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娜笑道:“是倾国又倾城,可那是说女子的,咱们这位是阿哥,怎么能用到这儿呢。”

这句话说的皇后惠妃都笑了,只庄太后皱着眉思付了会儿子道:“别说你们了,我自打进宫,龙子贵子们见多了,也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孩子…眉宇间已然隐隐有了贵气,不哭不闹的只往怀里钻,就连福临小时候,也没这么讨人喜欢。”

皇后见庄太后眉间隐隐有憾意,心思转动,微笑道:“康妃就是个水晶剔透人儿,三阿哥将来准聪明,这真是我大清的福气,皇上的福气,也是皇额娘您的福气。”

这话却正说到了庄太后的心坎上,她干脆扶着塔娜起了身,踱了几步缓缓道:“希微也是个可人疼的孩子,只可惜太过聪明伶俐了。”

惠妃和塔娜都是事中的人,不用讲也明白,听庄太后挑明了要对付希微,都不约而同地瞧向皇后,却见她惊白了脸,站起身来开口求道:“皇额娘…希微妹妹冰雪聪明,能解圣意,何况…皇上对她也多有宠爱,您…”

惠妃见皇后说话了,也忍不住敲起边鼓:“康妃生个阿哥,也不一定是坏事…明儿我们向皇上求了抱给乌尤,生的不亲养的亲,还不是和我们博尔吉济特的孩子一样。”

“皇额娘,莫要如此,倘若将来三阿哥长大成人,知晓了真相,定会,定会恨咱们一生一世…”
皇后柔声求道。

“唉。”
庄太后叹口气,心道,你们这群孩子,不知道以柔为手段,不知道以利为根本,不知道这后宫中善良是最无用的东西,怎么是康妃的对手呢。

“行了,别求了。”庄太后叹一口气,只得扯明来道:“昨儿康妃的额娘进宫,言语之间竟然被我审出一个天大的秘密来,不是我要除她,而是规矩在此,不得不为。”

皇后和惠妃相视一眼,齐声问道:“是什么事?”

庄太后从怀里取出张纸来,示意塔娜展开,低叹道:“原来咱们这位康妃娘娘,却并非真正的富察氏…竟是冒替他人进宫,欺君的死罪。”

“什么?”
皇后几人都楞住了,楞完后心里不免生疑,一来疑此事是真是假,二来又疑,庄太后以太后之尊,如果真的要铲除一个妃子,也不必把事情做的这么大,除非这事儿是真的。

“明儿皇上下朝后过来,我就把这东西给他瞧了,这天大的事,就由天来决定好了。”
庄太后坚定地瞧向皇后,又问道:“乌尤,我倒要问问你,现在我们该做的是什么了?”

“这…”皇后脸唰地红了,低头咬着嘴唇。

庄太后却不放过她,一双眼睛一扫慈祥和温柔,如电如雪冰冷刺骨地瞧向她,一字一顿道:“博尔吉济特氏乌尤,科尔沁草原的第四个皇后,你…还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皇后被庄太后逼得眼圈一红,偏着头低低地抽泣起来,乌尤打小就性格沉静,她没有废后静妃的美貌,也不像惠妃直率活泼,她不说话,别人只当她是腼腆文静,像是纸糊的美人灯,经不起风吹雨打,可谁也不知道她内心的聪慧剔透。

她生活的地方,虽不比深宫大内,但也是女人成堆的地方,勾心斗角阴谋阳算并不稀罕,这是现实的活生生的教育,她还喜欢看书,早早地就认了汉字,开始只是看些郎才女貌的闲话儿,渐渐也翻起孙子兵法三十六计。

看了,懂了,明白了…她反倒越排斥这些东西,她没想过要皇后,也没想过要如何去用这些东西和别人拼个你死我活,活着不易…何必呢?

她只想嫁个本份的牧民,没有第三个人,只有天地草原和马匹,不用和谁争也不用和谁斗,但偏偏命运就是这样有趣,你不要吗?好,一定要塞给你。

当上皇后以后,她拿单纯和善良把这个真实的皇宫排斥在外,每天只看看书逗逗鸟,庄太后催她快点把权利拿回来,她不是不明白…只是拒绝,拒绝成熟,拒绝复杂。

惠妃见皇后哭得可怜,虽然不敢,还是大着胆子过去拥住她,企求地望着庄太后喊道:“皇额娘…”

庄太后伸手示意惠妃不要插话,眼神炯炯地要将皇后点着了烧化了,皇后在这样的目光下,终于不得不虚弱地开口:“回…回皇额娘的话,应该传人将三阿哥抱来慈宁宫,以防明日康妃利用三阿哥来协迫皇上心软。”

这句话让庄太后缓了神色,她和塔娜使个眼色,塔娜心领神会地去了,庄太后走到乌尤身边,轻轻抚过她的头发,柔声道:“好孩子。”

皇后全身一抖,抬头望向花柜上放着的个西洋钟表,上面嵌着两根针,长些的做成个蜜蜂的样子,那蜜蜂在绘满花朵的钟面上飞也似的狂奔着,她喃喃道:“明天…明天…”

第二日春光媚好,爱元宫的宫女璎珞进屋时,只见刚出月子身子犹虚的康妃,竟然已经自己穿好了衣裙,她瘦了许多,瓜子脸更尖了,肌肤没什么血色,白得透明,整个人都像是雪捏云塑的,似乎不知何时就要消失无影了。

“主子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璎珞见希微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不由得诧道:“昨晚是知书姑姑侍夜,奴婢故以来迟,还请主子恕罪。”

希微抬头见是她,知道她向来与知书亲睦,忙伸手唤她走近来,先抬眼瞧瞧窗外,这才悄声道:“知书昨天出去办事,至今还没回来…”

璎珞闻言,吓得人都呆了,太监们还好,宫女逾夜不回宫,这可是死罪,她一下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拿手掩了嘴,脸色苍白地瞧着希微。

“好孩子,你现在就拿了我的令牌去找玄武门遏大人,十三衙门张大人,内务府李公公,这事…一定得压下来,你明白吗?”
希微握着璎珞的手,眼睛直直地盯着她,见她点了头,这才放下些心来。

“主子…可,可…”
璎珞从来没办过这样的事,知道知书犯得是杀头的罪,自己牵入此事实在是不智之举,忍不住支支吾吾地道:“若是大人们不肯放知书姑姑一马,奴婢…奴婢…”

希微柳眉倒竖,一双水漾的眸子瞬时凝成冰面,冷冷地道:“你不去也行…这事儿若压不下去,知书定是没命的,不过你放心,我知道你和知书素来交好,你舍不得她,我一定送你去陪…”

“主子,主子,奴婢这就去。”
璎珞吓得全身一抖,差点把手里的令牌掉了,就势跪在地下,带着哭腔求道:“主子饶命,奴婢这就去办。”

“没用的奴才。”希微疲倦地叹口气,见她神色慌张的样子,只得再嘱咐句:“你慌里慌张的,就怕别人心中不生疑吗?”

璎珞又是一哆嗦,也顾不得尊卑了,忙就着希微的梳妆镜子把脸上的慌张换成个带笑的模样,这才匆匆去了。

希微心里不放心,但见另一个宫女夏儿从门外进来了,只得装出没事人儿的样子,唤她把一头青丝打散了,取把桃木的梳子,就着茉莉花头油把头发梳齐来。

夏儿见她换了衣裳,天真地问道:“主子今儿要出去吗?太医说让主子再静养几天的。”
希微脸一沉,冷道:“这也是你管的事儿吗?给我梳个素髻。”

素髻就是将头发梳通后,用手指一绕,再捡根钗子当中卡住就成,希微对镜照了照,又让夏儿去摘了朵现开的梨花向鬓边插了,夏儿见希微里面是玉色锦棉的袍子,外面束着纯白色镂暗花长马甲,配着鬓上一点雪白,真是入诗入画的清丽,忍不住赞道:“主子这么打扮真是好看,画上摘下来的人似的。”

希微却没心思理她,手里拿着个小小的丝棉粉扑,在个莲花缸里蘸了些玫瑰汁子配的香粉,没心没思地往两颊按了按,心里却是万绪凌乱。
早晨就有慈宁宫的人过来送了消息,昨晚上庄太后和皇后惠妃聊到半夜。虽不能尽知是什么事,但希微隐约猜着准与自己相关。偏偏知书昨日一去就不见回来了,不知道是事情没成被扣下了,还是夹着银票私逃了。

希微烦燥地将粉扑向桌上一掷,抬眼瞧见夏儿站在一旁做针线,大红肚兜上绣些花花草草,便不耐道:“这是给三阿哥做的吗?阿哥所里十来个针线上人还忙不过来吗?要你操这份闲心。”

晓然忙陪笑道:“主子有所不知,这是咱们宫里的规矩,待到阿哥满了周岁,身上得穿件额娘亲手绣的衣裳。待奴婢绣好了,收针由主子您来收,就算是您做的了。”

希微楞了楞,伸手把那肚兜接过来,只见上面绣着个胖乎乎的白净娃娃,手里抱着个绣了一半的金元宝。

三阿哥…
希微心里没来由地一软,忍不住道:“这金线瞧着好看,却是最扎人的…三阿哥皮肤娇嫩,哪受得了,里面记得垫层缎子。”

“是。”
夏儿忙应了,讨好道:“主子面上是淡淡的,可对三阿哥不知道有多疼呢,待以后三阿哥长大了,一定好好孝敬您。”

面上淡淡的…
希微一楞,唇边一个苦笑就慢慢地绽开来,她把肚兜还给夏儿,心里五味杂陈。

没人知道,就算太医有所怀疑,想必…他们也不愿意再多生出是非来。
一个月前,自己做的那个决定,吃下的那颗药…

我拦不住董鄂进宫,拦不住你们相逢,但我却还有这孩子。

曾经,琳妃想利用我腹中的孩子改变历史,我犹不舍。但事至今日,我不得不赌一把,亲手拿了了那颗堕胎的药丸吃下去,我想赌一把…没有他了,我一样能爱你,但没有了他,历史就会改写。

偏偏有知书送药,偏偏在最后一刻他出世了,偏偏…历史不为所动。

福临…倘然那时我没被救活,就那样死了…
你可否为我,真心地落一滴泪?

第十一章 风吹旗动是心动(上)



顺治下了朝,按惯例去慈宁宫请安,他在桥中瞧见御花园里一树梨花开得正盛,便招手唤了身边跟着的小良子,低声吩咐道:“你去将那顶清顶艳的摘一束来,用咱们乾清宫的紫水晶的瓶子装了,悄悄给雨凝格格送去。”

小良子犹豫片刻,为难地道:“万岁爷,这可不是小玩意儿…这么大个花瓶送到人家家里,再指明道姓送给格格,怕是于礼教不合吧…。”

顺治听了一楞,想起董鄂氏终究是孀居于家,心疼她的美貌才情,忍不住轻轻叹口气道:“你说的是…可是,”他眼睛一转,微笑道:“这样好了,你便说是赐给鄂硕大人,珊瑚一定明白。”

小良子忙一甩袖子,喳一声应下来了,他见顺治心情畅快,便大着胆子道:“万岁爷,不如给太后也带一束去,太后呀…准高兴。”

顺治点点头,干脆自己过去折了几枝含苞待放的,他瞧那雪白的花瓣上几颗晶莹的露珠,不禁又想起了雨凝,几次相见她总是不同的,笨笨的,伶俐的,温柔的,任性的…却只记住她离开后宫时的那次,把脸藏进袖子里,低低地说:“我要回家。”

想到这里,顺治没来由地心疼,明明鄂府才是她的家,自己却总有种感觉,她说的家…是自己。如果,如果可以,真恨不得现在就宣她进宫,安慰她,保护她,不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这后宫虽然是险恶之地,但哪怕是地狱,自己也要为她建起座水晶塔,让她不再受一丝委屈。

“你说的是,”顺治深深地叹一口气,”一定要让太后高兴。”

慈宁宫中,庄太后正和乌尤坐在桌边上说话,顺治抱着花走进来,悄悄地走到庄太后身后,唇角含笑,不语不动地立着。

皇后抬头瞧见,忍不住掩嘴笑了,庄太后犹是不觉,手里拈了几张纸细细瞧着,忽然抬头向乌尤微笑道:“你的香料是配得越来越好了,今儿用的是梨花远吧…又清又甜的,倒像是刚从枝上摘下来的味儿。”

顺治听到这里,忍不住哈哈大笑,将手里的花束往庄太后面前一放,直吓得庄太后抚着胸口,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喊打。

塔娜倒了奶茶送过来,见两人母子和乐,便笑着凑趣道:“太后今儿是怎么了,平日里您是最疼爱万岁爷和各位主子的,怎么今儿万岁爷发了孝心送花儿来,您不说赐点珠呀宝的,倒打起人了。”

庄太后睨她一眼,自己掌不住先笑了,拉了顺治坐在身边,才向塔娜道:“拿那个珐琅瓶子插了,净净的水养上…可马虎不得,这呀…是咱们万岁爷赐的呢。”

这句话说得顺治皇后都笑了,塔娜忙伸手接过去,又向顺治道:“万岁爷,太后和皇后正瞧乾清宫的配香单子呢…一个说您喜欢黑方,一个说您喜欢调单,您就赏个主意,做个主吧。”

顺治对这些东西并不感兴趣,但见皇后一双眼睛含笑带怯地凝视着自己,心里一软,便伸手从庄太后手里接过那叠湘妃笺。

湘妃笺色做浅缃,上面不均匀地落着月白的晕迹,取自当年娥皇女英哭成湘竹的典故,甚是雅致,顺治拿在手里,先闻到纸上带着清冷的松香味道,塔娜解释道:“这是黑方的单子,皇后娘娘事先拿配了些黑方,薰了笺纸,好备太后万岁爷挑选。”

顺治没料到皇后如此细心体意,颇感意外地笑了笑,就见单子上写着:“黑方:冬日结冰的寒香;薄荷:四两;丁予(二两);甲香(一两二分),白檀(一分),薰陆(一分),麝香(一分)。”

顺治朗声读出来,但什么薰陆丁予的,自己听也没听过,便笑道:“皇额娘的本事是越来越大了,这薰陆丁予的,朕是听也没听过,改日还要请皇额娘赐教孩儿。”

庄太后微微一笑,拿眼睛去瞟皇后道:“我也是门外汉,充充门面的,这儿倒是有个现成的老师,只是不知道愿不愿教我这个笨儿子呢。”

顺治心里明白庄太后的意思,心里一动,微笑道:“皇额娘和皇后都喜欢这香呀花的,听说李思贤那里有不少古方,明儿让他抄几份来你们瞧瞧。”

皇后本来羞涩地低着头,听见顺治扯开了话题,心里一轻,却又感到苦涩的失落,勉强笑了笑道:“臣妾谢皇上关心…”

顺治见庄太后一直似笑非笑瞧着自己和皇后,不由有些尴尬地清咳两声,翻出第二张纸来瞧,这纸却是普通的宫中御用宣纸,初看抬头几个字,顺治脸上的笑意就一点点地收敛,眉头越皱越紧,细长的眼睛里露出阴沉的神色,庄太后装作不察,皇后却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无措地拈着衣角。

“啪。”
顺治忽然将手里的纸向桌子上狠狠一拍,向皇后沉声怒喝道:“这就是你调香的单子。”

皇后吓得全身一抖,旗头上缀的流苏像她的心一样慌乱不定,她扑通跪在地上,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眼睛里只看得到顺治的缂丝袍角,方才和庄太后商量的每一个字又回荡在她的耳边。
为了蒙古,为了博尔济吉特…

皇后猛地抬头,她看到庄太后正凌厉地瞧着自己,含威的凤眼像宝石一样闪着夺目而冰冷的光芒。

从记事起一直听说的传说,草原上最美丽的公主,满蒙第一美女,比美貌更出众的是她的智慧,如同天上的明月,笼罩着,保护着科尔沁草原。

这个女人,是阿妈的额娘,自己的外婆,但她又是娜木钟姑姑的姑姑,但她又是自己夫君的额娘。

但在此刻,只要你看着她的眼睛,你就会知道,她的身份只有一个…

大清朝的国母皇太后,科尔沁草原的守护者,博尔济吉特氏。

而我,即使我再不愿意,再不情愿,再不喜欢,也抹不去我的姓氏,我是大清和草原的后裔,爱新觉罗和博尔吉济特的女儿。


第十一章 风吹旗动是心动(下)



皇后眼中闪过一道光,她温柔的眼睛在刹那间凝固了,她缓慢但坚定地开了口,声音不大,但是那样的诚挚和无奈,不由得人不信地响起:“求皇上恕罪,臣妾一不小心,竟将这纸供词夹在其中了,但康妃富察氏做出此等欺君罔上之事,臣妾不敢有瞒,也不可有瞒,还请皇上慎思。”

那调香单子中所夹的,正是一纸可颠覆后宫的供词,富察氏福晋亲手画的押,承认希微是顶替入宫,欺君罔上。

顺治狐疑地瞪着皇后,冷冷地道:“若此供词是真,也应交于宗人府处置,你将这供词藏于此处,又故意引朕看见,恐怕,事情不是这么简单吧…”

庄太后见顺治面有疑色,忙接过话道:“何况此事关系到皇家声誉,怎么能擅送宗人府处置。皇上有所不知,是三阿哥满月那日,康妃的额娘入宫朝贺,我不该多赏了几杯酒,谁知她醉后竟泄露出这天大的秘密,哭着说皇恩浩荡,她受之有愧呀。乌尤是个软心肠的,心疼康妃生产后身子犹虚,求我待查清后再做发落。皇上来的时候,我们正为难这事儿呢,一时来不及只好藏在香料的单子里了,谁知…”

顺治眯了双眼,似信非信地瞧着乌尤,他知道庄太后精明,如果这事是个阴谋,那单纯善良的乌尤一定会神色大异的,于是,他冷冷地,眼珠儿不错地逼视着皇后。

他本以为皇后会惊慌地错过头,不敢和自己对视,却看到皇后脸上浮现的,是诚恳而庄重的神情,她略低了头,却是坦然地道:“回皇上的话,康妃自进宫来,不禁容色过人,且温良淑德,上侍奉皇上,下安抚妃嫔,帮助臣妾将后宫安置地井井有条,别说万岁爷,就是臣妾,也对她青眼相看,十分恋慕。”
皇后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娥眉忽敛,竟是换了个人似的沉稳:“但是,身在皇室,一切要以天下为重,岂能只顾私情小义,因此臣妾宁可冒犯天颜,也要讲几句不该讲的话。万岁爷,咱们打元年讲起,自您六岁登基坐殿,这朝中,先是有皇叔多尔衮摄政,又有济尔哈朗刚阿弄权,视天子于无物,弄皇权于掌中。”

这句话无尤于晴天霹雳,刹那间偌大的慈宁宫里,一根针掉的声音都听得到,上至庄太后,下至侍立的太监宫女,全都是张口结舌,楞楞地望向顺治。

顺治脸唰的白了,他本来就阴郁的眉宇此时拧成一团,手指的骨节隐隐发白,他的唇本来就薄,此时更是抿成了一条线,没有人看不出,顺治是真的发怒了,一时间,就连庄太后也不敢相劝,只是在心里叫苦,嗔怒地望着乌尤,心里一万个不明白,这向来柔顺的孩子,今天不但不按自己教的说话,还提起了全宫中皆知的忌讳,难道像静妃一样,自己博尔济吉特氏真的没有当皇后的命吗?

皇后平静地望着顺治,眼睛里既没有讽刺也没有同情,像是讲别人的故事一样,她平静地道:“多尔衮,刚阿,济尔哈朗,这些乱臣贼子之所以胆大妄为,皆因他们以为皇上年幼无知,可欺可瞒,可以玩弄于掌中。
皇上成年后,立刻下旨诛杀多尔衮党羽,追罪其人,削号撤封明旨天下,这是为何?皇上仁慈厚德,并非是为让他们偿其人其罪,而是皇上知道,若不如此杀一儆百,还会有第二个济尔哈朗,第二个刚阿,倘若不让他们明白圣眼如矩,他们欺瞒不得,会有更多的人欺瞒皇上,获罪于天。”

听到这里,庄太后一颗心总算石头落地,顺治的手指也缓缓松开,两人都隐约猜到乌尤要说什么了,庄太后是意料之外的惊喜,原以为这个侄女也是扶不起的阿斗,谁知懦弱柔良的背后竟是如此有勇有谋,而顺治却是听得颇为入耳,微微点头。

皇后见庄太后向自己投来惊喜鼓励的目光,心里却是一酸,知道自己一旦卷进这争斗中,恐怕再也无法脱身了,临栏诵诗,把酒弄香的闲散生活再也不可能拥有了,但谁让自己姓博尔吉济特呢,谁让自己当上了顺治的皇后,一切都不可能重来的时候,就只有面对。

“康妃此事,或只是她受人所迫,不得不替,但也有可能是有人在其中动了手脚,那富察氏是我满贵八大姓,在朝在野的力量都不可以小觑,倘若他们有所觊觎,找一个绝色绝艳的女子冒名欺瞒皇上试探皇上…皇上或许会因念及旧情,放过康妃,但她身后的人未必会认为是圣恩浩荡,还以为皇上是非不明,可欺可瞒。若真是如此,此等贼人,江山岂是他们能动摇的,但只怕若他们真有二心,一不难免诛连他人,二来就怕汉人不服于天,趁乱起事,到时候…”
皇扣一句句说来,竟是层层有理,步步推进,让顺治不得不惊。

料那富察一族也没这么大的胆子,但是…

顺治脑海中闪过多尔衮,豪格,刚阿,济尔哈朗,从那样的境遇中走过,他的性子早就是多疑多变,何况这个天下太诱人了,不由得人不起觊觎之心。
想到此处,顺治脸色大变,一双眼睛阴沉地可怕,那张供词在他手里被捏成一团,他怒哼一声,冷冷道:“来人…传,富察氏!”

皇后躲开庄太后欣慰的目光,心里百味交杂地望向窗外,不知何处时,刚才还春光明媚的天已是乌云密布,阴沉沉地压向这片金灿灿的宫殿。


第十二章 雨落花影杂剑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