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听及此,我便被岳清音拉着退回了方才的房间,且将门轻轻掩好。紧接着便听见对面门响,季燕然同池枫的脚步声渐行远去。
这件连续杀人案至此终告了结,我不由松了口气,放下悬着的一颗心。见岳清音至窗前桌边将油灯点亮,转而推门进了里间,我正好奇这房间是谁的,便也跟着进去,却见他略一抱拳向迎上来的那人道:“打扰段公子了。”
呃,原来这是段慈的房间…难怪岳清音能放心“征用”。想是段慈方才为了不妨碍岳清音行事,一直守在里间没敢出来,因此也不知道我在外间,正要回礼客套,乍一看见我,立刻便呆在了当场,口中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我只向他点了点头以示礼貌,垂下眸子不看他,脚下挪了半步躲到岳清音的身后,听岳清音道:“段公子若无事,敝兄妹便告辞了。”
段慈回过神,连忙拱手回礼道:“小生无事…岳、公子、小姐…请慢走…”
跟了岳清音转身出门,将门轻轻在身后关上,渐掩的门缝里对上了段慈一对失魂落魄的眸子,自此后,我与他将再无交集,各人走各人的路,各人去寻各人的幸福。
回至房间,却见季燕然已等在屋内,坐在桌旁,手肘架在桌上,一手支了头阖眼小息。听见我二人进屋方才抬起头来冲着我们笑,岳清音走过去坐到他对面,一言不发地扯过腕子替他把脉。
季燕然笑着看了看我,而后向岳清音道:“多亏了岳先生的解药,为兄才幸免中了世子的迷香。如今此间事了。明日当可下山了。”
岳清音冷冷瞪了他一眼,起身从行李中取了针灸出来,在油灯上烤了一烤,替季燕然在他那颗狗头上扎针。季狗儿挑眉问道:“怎么还需针灸?”
“你若不想成为第四具尸体便莫要多话。”岳哥哥冷冷甩出一句,成功堵住了季狗儿的嘴。
我知道若非他烧得严重,岳清音也不可能用到针灸,不由有些担心,倒了杯热水递到老老实实坐着的季燕然的手里,季燕然大爪一伸接过杯子,凉凉的指尖有意无意地滑过我的手指,冲着我悄悄眨了眨眼睛,然后笑眯眯地将杯子凑到唇边慢慢饮着。
之后岳清音轰我回房睡觉,由他照顾了季燕然一晚,次日铁桥顺利放下,经历了这不平静的一次赏雪宴的众人各自收拾了行李乘了来时的斑羚拉的车陆续行往山下,而就在步行走过铁桥的时候,世子趁身旁的柳明威反应不及,一个猛子扑向了走在后面不远处的池枫,两人双双摔下了万丈深崖去…
此案过后不到两个月,淳王病逝,从此后那座位于绝峰之巅的虹馆便成了一座空馆,在白雪皑皑中冰封起那段情仇爱恨的往事。
从云雾山回到太平城,岳清音临时调了红鲤白桥和几名嬷嬷至季府照顾病中的季燕然,那个家伙到底是壮实,没过个两天便又生龙活狗地坐到了府衙大堂上,审了三五件案子,件件干净利落。
这日红鲤和白桥从季府回来,说是那狗姓家伙已经彻底好了,以后不必再去照顾,还托她们带了本书回来给我,不由纳闷儿,接过书来随意翻了翻,见里面夹着小小一张字条,上写着洒洒脱脱一行字:愿赌服输,兄静待灵歌调令。
被这家伙引得唇角不由自主地漾起笑来,却又怕被丫头们勘破心事,忙忙地收敛了表情,合上书,踱至窗前几案旁坐下,支着肘子想了一想,因自己的毛笔字还没练好,若也写字回复恐被那家伙笑话,于是操起剪刀将这书喀嚓喀嚓地剪了一阵,又让红鲤端来米汤,把从书上剪下来的字挨个儿粘在纸上,终于完成一句回话儿:今日酉时于北城门外顾盼亭相见。
之后将纸亦夹在书中,叫来欢喜儿道:“把这书送还给季大人罢,我以前看过的。”欢喜儿领命去了,不一时回来复命,我便问他季大人怎么说,欢喜儿答道:“季大人说知道了,还说他那里还有本《月上柳梢》,问小姐若感兴趣的话下次他托人送来。”
…我…我呸!这个大坏狗!我约他在酉时相见,他就用“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句诗来调戏我,可恶可恶可恶!
心头小熊不觉一阵儿乱拱,装作淡淡地样子把欢喜儿打发了,至将近酉时,穿戴妥当了,随便找了个借口独自出得府来,打了个轿的【di】,一路直奔北城郊的顾盼亭而去。
顾盼亭是以前我和丫头们跑出来闲逛时偶然发现的一处小亭,建在一片枫林之中,很是隐蔽。如今枫叶都落得光了,只剩了光秃秃的树干和光秃秃的亭子,渐暗的天色下愈发显得清冷孤单。
我让轿子在林边停下来,付了钱后徒步走进林内,远远地便看见那顾盼亭外拴了一匹马儿,亭内背身立着披了黑兔毛披风的狗姓一人,正负了手欣赏这林中黄昏的景色。
快步走上前去,呼吸不知因了什么原因有些急促,双手盖住自己脸蛋儿微微平静了一下,方轻声开口叫他道:“大人。”
季燕然回过头来,脸上是那再熟悉不过的笑容,大大的,坏坏的,没格调,没品质。
“冷么?”他望着我微微泛着红的脸儿笑着问道。
摇摇头,仰脸望住他道:“灵歌本想叫丫头将绶带送到大人府上去,又…又觉得这么做有所不恭,只好将大人私约出来,亲手交给大人…”说着从随身的小包包里掏出一条早便织好了的檀色绶带,双手捧了递给他。
季燕然眼睛一亮,双手接过小心地揣到怀里,笑眯眯地道:“真是意外之喜,明明是为兄输了,缘何灵歌反而…”
我用“装什么装”的眼神瞪了他一眼,道:“大人又在逗灵歌了,关于那密闭之室的谜局,灵歌一开始就忽略了窗户由室内上了闩的这个问题,因此是灵歌输了,如大人所说,愿赌服输,现在灵歌也履了约,就不多留了,告辞!”
说着转身便要离去,却被一只大狗爪从身后伸来握住了手,将我拉回身来,见他低下头来望着我笑道:“为兄倒很想知道灵歌想要为兄陪同你去什么地方,可否说与为兄知晓?”
难以拒绝他黑眸里的关切,只好低声道:“大人可曾听说过奈何堡?”
季燕然点头,道:“奈何堡位于忘川,当年专为朝廷提供秘制印泥的原材,后因触犯国法满门尽诛,从此后便消失于这世间了。”
我心中不由一跳,忙问道:“大人可知他们触犯了什么国法?”
“此案乃朝廷密字第一号要案,除少数几位高官之外,旁人一概不得而知。”季燕然凝眸望住我,“灵歌要去奈何堡,可是为了这件案子?”
我有些泄气,看来要想查出与大盗身世相关的线索,绝非想当然便可解决的易事。垂下头,见自己的手仍被他的大手握着,便伸了另一只手去覆在他的手背上,抬眸望住他,不答反问地道:“大人能否带灵歌去那里看一看呢?”
季燕然亦抬起另一只大爪轻轻地抚上我的发丝,眼含宠溺地道:“莫说奈何堡,便是奈何桥,为兄也愿同灵歌走上一遭。灵歌想要几时出发?”
“越快越好。”我强掩心中感激地望着他,“只是在此之前还有一事需大人帮忙,家兄若在府内,必不许灵歌私自出府的,还请大人…”
“唔,”季燕然仰起脸来眨眨眼睛,坏坏一笑,道:“说来巧了,因仵作一职于断案中所起作用甚为重要,因此朝廷才刚通过了一项新政,即凡入仵作一行,必须通过各省衙门出题考核,为兄恰可请咱们岳先生前往临省府衙,代为兄与各处商讨一下首次考核的试题。嗯嗯…不知灵歌需要在奈何堡盘桓几日?”
“算上来回在路上耽搁的时间…七日可行?”我问道。
“那就辛苦岳先生在外省待上七日好了。”季燕然笑得像个坏小子,转而又正色道:“据为兄所知,忘川距太平城不近,乘马车一去一来便要六天时间,灵歌在奈何堡只有一天的功夫,可够用么?”
想是他从未去过忘川,不大了解那里的地貌,在那样的岩石地上坐马车的话非得把我颠吐血不可,于是轻声道:“不乘马车,我们…骑马去。”
季燕然扬起眉毛,俯下身来在我耳边低笑道:“灵歌可学会骑马了?”
我脸上一热,小声道:“还没有。”
“喔…”他若有所思兼若有所指地点点头,坏兮兮地笑着直起身,道:“既然灵歌随时可以动身,那你我便定于后日辰时正在此处碰头罢。”
我瞪他一眼,点点头,见他抬脸看了看天色,道:“不早了,为兄送灵歌回府罢。”我连忙说不必,只许他远远地看着我上了轿子后骑马在后面跟着,至岳府门前下了轿,回头见他冲我招了招手,便转身进门去了。
幸好岳清音回来得晚,对我出府一事未有察觉,第二日我便悄悄儿地开始准备行李,并去了画馆一趟向贺兰慕风请了七天的假,当时馆内正有访客,说是个富商得了一幅名画,请贺兰慕风帮他鉴定一下是否是真品,听旁边的人说贺兰慕风少年时曾独自遍游全国,拜了无数师傅,对于各类名家画作皆有一眼辨真伪的本事。因他正忙着辨画,我见缝插针地进去一请假便被准了。
晚饭时听得岳清音说明日一早要去临省公干,七天后方能回来,嘱咐我不许外出乱跑,不许惹事生非,不许撵猫逗狗等等,总之连哄带吓地警告了一番,我像只乖兔子般地点头哈腰连连称是,看他放下心来这才心中暗叫一声哦也。
至于岳老爹那儿便好对付得多了,反正他老人家每日里早出晚归,平时也是十天半个月的见不到一回面,我只交待了绿水等四个丫头随机应变便是,再有就是让她们其中一个每天穿了我的衣服扮了我的样子早上出门晚上回来,晚饭就在我的房间里吃,假作我仍天天上画馆以掩府中其他下人耳目。
一切安排妥当,于次日清晨送走岳清音后,我便一身男装打扮背了行李,独自出得府来,乘了轿子径往顾盼亭而去。
依靠·探堡
等候在顾盼亭的依旧是一狗一马。狗儿仍披着我买给他的那件黑兔毛披风,腰间扎着前日送他的绶带,马背上搭着他的行李包袱,笑眯眯地目迎我向他走来。
一想到要同他共乘一骑,脸儿便有些发烫,不敢对上他的笑眼,只得低头问道:“灵歌粗心,前日也忘了问大人,大人事务繁忙,如何能抽出七天来陪同灵歌远行呢?”
季燕然笑道:“灵歌无需担心,为兄已经安排妥当,向上头请了七日的假,只说…只说因亲事临近,需抽出空来筹备婚礼事宜…”
听他这么一说,脸上不禁更烫了,连忙打断道:“既如此,咱们上路罢…”说完又后悔了,好像我很期待同他共乘似的…真是。
季燕然洞悉一切般地坏笑着,至马前一蹲身,拍拍自己肩膀,笑向我道:“这里没有上马石,委屈灵歌踩着为兄后背跨上马去罢。”
季燕然非岳清音,我若脱了鞋子踩着他跨上马去,难不成还要让他替我穿鞋不成?于是有些犹豫,季燕然便眨着眼儿笑道:“灵歌若是害怕,那为兄…便失礼抱你上去罢。”
我连连摇头,一咬牙硬着头皮脱去左脚鞋子拎在手里,小心踏上他的后背,迈右腿跨上马去,而后赶紧猫下腰费力地想蹬上鞋,被站起身来的季燕然看在眼里,忍不住轻笑出声,大手一伸抢去我的鞋子,另一手扶我坐直身体,也不看我涨红的脸,只管低头轻轻捏住我的脚踝,小心地替我将鞋穿好。
之后他便一蹬马蹬,翻身上马坐到我的身后,抽出一条毡子披风来将我裹住,又用一条长长的绶带把我牢牢与他缚在一起,低头在我耳畔带着笑意地轻声道:“灵歌坐好,为兄要策马上路了。”
一想到这一路上都要这般与他贴在一起,脸上就阵阵地发烫,用蚊子音“嗯”了一声,动也不敢再动,任凭他用温暖的气息包围住我,一同踏上这冬日的旅程。
由于我在他身前坐着,没有办法让马撒开四蹄狂奔,只得一路小跑,没跑多久就把我颠得七荤八素的,也不好意思叫他停下来歇歇,正强忍着,却忽见他勒住马头,在路边一处大石旁停了下来,而后解开系于我俩腰上的绶带,翻身下得马去。
我奇怪地望着他,看他神色有些不大自然,以为他和我一样也晕马,正待开口相问,却见他长长地做了两个深呼吸后方才讪讪笑着向我道:“这样赶路只怕三天也到不了…还是灵歌坐到为兄身后罢,马儿飞奔起来反而比小跑着平稳。”
“哦。”我狐疑地瞅了他一眼,换位置就换位置呗,干嘛神情这么古怪,好像憋着一坨什么似的。
他将我从马上抱下来,站到路旁那块可以充当上马石的大石头上,然后由他先上得马去,我再踩了马蹬子被他拉到身后坐下,依旧用绶带缚好,扬鞭策马,重新上路。
奔了一上午,中午在一家山村茅店吃饭歇脚,下午继续赶路,到傍晚时投店,次日依旧。
又至傍晚时分时,终于抵达了忘川,由于是岩石地貌,季燕然便勒下马来,令其小心行走,在我的指路下很快便看见了伫立于夕阳下的奈何堡,依旧苍凉颓败。
进得堡内,季燕然将我小心地抱下马来,顾不得先整理行李,我直奔了位于后厅西南角的那道石梯,沿石梯上去进入左手边第一个房间,却见上次来时被我扔在地上的那几幅画仍然保持着原样,便弯腰捡起放回桌上。跟在身后的季燕然走上前来,打量了一下这房间,道:“这里大约就是那位奈何堡主的书房了,只不知灵歌想要调查些什么呢?”
我回头望住他,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一直以来我都知道,如果借助季燕然的头脑,大盗的身世之谜也许很快就能解开,可我迟迟不肯告诉他我所了解的一切,宁可用自己这颗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的脑瓜一点一点地去查找真相,是因为…是因为我想保守住这个只有我和大盗两个人才拥有的秘密…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可现在…现在的我已不能再对此刻站在我眼前的这个肯为我付出生命的男人隐瞒任何的事情了,我即将与他结为夫妻,我不能在成就大礼之时心中还有着对过去的未了之事。我需尽快地解决一切,给他一个交待,给大盗一个交待。
就在我思绪万千之时,季燕然慢慢地走到我的面前,一手轻轻托起我的下巴,令我仰起脸儿来与他相对,深深的眸中满是宠溺与怜惜,轻声开口道:“是否…是关于大盗之事?”
我微微点头承认,他长臂一舒将我揽入怀中,一手轻轻抚了我脑后的发丝,低下头来在我的耳畔道:“灵儿心中可是在犹豫着要不要将他的事告诉我呢?”
我抬起头来望着他,有些愧疚地道:“你不会怪我将你带来此处是为了解决他的事罢?”
“傻丫头,”他笑起来,轻轻捏了捏我的鼻尖儿,“你把他的事当作你自己的事,我把你的事当作我自己的事,这么算下来,他的事便是我的事,他既不在,理当由我来解决,这有何不妥?”
怕被他看出我眼中的感激,遂将脸埋入他的怀中,双手紧紧攥了他胸前的衣襟,任凭他一双有力的手臂将我搂得紧紧,闷着声儿道:“又…又要让大人为灵歌操心了…”
话音方落,忽被季燕然托住下巴扳起脸儿来,直直对上他那张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脸,挑着漂亮眉毛似嗔似笑地道:“喔!灵歌妹妹既这么说,可已想好了要怎样答谢为兄了么?”
知他恼我方才说的见外的话,不觉心下又是歉疚又是好笑,连忙伸出小手去摸摸他俊朗的脸,顺便勾住他的脖颈儿,令他低下头来。
这家伙似乎开始期待什么了,笑眯眯地像只乖乖狗般顺从地低下头,我伸出另一只手去轻轻盖住他的眼睛,见他弯起唇角含笑静等,便踮起脚尖儿仰起下巴,慢慢地凑过嘴去,双唇轻启,小牙微露,照准他弧线完美的下巴倏地一口轻轻咬下,听得他“唔”了一声,便飞快地放开双手推开他,跳后两步背着手仰脸望着他坏笑。
“淘气…”季燕然揉着下巴好笑不已,随即正色道:“灵歌想要查的当是与大盗的身世有关之事罢?可有了什么线索了么?”
既已决定了不再对他有所隐瞒,我便深深吸了口气,轻声地道:“大人还记得他的鬼脸标志罢…其实那并不仅仅只是代表他身份的信物,而实则是…在他的脸上,有着这样的一块被秘制印泥印上去的鬼脸图案。”
季燕然闻言不由有些惊讶,却没有出声,只听我继续将大盗的事与他娓娓道来,末了,我颤着声音轻道:“大盗他…盗宝的行为并无恶意的,他只是想找到自己的家人,查明自己的身世…仅此而已…”
季燕然静静地望着我,待我情绪平复下来方才低声开口道:“关于大盗的鬼脸标记,为兄也翻阅了不下百部的相关典藉,然而却从未找到过与之相同或者相近的标记,即便可以由他脸上的秘制印泥推测出他的身世可能与官家有关,但仅这标记究竟有何含义这一点便已令我们的调查无法继续开展了。况鬼脸大盗一案一直以来被朝廷保密进行,就算他的家人果真是现任官员,若不在京都而在外省任职,只怕也难以得到消息。”
我点点头,有些沮丧地道:“我知道…其实到这奈何堡来也只是抱了一线希望而已,未见得这个制作秘制印泥之处就与大盗有关。不过…记得大人你曾说过,数年之前奈何堡因触犯了国法而遭灭门,可知道具体是多少年之前么?且我记得目前在宫内有位专做秘制印泥的匠人叫做管元冬的,不知此前是不是奈何堡里的人。”
季燕然摸着下巴边想边道:“具体年份为兄并不甚清楚,因是秘字第一号要案,相关消息皆被封锁了,不过为兄倒是可以致信家父,问一问当时的情形,或许多少能获知些线索。至于那位管元冬,唔…”
说着来回踱了两步,在我面前停下来,道:“若为兄所记不错的话,他的家应在太平城句芒区地魁坊,祖上三代一直居于那里,皆是普通的手艺人,并未与官场有甚牵连,直至管元冬这一代,被选进宫去做了制印泥的工匠,至今已约有二十年了,为兄记得他的档案上所记载的,其父母早亡,家中亲戚亦寥寥无几,且管元冬本人并未至衙门登记过成亲手续,是以时值今日,他应当还是孑然一身才是。”
“可知道他师从何处么?”我问。
季燕然摇摇头,道:“这一点,民生档案上便没有记录了。”
我望了他一会儿,道:“大人难不成将太平城所有百姓的档案全记在脑里了?”
季燕然笑起来,搔了搔脑袋道:“也只不过记了个大概而已…”
我登时瞠在当场,原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谁成想这个非人类的家伙竟然真的将太平城几百万百姓的档案全记在脑子里了!他——他难道是——电脑转世?
看着我张着血盆小口目瞪口呆的样子,季燕然好笑地伸出一根手指在我的嘴唇上点了一下,我喃喃地道着:“我不信…不信…”
季燕然便探下身来,一张脸几乎要贴到我的脸上,低笑着道:“为兄不过是凑巧…稍具一点过目不忘的技能罢了…”
——啊——呃——这世上果真有这样的人吗?…算了,连金庸老爷子笔下的世界里都有这样的奇人,这架空的时代又怎不可以有呢…
一时间心中滋味儿难以言喻,定定地望住眼前这个具有一种另类强悍的男人,竟莫明地有着变态的被征服的喜悦。季燕然在我复杂的目光中轻笑一声,再次将我揽入怀内,下巴抵住我的额头,静静地待了一阵。
良久方听他开口道:“目前我们的调查无异于大海捞针,能做的只有抓住任何看似与之相关的蛛丝马迹追踪到底了。管元冬这条线索是否与大盗有关尚不得而知,倘若他果真师从奈何堡,我们或许能从他的口中打听得关于奈何堡遭灭门的一些消息,然而这与大盗的身世有无关系便不大好说了。”
我在他怀里点点头,但觉自己忽然有了依靠,一年以来那种独自为了大盗的身世而烦恼颓败的无助和孤独感一扫而空,不由情不自禁地伸了双臂去揽住他结实的腰背,让自己全部的身心敞开来,去依附他,贴近他,接纳他。
季燕然似是能感应到我心中所想一般,拥着我的双臂收得紧了些,鼻中嗅入的是他衣服上的皂香味,耳际拂着的是他舒缓沉稳的呼吸,肌肤上熨帖着的是他怀抱里的温柔与宠溺。忍不住将脸埋在他的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慢慢地让自己与他融为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方听得他哑着声音轻轻笑着道:“既然已来了,也不必急着搜索此处,先吃些东西罢。”
这才想起晚饭还没有吃,从他怀里出来,微红着脸理理发丝,才转过身欲出门往楼下走,忽被他伸出长臂一把揽住腰拽回了怀里,埋下头在我的额头上飞快地印了一吻,这才坏笑着重新松开胳膊,放佯恼的我跑掉了。
至一楼左厅铺开带来的毡毯,季燕然捡了些废旧的破桌子烂椅子充当干柴燃起篝火来,将路上买的干粮和水递给他,两人围着火堆席地而坐,简单吃了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