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二小姐心疼季燕然的忙碌,倘若岳清音当真不去衙门,她怕更加累坏了季燕然,因此才向佟三小姐使眼色,示意她莫要再打着让岳清音陪我们去逛街的主意。佟三小姐虽然心中一百个不愿意,然而毕竟姐姐的“好事”已是触手可及,自是要以姐姐为先,于是终于放弃初衷,道了句:“那便等大家都有空时再说罢。”如此一来连要我陪她逛街的事也抹去了。
一时听得段想笑向季燕然道:“说到季大人的身体,大人自剜血肉从悍匪手中救下百姓的事迹我等早就听闻,当真是钦佩之至啊!不知大人的伤可恢复了?待会儿筵席开始后小弟一定要敬大人三杯才是!”
不等季燕然答话,佟二小姐已是连忙接道:“可使不得呢,大人身上不止有剜伤,肋骨也折了,如今还要天天换药的,喝不得酒!昨儿太医才刚给大人复诊过,说这内伤还需调养几个月才行,期间有诸多忌口的东西,这其中就包括了酒。我看还是让大人他以茶代酒罢!”
…天天换药…想来季燕然离开岳府回到自己住处养伤的这段时间里,佟二小姐必定是日日伴在他身边贴身照顾的吧…很好,很好…这才是他应得的幸福,有个女人全心全意地照料他陪伴他,不会让他为难,不会跟他赌气,不会使他随时都有可能身处险境甚至有性命之忧。这个女人的心心念念全是他,为他生为他死,他高兴她就开心,他难过她就痛苦,再没有比这更完全的爱了,这是他应得的,且他也即将得到,我当祝福,由衷地祝福。
而我自己呢…该反省,该自责。想想他跟我在一起时遇到的都是什么倒霉事?!自剜血肉,□受辱,山石砸身,饱尝了身体的伤痛之外还要忍受我那根本没有道理的怨恨和神经质的忽喜忽悲的性格。我早已因大盗的离世而变得人格缺失,相应地我那霉运却仍旧一成不变地对我如影随形,远离我是最好的选择,当季燕然在温暖的榻上享受着佟二小姐温柔体贴的照顾的时候,我却在自己亲姨母的计划下被迷药迷去了心智,头破血流地挣扎在自己表哥的身下嘶声呼救——如此鲜明的对比就是最好的证明,远离我才好,远离我。
茫茫然出神,已听不进之后桌上众人又说了些什么,忽听得岳清音在身旁淡淡地开口道:“灵歌,你不是同你那几位姐妹约好了一起喝茶么?莫要晚了让人等你,失了礼数。”
知道敏感的他察觉了我的魂不守舍,大约是以为我不喜欢这样人多的场合,因此才出言替我解围。我应了一声,就势起身向在座诸人行礼告罪,才要离席,就见段想闻言后率先睁大了眼睛看向我道:“岳小姐几时回来呢?”
我笑笑,道:“说不大准…或许要到明日了。”
“这…”段想看了看段慈,又向我道:“不知岳小姐那几位姐妹可欢迎男子加入?”
段慈一听顿时大窘,急声向着段想低声道:“二哥!你、你又乱说些什么!”
我只好勉强笑道:“只怕姐妹们相见会有不少体己话儿要说的。”
“哦…”段想有些失望,向段慈使了个眼色,大约是想要他自行争取与我在一起的机会,段慈羞且恼地瞪他一眼,低了头只作未见。
我便离了席目不旁视地步出门去,径直由楼梯一路向上攀,直至上到落英楼最高的第七层,方才推开东侧一间黑着灯没有人的空厅躲了进去。
想那柳惜薇与田心颜也各有各的应酬,当不会这么快地上来,于是没有急于点起灯,只摸着黑在窗前椅上坐了,望着雾气渐浓的窗外出神。不知坐了多久,忽听得隔壁房间门响,似是有人进去了,却也没有点灯,半晌不见动静,难道是同我一样地在窗前坐着发呆?
因两间房只隔了一层纸制的屏风,是以隔壁房间的声响听来倒也清楚。那人一直静静地不曾作声,倒让我也不好现在将灯点起,免得被对方误会我是在这里暗暗窥视或者窃听什么。
良久,忽听那人轻轻地长长地叹了一声,喃喃着道:“娘啊…您可知道儿子此刻为了那个承诺承受着怎样的煎熬么…”
这声音险些惊得我从椅子上滑下去——怎么会是他呢?…季燕然?!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并未听见我对岳清音说的话,因此绝不是为了找我才来这七层的。或者…他其实是同我一样,只为了站得高些,看得远些,以此来排解胸中郁结?
他口中所说的承诺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坐着大气儿不敢出,生怕他发现了我,紧接着他便不再作声,屋内又是一片静默。正当我坐得全身僵硬四肢冰冷之时,一阵冷风带着雾气由窗口刮了进来,吹起我的发丝,巧不巧地便有那么一两根发尖钻入鼻孔,未及防备,“哈啾!”一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就听得那厢里季燕然走至屏风边上带着好笑的语气轻声道:“灵歌?”
“嗳。”我只好应声,起身去将窗户关上。
“你在此处做什么?”季燕然仍是好笑,“黑灯瞎火的。”
“季大人不也一样黑着灯待了许久了么?”我努力用淡淡地语气道。
“喔…为兄…为兄是想上来透透气的,”季燕然在屏风后面笑,虽然看不到他的样子,但也可以想像得到此时他必是习惯性地一手摸了鼻子在那里干笑。“佟家两位少爷同段二少爷在下面猜拳喝酒,为兄便找了个借口溜了出来,想到这最高层的楼上登高望远…静一静心,不成想竟又在此遇到了灵歌妹妹。”
“十分抱歉打扰了大人静思,灵歌这便告退。”我带着落荒而逃的心情举步便欲向外走,却听他轻轻地唤了声“灵歌…”,只好立住,问向他道:“大人还有何事?”
季燕然沉默,许久方低声地道:“灵歌…几时你我竟已如这般形同陌路了?”
不陌路又怎样?当初是我自己选择了岔路,如今还要因此而摔断了腿的我柱着双拐从后面追赶你、乞求你原谅我并且带上我同行而继续拖累你么?…我还不至恬不知耻到那个地步,我可以自己继续沿着岔路走下去,哪怕是弄丢了双拐,爬也要爬到尽头,不管在那里等着我的是地狱还是什么,都是我自己曾选择的结果。
深深吸口气,强自梗着声道:“大人这话实在奇怪…你我从未亲近过,又何谈陌路?私下里灵歌尊大人为兄长,既为兄长,当然是尊而敬之,敬而远之,否则岂不是要失了礼仪分寸?”
季燕然哑声一笑,话语中满是苦涩地喃喃着道:“灵歌啊灵歌,却原来你竟是如此…如此的…唉!”
如此的什么呢?冷血?残忍?冥顽不灵?不错,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自己竟有这样的潜质,挥刀自残,眼皮都可以不眨一下。如此甚好,你且等等,我可以还你,把我欠你的剜肉伤骨之债一项一项还你,我动不了真刀,就拿心头那把无形之刃来吧,方才是第一刀,鲜血飞溅,你可嗅到了血腥味?
我慢慢移步至屏风前,与他一纸相隔对面而立,挥起无形利刃,刀光中轻声地道:“与大人相识这么久,一直以来都在给大人添麻烦,灵歌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灵歌知道自己是个惹祸胚子,自己麻烦不断不说,还连累了身边人跟着一起吃苦受罪。大人是我的恩人,灵歌纵无机会报恩也绝不能再给大人惹祸上身了,所以…从今后灵歌与大人还是各走各路的好,大人自去过大人的日子,灵歌亦有灵歌的生活,从此大人就只是大人,灵歌就只是灵歌,互不相干。可好?”
季燕然笑起来,只说了个“好”字,便转身大步跨出门去。我立在原地久久难以动弹,直到浑身僵得几乎站不住时方才勉强挪着步子坐回到屋中的圆桌边,微微哆嗦着手摸索到桌面上的火折子将灯点起,看着鲜血淋漓的自己狠狠冷笑。
哭诉·坠楼
过了半晌听得有人敲门,便低声道了句“请进”,门开时见是柳惜薇,微微冲着我一笑,道:“只这一间有灯光,便是你没错了。”说着一偏身,露出身后之人来,见是那虽然日渐憔悴却仍旧艳冠群芳的田心颜。
我起身迎向前去,紧紧握住她的双手,仔细看她的面孔,竟比那日见她时更加削瘦了,心中不禁难受,脸上却故作轻松地笑道:“心颜姐姐还是一如既往地美丽动人呢!快进来坐罢!”而后让走在最后面的绿水去唤佟府的下人来,在此厅内摆上茶果。
三人围桌坐定,田心颜强打精神笑着道:“对了,这一次的绣艺精社办得如何?可比上一回热闹?”
想来自去年的绣艺精社过后我就没再见过她呢,曾也和柳惜薇去贺兰府上找过她几次,都被那府上下人拦住了,不是说她不在府内就是说老夫人身体不适、少夫人正在身边伺候等语。于是便笑着答道:“还好,夏小姐将精社设在了她家的别苑,风景很是独特,那是一座孤峰,四外皆是远山,峰下有一带河水,夜间会涨起来。我们在那里住了三天,无非便是绣绣花、大家凑在一处聊一聊天,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柳惜薇看了看我,便也点头道:“正如灵歌所说,不如去年好了,想是因为少了你的缘故。”
田心颜便笑得掩口,道:“惜薇你又打趣我了,少我一个不少,多我一个不多,哪里就办得不好了呢!”
我和柳惜薇便附和着跟了她笑,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一时茶果端了上来,绿水及柳惜薇的丫环芭蕉、田心颜的丫环小蕉立于一旁随时伺候。
田心颜低头喝了口茶,待了半晌,抬头望向我,假作随意地道:“灵歌今日是同岳伯父一起来的么?”
我本欲说“是”,免得令她心绪不宁,然而想了一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便轻声答道:“家父未在府中,灵歌这一次是同家兄一起来的。”
田心颜端着茶杯的手抖了一抖,垂下眼睫低声地道:“许久未见清音哥哥,不知他现在过得可好…”
我便道:“哥哥和灵歌一向都好,心颜姐姐不必担心。”我刻意加上自己,以免柳惜薇听了起疑。
田心颜便点点头不再作声。却听得柳惜薇道:“心颜近来呢?怎么瘦成这个样子?方才我去找你几乎都认不出来了呢!”
这位心直口快的柳小姐想必还不知道田心颜的婆家是个什么样的情况,是以不知避讳地开口相问,我欲阻止已是不及,只好默默坐着听她二人说话。
田心颜勉强笑了一笑,道:“还好,每日也没什么事做,不过是做做针线活儿,孝敬孝敬公婆罢了。”
“我怎么觉得你过得并不大好呢?”柳惜薇直直地逼问过去,盯着田心颜的脸道:“看你眼底还有血丝,竟是睡不好的样子!有什么烦心事么?还是婆婆对你不好?”
“惜薇你多想了,公婆对我都很好,这眼底血丝…是因为今日要来赴宴,一想到可以见到你们,便高兴得没怎么睡好。”田心颜掩饰地笑道,而后顾左右而言它:“怎么关着窗子?不是听说有佟府自己训练的歌舞班子在那台子上献技么?”
于是挨窗而立的芭蕉连忙将窗子开了,一阵冷风迎面而入,外面的雾已是浓得很了,灰蒙蒙一片,我起身走近窗口向下一望,莫说那戏台子了,便连楼下那层窗口里洒出来的灯光都几乎看不到。于是只好回身冲她两个笑笑,道:“我们是往下几层去看歌舞,还是留在此处喝茶说话儿?”
柳惜薇便望向田心颜,田心颜道:“歌舞没什么好看的,不若我们三个便在此处喝茶罢。”
于是关上窗户,三人依旧坐在桌旁喝茶聊天,一时晚宴开始,听得外面隐隐传来丝竹之声,大约是歌舞表演拉开了帷幕,饭菜便也源源地上来,因这一厅只我们三人,所以菜色虽未减少,菜量却只有正常桌上的一半,皆是些小碟子装的,幸好田心颜和柳惜薇似是胃口都不大的样子,而我也没什么食欲,吃了一阵后桌上的菜也没见怎么减少。
便听得柳惜薇问向田心颜道:“自你出嫁后咱们姐们便极少见面了,不若过几日到我家里再聚上一聚,今晚人多,总觉不能尽兴,如何?”
田心颜低下头,沉默了半晌,低声地道:“只怕…不大容易…”
“为何呢?”柳惜薇奇怪地追问。
田心颜又是一阵沉默,许久方勉强地道:“婆婆家教甚严,若无要事是不许我随意出门的,因此…”
我便轻声接过话道:“说得是,嫁了人自是不能同还做姑娘时一样了,毕竟是成了家的人,总要兼顾着其它。既不方便就莫要勉强,我同惜薇会常去看心颜姐姐的…”
柳惜薇看了我一眼,低头暗自思索,忽然似是明白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来,道:“心颜!是不是你婆婆对你不好?听说你还有个小姑子,为人甚是骄横,她给你气受了是么?你夫君对你怎样?你哥哥可知你现在的景况?”
这一连串的发问令田心颜又悲又急,只摇着头道:“惜薇,莫问了,我还好,我能捱得的!女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再怎样…再怎样也不能抱怨啊…”
“胡说!”柳惜薇一拍桌子,杏眼圆睁柳眉倒竖,“孝敬公婆体贴丈夫是对的,却也不能无故受气!你莫要瞒我了,方才我见了你那夫君对你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便已明白了三四分!我这便找他说理去!”说着起身便要向外走,我和田心颜连忙一人抓住了她一条胳膊将她拦下。
田心颜眼泪再也憋不住地掉了下来,哭道:“惜薇,你不明白的…嫁了人便是别人家的人了,哪里还有自己的姓、哪里还有自己的梦呢…你去找他也无济于事…我这辈子…这辈子就已是这样了…”
柳惜薇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冲动过后自也明白改变不了什么,只好眉头紧蹙地将田心颜抱住,轻轻拍了她的肩背安慰着。
不忍再听田心颜的抽噎,我借口小解由房内出来,心中不免憋闷。廊内灯火通明,然而有人的只我们这一间厅,我便慢慢来回踱着步子以排解胸中郁结之气,方经过一间黑着灯的房子,却听得里面竟也有人在哭泣,一时觉得奇怪,见房门开着道缝,便悄悄儿地由这缝向里看去,却见屋内窗户开着,借着走廊上灯笼洒进去的些许微光可以看到窗前立着个人,身形窈窕,由发式及微弱的哭声能辨认出,此人竟是那佟家姐妹中的一个。
心下只觉纳闷,照理说今日最高兴的人应该就是这佟家姐妹了吧,为何会有一个躲到这里哭来了呢?
不由轻轻叩了叩门,听得她哑着声音问道:“谁?”
“是我,灵歌。”我轻声答道。
“进来。”声音依旧带着哭腔。我轻轻推门进去,而后将门关好,见她仍在窗前背对着我立着,正拿着帕子擦眼泪。
“佟小姐…出了何事?”我慢慢走上前去小心地问她。
“灵歌…”佟小姐抬眼看了看我,忍不住又哭起来。
我暗自猜测这是那佟三小姐,大约又是在岳清音那里碰了软钉子,再看自己的姐姐大事已定,不由心生凄凉,因此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哭。虽然岳清音不打算考虑她,但由方才田心颜的样子,不由使我对这佟三小姐也倍生怜悯,同为女人,对于情殇总有同病相怜的唏嘘。
我伸手握上她的肩膀,轻声道:“佟小姐莫再难过了,有些事情既然强求不来,便索性潇洒放手,许是缘份未到,说不定小姐很快便又能遇见合适的人了呢。”
佟小姐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来望住我,抽噎着道:“灵歌…你,你怎知我是为此事难过的?”
我见她的帕子已经湿了,便掏出自己的来替她擦泪水,轻声道:“灵歌虽然愚钝,却也能看得出一两分小姐的心意来。自古感情之事是最勉强不得的,就算强凑在一起,也未见得就能过得幸福。何况世间如此之大,男人女人又如此之多,这一个不合适,不妨就放开手去找下一个,总会有比第一个更合适的人的。小姐认为呢?”
佟小姐哽噎着道:“话虽如此…可、可我只是喜欢他一人,这辈子再不会对别人动心了…你教我如何能放得了手呢…”
唉…岳清音哪岳清音,虽然你无情,却又害得多少人为你痴情啊!真真一个天生的妖孽!
我只好安慰道:“你这又是何苦呢?当放则放,莫要委屈着自己,总不能一辈子不嫁人哪…”
佟小姐泪眼婆娑地望向窗外茫茫迷雾,哑着声道:“灵歌你不了解我的处境…如今我是骑虎难下啊!都怪我爹,急于求成,将消息放得满城皆知,也不管他早已两次三番地委婉拒绝…”
咦?我怎么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这跟佟员外有何关系?
“爹这么做就是想给他施压,令他不得不娶了我…”佟小姐接着抽噎着道,“我深知他对我并无情意,可…可却为了一己之私便默许了爹的做法,只为能同他在一起…如今举城皆以为我与他的亲事是板上钉钉了,若最终他不愿娶我,教我还如何有脸再出现于人前?倒不如一死了之落得清静!”
“莫、莫要这么想…”我听得既似混乱又似明白,口中含糊地劝解着道。
佟小姐转过脸来望着我,满面悲戚地道:“你可知方才他将我约来此处说了些什么么?”
约?这…她所说的人不是岳清音…这…难道是…
“他说,他知道我爹这次举办赏桃会是为了什么,必是要当着众人的面宣布我俩的婚事,来个先斩后奏,如此一来他便再也无法拒绝…”佟小姐哭着道,“我爹并未对我透露过此事,然而以我爹的性格来看,这么做却也是必然的…他说…事到如今不能再似此前那般任谣言自生自灭以维护我的颜面及事情真相了,只好失礼…对我讲明…他、他说…说他不能娶我…说他…早已有了心上人…”
我脑中只是轰鸣,几乎找不到了自己的声音,飘忽着道:“是么…原来是谣言…”
佟小姐已顾不得我在说些什么,只是哭得哽噎,接着道:“我便问他…可否告诉我他的心上之人是谁…他说…说她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的女子…既脆弱又坚强,既胆怯又勇敢,既冷酷又善良,既向往自由又渴望安逸…说她是最矛盾、最可恶、最残忍…却又最令人心疼的女子…灵歌!你可知道——你可知道他说这话时是怎样的一副神情么?!——你见过男人眼中满是温柔与怜惜的样子么?!——你可知道我有多嫉妒那女子!倘若他肯这样看我一眼,哪怕仅是一眼,便是叫我立刻死去我也心甘!…”
佟小姐,佟二小姐双手抠住我的肩头用力地晃着,她已濒临崩溃,而我的身体与灵魂却似分离了一般,灵魂不知游走到了何处,徒留一具怔怔的肉体在原地不知所措。
“她…她是谁呢…”肉体无意识地轻轻地问。
“我问他了…他只说…只说她的生辰是…七月初七。”佟二小姐泣不成声,缓缓地蹲下身去坐到了地上。
我有些站立不稳,歪身靠在了窗台上。冷风吹来,头脑渐渐清醒,开口时发现自己的声音竟也哑了,道:“他…他为何要对你说这些…”
“他,他说他已屡次三番地对我爹婉拒了亲事,奈何我爹仍然一意孤行,便请我去同爹说明…我知道他的意思,因我想嫁他,所以爹才会这么做,若我同爹去说,爹想必会撤回公布亲事的决定,”佟二小姐哽噎了几声,重新慢慢地站起身,望向我道:“我已同爹说了,然而爹已拿定了主意要将我嫁给他,只因他年轻有为,又屡破奇案为朝廷建功,前途无量…眼看这一次爹是不会改变主意的,我未能做到他托付之事,只怕他会误会我强要嫁给他…与其左右为难,不若我就从这里跳下去死在众人眼前,爹便明白他错了,季大人也便知道我并不是没有去同爹说了…”说着便欲迈腿跨上窗台。
我连忙将她拦腰抱住,道:“别做傻事!即便你没有说动佟伯伯,季大人也会体谅你的!生命何其宝贵,怎能如此不珍惜呢?!更何况…你的死不能改变任何事情…最多只会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令生者痛苦而已。而且,季大人会为此自责的,莫看他表面上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其实他比任何人都敏感心细,若你因为他今日对你所说的话而自绝,只怕他终生都要背负着对你的愧疚而活的…你忍心让他这样么?”
佟二小姐被我说得犹豫起来,我便趁机将她扯离了窗口,扶她在椅子上坐下,用帕子替她将脸上泪水擦去,轻声地道:“佟小姐你若是真心地喜欢季大人,便该以他的幸福为自己的幸福才是。而目前能令他高兴的事情并不是看到你的尸体,而是让他知道你很坚强、很乐观。做不成眷侣,做个能令他欣赏的女子不也是一种‘得到’么?”
佟二小姐抬起脸来望住我,眼底隐隐有着领悟后的希望之色,道:“灵歌…谢谢你…我方才是一时糊涂了…虽然我做不到不痛苦,但我不会再寻死路了…你说得对,只要他开心我便开心,今生嫁不了他,还有来生…我会看着他将他心爱的女子娶进门,我会真心地向他道贺…他的幸福便是我的幸福,我…我此生便再无所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