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寒上前,一记横腿扫掉了白夜手里的枪,其他几人一起上来,不一会儿就把他制服了,跪在千敏之旁边形容呆滞的米兰也被上了手铐。
距离并不远,一路跌跌撞撞终于来到山顶,温千树被眼前的一幕刺激得手脚发软,连心跳都似乎停止了跳动,“爸,爸爸……求你……”
“繁繁,繁繁……”
谁在叫她?
她终于来到了父亲身边。他的外套都被血浸透了,胸口还在不停地往外冒血,她的手抖得厉害,隔着布料压住他伤口,血却从他嘴角流了出来……
白夜用的不是普通手枪,表面伤口小,可里面的创伤面积会越来越大,估计子弹早已深入肺腑。
霍寒看一眼,就知道人活不成了。
他在旁边跪了下来。
千敏之声音微弱,但听得出是在叫“繁繁”。
“爸爸,求求你不要丢下我。”
他的手抬了起来,好像想摸摸她的脸,然而,只抬到一半,就无力地垂了下去……
“爸!”
风静止不动了。
哭声响彻黄昏。
第七十八章
“先吃点东西,嗯?”
温千树的脸埋在膝盖间,声音低不可闻, “我不饿。”
她从生死坡回来就是这个状态, 不哭也不怎么说话, 一整夜都没有合眼,霍寒担心得不行, 握了握她冰凉的手,“繁繁,振作点。”
有些坎,哪怕是最亲密的人, 也无法代替她跨过去。
他此时能做的就是陪着她。
半晌后,温千树终于抬起头, “灯还亮着吗?”
霍寒看了一眼桌上的长明灯,柔声说,“还亮着。”
她又安静下去了。
霍寒的心犹如钝刀在细细地磨。
佣人走进来,说是周潜和温莞过来了。
还不等霍寒说话, 温千树就说, “我想一个人静静, 可以吗?”
“好。”
他起身准备出去,想了想,又把小桌上的水果刀拿了起来,在卧室里扫视一圈,这才轻轻关上了门。
可还是不放心, 他又叫来佣人,让她在门外等着,随时注意里面的动静。
霍寒来到楼下,客厅里坐满了人,不仅周潜、温莞母子和周暮山,唐海盛千粥和杨小阳都来了,温莞最先冲了过来,“繁繁……她怎么样了?”
她应该也是彻夜未眠,素着颜,脸色苍白,眼底的青色厚厚一层,眼眶也红肿不堪。在知道隐瞒多年的真相和前夫的死讯后,她承受的精神压力必然不轻。
“繁繁……没有什么大碍,”霍寒半搂着她清瘦的身子,“倒是妈您要多注意点身体,事情已成定局,总是要往前看的。”
“我知道。”温莞拍了两下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不过一夜间,眼角又添了几道深深的纹路,“我就是担心繁繁,她亲眼看到她爸爸……我担心她承受不住。”
纵然这些年母女俩都没怎么亲近,但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女儿的心思她怎么会不清楚呢?
周暮雨也走过来,拉了拉霍寒衣角,“姐夫,我能上去看看姐姐吗?”
以前姐姐难过的时候,他都有法子哄她开心起来。
霍寒摸摸他的头,“你姐姐现在需要休息,等下次好不好?”
周暮雨很懂事地点点头。
虽然他不是很懂大人的世界,也不知道什么是卧底,什么是因公殉职,他只知道,一个人要是没有了爸爸,就会很可怜很可怜……
想到这里,周暮雨跳到爸爸身上,一把抱住了他脖子,使劲蹭了两下。
白雪歌昨天也受了不小的惊吓,本来她也是要过来看看温千树的,但周暮山考虑到她身体状况,屡次劝说后终于让她待在家里静养。
他后脑勺带着伤,至今还有轻微的脑震荡,昨天发生了太多事,每一件都让他措手不及,连个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航航的手术很成功,”周暮山说,“听她姑姑的意思,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她能过去看看,毕竟那是……”
他没有说下去的话,霍寒都听明白了,他点头,“好。”
周暮山又说:“好好照顾她。”
“嗯。”
唐海和盛千粥他们还有很多后续要处理,也是见缝插针抽空过来的,坐了十分钟不到,接了一个电话又要继续去忙了。
温莞本来想留下来的,可这个她待了十多年的家,处处都透着熟悉,似乎连茶桌上的摆设都没有变过样,可那个曾和她建立这个家的男人……确实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想到这点,心中一片凄楚,铺天盖地,她捂着心口,觉得连呼吸都艰难至极,长长地“哎”了一声,整个人就晕了过去。
周潜火急火燎地把她送去了医院。
等人都走完后,客厅又恢复了冷寂,霍寒走上楼梯,刚到二楼,便听到有东西落地的声音,他的心揪成一团,迅速地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视线和床上的人对了个正着。
他暗暗松了一口气。
温千树说:“我想看看电视。”没拿稳遥控器,掉到地板上了。
霍寒走到床边坐下,把滑到她腿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盖到腰部,又捡起遥控器,打开电视。
主持人的声音跳了出来,“昨日下午四点十五分,国内最大文物犯罪集团首领白某行……”
他连忙换了个台。
还是那如出一辙的平稳语调:“米某、黄某军等犯罪嫌疑人在云南省内的生死坡落网,这次联合行动一共出动特警128人……”
霍寒的指尖刚压上遥控器的按钮,温千树轻声说,“别换。”
她安静地看完了整条新闻,忽然说了一句,“没有他。”
甚至连一个字都没有提。
他的名字,他的生平,他所有的一切,都永远消失在生死坡的那个黄昏,他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这就是最后的结局。
“我爸爸他……最后有闭上眼吗?”她的记忆只留在父亲的手垂落那一瞬,醒来时人已经在西江市的家里了。
霍寒沉默。
她说:“那他一定是想再看看我。”
“是你帮他合上的吗?”
“嗯。”
“好可惜,爸爸还不知道你是他女婿。”
“他知道。”
她:“嗯。”
“霍寒,你刚刚冲进来,是担心我又起了轻生的念头吗?”
霍寒把她搂得更紧了。
“我不会。”你说过我的命现在是你的了。
她在他耳边呢喃,“霍寒,我以后就真的没有爸爸了。”
他亲她额头,亲得很用力,“你还有我,你还有我。”
***
上午九点多,两人来到市中心医院。
千颖之面容依然憔悴,但往日紧锁的眉头还是松了不少,看到自己的侄女,心情极为复杂,又是羞愧又是难过,又有一种身上巨石被搬开的轻松……想和她说些什么,话到嘴边,眼泪先流了下来。
还是温千树先开口,“姑姑,我可以去看看航航吗?”
“哎——”
霍寒陪着她走进病房。
航航昨晚就做了心脏移植的手术,麻醉未退,人还睡着。
温千树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霍寒倒了杯热水放桌上。
她垂下视线,看着小小的一团,拢在被子里,呼吸平稳。
听着仪器运作的声音,心情瞬间好像变得很平静。
她微微俯身过去,隔着大概十厘米左右的距离,去听那心脏的跳动,一下又一下……
温千树闭上了双眼,眼眶一点点泛红。
忽然间,一只小手摸上了她的头发,她的心扑通乱跳,几乎要冲出胸口,声音却被泪水堵住了……
爸爸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抬起手来,是想摸摸她吧?
可惜那时他的手还来不及碰上她的脸,就无力地垂落下去。
航航这是在替他完成未了的心愿吗?
那只小手柔软又温暖,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脸,她再也忍不住,失声喊道:“爸爸。”
大颗的泪水连串地砸在白色被单上。
这一幕,连旁观的霍寒都看得眼眶微热,而站在门口的千颖之,早已经是泪流满面。
人生啊,就是一个又一个打好的结,等全部解开时,这一生也就走到了尽头。
***
千敏之的葬礼定在三天后。
他身份特殊,得了批准,葬在千家的墓园。
今天天气不错,有久违的阳光。
出发前,温千树在镜子前认真检查了一遍自己,长发挽成了一个高髻,斜插着一小朵白花,黑色的绸裙平滑齐整,同色的鞋子纤尘不染。
她的样子,不像参加葬礼,更像是去赴一场约会。
葬礼来了很多人,认识的,不认识的,挽联和花圈堆满了大半个墓园。
温莞没有来。
霍寒作为女婿,某种意义上又代表着省厅,兼顾双重身份,忙前忙后,但视线总追随着那纤细的身影。
温千树站在阳光下,用最深的目光看着墓碑上的照片,不知怎么想起了别人说过的一句话——
新生命来到这世上,只有他自己哭,身边的人都笑;而当离开时,他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周围的人全都在哭。
爸爸啊,我不哭。
您现在可以好好看看我了。
您的女儿,千树,您给她取小名繁繁。
敏之所系,为繁。
您给了她生命,给了她这世上最深最沉的父爱,现在,她来送你最后一程。
爸爸,一路走好。
今天阳光很好,还有和风。
若风吹起我的头发,雨打湿了我的衣裳……我一定会知道那是您,无论是化作风,化作雨,化作星光,化作萤火虫……
热闹的葬礼总算到了尾声。
每个熟悉的人都上来给家属拥抱,温千树轻轻地一声声道谢。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霍寒走过来,“繁繁,我们回去吧。”
温千树说:“好。”
她缓缓跪下来,他也在旁边跪下,两人对着墓碑,磕了三个头。
他们相携离去。
偌大的墓园里,只剩下了风的声音。
风不会为这世上的任何东西停留。
许久后——
阳光送来了一个踉跄的身影。
是缺席葬礼的温莞。
墓碑上,照片里的千敏之对她淡淡笑着。
温莞在墓前沉默地站了将近一个小时,眼泪都快哭干了,狠狠心转身离去,刚走了两步又回过头。
“千敏之,下辈子,你再也不准……把我推开!听到没有?!”
照片上的男人还在对她微笑。
温莞却满脸是泪。
风吹过来,墓前的一束白菊倒在了旁边的白色马蹄莲上,像依靠,也像应下承诺。
第七十九章
两个月后。
葬礼结束,霍寒和其他文物保护专案组的成员就开始马不停蹄地清理TY集团的各大走私据点和路线,追捕在逃的涉案人员, 范围广, 工作量极大, 忙起来几乎连休息时间都没有。
温千树也没闲着,她来到了风来镇的相思岭, 继续修复被毁的“丝绸之路”系列壁画,还是像以前一样住在老太太家里,每天太阳升起时就出门,落山时就独自一人沿着山路走回来。
老太太刚养的小狗会领着小羊羔在黄昏的门口等她。
就这样心无旁骛, 简单地生活着,日子过得很快。
两人都有自己的工作要忙, 但双方都心安而充实,因为知道不论走了多远,彼此仍等在原地。
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把他们分开了。
霍寒每到一个新地方都会给她发信息,相思岭信号不好, 根本没办法视频聊天, 唯有的一次, 短暂的两秒里,画面中出现了他模糊的脸。
清减了不少。
单是这一面,便足以喂养两月以来的相思之苦。
小年夜前夕,壁画的修复已全面完成,和老太太告别以后, 温千树踏上了返程的路,一路牛车、拖拉机、面包车、大巴车地换,终于回到了繁华都市。
她在周家过了小年夜,又准备收拾行李出发了。
这一次,她的目的地是兰溪镇。
司机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顶着一头自然全白的头发,性子直爽,说话像跳珠,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温千树已经很久没有听人说过这么过的话了,有些许陌生,但并不觉得排斥。
热闹些,总是好的。
反倒是司机觉得自己喋喋不休,不好意思了,于是打开了电台,喜悦甜美的声音回荡在车内。
“每条大街小巷,每个人的嘴里,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恭喜恭喜……”
这一首听完,紧跟着的是另一个关于男性生殖健康的广告。
司机在一瞬的尴尬后,迅速地换了个台。
“TY集团首要犯罪分子白夜行因非法盗窃文物罪、非法走私文物罪……数罪并罚,被判处死刑。”
“截止日前,国内文物犯罪集团的地下网络已全数捣毁,共追回涉案文物1909件,总价值超过10亿元,其中包括国家一级、国家二级、国家三级文物……”
“在这次捣毁文物犯罪集团的行动中,文物保护专案小组发挥了重要作用,我们的记者有幸采访到了他们的队长霍寒……”
司机开始点评:“真是大快人心啊!姑娘你不知道啊,这盗墓的贼头子之前还光顾过我们兰溪镇的青鸣寺呢,好几百件宝贝就是被他们这伙人偷走的,还好最后追回来了!”
“这宝贝失而复得可多亏了刚刚广播里提到的文物保护警察,我得给你说说当时那刺激的场面啊……”
温千树在这时却不怎么想听他说话,偏偏司机大叔兴致极高,将那些听闻加了自己的见解后,讲得天花乱坠,简直犹如亲临现场。
她就在他慷慨激昂的描述中,听到了霍寒沉稳的声音,“打击文物犯罪任重道远,我们在这条路上,从未停止前进。”
“姑娘你还在听吗?”司机察觉到她的走神。
“听啊。”温千树沉浸在熟悉的嗓音里,鼻尖微微泛起一股酸意,好想抱一抱他,听他在耳边说话。
她偏过头去。
窗外的树梢上挂了红带,顶起了一片喜庆的春意。
她最初来这里时,是去年四月份。草长莺飞,骄阳正好。
再次踏上这片纯净的土地,已是八个月之后。
吴老的院子还静静地等在原地。
温千树轻轻敲了几下门,一阵脚步声后,木门拉开一条缝,一个黑乎乎的小脑袋探了出来,看到站在门外的她,小嘴巴张得圆圆的,像颗炮弹一样冲进了她怀里,“千树姐!”
她摸了摸他长出来的头发,“觉觉。”弯腰把小家伙抱了起来,还挺沉。
“谁来了啊?”吴老边走边把挂脖子上的老花镜戴上。
温千树看过去,“老师,是我。”
“小树啊,”吴老满脸欣喜,“你回来了。”
阳光下,温千树和觉觉忍不住开怀大笑,吴老见他们看着自己笑,诧异地问,“怎么了?”
温千树刮了刮觉觉的鼻子,“你啊,又调皮了。”
听到动静的师母拿着锅铲出来一看,也笑了,“老吴,你快去洗洗脸吧。”
吴老在浴室看到自己的花猫脸,自己也笑个不停。
吃过午饭后,温千树帮忙洗完碗筷,擦干手从厨房出来,觉觉就迫不及待地牵了她的手走进书房,“千树姐,给你看看我的画儿。”
小家伙去年秋天的时候就去镇上的小学上课了,班上的同学都对他的“小耳朵”非常感兴趣,他现在是班里的小红人了。课余时间像个普通孩子一样玩乐,还经常玩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把两个老人家的生活搅得有声有色。吴老有空时会教他古诗、写毛笔字之类的。
他很聪明,学什么东西都很快。
温千树看他画的水彩画,画法虽有些稚嫩,但能看出画得特别认真,右上角歪歪斜斜写了“明轩”两字。
这是吴老给他起的名字。
小家伙从她背后趴上来,歪着脑袋,“千树姐,好看吗?”
“好看,”她轻捏了捏他团团的小脸,“很棒!”
他开心地笑出了两排白色门牙,还当场给她画了一幅肖像画。
温千树也好奇自己在他心里是什么形象,拿起来一看,竟然是一棵半边开满了白花,半边结满了红色果子的树,这是她看过的最美的自己。
等她从惊喜中回过神时,小家伙已经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嘴角还挂着口水,她用纸巾擦掉,把他抱到了床上。
温千树走出客厅,两老已经在等着了。
“小树,来这边坐。”师母拍了拍旁边的椅子。
她这次来,是打算和他们商量一下把觉觉接到西江市去的事。
师母心里知道这是对觉觉最好的方式,但还是很不舍,这半年多以来的相处,她是打心眼里疼爱这个机灵活泼的孩子。
吴老比她看得长远,“接过去好,城里各种条件都对他有利,我们两个老家伙也老了,很多事上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是事实。
吴老又说,“等过完年再接过去吧。”
温千树正有此意,“嗯。”她握了握师母的手,“每年寒暑假我会送他回来,这里也是他的家。”
师母连连说好。
定下了大事,温千树下午就搭车来到了青鸣寺。
听方丈讲禅修,在佛前静坐,抄写佛经,偶尔到千佛塔看看,两天时间很快过去。
此行让她最惊讶的是在千佛塔修了将近半年壁画的赵琪琪,印象中这个女孩子娇气蛮横,但经历了那些事后,简直像变了一个人。
齐腰长发变成了短发,最爱的裙子换成了灰扑扑的工作服,上面还沾满了颜料,她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在壁画前一站就是三四个小时,侧脸柔和而专注。
时间总会把一个人雕琢成最合适的模样。
赵琪琪揉了揉酸疼的腰,不经意就看到了门外的温千树,粲然一笑,“温老师。”
在这笑意里,过往烟消云散。
两人本来就年龄相仿,盘腿坐在地上,也会像好朋友一样天南地北地聊,聊完就一起修壁画。
外套穿在身上动作不方便,温千树把它脱下放到椅子上,又继续捧着调好的颜料去给壁画补色。
旁边的赵琪琪惊讶地发现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她的小腹似乎微微隆起,不由得盯着看了好几分钟,“温老师,你是不是……怀孕了?”
温千树愣了一下,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的月事似乎很久没来了,不过这做不得准,以前也来得很不规律,而且怀孕的症状,例如呕吐之类的,她好像也没有?
赵琪琪显然比她更激动,“赶紧检查一下啊!”
她继续反应迟钝,“要怎么……检查?”
赵琪琪长叹一声,“去镇卫生院或者买验孕棒。”
这一折腾,经过检查后,温千树果然是怀上了,三个月的身孕,她竟然丝毫没有察觉,这妈妈也做得太粗心了。
从镇上回到青鸣寺的路上,她一个人慢慢地消化了这个好消息,等上了九十九层台阶,站在山门口时,才想起要给霍寒打个电话。
他知道她在兰溪镇。
信号断断续续的,好不容易才拨出去,温千树听到熟悉的铃声,似乎就在周围响起,她左右看了看,目光忽然笔直地朝台阶下那挺拔的身影射过去……
男人穿着她之前买的黑色双排扣外套,眉目清俊似身后的青山,那双黑眸定定地看着她,笑意浮现,他一步步地走上台阶。
还剩最后一节台阶。
温千树心口砰砰跳,缓缓朝他张开了双手。
霍寒抱住她,原地转了两圈。
她搂着他脖子,“怎么也不事先告诉我一声。”
他只是笑笑,飞快地亲了一下她的唇。
温千树脸颊染着薄红,“我有个好消息想跟你说。”
霍寒怀里抱着清香温软的身子,很明显地心不在焉,以至于大手被牵着放到她小腹上,凑在他耳边说了什么,说完后又有些躲闪他的目光,眼神里却带着压抑的期待。
“……什么?”
温千树只好把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你们家的霍清欢已经在里面了。”
狂喜,如同鱼跃水面,溅起水花一串又一串。
他的声音发紧,发颤,“真的吗?”
“真的。”
霍寒的手脚简直都有些不知道怎么放了,想到刚刚还那么大动作地抱起她,又紧张兮兮的了,但此时最想做的还是亲她。
温千树推他胸口,“这里是佛门净地啊。”
“没事,佛祖不会怪罪我的,我太开心了,我真的太开心了,繁繁。”
他低头再次吻住她的唇,“谢谢你,老婆。”
“不对,是孩子他妈。”
温千树在他怀里咯咯笑。
阳光丰盛,风吹过山坡,零星开着的娇嫩小黄花摇曳起舞。
在这一瞬,时光和你,都来得刚刚好。
(正文完)
第80章
番外
母亲终究还是没有熬过她最喜欢的冬至,在它的前一夜就闭了眼。
她临终前只有两个心愿,一是一家人围着桌子吃上一顿热乎乎的饺子, 二是让他回白家“认祖归宗”。
母亲一直都用身体养着这个家,提前预支的光阴里,满是她苍白的脸、永远不停地跟客人赔笑, 和邻居们的指指点点……到了三十多岁,她身体亏损得格外厉害,为了治病, 家中积蓄早已用完,兄妹俩好长时间没有吃过一顿饱饭,饿得面黄肌瘦。
母亲的两个心愿都没有实现, 她是带着遗憾去的,去的时候只留了一具枯骨,和一双可怜的儿女。
母亲含着最后一口气, 将他赶出家门, 要他去找白家的人。
他听话地去了。
他自小顶着白姓,但从来不知道父亲是谁,更不知道城中那个有名的富户白家竟和自己有着这样的渊源,父爱在他生命里缺席太久了, 但不得不承认, 他心里怀着一丝隐隐的期待。
然而,上天和尚不懂世事的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冬至那夜,是他这一生中最寒冷最漫长的一夜。
他被眼高于顶的白家人, 也就是所谓的亲人挡在了高门外,白家老太太平生素未谋面,但尖锐刻薄的声音,一个个都饱含想把他拆骨入腹的浓浓恨意。
那浸满了暗力的扫帚一下下打在瘦弱的身上,从初始的剧痛,到后来的麻木,没有人知道,他当时经历了什么,脑子里又想了什么。
他在渐大的雪花里像墓碑一样站立着,仅剩的尊严一丝不落地踩在脚下。
快天亮时,他才转身离开,带着一身寒气回到家里,在母亲的画像前跪了一整夜。
从那夜以后,他亲手杀死了白夜迎,也杀死了对这世上所有美好的想象。
活下来的那个人,叫白夜。
心狠手辣,无恶不作,令人闻风丧胆。
这才是他追求的生命价值。
后半世,不可像前半生般窝囊地活着,他需要钱,需要地位,需要征服一切的能力,命运把他和文物贩卖联系在了一起。
他是靠盗墓起家的,从一开始的屡屡受挫,到后来闭着眼睛都能判断脚下墓地的年代、藏品,是否有挖掘价值……驾轻就熟。
二十出头的他,已经获得了同龄人连想都不敢想的财富,走私贩卖文物获得的巨额利润,像越滚越大的雪球,越来越止不住。
因缘巧合,他进入了TY集团,并用短短的几年时间就成为了首领。这世间最不易不是锦上添花,而是雪中送炭,不得不提的是,在他还是个只能靠单干、还经常被大佬黑吃黑的无名小卒时,一个人就这样出现在了他的生命中。
千行之。
在一次盗墓行动中,白夜不慎中了自己人的圈套,生命垂危之际,是千行之救了他。
当时在执行任务顺手救下一人的千行之,也没有想到,往后的命运竟然是这样的走向,他更没想到的是,自己救下的不是一个普通人,而是一条毒蛇。
双方都在互相试探,不露端倪。
白夜骨子里就有一股与生俱来的征服欲,在知道千行之是警方的人后,这**达到了最高点,试问,在功成名就之后,还有什么比征服这样一个代表着正义一方的人还要来得痛快?
黑暗吞噬光明,想想就觉得刺激。
过程是很复杂艰辛的,但幸而结果令人满意。
他成功拉拢了千行之。
因为过命的交情,他将全部的信任都交付给了这个人,遗憾的是,好景不长,母亲周年忌日,他在生死岭遭到了警方的围剿,损失惨重,千行之也死在了这个地方。
命运和他开了一个大玩笑。
短暂的一蹶不振后,燃起来的更是熊熊的复仇之心。
他又开始盯上了千行之的弟弟,千敏之。
有了前面的经验,这一次难度降了不少。
千敏之顺利成为了他的左膀右臂,可渐渐地,白夜发现,似乎还缺少了什么,很久很久之后,他才恍然大悟。
哪怕是亲兄弟,也无法取代千行之在他心中的分量。至少,他没有办法全心全意地相信千敏之,所以对他的背叛,也在意料之中。
在千行之死后,他只相信自己一个人,连亲妹妹米兰都被排除在外。
只信自己,才是安全而永久的。
他对千敏之毫不犹豫地起了杀心。
可当时情况特殊,警方的人已事先收到消息,把生死岭围了个水泄不通,他听了妹妹和手下的话,把千敏之当做人质,或许可以争取多一点的时间。
可万万没想到。
千敏之这块硬骨头,宁愿拼掉自己的生命,也要和他同归于尽……
子弹穿透千敏之胸口的一刻,白夜感觉到了一股久违的快意,这才是背叛他的人应该有的下场。
白夜不介意把千敏之的女儿一起送下去陪他。
然而,就在那么一瞬,他看到了挡在温千树前面的女孩,长发飘飘,穿得一身雪白,不由得愣了一下,就在这短暂的一两秒中,天地变色。
手里的枪被人踢掉,整个人被用力按在地上,脸颊蹭着湿润的泥土,耳朵却仿佛什么都听不见,脑子也是一片空白。
慢慢地,白夜想起来了,自己刚刚为什么犹豫没有扣下扳机。
只因为——
他曾经也被除了母亲之外的人善待过……
那是母亲死后,他生命里唯一的温暖。
在那个难堪又耻辱的冬至雪夜滋生。
一个三岁的小女孩,靠着门,和他软声软语地说话,给他送药膏,那柔软的小手碰在手背上,暖得不可思议。
谁说偏见是天生的?
这女孩有着一双他见过的最清澈最干净的眼睛。
所以,当他对白家实施一系列复仇时,独独对她们一家手下留情。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结局或许是早已经写定了的,从他走上文物犯罪这一条不归路时,等待着他的只能是这样一个结局。
数罪并罚,处以死刑。
生命倒计时的那段日子,白夜的心反而异常的平静,他回望自己的这一生,找不出是非对错,父亲缺席,母亲太忙了,从来没有人教过他,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路走歪了,也没有教他,带他走到别的路上去。
他没有想到居然会有人过来探监。
隔着玻璃,他看到了对面的人,四目相对。
当时还是个小女孩,现在小腹微隆,将要成为孩子的妈妈了。
时光真是无情又慈悲。
他拿起话筒,听到那边清软的声音,“我来看看你。”
一个大男人,因为这几个字,眼眶微热。
他一言不吭。
手背上青筋毕露,是刻意压制的汹涌情绪。
白雪歌也鼻子微酸,那段往事因她年纪太小已没有什么记忆了,但这个男人在紧要关头的犹豫,让她心底触动,他并没有全然地泯灭了良知……
只是,它苏醒得太晚了,太晚了……
他做了那么多错事是事实,接受法律的制裁是最终的归宿,这两点永远无法改变。
每个人都要对自己做过的事负责。
探监时间到了,白夜始终都没有说一个字,等白雪歌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门口,他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的白炽灯,那么明亮,像太阳一样。
他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太阳了。
他转身走去。
在心里默默想。
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我也想试试做一个好人是什么滋味。
门在他身后合上,天花板上的那盏“太阳”瞬间消失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