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轻走上前去立到岳清音的身边,偏了脸仰头望着他道:“哥,谢谢你。”
岳清音偏下脸来看我:“什么?”
“谢谢哥哥对我这么的好。”我小小地笑着,用现代人的方式坦白直接地表达着我的想法。
“乱说些什么。”岳清音板着脸轻斥,转身准备回几案后坐下。
我伸出双臂轻轻抱住他的一条胳膊,他停下脚步,我将额头抵在他的大臂上,他便立着不动。再没有比这更令人完全信赖的依靠了,失去了爱情的我,至少还有这份弥足珍贵的亲情,我比相当一部分的人其实要幸福得多。
“怎么了?”过了良久,他低下头来开口问道。
“没什么…只想同哥哥这样子待一会儿。”我仰起脸来望住他,弯眸浅笑,“好暖。”
岳清音的眸子在那一刹那仿佛是被春风拂过的一潭静水,微微地泛起涟漪,然而却是转瞬即逝。大手伸出来盖住我的眼睛,轻轻地道了声:“不许调皮了。”
按下涌动的情绪,放开他的胳膊,看着他走至书架前背对着我在那里选书看,我便坐到窗前的小榻上,道:“哥哥背上的伤口可愈合了?让灵歌瞧瞧可好?”
岳清音也不回头,只是硬梆梆地道:“有什么好瞧的,你能瞧懂什么?”
我轻声道:“灵歌若不亲眼确认哥哥伤口已完全复原,心里头始终不安。”
岳清音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翻了翻,又放回去,仍不回头地道:“你只需顾好自己便可,为兄的事不用你操心。”
“哥哥的事不就是灵歌的事么?”我认真地道。
岳清音去抽另一本书的手在半空顿了顿,随即将那书取下来,转身至几案后坐下,瞥了我一眼道:“既如此,过来磨墨。”
嗳?
唔…既说了他的事便是我的事,那磨墨一事也只好…
于是走至他身边,就了砚台磨墨,却见他只是捧着那书看,便试探地问道:“哥哥研磨是要做画么?”
岳清音淡淡地吐了四个字:“不合时宜。”
…说得是,隔壁还躺着一位垂死挣扎的病人,我们兄妹两个却在这屋里诗情画意,确乎不合时宜。那,不是做画是要…“哥哥是要练字?”
岳清音抬起头来看我,道:“说到练字,灵歌很久没交来临摹的字帖给为兄看了,明日起恢复一日一帖的规矩,每晚饭后拿来我看。”
“哥哥这件袍子旧了,明儿叫长乐请霓裳老店的裁缝来给哥哥做几套新衣可好?”我十分自然地换掉话题。
岳清音莫可奈何地重新低头看书,半晌方道:“不必。”
时至正午,日光愈发地温暖,穿过窗子晒在岳清音和我的身上,而比这日光还要温暖数倍的,是静静地流淌于研磨的我与看书的他之间那简单而无忧的至真亲情。
这样贪婪地享受了许久无声胜有声的幸福时光,我有些不舍地轻声开口道:“哥哥,墨磨好了。”
岳清音放下书,由案旁的一叠雪白的纸中拿过一页,拈了支狼毫,蘸了墨在纸上走笔如龙。我凑过去观看,见是一封书信,信首称呼却是“姨父、姨母”,至看他写完落了款后方才问向他道:“哥哥,姨父和姨母到咱们家来可有事么?”
岳清音放下笔,轻轻吹干纸上墨迹,道:“方才收到他们的来信,只说过一阵子要来探望爹,许是要小住上些时日,届时大表兄也随同前来,日期待定。”
于是午休起来后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向绿水等几人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些关于那三位即将到来的亲戚们的底细。遗憾的是,据绿水等人说,岳明皎这一家人同岳夫人娘家这边的亲戚走得并不近,一两年也见不得一回面,平日不过是书信相递互报平安,是以家里这些年纪小的下人们对于这位姨姨家的成员们了解亦不是很多。
不过,既然两家人不常见面,对于我的变化对方想必亦不会察觉,情况还不算太坏。
起身出了院门,径直来至岳清音的小楼,见他正在卧房内同季燕然说话。因季燕然在昏迷中被岳老爹强行安排在了岳清音的卧房内,是以岳清音便暂时搬到了隔壁的一间空房里下榻。
见我进门,岳清音只随手向着窗边的椅子上指了一指,示意我可以坐到那里去,而后转过头去继续着我进来前他同季燕然进行着的话题,道:“替补的知府是朝廷由外省调配来的同知,如今尚未抵太平城,衙门事务目前暂由刑部代理。”
仰面躺在床上的季燕然伸出没有受伤的那条胳膊枕在自己的脑袋下边,样子很是悠闲,只是因为气血尚虚,声音还有些低,半阖了眸子笑眯眯地道:“因祸得福,为兄可以好好歇上一阵子了。不若待过些时候为兄可以下地走动,你我兄弟两个趁了这难得的清闲,去远些的地方走走?”
岳清音抿了口自己手中的茶,淡淡地道:“若我是你,便趁了这段时间好好想想伤好后要如何谢圣上的封赏。”
季燕然偏头望着他笑:“若你是我,只怕想都不必想。这世上还有谁能比你岳大少爷更宁折不弯呢?”
我偏头望着窗外的竹影不去看这屋内二人,心思却转到了他俩话中为何一说到皇上的封赏非但不将其当成是件喜事,反而还需要花时间“好好想想”,甚至还用到了“宁折不弯”这个词呢,倒说得赏不像是赏,却像是罚了。
岳清音仍自淡淡地道:“由圣上这次赏了你御药已可见端倪,只怕你这伤一好,从此便不必再回府衙去了。”
季燕然“喔”了一声,道:“这可不好,为兄尚不想离开这太平府衙呢…”
说至此处我方稍稍明白了,原来季燕然是怕皇上给他加官进爵。乍一看来这加官进爵是许多人求也求不来的好事,但若细细一想,季燕然如此年轻便有这般作为,屡破大案要案,在百姓中口碑甚佳,倘若升官升得太过迅速,只怕会引起朝中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的警惕与排挤,给自己招来难以预料的麻烦。官场如战场,枪打出头鸟,稍有疏忽便会惹上杀身之祸。这个狐狸般的季燕然自是非常明白其中风险,是以宁可将升官发财的机会拒之门外也不想进入墨一般漆黑的深水区跟那帮混迹官场多年的老狐狸们争权夺势斗智斗勇,虽然以他的腹黑程度不见得会败在那些老妖精的手下,不过真正的聪明人应该是十分清楚什么样的生活才是最适合自己的,很明显,季燕然就是这样一个…不算傻的人。
所以岳清音才会提醒他先好好想个借口以婉转推拒皇上给他的封赏,这只怕也是相当难的一件事情,借口找得不好,那就成了不给皇上面子,惹怒了皇上,非但官升不成,说不定还会得不偿失地再降上一级。最好的办法就是在皇上封赏之口未开前便将他的话给堵在肚子里,至于具体怎么做,那就是他季燕然自己的事了,与我无关。
一时小厮长乐进来禀道:“季大人,少爷,小姐。佟家二小姐三小姐前来探望季大人,现在前厅等候。”
岳清音瞥了眼季燕然,大约是在问他想不想见,季燕然笑眯眯地道:“难得有姑娘还惦记为兄…只是为兄这副样子实在羞于见客,便请清音代为兄招待招待罢!”
将麻烦高高兴兴地甩给了岳清音后,季燕然用一只胳膊在床上伸了个懒腰,继续原封不动地躺着。岳清音面无表情地起身,看了我一眼,道:“灵歌是要同为兄一起去前厅待客,还是留在此处照顾季大人?”
懒于同那对姐妹应酬,便道:“灵歌在这里罢。”
岳清音便不多言,转身径直出房去了。于是房内只剩了我和季燕然,我只挨窗坐着,没有言语,季燕然亦动也不动地躺着,两个人许久都未出声。半晌忽听他没头没尾地轻声道:“从今后要珍惜自己才是。”
我淡淡应道:“大人说得是,动辄剜肉剔骨、独入虎穴还能捡回一条命,这样的好运气不会总出现的,大人要保重贵体。”
季燕然噗哧一声笑出来,道:“伶牙俐齿。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多谢大人提醒,”我淡淡一笑,“有些东西如果注定要失去,再珍惜也是无用,到头来反而更难释怀。”
季燕然轻轻叹了叹,笑道:“怪我多事,灵歌只当我从未说过罢。”
察觉自己说话有些过火,再看看他苍白的面孔和毫无血色的双唇,一时心软,起身由桌上壶内倒了杯水,端着来至床边,轻声道:“大人要喝些水么?”
季燕然偏过脸来望了望我,眨眨眼睛,笑道:“有劳灵歌了,我自己来便好…”说着想要坐起身来,忽然眉头皱了一皱,放慢了动作。
想起他的肋骨是折了两根的,这一动只怕会扯到伤处,连忙伸手摁住他,不让他乱动,先将杯子放下,而后扯过床内侧的一只枕头,轻轻托起他的颈子,将枕头塞在下面垫上,他本欲避开我的手,然而毕竟有伤在身,没能避过,只得任由我垫高了头部,顺便帮他理了理耳际的发丝,他则垂着眼皮儿笑得不大自然。
将杯子递过去,他伸手接了,喝了几口后递还给我,还一本正经地道了谢,才将杯子接在手里,就听得身后有人敲门,道了声“请进”,却见门开处正是那佟家二小姐和三小姐,两张俏脸上皆带了狐疑与警惕的神色望着我。
懒得理这二人是否心生误会,只浅行一礼打过招呼,请二人坐下,并唤长乐看茶,见将这美艳的麻烦甩回给季燕然的岳哥哥随后亦跟了进来,我便随意找了个借口出了这小楼。
想起自己方才故意同季燕然唱反调说的话,不觉又是好笑又是苦笑。我所曾拥有过的爱情,与我正拥有着的亲情,都是人间至真至重之物,何敢不珍惜?我这条命已打算用来铭记那爱情,回报这亲情,何敢不珍惜?
郎情·妾意
由楼中出来,正要回房,忽见一名传话小厮匆匆地走过来,向我行礼道:“小姐,有位段公子来拜访,现在前厅等候。”
我点点头,道:“不必向少爷禀报了,我去接待罢。”
来至前厅,见段三公子段慈正略显拘谨地坐在椅子上,看到我迈进厅来忙忙地起身,微红着脸行礼:“打扰岳小姐了…”
我回礼道:“三公子不必客气,请坐。三公子今日不忙么?”
段慈脸更红了些,低声道:“不、不忙…小生听说岳小姐前日受了惊吓,是以、是以今日特来、特来探望…”
我坐至他对面椅上,轻声道:“多谢段公子关心,灵歌已经无碍了。正巧灵歌还欲着人去段公子那里打个招呼…上回段公子拿来的《臣史》,灵歌还想再借读一段时日,不知段公子是否可以…”
未等我话说完,段慈便连忙道:“可以可以,只要岳小姐想读,尽请拿去读,小生、小生不急的!”
“如此灵歌便谢过三公子了。”我颔首答谢。
段慈红着脸垂着眸子,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又不大好意思出口,窘在座位上坐立不安。见他这副样子我有些不忍,便凝眸望向他道:“三公子既然来了,便留在敝府用午饭可好?正好家兄也在,另还有两位客人。”
段慈一听忙忙摇手,慌着起身道:“不、不了,多谢岳小姐美意…小生、小生还需赶回翰林院去…”说到此处突然住口,脸红得像烤透的红薯。
早料到他是悄悄从翰林院溜出来的,由于不擅扯谎,一不留神便说漏了嘴。我也不点破,只点头道:“既如此,灵歌便不强留三公子了,”说着起身,“灵歌送三公子出府。”
段慈直道不必,我也不多言,同他一起出了前厅往府门处行去。一路上他仍是垂着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也只作未见,慢慢地陪着他走,余光里瞥见他嘴一抿,似是终于下了决心要说什么,偏过红着的脸来向我道:“岳小姐…小生…”我便也偏过脸去望着他,一对上眸子他便又卡住了,讷讷地望着我,我才要开口相问,却忽听他哎呀了一声,道:“小、小生忘记了…小生带了些压惊安神的药来,方、方才放在前厅的桌上…忘、忘记请岳小姐过目了…”
我便道:“无妨,灵歌待会儿回去再看也是一样,多谢三公子费心了。”
段慈大概觉得自己有些丢脸,刚才想说的话又委屈地憋回了腹中,于是只管低了头走路,不敢再看我。眼看到了府门处,我立住脚步,道:“灵歌便送三公子至此了,三公子可还有话要对灵歌说么?”
段慈脑门上见了汗,大约在心中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这位怕羞的段三公子终于抬起脸来望住我,低声地结巴着道:“小、小生想、想请问岳、岳小姐,明、明日可、可有空,小生想、想、想约、约岳小姐、姐去、去虞渊河、河边游、游玩…”大约是知道自己结巴得太过丢人,段三公子窘着低下红透的脸向我飞快地一行礼,并且飞快地道:“如此,小、小生告辞了…”之后便飞快地扭身跑出了府门,顺便还在门槛上绊了一个踉跄,最后飞快地消失在了巷子的尽头。
我抽了抽唇角,转身慢慢往回走,这可怜的三公子回去后只怕要懊恼上许久了,因为…因为他还没有等我做出答复就害羞地跑掉了啊。
回至前厅时见午饭已经摆上桌来,岳清音同那佟家的两位姐妹已经就座,我进屋与两人互相见礼后便坐到了岳清音的身边,听岳清音淡淡问道:“方才是何人到访?”
我轻声答道:“回哥哥话,是段三公子,灵歌本欲留他在府中用饭,他却有事在身,先行离去了。”
岳清音便点点头,未再言语。却听得坐在对面的不知是佟二还是佟三的那位小姐笑道:“灵歌也到了适婚的年龄,不知可有了中意之人?若还未有,我家的兄弟多着呢,倒可为灵歌引见引见!”另一个听了便也笑着跟了附和。
我淡淡笑道:“多谢佟小姐美意,灵歌之事自有父兄做主。”
先前说话的那位佟小姐便放低了些声音略带羞赧地转向岳清音道:“那…却不知清音哥哥打算何时成婚,可有了…人选?”
“在下暂无打算。”岳清音面无表情地终止了这一话题。
佟家姐妹飞快地对视了一眼,问话的这一个神色有些落寞,一时无语。
见气氛有些不大自然,我只好微笑着打圆场:“家兄平日里一向公务繁忙,一直没有时间考虑终身大事,是以至今尚未有合适人选。佟小姐若有相交的好的姐妹未出阁的,不妨带来也让灵歌认识认识。”
说的不过是客气话、场面话,然而佟三小姐大约想得多了,眼睛又亮了起来,红着脸笑道:“不知…灵歌喜欢什么样的‘姐妹’?”
我也只好顺着她的话笑笑:“真心实意就好。”
佟三小姐才待继续说话,便听得岳清音在旁冷声地道:“灵歌,几时话如此多了?还有没有待客的规矩?”
我连忙低头,轻声应道:“是,哥哥。”
久未发言的佟二小姐见状也连忙来打圆场,笑道:“要我说,灵歌是既懂事又温柔,真不知哪一位公子少爷能有幸娶到灵歌为妻呢!”
佟二小姐将话题转到我的身上,无非是想借机打探我的意向,原因自是为了那季燕然,前段时间传闻他与佟二订下了亲事,如此看来不过是空穴来风,然而照这形势发展下去,最终结果只怕也不会改变。是以我也只是笑笑,没有接话。
正说着菜也上得齐了,听丫环向岳清音禀道:“少爷,季大人的午饭这会儿便送过去么?”
岳清音冷眼望向我道:“灵歌,你且替季大人将午饭送过去,好生代为兄照料。”
季燕然是客,又在府中养伤,身为主人理当陪同用饭。于是领命起身,带了那拎着食盒的小丫环往岳清音的小楼行去,没走得几步便听见佟二小姐在身后叫,见她赶上来向我笑道:“季大人在府中养伤,我姐妹既然来了,也总需在旁坐陪用饭才是礼数,不如我同灵歌一起去罢。”
她的心思我自然再清楚不过,含笑点头,同她一起走。半晌听她笑道:“那位段三公子是特来见灵歌你的罢?适才去前厅用饭时见那桌上有一包压惊安神的药…这段三公子还真是个有心人呢!”
我浅笑道:“段公子的父亲与家父同朝为官,我们两家彼此便也偶尔走动走动。”
佟二小姐笑道:“依我看,那段三公子是个优秀之人,灵歌若也觉得不错,不妨便定下罢,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我们女人这一辈子图的不就是嫁个好郎君么?切莫等失去时才后悔啊!”
我未接她的话茬儿,只笑而反问道:“听二小姐话中之意,可是已有了中意之人么?”
佟二小姐微红了脸,道:“我哪里有什么中意之人!都是没谱的事。灵歌你莫要岔话!方才我说那段三公子是个优秀之人可不是信口开河,你可知道他当初的科考成绩么?”
这天龙朝的科举制度与科考内容与正史是否相似,这一点我丝毫不了解,更不感兴趣,于是摇头说不知。佟二小姐便笑道:“科考的科目统共十门,每门有十名阅卷官员,每一份考卷都须有这十名阅卷官员的审核评定方能算数。最高的评定是甲等,十门十评,一共是一百评,这位段三公子当年的成绩总共是获得了六十九个‘甲’,勇夺头名状元!如此高的成绩可谓是十年罕遇,由于他文采出众,一出仕便被收入翰林院做编修,将来可谓是前途无量啊!”
六十九个“甲”,就是说被六十九位阅卷官员给了满分,的确是相当骇人的成绩。我不禁点头道:“果然相当优秀,只怕再找出第二个如此高成绩的人来是非常难的了…”
佟二小姐笑道:“后来倒的确是再没有比他高的成绩了,但是在此之前…还有一人的成绩却是这位段三公子也不能及的…”
“哦?还有比六十九个甲更高的成绩?是多高呢?”我不禁也有些好奇地问道。
佟二小姐目光里立刻溢满了崇拜甚至爱慕,脸庞泛着兴奋的红光,刻意平静地道:“九十三个‘甲’——天龙朝建朝以来最高成绩,百年难得的奇才——这个人,灵歌你也认识的——就是…就是季大人…”
——哦。
不得不承认…这一刹那我确实…瞠了一瞠。突然一下子有种莫明其妙的滋味袭上心来,说不清是对那样一种笑傲群仑的风姿的向往还是对空前绝后才智无双的…崇拜,若不经佟二小姐说起,我是万万也不相信那个脸上总带着没有深度的笑容、除去办案任何时候都一副懒散模样的季燕然会是…会是个才高七八斗的人…
好吧,不可否认,就算是苦大仇深的敌人也有值得赞赏之处,何况他乎。
我没有再作声,而她大概也觉出自己方才似是表现得过于明显了,低了头未敢再说,两人一路径直上了小楼,轻轻敲门进了季燕然的病房。
季燕然斜倚在床栏上,身下仍垫着枕头,用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捏了本书看,需要翻书页时便将书放在身上,然后再用右手去翻。
打开食盒,里面是银耳燕窝粥和几样清口小菜,令丫环搬过一张小小炕桌放在床上,将饭食一一取出,把筷子和勺递给他,然后坐至窗边,看他略显笨拙地拖着一条缠满绷带的胳膊和折了两根肋骨的身体用仅能活动的另一条胳膊端了碗喝粥。
佟二小姐坐在床边椅上悄眼看着,一时心有不忍,犹豫了半晌方才鼓起勇气红着脸道:“季大人有伤在身不方便用饭,若不嫌弃…便让婉仪来…来为大人执勺罢…”
季燕然眯起眼笑,道:“这如何敢劳动佟小姐呢…”
佟二小姐红着脸道:“无妨…季大人是我们太平城百姓的父母官,这次又是为了救人才负了伤,婉仪对大人深感敬重,理当代百姓们照顾好大人,以尽此感激之意。”
也不知是因为有美人主动要求给他喂饭还是因为被美人如此地夸奖,季燕然满脸地乐不可支,目光有意无意地向我这边飘过来,我便扭了头去看窗外的碧竹。
听得季燕然笑道:“话虽如此,佟小姐毕竟是岳府贵客,岂有让贵客亲自动手照顾病人之理?还是我自己来罢。”
佟二小姐话既已说出了口,若最终被拒定会觉得颜面无光,是以只得硬着头皮继续主动请缨,而季燕然也是善观人心思的主儿,客套了几句见推拒不过,便笑着应了,于是佟二小姐坐到床边去,端了碗执了勺,情意绵绵地一勺勺给他喂饭。
两个人一个喂得高兴一个吃得开心,饭毕碗筷一收便坐在那里聊起天来,内容大约就是佟二小姐问起季燕然大破怒马寨一案的前因后果,季燕然便简单地说与她听,偏佟二小姐也是个好奇心重的,没听明白或是不够详细之处便又仔仔细细地问来,一时间聊得是热火朝天旁若无人。
我轻轻伏在窗前桌上,望着窗外碧竹走起了神。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有人叫我,这才回过神来,扭头看时见是不知何时进了屋的岳清音,面无表情地向我道:“为兄送佟小姐出府门,你暂且先在这里,为兄一会儿回来有话要对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