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诏坦然道:“她身子不好我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成亲之前她就是这脾气。我自该多费些心的。”
杜夫人叹了口气,刚想接口,就听得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冷硬的声音:“你还知道她成亲前就是这个脾气?”
杜悯掀了门帘森森的走进来,目光锐利如同冰刀。陆诏诧异地起身:“表哥,这是做什么?”
屋里的温度降到冰点。杜夫人吓了一跳。杜悯静静地盯着陆诏,头也不回地道:“你先在外等我,我和悟远说两句话。”
成婚十多年,杜夫人很清楚自家夫君的怒气底线。忙屏声静气,退了出去。
“表弟。”她走后,杜悯牢牢地看过去,语调轻柔,一字一句地道:“婉儿的心思,你我都知道。大丈夫志在四方,人人都是如此。我也没道理怪你。但是表弟,你听好了。婉儿要的东西,你陆悟远没有也就罢了。若是你有,还给了别的女人。”语音突然顿住,杜悯意味深长地放缓语速:“你大可以试试看。”
陆诏面色一变,强笑道:“表哥,你说什么呢?”
杜悯冷笑:“我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别忘了我现在的职位。”
陆诏面色一凛。目光变化莫测了好一会儿,仍旧微笑:“表哥,我送你出去吧。”
杜悯屹立不动,抛出一句令他魂飞魄散的话:“你没见过他现在长成了什么样子吧?”
陆诏面色剧变。这时,门外传来小厮的声音:“大爷!快!侯爷让你去前厅。大皇子殿下和二皇子殿下来咱们家了!”
陆诏全身一震,失声道:“什么?”又止住,惊愕地看见杜悯唇角微妙的笑意:“来得真巧…”
“大爷!”门帘一掀,一个下人喜滋滋地跑了进来:“侯爷唤您前厅去迎客呢。”
“滚出去!”陆诏甩出手里的茶盅砸过去,‘啪’的一声,热水茶叶飞溅:“谁让你进来的?滚!”
下人的半边脸溅了几滴滚热的茶水,刺心的疼,抬头就瞧见陆诏眼中的狰狞之色,吓得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陆诏深深地吸了口气,定定看住杜悯:“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杜悯眼中掠过一丝冷笑:“你出去看看就知道了。别人没见过你十岁时的样子,这府里可是有人见过的。”
陆诏只觉自己的心跳被瞬间冻住。深吸了几口气,一甩帘子出了房门。冷热凝视廊下的众仆役:“君子临危不乱,从容以对。你们一个个大呼小叫的还有没有体统?”视线一一扫过众人,见都低下了头方好整以暇地正正衣冠:“去前厅
杜夫人从偏屋出来,迎上杜悯,低声问:“我们是不是先回去?”
杜悯浅浅一笑:“无妨,再去瞧瞧婉儿吧。”
叶初阳有些小激动。施施然站在东阳侯陆震面前,礼貌客套地说着寒暄的话。他刚刚给太夫人灵前上了炷香。正巧出门穿的衣服也素净,倒没有任何不恭之处。九岁的孩子处事这般得体,旁人自然要称赞几句。他也就飘飘然了一些。这可是来自陆府的称赞
在正厅,他不光见到了陆震夫妇,陆信夫妇,还见到了陆霄夫妇。这是他除了陆诏夫妇外最想见到的人。原因就在于陆霄的妻子杜蘅。从血缘上说,她是他的祖母。当然,大庭广众之下,他也不能太过分。只能按捺住激动,稍稍多看了一眼。
杜蘅倒是很规矩的见了礼就坐回原位。毕竟在她的眼中,这位皇子和她没什么关系。 众人说话间,来人通禀:“大爷到了。”
叶初阳霍然抬头,死死地盯住厅门。正厅门外,走进来一个男子。二十几许的相貌,未有蓄须。
头戴白玉冠,身着白缎锦袍。衣襟、袖口处用银线绣着竹叶。身如修竹、肤色如玉、星目剑眉、齿若编贝。
叶融阳看得傻了眼。乖乖!真是一个美男子!不自觉地瞥了计都一眼,心头涌上危机感
“臣陆诏,见过两位皇子殿下。”陆诏的声音很清朗。礼行得中规中矩
叶初阳的声音有些发颤:“陆大人免礼。”
陆诏收礼举目,和他对上了视线。心头呼吸一滞。九岁的叶初阳,在相貌上和现在的他只有三分相像。但若和他十岁时相比,就有五分相像了。可又有几人还记得他十岁时的相貌?若无人刻意提醒,或是他们朝夕相伴,谁会凭空想到他们的关系?
心头百转千回,感慨和放心之后,便是苦笑。杜悯刚刚应是在诈他,可现在倒是实打实的能确认了。
“陆大人请坐。初阳也是一时兴起来了府上,希望没有添麻烦。”叶初阳说着寒暄话。微微调整手臂的位置,两腿的距离,腰背的挺直。已达到最好的坐姿:“听说陆大人是在苏州任职。不知江南是什么样子?”他摆出了好奇,打开话题。
陆诏一千一百个愿意给他解答,然终不敢太抢风头,大略介绍几句:“江南的景色,自是好的。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叶初阳见他说了几句就闭了嘴,不由心下大急。道:“江南竟这么有趣?陆大人再具体说说。”
陆诏一怔,看了他一眼。立刻就看见了他眼底清晰的儒慕。心头巨震!
他知道。这怎么可能?
遂微微欠身,笑道:“枯坐说话太无趣。殿下,不如让微臣领着您去花园走走,喝喝茶,瞧瞧风景,再慢慢细说如何?”
“好啊!”叶初阳立刻同意,跳下椅子就朝门外走。
陆震和陆霄自知跟去也不受待见,客气了几句,自家办自家的事去了。唯有陆信夫妇带着陆均跟着一块儿去了花园。
东阳侯府的花园,景致很不错。虽然是冬季,却也有梅花盛开,青松挺立,假山嶙峋。青石小路的缝隙处,偶尔可以见到一两根绿意未尽的小草。冬日寒风大,陆信的妻子瞧着儿子陆均小脸被风吹得通红,就有些舍不得了。可两位皇子凭的兴致好,走在冷风刺骨的室外,竟一点儿都不嫌累。叶初阳裹了厚实的貂皮斗篷,鹿皮小靴子跺在地上那是要多精神有多精神,就连六岁的叶融阳也不怕寒风,穿着红狐斗篷,蹬蹬蹬的跟着哥哥。脸上笑眯眯,看不出半点不适。
陆诏对此惊讶一下。他没想到叶融阳的身体会这么好。瞧了瞧他,眉清目秀、唇红齿白,饱满的额头,小巧的下巴。活脱脱的就是缩小的叶明净。
唉!长成这个样子,让人猜都猜不出来。
一扭头,看见身边的计都。计都立刻察觉,转头回望。两人视线相交,目光一闪,同时不屑地别开。
第308章 陆府(下)
贵族人家冬日赏雪,讲究的是个雅致。风度温度统统都要。叶初阳一行人前脚出了正厅,侯夫人孙旭后脚就命人将赏雪的暖亭烧起来,给贵客歇脚。虽然今日无雪可赏,但蹬高望远,总还有几分景色可睹。
陆诏和陆信的身体都保养的不错,爬个小山坡自是没问题。叶初阳是健步如飞,叶融阳紧跟哥哥脚步,气息比其他人急促些。别的倒是无碍。顾茗就差些了。而陆均,因为这几日家里办丧事,吃不好睡不好,也体虚了些。此刻爬山出了一身汗,进了地龙烧暖的亭子里,汗水和暖气一击。顿时打了几个响亮的喷嚏。
世子夫人心疼的要命,连忙道:“均儿想是着凉了,殿下,容臣妾带他回去看看。”
叶初阳道:“夫人快去,带阿均好生歇着吧。是了,阿茗身子也不好,夫人带他一块去吧。是初阳思虑不周,叨扰贵府了。”
世子夫人也不和他客套,告了罪,带着陆均和顾茗回房了。心里打定主意,回去就灌孩子们一剂姜汤,好好捂一捂。不和那两个爱吹冷风的皇子掺和。
暖亭里,陆诏亲自斟了一盏热饮递给叶初阳:“殿下,喝些热牛乳暖暖身子。”叶初阳手有些微抖的接过。那一头,陆信也替叶融阳倒了一杯,叶融阳眨眨眼睛,扯扯计都的袖子:“师父,你看,那里有个湖。你带我过去瞧瞧好不好?”
陆信忙笑道:“天冷,湖边风大。殿下别去了,小心着凉。”
叶融阳不依,扭了扭计都的胳膊:“我想去看。”
计都瞥了眼叶初阳,见他耳朵竖得笔直,嘴角微翘:“好吧,我带你过去。”牵了暖暖的手,转向陆信:“还要劳烦世子带路了。”
可怜的陆信刚暖和了身子,只得认命的重新穿上大毛斗篷,领了这一大一小去湖边吹冷风。叶初阳给了弟弟一个“干得好”的眼神。
计都临走前似有意似无意地瞥了陆诏一眼,轻扯嘴角。陆诏瞳孔微缩,他这是什么意思?
碍事的人都走了,陆诏挥退仆役。亭子里就只剩下他和叶初阳。看着叶初阳激动的小脸,他迟疑地道:“殿下,您可是有事要说?”
结果叶初阳比他还急,忙忙地道:“陆大人,母亲都告诉我了。您,您是我的,生父。”最后两个字非常之轻,却又柔软异常,急促的从舌尖一吐而出,又迅速的消失在空气中。
陆诏震惊,一种说不清的情绪涌上他的五脏六腑。这位向来从容不迫的股肱之臣惊愕地定在原地。满脑子只一个念头:他真的知道!
“陆大人。”叶初阳轻声唤着,声音微颤。陆诏回过神,缓缓打量他。眼中的柔情再不掩饰:“殿下,臣还是在您很小的时候见过您一次。你长大了。”
‘你长大了’这四个字,说得百转千折、荡气回肠。叶初阳眼眶一热,嘴唇动了几动,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陆诏了然的拍拍他的手,欣然一叹:“好,孩子。”
……
湖畔边,冷风呼呼地吹,陆信裹紧了大毛斗篷,只觉脸皮都被吹麻木了。计都立在湖岸边,将叶融阳抱在怀里,用厚厚的斗篷帽子遮住他的小脸,遮挡寒风。怜悯的看一眼陆信,替他解围:“世子,我和二殿下随意逛逛,一会儿就回去了,世子请自便。”
陆信犹豫了一会儿,又朝山顶的亭子望望:“也好,我去安排一下午膳,随后就来。”带着几个下人匆匆离去。
叶融阳舒舒服服地靠上计都的胸膛,瞥一眼远处的便衣侍卫,懒洋洋地评价:“他早就该走了。”
计都没好气地摇头,用内力捂热他的一双小手:“你们这是欺负他。是不是早就商量好的?”
叶融阳嘻嘻一笑,转换话题:“师父,你猜大哥会说些什么?”
计都轻笑:“大殿下会说什么我不知道,不过,我倒是能猜着陆诏会说什么。”
“是吗?”叶融阳好奇极了,“他会说什么?”
计都笑:“无非就是他有多惦念他,无奈身不由己,天各一方。今日相见,他心里又有多欢喜。”
叶融阳撅了嘴:“这些话很好啊。本该如此。你就从来都没和我说过。”
计都微微一笑,道:“暖暖,你要知道。男人,不该在口舌上花心思。说,不如做。”
叶融阳眼珠一转,问道:“那,母亲是喜欢你多一些,还是喜欢陆大人多一些?”
计都挑挑眉:“这个,你该去问她。”
叶融阳道:“那位陆大人,长得真是好看。他现在回来了,母亲会不会宣他去西苑?”
计都不屑地喷了一口鼻息:“好看?当年鞑靼的使臣曼舒南比他漂亮多了,陛下一样看不上。好看有什么用?男人,要有担当。”
“什么是担当?”叶融阳问。
计都回答:“担当就是…”他思考了一会儿,道:“凡事要一心一意。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固然要一心一意对待。但对于自己的责任,一些不是那么喜欢的责任,也要一心一意。不可逃避、不可敷衍了之。这才是男人。“想了想,又补充:”杜悯就是一个有担当的男人。”
叶融阳立刻机灵地反应:“难道这位陆大人不是?”
计都摇摇头:“我不好评价他。刚才的话,你也不要和早早说。”
叶融阳眨眨眼,会心一笑:“知道了,这是我们的秘密。”
……
暖亭中,叶初阳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你,你为何会娶妻?”
陆诏顿了顿,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殿下,我自小就和表妹定了亲。表妹从小身子不好,比她的兄长杜悯大人还要糟糕。若是退亲,就是毁了她一辈子。”
叶初阳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你又是怎么喜欢上母亲的?”
陆诏一愣。这是什么问题?叶明净到底是怎么和孩子说的?难道她对他说,他们是互相喜欢才有的他?
叶初阳又追问:“是什么时候?是在父后之前是不是?”
陆诏深吸一口气,缓缓抬眼,吐出一个字:“是。”
叶初阳眼睛一亮:“真的?”催促他,“快说说,是怎么开始的?”
陆诏笑了一下,似是不好意思:“陛下还是太女的时候,曾去三大书院讲学,这件事,你可听说过?”
叶初阳眼睛晶亮:“知道,我知道。难道你们是在那时就见过?”
“是啊。”陆诏吐了一口气,流畅的叙述起来:“我那时在衡山书院读书多年,自负学识还可以,打算去试试乡试。我的原籍在广陵,江南风景优美。乡试完毕后,我和杜家的表兄表妹便约着去了金陵游览。就是在那里,我见到了微服出游的陛下。她那时只有十三岁,还是个小姑娘,穿了身男装。眉目灵动,颜若朝霞。表妹常年病弱,我从未见过这般朝气美丽的女孩子。一瞧见,就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随着他的叙说,叶初阳眼中的光彩越来越亮。每当他说到对叶明净的感觉时,叶初阳的呼吸就急促上几分。陆诏一气呵成的说完金陵相遇衡山别院下棋等等琐事。道:“那时的我,虽说是个举人,在长安权贵眼里,却是一钱不值。东阳侯府日后是二弟继承。我但凡想要有些出息,除了求着二叔,就只剩科考一路。我不愿对着二叔卑躬屈膝,就只有参加会试。然而,纵然是考上了进士,也需从做个七品小官开始。和太女殿下距离何其遥远。她的身边有四位伴读,个个人中龙凤,出身高贵,家中宠爱。相比之下,我便有些自惭形秽…”
说到这里,他神色落寞,自嘲的笑笑:“再说,我已定亲,早已不配。这些逾越的心思,还是不提的好。”
就像叶融阳听动作大片听入了迷一般,叶初阳也完全在陆诏的这出文艺感情戏里,沉浸了心神。闻言立刻安慰他:“这不是你的错。是你们遇见得太晚了。”
陆诏感动的拍了拍他的手:“是啊,造化弄人。过了两年,等我为着会试来长安准备时,却发现陛下当时的处境很不好。可以说是危机四伏。”他迟疑了一下,“这些,陛下和你说过吗?”
叶初阳立刻道:“没有。母亲只说,她登基后,好多大臣不听话,对她阳奉阴违,找了一群乱七八糟的男子要塞进后宫。”
陆诏舒了一口气:“是了。登基之前的处境,还要凶险万倍。我因着与陛下有些故交,便也帮着做了些事。这些,没有陛下的允许,我不方便和你说。”他含糊带过,见叶初阳露出失望之色,便吞吞吐吐的继续:“后来,陛下便登基了。我参加了广平元年的会试,中了探花。考上庶吉士,入翰林院。再之后,便是,便是陛下选秀。名义上,是陛下挑选天下秀男。事实却是,那些男子都不堪入目。陛下一个都不喜欢…”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下叶初阳的脸色,支支吾吾地道:“后来,就有了你。”
叶初阳大为不满。这故事前半截很精彩,后半截很表面。听得他心痒难耐:“怎么叫就有了我?到底是怎么有的?”
陆诏一阵尴尬,支吾了半天,最后把心一横,心道叶明净就是再大胆,也不至于将密室谋约说出来。便道:“那时皇后殿下还未进京。我在翰林院朝夕和陛下相处,就越来越倾慕…”他露出羞愧之色,“之后,便情不自禁了。”
叶初阳还是不满意。说得太含糊了。但见陆诏已经尴尬之极,也就不再追问,道:“那你现在对母亲,可还有情?”
陆诏垂下头,木然作答:“陛下与皇后鹣鲽情深,天下皆知。我本就不配。”
叶初阳见他如此,心里也是一阵烦乱。生父是真心喜爱母亲的,这很好。从母亲的言谈看,她对陆诏也不是无情。虽说冷淡些,想来也是因为他有妻子的原因。按说事情到这里,他应该明明白白了,回去也能睡个安稳觉了。可是,可是为什么总有那么一丝不足缠绕在他心底?说不出的难受。
第三百零九章 新的天波卫
叶融阳攀着计都的肩膀,伸长了脖子望向山顶:“大哥好像还没有说完话,咱们去别的地方逛逛吧。”
计都自然满口答应:“好,等陆信回来了。就让他带路。”
于是,苦命的世子陆信赶紧赶回到湖边,就听见了这项噩耗。
还要在园子里吹冷风?陆信心头嘀咕。这一大一小没个计较,他可不能跟着没计较。万一二殿下在陆府感染了风寒,他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于是劝道:“殿下,在山上暖亭里看风景也是一样的。不如我们回暖亭去。总不丢下大殿下一个人。”
叶融阳直着脖子叫:“大哥喜欢坐着谈那些无趣的话题,我可不喜欢。我就喜欢逛花园子。陆大人既然陪着大哥说话,你为什么不能陪我逛园子?你们是不是觉着,只用顾好大哥就行,不用管我了?”
这顶大帽子砸下来,陆信可吃不消。赶紧辩解:“臣不是这个意思。”搜肠刮肚的找理由,怱的灵光一闪,想起一个人。立刻道:“殿下,杜悯大人现正在府中,殿下要不要见见?”说完后,大大的舒了一口气。杜悯是两位皇子的老师。殿下们不知道 他在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本着尊师重道的美德,再怎么样也要去拜见一下的。这真是个好理由。
“杜先生?”叶融阳惊讶的问,“他怎么也在?”
计都道:“殿下忘了。陆大人的夫人正是杜悯大人的胞妹。”
叶融阳恍然大悟:“是了,是这样的。既如此,我就去拜见一下先生。”顿了顿,又补充:“咱们先去,使唤个下人和大哥说一声。”
陆信没意见,命一个小厮上山传话。他领着叶融阳和计都,朝杜婉的院子走去。
杜婉的院中很安静。丫鬟婆子们无论是走路还是说话,都小心翼翼。夫人好容易睡熟了,若是因为她们的动静被惊醒,那可不是斥骂几句就能完的。
杜悯安静的坐在西次间,手中的一杯香茗已经失去了热度。杜夫人忐忑不安的陪坐在他对面。自家夫君既不告辞,以不找主人说话,只枯坐在这里,也不知到底是要做什么。
“是我错了。”杜悯静静的凝视窗外,突然吐出四个字。
杜夫人愣了愣,迟疑道:“夫君说什么?”
杜悯没有转头,依旧看着窗外,落尽了树叶的枝干在蓝天中伸展着枯瘦的身躯。
“我说我错了。”
他道,“我不该从婉儿幼时起便事事替她操心。我也不该在母亲面前承诺会一生护持她,使得母亲越发放心娇惯,终是将她养成了温室的娇花。”
杜夫人长出了一口气,柔声劝慰:“夫君,这也不怪你。妹妹——”她顿了顿,叹道:“是妹妹命苦,若有个孩子傍身就好了。”
“没用的。”杜悯的声音很平静,却有种说不出的毛骨悚然:“她想要的,不是富贵荣华,不是诰命风光,不是优厚的生活,世人的尊敬,甚至连子孙绕膝、父母恩情她都不在乎。她唯一想要的,只有悟远。完完全全的悟远。”
杜夫人倒吸一口凉气。天啊!杜婉想的,居然是这个!这真叫她无话可说。又不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了。一个嫁人近十年的妇人,一个夫婿已过而立之年还未有子嗣的女人,竟然满脑子都是这种情情爱爱的旑思,杜婉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杜悯叹息一声:“我教了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给她读山水游记、杂学话本。
却独独忘了告诉她,人心叵测,世俗情理。又万万不该将她嫁给了悟 远。她若是傻些,灵窍未开。便是不通人情俗世,和悟远在一起,糊涂一辈子也没什么。或者,她世事通明,熟晓人情世故。便是情路挫折,也能通透豁达。可偏偏同,她是最坏的这种。”
杜夫人心道:“你一个男人去教妹妹本就是件糊涂事。那是自家婆婆的责任。内宅的事男人懂什么?不然,为什么‘五不娶’中有‘丧妇长女不娶’一说?出口开解:“夫君,你一个男人,哪里管得了女儿家的教养。”
杜悯摇头:“是我自负了。我原想着,娃娃聪慧伶俐,不该是那等俗物。便想教出个举世无双的女子。”自嘲的笑笑,“是我想岔了,真正的举世无双哪里是吟风颂月出来的,该是浴血焚火——”他突然收住口,又叹了口气:“婉儿变成这样,我有很大的责任。”
杜夫人一阵无语。你说你这男人吧,确实是有本事的、做大事的。可怎么有时候就是那么天真?比如说,相信可以和睦相处。相信妻子能把小妾的孩子的当亲生的一样疼爱,就因为那是他的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