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你这是为我好吗?怕我担心,怕我难过?那你可知道,当你用沉默在我们之间竖起一道城墙来,我瞧不见你,望不到你的感觉是什么?是情愿我已经死了…你才知道我心里的滋味。”

每一个字都敲在顺治心上,都让他心里重重地一绞,但他还是低着头,沉默,沉默,快把人逼疯的沉默。

“我只要你一句话,如果你说你不再爱我,不想再见到我了…那么我自己走,保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消失得干干净净。”雨凝咬住嘴唇,她尝到苦涩的鲜血的味道,但是并不觉得疼,她要赌,赌这一把。

惠妃被雨凝的话惊呆了,她何曾听到过这样大胆,却又是这样剖心挖肺的话。

气氛忽然凝固成奇异的寂静,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向顺治,一眨不眨地,等待着。

顺治缓缓地抬起来头来,琥珀色的眸子里一片空明,他抬起头,认真地望向雨凝,慢慢地,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你走,朕不再爱你。”

原来,欺骗自己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还记得你说过:骗什么人都可以,就是不能骗自己的心。

你错了。

有样东西比心还要珍贵,为了它,我可以欺骗自己的心。

那是你…

 

第二十章 多情自古空余恨 哪堪殷勤问(下)



世界一片死寂。

寂静地让雨凝几乎以为自己在那瞬间聋了,不然,为什么听不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你骗我的…是什么事让你一定要这样骗我,这样一步步赶我离开?”雨凝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却陌生的像是另一个人。

顺治用帕子掩住嘴,是什么从心底压也压不住地冲出来,一口又一口,吐也吐不完地,浸透帕子。

怕她担心,忙悄悄把帕子捏成一团藏进袖口,拭不净的血迹让他的唇变得妖异的红,那样苍白的脸,那样鲜艳的唇,那样苦涩的笑。

“朕只是逗你玩玩罢了…二格格,你想得太多了。”顺治感觉到血液都冲上眼睛,她在哪儿?为什么只能看到一片一片的金黄?

“你想得太多了…朕曾经是对你动过心,但那已经过去了,朕只是把你当做妹妹,二格格,”他的声音微弱地继续着:“是你想得太多了。”

“我是想得太多了,”雨凝压住眼里的泪意,这时候,绝不能退,绝不能让,她勇敢地开口:“我为什么会想,是因为我在乎你。”

“不——”顺治摇头,”你走吧…朕根本就不想再看见你。”

“你走…”

顺治骤然爆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

雨凝只觉得心里某个地方针扎似的疼痛,那里本来藏着最柔软的感情,却被他的每一个字,每一点神色,种进去一根一根带毒的刺。

“好…”雨凝傲然地抬起来,苍白的脸上双眸结冰,“不劳远送,我走。”

转过身,脚像是灌了铅,每一步路都沉重到难以负载,爱情里倒底有没有输赢,我输了,我认了,可是赢了的你?真的快乐吗?

“慢着——”

一个圆润威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第二十一章 水晶帘卷玉楼空 天淡星河近(上)



“是皇额娘…”

惠妃有些慌乱地按住心口,飞快地瞟了顺治一眼。

顺治坐着不动,他不是不想动,而是只要微微一使力气,全身的血就都涌向喉头,腥甜的,苦涩的,来见雨凝前,他特意喝了浓浓的一碗老参汤,为了就是把提起精神来,但是她不是别人,她所带来的刺激,也不是一碗参汤可以抵御的。

庄太后缓缓地走进来,背后是耀眼的阳光,背着光,谁也瞧不清她的神情,但惠妃已经惴惴地跪了下去,怯怯地唤道:“皇额娘。”

雨凝心里空落落的,竟也忘了请安,只是直直地站着,她看到庄太后朝自己走过来,端丽的脸庞带着温柔慈爱的微笑。

“好孩子…”

庄太后伸出手拉起雨凝,疼爱地瞧着她,柔声道:“好好地留在这宫里,你的心思,皇上的心思,我都明白。他性子倔,爱置气,你瞧在他生病的份儿上,别和他计较才是。”

这番话太出雨凝的意料之外,她瞪大的眼睛,失态地盯着面前含笑的庄太后,心里纷乱地猜度着:这壶里卖的是什么药?

顺治心里明白,母亲是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便想让自己心愿得遂,宁肯背着外面的闲话,也要把雨凝留在自己身边。他想到这里,不禁心头一热,眼圈却红了。

惠妃瞒着庄太后帮顺治来赶雨凝,心里未免有点发虚,正怯怯地不敢做声,听见太后的话却激灵个寒颤,吃惊地抬起头来,急道:“这怎么成?她可是个嫁过人死过丈夫的女人。”

太后不悦地瞧她一眼,淡淡道:“有什么不成的…咱们满人没有汉人那些个礼教,当年宸贵妃不也是嫁过人的,太上皇那样宠她,又有谁说了个不字?”

见庄太后沉下脸摆起架子,惠妃心里再不服也不敢说什么了,她猛然眼睛一亮,望着庄太后身后喊道:“姐姐…”

皇后身上穿了缃黄色的绣花缎袍,发髻上一根凤衔珠的金钗闪闪发光,端庄低头跟在太后身后,见惠妃叫自己,有些慌乱地瞧向太后。

太后握着雨凝的手,神态还是那么平静自若,语气却略带严厉地道:“你身为皇后,统率六宫,惠妃就交给你了,好好地教教她。”

皇后忙点点头,细长的眼睛黯淡地垂着,过去扶起惠妃,轻声道:“妹妹,我们身为后妃,不妒不毁,服侍好皇上才是正事。”

惠妃失望地瞧着她,又愤愤地瞪了雨凝一眼,从鼻子里发出不屑的冷哼声。

“皇上,”皇后走到顺治面前行了礼,柔声道:“恭喜皇上,董鄂妹妹温良贤淑,敦厚良善,能为姐妹是我等的福气。太后方才已经着敬事房下了懿旨,封董鄂氏为董贵人,赐居玉宁宫。”

董贵人?玉宁宫?雨凝和惠妃都吃惊得倒吸一口气,同时望向顺治。

顺治还是低着头,眼里不停地闪过喜悦,痛苦,犹豫,矛盾,挣扎…

太后笑了:“顺治,以后要好好地对人家格格…可不能欺负了人家。”

“皇额娘说的是,”顺治抬起头来,嘲讽地望向雨凝,冷笑道:“只是封为董贵人,是不是太委屈了咱们这位贤良温淑的好格格。”

他故意把贤良两个字咬得极重,眼睛闪烁着恶意的亮芒:“传朕的旨意,董鄂氏封为‘贤嫔’,夫死再嫁…方谓之贤。”

皇后和惠妃都极轻地惊呼出声,顺治竟然说出这样轻浮粗鄙的话,而且这话是多么地伤人啊…

雨凝却微微一笑,那个所谓死去的丈夫自己根本就没见过,他以为击中了自己的痛处吗?笨蛋,你错了。

笑盈盈地福下身去,雨凝用最婉转的声音道:“谢皇上恩典,臣妾领旨…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咳咳咳…”

顺治大觉意外,他没想到雨凝竟然能这么勇敢。他早细心地瞧出她盈眶的眼珠,虽然她故意垂着睫毛,还露出甜美的笑魇,但顺治心里明白,她还是那个哭着埋进袖子里,嚷着要回家的女孩儿。

 

雨凝怕顺治再说出什么话来,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连忙拉住了庄太后的袖子,微笑道:“太后,臣妾想去瞧瞧那玉宁宫是什么样子…”

庄太后今天特别地温和,只是用慈爱地目光抚过她,微笑着点了点头。雨凝行了蹲礼,她瞧见太后和皇后交换着眼神,也瞧着惠妃怨毒地盯着自己,但她就是不敢抬头向顺治看一眼,她怕看到一双冷淡嫌恶的眼睛。

关己则乱,她匆匆地起身走出乾清殿,没有一丝的犹豫,也就不可能看到,在她身后,顺治端起她方才饮过的那碗茶,留恋地靠在唇边。

第二十一章 水晶帘卷玉楼空 天淡星河近(中)



竹桥一滞,接着稳稳地停在地下,太监掀起白纱帘子,雨凝不愿意接触生人,自己扶着桥杆下来,她慢慢抬起头来,脱口惊叫一声。

这座宫院和别的大同小异,都是金黄色的玻璃瓦,朱红色的宫墙,宫门上钉着九九八十一颗铜钉,但雨凝一眼就瞧出来了,这正是上次自己遇鬼的地方,她不禁微微打个寒颤,恐惧地退后一步。

粗心的太监没瞧出她神色的变化,殷勤地抢在前边推开了半掩的宫门,就听里面咯咯一笑,一个穿淡绿绣花缎袍的女子迎出来,满面笑容地道:“是二格格来了吗?”

雨凝定下心细瞧,才想起来这是延禧宫乐嫔那拉氏,虽然没说过几句话,但雨凝早瞧出了乐嫔的势利。对皇后惠妃康妃,她无比地殷勤热情,而对待地位比她低的答应常在,她又端着架子,动辄咄咄的厉色。这样的人,哪儿都有,雨凝虽然不喜欢她,但也不会如何地嫉恶如仇,终究人都是自私的,必然也是势利的,谁又能免俗。

“二格格…”乐嫔一阵风似地卷过去挽住雨凝,又神秘地凑到雨凝耳边道:“该叫一声贵人妹妹了。”

雨凝微微一笑,她知道对这种人无需谦虚客套,便直言道:“多谢姐姐,只是方才在乾清宫皇上又加封到贤嫔,敬事房已经拟旨去了。”

乐嫔一怔,心里发酸,脸上却极为真诚地微笑道:“真是恭喜妹妹了,贤嫔,这封号真好听…”

这时宫院里的太监宫女都已经迎了出来,齐齐地跪在门前,乐嫔沉了脸斥道:“还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贤嫔娘娘请安。”

又向雨凝换了笑脸道:“这些奴才都粗愚的很,还是太后心疼娘娘,从慈宁宫遣了人来当掌事的姑姑,娘娘有些事不懂,冷了热了的,都吩咐她就是。”

随着她的话,人群里站起个高挑的宫女,气质文雅端庄,竟是虹儿。

雨凝惊喜不已,她方才还在想应有个贴心得宜的人在身边,就像是庄太后的塔娜,康妃的知书那样得力才好,她喜悦地道:“虹儿…太后叫你来吗?真好。”

虹儿淡淡地笑着,弯下腰道:“奴才们已经洒扫了宫院,只是时间太紧,怕还有未尽之处,求主子饶恕。”

乐嫔在旁笑道:“可不是…才下的旨,不得已把我宫里的人也都喊来帮忙了,别的倒没什么,就是檐下那个鸟窝,里面还有两只雏儿呢,我没舍得让他们端了。”

雨凝忙道不要紧的,跟着乐嫔走进了宫院。

已是傍晚,半斜的落日把一切都染成橙黄色,左半边的院子种满了翠竹,摆着一溜的牡丹花,不愧是花中之王,翻卷舒展的花瓣又明艳又富贵,惹得蜂蝶翩翩飞舞;右半边的院子里搭着紫藤架,已至花期,粉紫色的的花像是一串一串的葡萄,散发出极浓郁的甜香。

整个庭院被仔细整理过了,地上连一棵杂草也没有,镶花的方砖被水洗的澄青发亮,窗子上镶的玻璃也被擦的一尘不染,雨凝缓缓抬头,瞧见檐下的蓝色匾额上,金粉勾出几个圆润的楷书:玉宁宫。

“娘娘别只顾着发愣,臣妾带您进屋瞧瞧去,这里可是独一份的西洋摆设,”乐嫔亲热地挽着她的手,似怨似慕地道:“也就是太后宠您,康妃要了几次没要到呢…”

宫女挑起门上挂的湘竹帘子,雨凝犹豫着,心底还是有一丝阴影挥之不去,但夕阳下的玉宁宫那么温馨恬静,没有一丝阴森鬼祟,尤其是玻璃窗后面一挂闪闪发光的水晶帘,折射出七色的荧光,美得让人想去触碰。

“妹妹?”乐嫔催促道。

雨凝稳住自己的呼吸,略一迟疑,还是迈步走进去了,先瞧见面红木织素的云脚屏风,乐嫔在旁边捂着嘴直笑,悄声道:“这是皇上命内务府按西洋画上的样子做的,你瞧那小人儿,可爱是可爱,偏都不穿衣裳,真真羞死了。”

雨凝定睛望去,只见屏风的式样还是古典的方身云脚,只是素绢上绘的不是山水,而是几个小天使在玫瑰丛中嬉戏,想来工匠们还不太适应这新鲜画法,仍按着习惯把天使们绘成正襟危坐的严肃模样…若不是背后生翅手中有弓,怕是谁也瞧不出它的来历。

花厅里倒还罢,雨凝以为能瞧见沙发茶几,不过还是一套花梨木的家具,只是墙边的奇宝阁上摆了些自鸣钟西洋船什么的,再往里走,左手一道门里是卧室,中间倒是摆了张铜铸造的西式古床,上面撑着顶水蓝色的薄纱罗帐。

不知为何,她却无心看别的,只自顾走到了窗前,愣愣地望向窗上悬着的那挂水晶帘。

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

这是首著名的闺怨诗,她也曾经瞧见过,只觉得清丽非常,满口余香,但这挂水晶帘,却给她古怪的感觉。

澄净透亮的水晶珠子,想是被水洗过了,在夕阳下美得如同梦幻,瞧在雨凝眼里,她却觉得每一颗珠子都像美人的眸子轻闪,讲述着什么,隐瞒着什么,绝美,但诡异。

“妹妹也爱这水晶帘吗?从前琳妃住在这里的时候,也是最喜欢这挂帘子,常常没事坐在这里,手里拈着颗珠子默默地想心事,康妃常常说她是什么…‘美人卷珠帘,深坐颦娥眉’。”乐嫔喋喋不休道。

雨凝一阵恍惚,她也正坐在这里,手里正拈着一颗水晶珠子,正恍惚地感觉着什么,但为什么会有种深沉的悲哀,从那冰冷的珠子里一点一点地渗出来。

“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

似乎有个女子的声音哀怨地响起,幽幽地,无奈地,冷清地…

雨凝按住胸口,抚平心的狂跳,她把那珠子细细地捏在手里瞧着…忽然眼睛一亮,接着又浮起了重重疑云。

第二十一章 水晶帘卷玉楼空 天淡星河近(下)



到得酉时,自然有御膳房的人送来晚膳,封妃的圣旨未下,下面的人也就含含糊糊的,有喊董主子的,有喊二格格的,还有消息灵通的已经喊起了贤贵人。

雨凝本不是为这些虚名来的,都淡淡应下了,她听虹儿讲了些宫里的规矩,又遣人回鄂府去通传了一声,听说鄂硕是吃惊得差点晕厥过去,整个鄂府都乱成了一锅粥。

雨凝用完膳,又早有宫女在侧房的红木浴桶里注满热水和香料,她坚持不肯让人伺候,自己凑合着洗了洗,就匆匆换好衣裳,坐在妆镜前梳理一头浓密的长发。

虹儿从外头进来,手里端着个食盒,微笑道:“主子,太后知道您喜欢吃水乌他,特意吩咐茶膳房做的。”

雨凝淡淡一笑,低声道:“皇上那边?没说什么吗?”

虹儿接过梳子来,微微皱眉道:“小良子挨了板子,还没回乾清宫轮值,奴婢只知道皇上翻了惠妃的牌子。”

雨凝惊得一扶桌子站起身来,急道:“皇上的身子…怎么能?”

虹儿叹道:“太医也是这么劝的,可皇上不肯听,太后听了倒也没说什么,只让奴婢送这盒水乌他来。”

雨凝知道庄太后是在安慰自己,终究自己第一天进宫,顺治这样是明摆着给自己难堪,她忍了一天,终是忍不住了,趴在妆台低低抽泣起来。

“主子…”虹儿为难地咬着嘴唇,却不知道能说什么,只好道:“主子别伤了身子,尝尝这水乌他吧,太后的一片心意。”

说着话,她打开八角四面的红漆食盒,拣了一块水乌他,送到雨凝嘴边。

雨凝拿帕子擦擦眼睛,见虹儿一脸担心,忙微笑着接过来,轻声道:“没事儿的…你去歇着吧,我再坐儿。”


天气太热,水乌他一进嘴里就化了,她无心地嚼着,竟是一点味道也尝不出来。水晶珠子映出无数个月亮,无数点烛光,她恍恍惚惚地望着,不知何时竟这么睡着了。

这是哪儿?

雨凝惊骇地四处张望,四周都是幽白的柔光,无穷无尽地把她笼罩在其中。

“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

白光的尽头隐隐有歌声响起,就像她恍惚中听到的那样,只是更清晰,更凄凉。

“你是谁?有本事就站出来,装神弄鬼地很好玩吗?”雨凝咬住嘴唇,感觉到一丝痛意,这不是梦,那又是什么?

“却下水晶帘…却下水晶帘…”

女子谓然长叹,似乎有无穷无尽的悲哀。

“出来,出来,出来…”雨凝按紧胸口,警惕地四望。

“遵董贵人懿旨…”

那个声音忽转娇媚,柔的像水,从远处慢慢地飘近来。

“给娘娘请安…”

像是水纹波动,幽暗的白光渐渐现出个模糊的人型,再一点一点地清晰起来,白衫白裙,额佩明珠,生就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眼波流转时风情万种…

“原来也有这么美丽的鬼魂?”

雨凝反倒平静下来,她的平静反倒让那白衣女子有些无措,描做远山的黛眉微微一颦,露出颇为诧异的神情。

白衣女子忽然把白玉般的纤手一抬,涂有淡红色蔻丹的指甲竟如魔术般唰得变长,如软剑一般指向雨凝的脖颈,她的笑容诡异地展开:“你怕不怕?”

雨凝感觉到那指甲的真实质感,薄薄的冰冷的锋利地抵住自己,她心咚咚地跳着,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透出紧张:“自然不怕,我们见过面的,你忘记了?”

“见过?”白衣女子低下头,沉思的神情美得惊人,她皱眉,带出一丝孩子气:“你那天见的并不是我…”

雨凝淡淡一笑,并不意外,她说:“看,这就是我不怕你的原因,因为这里的人,比鬼还要可怕。”

比鬼还要可怕…

白衣女子眉间闪过一丝茫然,她忽然望着雨凝的背后,露出极为恐惧的神情,美丽的面容拧做一团,她似乎要张口尖叫,但雨凝并未听到任何声音,只瞧见她像是被一根线拖着,攸地消失于白光当中。

寂静,仍然是死一般的寂静。

雨凝听得到自己的血冲上耳膜的声音,冷汗从额头渗出来,她极力想回头,想瞧瞧身后终究是什么东西,竟然让鬼都怕成那样。

但是她转不过去,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束缚在原地,她甚至不能挪动自己的手脚,一寸都动不了。

放开我,放开我…

似乎是预见到雨凝要喊出声来,一只瞧不见的手温热地堵在她的嘴上,接着…

一阵巨痛从她的手臂上传来,像是有根瞧不见的针扎了进去,像冰冷的针尖,又像是嗜血的蛇喙,她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血在汩汩地被什么东西吸食。

放开我…

雨凝拼尽全身的力气挣扎着,但捂在她面上的手也渐渐加大了力气,压住她的呼吸。

莫非…

玉宁宫,真的是不祥之地?
第二十二章 香脸轻匀宫妆浅 (上)



雨凝猛地一挣,却发现自己好端端地躺在床上,淡紫色的宝罗纱帐子低垂着,天快亮了,窗子透进淡青色的晨曦。
只是个梦吗?
雨凝心仍在不停地狂跳着,一身的冷汗,头发和贴身内衣都湿透了,甚至连梦里疼痛的地方,似乎余痛还未消散。

她侧耳听听,外屋传来宫女们交值时细碎的说话声,淡淡的莲子香气从窗外飘进来,那是院里熬了一夜的银耳莲子羹。
她松了一口气,缓缓拉起左边的衣袖,露出雪白的手臂,臂弯的血脉处最是疼痛,她几乎把眼睛贴上去了,却也找不到一点红肿或是血渍。

“主子醒了…”
外屋的宫女们听到动静,忙轻手轻脚地打起帐子,恭敬地跪在地下请安,虹儿微笑道:“主子睡得可好…奴婢一晚上竟未听到半丝的动静,想是黑甜一夜了。”

雨凝心不在焉地回以微笑,感觉到衣服粘在身上冰冷得难过,轻声道:“去烧些热水,我要沐浴。”

雨凝只觉得半边头一跳一跳地痛,伸手按住了,无意中一低头,却瞧见自己身上雪白的棉制内衣布满了褶子,她微微一楞…若是自己真如虹儿所说的没有半丝动静,衣服上怎么会留下这样多的褶子呢?

她一楞,再用心细细地瞧,似乎是瞧出了什么,眼中流露出狐疑的光。

虹儿似乎毫无察觉,俐落地收拾起屋子来,有宫女送进新鲜的牡丹花换上,她似乎心绪不错,竟低吟起诗句来:“一支红杏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虹儿…”雨凝忽然开口,差一点将心里的怀疑脱而出,但就那么一刹那,她忽然清醒过来,这是什么地方?这是紫禁城,这是后宫,这是人比鬼更可怕的地方,自己再不能像以前一样喜怒形于色。瞧现在的情形,顺治未必会保护自己,自己必须尽快成熟起来,才能够保护自己。

“主子…”虹儿挑了眉疑问地瞧向她。

“去看看水烧好了吗?”雨凝不得不收起面上所有的思绪,勉强地露出个笑。

这天是雨凝封妃的日子,要先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待沐浴完,虹儿就捧出一套华美的朝服来,倒还是崭新的。松香色的缎纱织着石青色的龙腾彩云,腕上又搭了一串与朝服相配的蜜蜡朝珠。
朝服为了料子挺括,难免要织得厚一些,雨凝穿就了,只觉得全身粘答答的又是一身汗了,偏这样还没完,虹儿又捧出一顶不知是朝冠还是吉冠,青绒的底儿,上面缀着点翠嵌碧的花卉,前面最显眼的地方嵌着三颗指肚大小的珍珠,难得是晶莹透亮,没有半点瑕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