣笑道,“当年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英布谋反,陛下奉先帝意出征淮南,英布覆灭之后,先帝便将淮南分封给了七皇弟。”
“陛下英明。”
“英明什么呀?”张嫣瞧着雍氏,咯咯笑道,“当年我和太后在长安,可是为他担足了心。他自己都说,那一仗打的极险,不过万幸最后终究胜了。”
她说起刘盈的时候,眉眼含情,态极娇媚,雍氏怔怔的看了,心中竟兴起一股羡慕之情,忍不住道,“说起来,臣妾少年时在闺中就是听过娘娘的美名的。”
“哦?”张嫣失笑,捋了捋鬓边发丝,“怎么说?”
雍氏敛眉屏目,“皇后娘娘少年早慧,与陛下琴瑟相和,辅佐陛下,安邦定国,自然是美名远扬的。”
张嫣唇角微扬。她自然知道雍氏是刻意讨好,所言多有美化,但无论如何,这样的话听着,还是很让人愉悦的。只是却又不知道从心底哪里升起一股怅惘之情。她与刘盈之间,能够走到今日,当真是极不容易。
仪仗前面传来些微嘈杂声,只一瞬,便平静下去。
张嫣微微蹙眉,问道,“怎么回事?”
石楠上前,不一会儿便回来道,“是大公主身边的宫人白果来寻娘娘。”
张嫣怔了怔,脸色就微微变了。
一旁,雍氏察言观色,忙道,“殿下,臣妾新嫁,淮南王邸中还有一些事情,想先行告去收拾一下。”
“也好。”张嫣矜持笑道,“阿柯新婚,我不好多打搅。待你行过回门之礼,随淮南王返回封地之前,我挑一个日子,邀你到椒房殿,好好的聚一聚。”
白果被领上来,伏拜在地,“奴婢参见皇后殿下。”
张嫣皱了皱眉,问道,“大公主那边出了什么事,要不要紧?”
“回娘娘,奴婢伺候大公主,是桑娘让奴婢过来禀报皇后娘娘,今晨大公主逛麒麟殿北边的梅花林,不知怎的,撞上了淮阳王…”

第235章 爆发

自一周岁始,能够独立稳健的行走开始,刘芷就更喜欢殿外的阳光和芳草,甚于椒房殿中的富丽堂皇的帷幕与铺设。因着她的病症,张嫣便更加着意的培养她的自主性格,希望她能更多的外界的人际景色,而不是日日起居在富贵殿堂,生生将自己束缚住。于是常常带着刘芷在宫中的假山花园行走。
今晨,张嫣和刘盈一同往长乐宫赴家宴,因着刘芷年纪还小的缘故,并没有带上她。
刘芷辰时起来,乳娘伺候着用了朝食,便想要出椒房殿玩耍。桑娘便帮着她换了一身红色轻便夏裳,带着从人,奉刘芷出了椒房殿。
遇到淮阳王,倒不是桑娘大意了——这三年多来,今上的后宫中,张皇后一人独大,掖庭之中虽然还住着一些从前的妃嫔,却都是已经久无圣宠,悄无声息,平日里少出掖庭,悄无声息,繁阳长公主身为张皇后唯一的女儿,在这未央宫中自然是可以横着走,只有她抢了别人的地盘,没有谁能拦着她的路的。桑娘也就没有命人在前头开道。
却不料,刘芷前些日子已经将掖庭走了个遍,今日里就发起新奇来,尽指着往日里没有去过的宫道行走,不知不觉中就出了后宫,到了外宫地界。行到一处宫殿前头,见得几株紫藤,正在花期时候,紫红色的紫薇花一树紫藤花开,不由得见猎心喜,便咿咿呀呀指着停下来。
却料不到,这园子中本是先有人在的。
刘弘坐在紫薇花树不远的山石之下,捧着一卷老子的《道德经》促膝而读,忽听得近处熙攘之声,不由皱起眉心,遣身边宦者王复生道,“去看看是什么人?”
刚满十二岁的小宦者领命而去,不一刻儿便回来,悄悄道,“是繁阳长公主带着人来朱雀阁赏紫薇花。”
“繁阳?”
刘弘愕然,转身从山石后探出头去,远远的看不清人的面容,只是见了山石下面的东面方位,聚着一群二三十个面容年轻陌生的宫人,大部分是绿衣低等宫人,更有几个,是穿着缃绛色泽。
他的唇角就透出一种讽刺的笑意。
人比人,气死人,不偿命。
他为父王亲封的淮阳王,住在外宫朱雀阁中,生母袁美人禁止探视,除了身边一二个忠心宫人以外,再没有人肯用正眼看着。而繁阳长公主不过游一个园子,便需要这么多宫人随身服侍。
刘芷为中宫所出,天之骄女,初生即封为长公主,尊贵无限。和他们母子被雪藏在永巷足足五六年,无人得知的遭际来说,简直是天壤之别。
自二年前的承明殿妄言皇后一事之后,淮阳王傅杨博引咎而退,父皇给他换了一个新王傅。新王傅姓郭,名为端,为人方正博学,擅《论语》,礼仪。而他自己,也渐渐成熟起来,敛去了长乐宫永巷里的小男孩的不安,以及含光阁皇长子的尖锐,变的沉默而内敛。
私心里,他隐隐知道生母的偏狭痴心,但是无论如何,袁萝总是他的母亲,而他对于椒房殿中风光无限的少年嫡母,也是没有办法喜欢的。
“走吧。”刘弘合起书扉,起身道。
“主子。”王复生不服气道,“这紫薇花树是朱雀阁的,而且明明是你先在这儿读书的,凭什么咱们要将这地方让给别人。”
“仔细说话。”刘弘板脸道,“你所说的别人,可不是什么平凡的人,那是父皇御封的长公主,张皇后所出的嫡长公主。你若是在别人面前也这样遮不住嘴的话,若出了事,我可救不得你。”
他并不想与这个名义上的异母妹妹见面,于是绕过紫薇花树,从山石的另一边下来,沿着西边小径走路,下了宫道,却见三五步开外,又有一株紫薇花在夏日的阳光下盛开,一个身穿大红色狮子滚绣球样短襦的女孩踩着草坪走过来,后面跟着三五个宫人,小心的看着前头的女孩,只是不敢上前阻拦。
女孩便一路走到刘弘的身前,直到看见前方玄色的衣襟,已经来不及刹脚,砰的一身摔坐在地上。
“大公主。”宫人惊呼,连忙赶上来伺候。
在众人的拥簇中,刘芷倒是没有哭,只是抬起头来看着来人,一双凤眸闪耀着好奇的光芒,熠熠生辉。
宫人们这才看见了刘弘,纷纷参拜,“参见淮阳王。”
“起来吧。”刘弘用手掩了口,咳了一声,盯着面前的女孩仔细看。
她看起来不过三四岁年纪,有着乌黑的头发,以及父系一脉相承的凤目,容貌晶莹漂亮,此时有着十分好奇的神色。
刘弘的心便渐渐软下来,问道,“这就是繁阳长公主?”声音出口,连自己都觉得分外温柔。
宫人们迟疑了一会儿,轻轻应道,“是。”
刘弘之前仅在几次典礼上,远远的在张皇后身边见过繁阳公主数次。
没有谋面的时候,对于这个名义上的妹妹,他心中并无任何感觉。但在这么近而真切的面对刘芷的时候,才第一次升起一种实质认知:这是自己的妹妹。
和自己有同一个阿翁的妹妹。
他迟疑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和刘芷相处,好像记得这个妹妹的名字是一个芷字,于是蹲下身子,试探着柔声唤道,“阿芷。”
刘芷偏了偏脑袋,自是听不到他的唤声,盯着刘弘看了一会儿,忽的灿烂的笑开了,伸开双手,竟是要刘弘抱的意思。
桑娘看的胆战心惊,上前劝道,“大公主,时候不早了,皇后娘娘应当就要回椒房殿了,奴婢带你回去吧。”想要从刘弘怀中将刘芷抱出来。
刘芷却不依,只是拉着刘弘的衣襟不肯撒手。
刘弘便慢吞吞的瞟了桑娘一眼,“看来母后的椒房殿管的也有些松了,竟有奴婢指着公主指手画脚的道理。”
桑娘便觉得这一记目光中含着些许煞意,不由困顿在原地。
虽然少年苦难,但经过了这两年来的养尊处优,淮阳王也养出来了一些属于皇家的矜贵。
桑娘望着不远处的皇家兄妹,心中左右为难。
作为被张皇后精挑细选后挑出来的长公主的乳母,她不是那些不识文断字的低等宫人,自然懂得未央宫中的局面。淮阳王虽是如今天子唯一的儿子,论理该唤张皇后一身母后,但张皇后为中宫,为着日后的皇子,是绝无可能与这位皇长子交好的。
帝王家中少有亲情。繁阳长公主到如今已经满了三岁,从前却没有与这个异母兄长见过面,从这中间,就可以看得出一些张皇后的想法。
但淮阳王刚刚指斥的对,她虽为繁阳公主的乳母,受人尊崇,但在未央宫中,终究只是一个奴婢,奴婢是没有资格干涉主子的行动。纵然是张皇后在这里,也绝对容不得她仗着乳娘的身份,对大公主颐指气使。
她只得唤过白果,吩咐道,“去寻皇后娘娘,向她禀报这里的状况。”

张嫣从凤辇上下来的时候,远远的,看见在杂开花朵的草地上,刘弘弯腰摘下一支蓝色野花,连同手中的花朵一起成一大束,给了刘芷。
刘芷咯咯欢笑,明亮的凤眸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少年少女状极美丽,和着背后挂在林梢之上的一轮太阳,如非身份复杂,这幅画面可以刻在记忆深处,成为不朽珍藏。
张嫣微微垂眸,心思复杂。
刘芷虽性喜乐天,不忌生人,但若要亲近有加,却并非容易的事情。如今却轻易和刘弘交好,莫非,这世上真的有血缘力量,才让她如此亲近刘弘么?
她出身,沉静唤道,“好好。”
因是背对着张嫣,刘芷并没有听见阿娘的唤声,反倒是对面的刘弘抬起头,看见举步前来的张嫣,怔了一怔,收起面上柔和的笑意,立起身来,左手压右手,展袖至于额前,拜道,“儿臣参见母后。”
从刘弘的动作中意识到,刘芷刷的一声回过头来,欢喜作色,蹬蹬蹬的跑到母后身边,拉扯母亲的裙裾。
张嫣忍不住唇角就弯了弯,弯腰抱起刘芷,淡淡道,“淮阳王起来吧。”
“诺。”
“淮阳王近来书读的如何?”
刘弘拱手,恭敬道,“郭王傅已经讲完了《急救篇》和《诗经》,如今正在讲《论语》。”
张嫣点了点头,“你当好好的跟着王傅学着,须知道,你父皇还盼着你学通古今呢。”
刘弘便再拜道,“谨遵母后教诲,儿臣告退。”
正襟起身,目光就忍不住向张嫣怀中的刘芷投去,带着一丝不舍和一分同情。
张嫣只觉得自己唇边的笑意一点点的僵掉。
她知道刘弘是刘盈与自己在一起之前就有的孩子,法尚不及前罪,她没有法子,因为刘弘的存在,而责怪刘盈。但对于这个别的女人为刘盈生的儿子,她终究是不可能喜欢的。于是不闻不管,鸵鸟的假装着,没有这个人存在。
刘弘喜欢好好,这种感情,至少不完全是假装的。刘弘才八岁,八岁的孩子,就算再成长早熟,再学着城府,也不可能将情绪掩藏的不露一丝痕迹。他和好好是血缘上的兄妹,在未央宫遇见了,能够彼此交好,纵然是刘盈见了,也只有会觉得欣慰。
一切都很好,天下大同,合家欢乐,天地一家春,谁都没有做错,谁都不值得责怪,她却觉得,一股烦躁的情绪从心底深处泛起,勉强压住,只觉得心血翻涌。
大簇的花朵忽的开放在张嫣的面前。
刘芷将手中的鲜花送到阿娘面前,一双凤眸光辉荡漾。
张嫣咽下了喉间微微气苦,微笑道,“好好是要送花给阿娘么?”
“我很喜欢。”
刘芷便笑起来,眉眼弯弯。
“好好。”张嫣放柔了声音,“阿娘教你唇语说话好不好?”
“‘阿娘’”;
“‘阿翁’”;
刘芷握着手,感受着娘亲唇形和喉间的变化,“学”了一会儿,就渐渐烦躁起来。
“好好,再坚持一会儿。”张嫣望着女儿的眼睛,道,声音温柔而坚定,“就像之前做的一样。我们好好是最棒的,你就当是为了阿娘,再坚持下去,好么?”
刘芷蹬了蹬腿,看着娘亲面上的神情,便重新坐下来。

刘芷并不理解阿娘持续日复一日的教授对自己有着什么样的意义。每日里被张嫣“折腾”,都能够当做一场好玩的游戏,睁着一双漂亮的凤眼,好奇的看着母亲徒劳的努力,自得其乐笑的欢畅。
但纵然脾气再好,刘芷终究不过是个三岁的孩子,在被张嫣压着学习了太久唇语,而没有半点张口说话的欲望的时候,终于爆发出来,砰的一声砸到了插着鲜花的陶制长口圆肚花瓶,攒紧了拳,一张小脸涨的通红。
张嫣愣了愣,失望的看了刘芷一眼,颓丧的闭上眼睛。
她心甘情愿为刘芷花费太多心思,只是为了能够给自己的女儿一条光明的人生坦途。但这一年多来,她每日里重复劳动而徒然无功,日子便变的漫长而无望起来,自己也陷入一种厌弃和自我怀疑的情绪之中,只是心中还不肯熄灭希望。到最后,竟是这样的结果,一时间,心力已经是灰了“皇后娘娘。”桑娘看着心惊胆战,勉强上前劝道,“大公主不懂事,你念着她年纪还小…”
张嫣一步一步的往后退,“是啊,她小,她当然还小。”
“她听不见,她不知道我百般辛苦在为什么,她有无数的理由,可是我这么劳心劳力,就是活该么?”刷的一声,掀了珠帘奔回寝殿,踏过地上的花枝,泪落下来,不肯回头。

第236章 冷战

刘盈匆匆赶到椒房殿,见到的是满殿噤若寒蝉的宫人,和坐在殿中锦榻上哭的声嘶力竭的刘芷。
他叹了口气,上前安抚女儿。
刘芷犹如见了救星,立刻贴到阿翁的怀中。在刚前的那场风暴中,她敏感的感知到阿娘的不悦,幼小的心灵正自凄惶不安,不知道如何是好,忽的见了亲爱的阿翁,怎能不亲热异常。在刘盈怀中抬起头来,委屈的眯着凤眸。
“究竟是怎么回事?”刘盈问道。
“…先前娘娘和淮南王妃从长乐宫回来,和从前一样教着大公主说话。”菡萏斟酌着,将之前的事情简单的叙述了一遍。
“…大公主发了脾气,不肯再学,娘娘看起来很难过的样子。”
刘盈轻轻拍着刘芷的背,安抚道,“好好,你阿娘是为了你好。你莫要气她。”
刘芷抽抽噎噎的,虽然听不见阿翁的话语,但在他的安抚下,已经是渐渐的停止了哭泣。
“阿嫣人呢?”
“娘娘一个人在寝殿里坐着,奴婢们本以为娘娘只是发发小脾气罢了,直到用哺食的时候,还不见娘娘出来,也不肯召人进去,这才着急了,冒着胆子请陛下回来。”
刘盈点了点头,将刘芷交给乳娘,吩咐道,“仔细顾着长公主。”
自己掀开珠帘见了寝殿。
蓝色的纱幕低垂,将寝殿分割出数个独置的空间。空气中渲染着苏合香的味道,刘盈直到走到最深处,才看见张嫣抱膝而坐的背影。
他就觉得心中酸软,轻轻的唤了一声,“阿嫣。”
张嫣伸手拭了拭眼角,不出声,过了一会儿,才问道,“好好怎么样了?”声音带着一点浓重的鼻音。背影在天光黯淡的殿中看起来,便显得格外的清瘦萧条。
明明很担心关怀女儿,却偏偏不肯低头,亲自出去看看女儿的状况。
刘盈的唇角就微微一翘,道,“她见阿娘不要她了,哭的很厉害。我安抚了她,让乳娘抱她回去了。”
“阿嫣。”
“你今儿,为什么那么生气?”
张嫣沉默了一会儿,方低低道,“我也不知道。我知道不是好好的错,她不过是个孩子,她已经很乖了,只是有些事情不太知道,自然就无法像我们一样着急。可是我忽然就觉得十分灰心沮丧,觉得有一种情绪堵在心里,郁郁的发不出来,于是十分烦躁,一不小心,就伤到了好好。”
说话的时候,她的神情透出一点茫然来。刘盈瞧着她憔悴的眉眼,心中十分怜惜。
“阿嫣。”
“我知道你心里很着急。”他劝着妻子道,“可是好好毕竟还小,你不要太过有负担,否则的话,只会又折腾了好好,又折腾了你自己。”
从刘芷发病以来,到如今,张嫣一直表现的很坚强。坚强的让人信服,她一定能够带着刘芷走出聋哑并生的命运,将天生耳残带来的不好之处压制到最低的地方。却忘记了,她今年也终究才十九岁。十九岁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十九岁的阿嫣,已经为人父母,但一直坚持着挑着一副这么沉重的担子,而且不能与人分担,她已经很是疲累,却依旧前路漫漫,一直看不到希望的曙光,这才在忧思惶急之中,猛烈的爆发了出来。
“其实阿嫣。”他欲言又止。
身为刘芷的父亲,他当然也希望刘芷能够过好。因此,这些年来,张嫣教着女儿唇语,他一直默默支持,除了不忍干涉妻子妻子一片拳拳爱女之心之外,也是因为,他真的期望着有一天,刘芷能够学会开口说话。这个世界如是美好,他不忍唯一的女儿被隔绝在外。
但是,到了如今,刘芷已经满了三岁了,却依旧没有一点点开口说话的征兆。这让他忍不住怀疑,妻子的意图不过是个美丽空想。自古以来,从来没有一个天生失聪的人在生之时,能够学会有意义的话语。
刘芷却是一个早慧的孩子,她能够记住所欲的色泽,物象,感知他人情绪,只独独除了,她不会开口说话。
既然如此,刘盈忍不住脱口道,“好好既然已经如此,不如让她有个开心点的童年吧?”
张嫣的背脊微微一僵,转头看着丈夫,一双杏眸睁的极大,“你什么意思?”眸色已经是渐渐冷起来。
“你是不是觉得。”她轻轻问道。敏感的察觉到了刘盈的未尽之意,张嫣不自觉的弓起身子,摆出一种防卫的姿势,“好好这辈子也好不了了?”
刘盈心痛异常,“阿嫣,我难道不想好好她好么?但是若前途渺茫,徒劳无功,还不若让她开心肆意一点。阿嫣,你放心罢。”他去握张嫣的手,“只要有朕这个皇帝在,她这一辈子,都会过的很好。”
最后一句,语气极为坚定。
“好好的事情不用你管。”张嫣声音尖锐,啪的一声摔开刘盈的手,“我自然会尽心教导她。现在。”她指着寝殿动荡的珠帘,神情冷冽,如二月长陵的冰雪,“你给我出去。”
“阿嫣。”刘盈十分愕然。
“出去。”她拿起手边案上的书卷,狠狠的砸过去,书脊磕在刘盈的手背上,“哗啦”一声,坠落在地上。而张嫣站在原处,赤红色的凤纹锦衣,渲出一种浓烈至极的美艳,杏眸睁的极大,神情冷淡而又讥诮,“我的女儿不需要你这样的阿翁,我也不需要你这样的夫君。”
刘盈被没头没脑砸出来的书卷逼的步步逼退,最后退出殿外才停下来,站在帘下唤了几声“阿嫣”,却只听见寝殿之中一片静默,张嫣负气背过身去的背影,在烛火的拖曳下,拖的修长。
“阿嫣。”他吞下喉头的苦涩,柔声道,“你若现在不开心,我现在就不扰你了。等过一阵子,我们再谈一谈。”
张嫣没有答话,在空无人处,滚珠似的泪水,肆虐在她清艳淡漠的面庞。
※※※
椒房殿宫人噤若寒蝉,连说话走路的声音都降到史上最低。
刘芷从睡梦中醒来,见自己竟是在阿娘身边,不由惊喜异常,扑上去,拉住了张嫣的衣摆。
张嫣从呆怔中回过神来,望着刘芷,温柔的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