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韵心里思绪杂乱,轻声应了。蒋世友瞧了周韵一眼,也跟着点头。
老太太见这两人之间的互动,又想到方才蒋世平和盛氏之间彼此连眼神交汇都没有的情形,不免心下怅然,她缓缓摇了摇头,又道:“雅意那丫头的娘昨天求到我面前来了,说是她女儿年纪大了,已经给她在外头寻了个女婿。我差人问了雅意的意思,她是同意的。不知你们两人可愿意放她出去配人?”
蒋世友愣了一愣,转头去看他老婆,周韵却颇为震惊,这事连弦歌都不曾听说,想来雅意瞒得极好,事不成便立断,这丫头仍是火一般宁折不弯的刚烈脾气。她心中又惊又叹,回望向蒋世友:“不知三爷可同意?”
蒋世友哪里知道这皮球会踢到自己面前,他怔了一下,回答道:“雅意自己愿意的话,我没有意见。”
老太太最后一丝想法也灭了,她心内百感交集,道:“既然如此,我便让人去和她娘说去。”这一上午心里翻来抖去,着实累得慌,她挥挥手,“行了,你们那边事情也不少,回去。”
故人未必不知心
马车上两人都没有做声,过了一会,周韵突然问道:“三爷,当真就这么让她走了?”她冷眼旁观这段时日,早看出雅意的心思,又见蒋世友带她甚是亲切,便以为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哪里知道会生出这么多变故。
蒋世友正隔着纱帘看外头街上景象,听见这问,静了一静,忽然转头看向周韵:“我身边这么多人,你就一点都不生气?”
周韵不妨他突然冒出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愣了愣,干声笑道:“怎么会…”才说了三个字,却再说不下去。蒋世友一双眼睛亮得如同星子一般晶晶然看着她,看得她一阵心慌,只得错开视线。
车内沉默下来,只听得车轮的转动和马匹的脚步声。
匆匆回了屋,周韵略整了整思绪,让人把雅意叫了来。
雅意仍是往日那般模样,轻快地走进正房,微低头福了福身:“三奶奶。”周韵挥退了露桃和佳玉,开门见山问道:“老太太说,你娘要带你出府配人?”
雅意微微一笑,也不羞怯,大方应道:“是。”
周韵忍不住起身往前走了一步,低声道:“这是何苦?难道在府里不好么?”
雅意眨了眨眼,似笑非笑看着周韵:“三奶奶这话,难道是真心要我留下?”这语气委实有些放肆了。但话内含义比语气更甚,周韵听得脸色一变,眼睁睁地看着雅意。
雅意也不避开视线,直直朝着周韵对望:“若我真的留下做了六姨娘,三奶奶心里,当真乐意?”
周韵心内一阵气堵,猛然拍案道:“放肆!”
雅意垂眸看了眼她拍在桌上,犹自微微发抖的手,冷笑一声,抬头对上周韵视线,此时的三奶奶气势凌厉,目如芒刺,与往日截然不同,若不是雅意曾在老太太身边待过,曾经经受过这样的怒视,只怕早已经撑不住了。她淡淡道:“三奶奶心里想什么,我为人蠢笨,实在是猜不透,可是我在想什么,除了这次之外,以前是从来没有瞒过三奶奶的。三奶奶待我好,我待三奶奶也是一片赤诚。”
说到昔日,那一幕幕互相扶持的场景在眼前闪过,那时的周韵四面楚歌,信得过的人除了陪嫁过来的几个,就只剩身边这两个丫头了。周韵缓缓坐下,手在桌上紧紧攥成拳。
雅意见她锋芒尽去,自己的态度也和软下来:“我初到这里时,被菊芳陷害,险些被三爷下令责罚,是三奶奶护着我。后来我家中出了变故,不敢去求老太太,也是三奶奶私下去求了姑老爷,又出银子帮我家度过难关。这样的恩德,我是绝不会忘记的。”说着,她眼泪流了下来,“三奶奶对我的好,雅意一分一毫也铭记在心,恨不能当牛做马来报答三奶奶。只是我猪油蒙了心,竟然起了非分之念,被三爷斥责不说,也实在愧对三奶奶待我的恩德。三奶奶的恩情,我只能来世再报了。”
她呜呜哭着,周韵心内也颇为煎熬,她摇摇头,几乎有些哽咽地叹息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强留你,你要走就走。”
雅意咬咬牙,磕了三个头,立起身,又福了福,转身便要离开,临到门前时,她停住脚步,回头低声道:“我这些日子看下来,三爷对三奶奶是真心实意的,若是三奶奶再试探下去,只怕要寒了三爷的心。”说完,她咬咬唇,拉开门走了。
周韵听得最后一句,便如受了雷击一般愣住,脑中一时空茫。过了半晌,她慢慢垂下头,口里翻来覆去咀嚼着“寒心”两字,末了,只得淡淡一声苦笑。
两天之后,雅意就跟着她娘,拜别了蒋世友和周韵,又回西府辞谢了老太太,彻底离开了蒋家。她家本是蒋家家生子,说是出府配人,实际上嫁的也是蒋家的佃农,奴仆原属贱籍,能得嫁给平民做正头夫妻,已是难得。只是农户家比不得蒋家,再娇贵的女孩儿也得学着种地喂猪,养鸡养鸭,从此荆钗布裙,自己讨生活。
周韵并没有安排雅意的婚配,因为她算是老太太屋里的人,又是家生子,这婚嫁一事不由周韵做主。后来老太太隐隐透出要把雅意给蒋世友收房的意思,周韵便更加管不到。谁知事情一波三折,却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发展,原来的六姨娘候选人转眼成了一名农妇。
周韵悄悄遣人打听过了雅意的夫婿,听说是个勤快老实的年轻汉子,家里小有房产,只怕再做几年佃农就可以自己买地耕种了,因着婚姻上艰难,说了许久也没说上亲,刚巧雅意他爹常下乡收租子,同这汉子家里老父亲是旧交,说到儿女婚事上便一拍即合。两个小儿女也都是成亲的年龄,两家便立刻定了亲事准备嫁娶。
这样匆匆忙忙的婚事显得有几分草率,似乎是刻意为之,为什么赶在这个节骨眼出去嫁人,这原因雅意知道,周韵也知道。
年轻的三少奶奶信不过自己的丈夫,便想着把身边的丫头放一个过来培植势力,以后纵然再次失宠,也不会再由着菊芳一人独大,于是她悄悄安排了一切,让事情看上去自然而然地发生。年轻的小丫鬟活泼灵动,对变得温文的少爷芳心暗许,又动了别样念头,便顺水推舟地应了。谁知这两人算计来算计去,却算漏了另一个当事人的心思。
望着雅意远去的背影,周韵心里五味杂陈,她已经记不清自己这些时日来对雅意的想法了,但是原本和睦的主仆关系却已是完全变质,回不到当初。她有时甚至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因为没有人能真正把握住善变的人心。她也把握不住雅意的心思。不过一个月功夫,物是人非。
周韵立在正房门前,望了望兰厅的方向,半晌,徐徐叹了口气。
雅意的离去,使得蒋家东府里丫头的婚嫁问题提上了日程。周韵照着花名册子看了看府里的丫鬟,大约有六七个都是到了年纪该出去婚配的了,外头小厮也有几个大的。于是她和苏进家的商量,让人牙子吴老六带些人来,好填补里头的空当。
吴老六办事效率极快,第二天便叫他女人带了几十个十来岁的小丫头来,吴老六家的本是在县内人家家里跑惯了的,所以内院女眷一般也和她说笑两句,听她说些天南海北的新鲜事。
周韵到了议事厅门口时,那三十来个小女孩子在树荫下头列了五排,都规规矩矩站着。吴老六家的坐在个小杌子上喝茶。一见周韵忙放下茶杯笑呵呵迎了上来:“三奶奶安好,许久不见,三奶奶还是好气色。”虽是个人牙子,可她生得慈眉善目,甚是和气的模样。
周韵一眼看到那几排女孩子甚守规矩,个个模样也都端正,心里已然有了三分高兴,又见到吴老六家的和和气气的打招呼,不免又添了几分欣慰,和她寒暄道:“听说你和老吴回了老家,一路上可好?”
吴老六家的笑道:“托三奶奶的福,一路上都还安好,还采买了几个资质不错的小丫头,不知能不能入得三奶奶法眼。”这吴老六也是个奇人,据说他原是个秀才,屡试不中下索性拉着老婆一起投身做了个人牙子,天南海北地干着买卖人口的勾当,但他毕竟是个读书人出身,一切买卖据都依法而来,从不干黑心勾当,所以县里人家也都放心在他夫妻手上买人。他老婆也跟着读过圣贤书,又混过下九流,练得一副好口才,无论是对着识文断字的少奶奶还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少奶奶,都能侃侃而谈,从不会冷场。
周韵随意扫了几眼,笑道:“我看都好,不过我们苏嫂子可是个要求高的,只看入不入的了她的眼了。”说着对苏进家的点头示意,苏进家的会意,上前走了几圈,挑了八个看上去本分老实的女孩子。
周韵看了一遍,甚觉满意,便让人带了下去。这边吴老六家的呵呵直笑:“果然苏嫂子眼光极好,最拔尖的都被挑了去,叫我可怎么做别家生意呢。”一时众人都笑了。
周韵抿唇笑道:“吴嫂子别打趣了,我这里还有事相求呢,请进来说话。”本来采买丫头的事交给苏进家的就可,但是她另有事情相问,所以也来了。吴老六家的最是察言观色,知她必有要事,便收了声,跟在后头往屋里去。
两人进了议事厅内,丫头奉上两盏新茶,吴老六家的笑着抿了一口,嘴巴一擦,道:“三奶奶又什么事但说无妨。”
周韵随手放下茶盏,将手交叠在膝上,笑道:“听说老吴家乡有位神医,祖上据说是三朝御医,不知是真是假?”吴老六家的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谁的耳报神,竟传到奶奶耳朵里了。”
周韵一挑眉:“如此说来,是当真有这么个人?”吴老六家的嘿嘿笑道:“确实有这个人不假,而且,这人还是我们家老吴的本家兄弟。有个外号叫圣手医仙。”
周韵一喜:“当真这么神奇么?”吴老六家的点头道:“我亲眼见过他几针下去就把个中风偏瘫的老妇人给救活了。”
周韵大喜:“既然如此,能不能请这位吴神医来咱们这里出诊呢?”吴老六家的一听,顿时有些为难:“三奶奶不知道,他这兄弟为人甚是古怪,又孤僻得很,平日里最爱游山玩水四处采药,就连我们,也是两三年才能见上他一面。更不用说请他出诊了。”
周韵顿时有些失望:“原本想着请他来给家人瞧瞧治病,果然这样仙迹难寻,那确实是强人所难了。”吴老六家的见她失落模样,忙安慰道:“三奶奶也不必太失望,既然您提了这个事,我和老吴一定上心,以后若是他这兄弟回来了,必定拉着他来府上看诊。”她本就是个古道热肠的人,素日也听过周韵隐忍宽厚的名声,对她颇有几分好感,这番话里倒有五分真情了。
周韵笑了笑:“那实在是多谢吴嫂子了。”吴老六家的笑道:“三奶奶说的哪里话,太客气了。”
这里刚聊完,苏进家的便拿了一封银子进来,周韵指着那红封笑道:“这便是付的买身钱了,吴嫂子点一点。”一般买人卖人都是按人头一笔笔银钱结好的,这样统一装一个封给红包确实闻所未闻。
吴老六家的毕竟见多识广,她眼光一闪,笑呵呵道:“都是常客了,哪里还要点钱。”说着随手接过红封,刚一惦却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看向周韵,却见她依然笑意盈盈,吴老六家的会意,也不推辞,只笑道:“三奶奶交代的事,定然会做到。”
等到她结清了整个采买的手续,出了蒋家大门,才迫不及待地闪到暗处去拆那红封,刚拆开红纸包,眼前银光一闪,她忍不住咋舌道:“真大方呀,居然多给了一倍的银子。”可这样一来,她托付的事却也不得不好好办了。
那边周韵仍坐在议事厅里捧着茶杯沉吟,苏进家的进来道:“三奶奶,事情都办妥了。”周韵点点头,对她道:“这事情你我知道就好,不需让他人知道免得横生枝节。”那红包里有一半是周韵自己出的私房钱,并没有用到关中的钱,苏进家的略略猜到一二,点头应道:“知道了。”
周韵点了点头,心内犹自发愁,刘嬷嬷早几日悄悄来说自己母亲的病症看了这县内的大夫总不管用,父亲和哥哥们都不管,不知该去哪里寻个名医来才好。再者蒋世友的腿伤,总是一到阴雨天就隐隐作痛,总要好生看看,用些药疗养一番。一面想着,一面吩咐苏进家的悄悄四处去打听。
一石激起千层浪(上)
仲夏已过,渐渐有些凉意,府里琐事也都分派下去,雅意的空子调了佳玉去补上,周韵那边提了巧凤随身伺候,这个女孩子文静秀气,做事一板一眼,却极不爱说话,加上不爱说话的露桃,周韵身边便都只剩两个闷嘴葫芦。好在周韵本身也是个爱静的,平日里做做针线,看看账本,也不觉得什么。闲暇时候照旧去陪蒋世友聊聊天,两人之间仿佛又回到了当初一起画蒋家画册的时光,闲适安详。
大概是因为这几日心情好,蒋世友这晚睡得很是香甜,窗外树上永不止歇的蝉鸣已经听得习惯,再不会影响睡眠,屋角放着冰盆,室内凉爽如秋。
大约刚进入深度睡眠,便隐隐嗅到一丝异样的甜腻味道,身体由内而生一股莫名的燥热,渐渐蔓延全身,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一呼一吸间都是滚烫的热气。蒋世友在梦中皱着眉,不由自主松开了衣领,只想着让皮肤接触些凉气,缓解身体内的焦灼热烫。
正辗转难安,迷迷糊糊间听见窗户开启的咿呀声,然后是轻轻落地的脚步声,有什么人轻轻走到床边。许是因为眼睛睁不开看不见的缘故,听觉和触觉更加灵敏。嘶呀的火折子点火的声音,不远处燃开淡淡一团光晕。
床帐掀开,带进来一阵冰凉的风,蒋世友全身一颤,忍不住往床边靠去汲取那阵阵凉意。床前的人停了一下,缓缓俯身,伸手在他敞开的胸前抚摸了几下,那手仿佛是冰做的一般,所到之处汗毛都舒服得颤抖,恨不得将那手贴在身上再不离开。蒋世友舒服得哼了两声,那手顿了顿,得了意一般往下而去,正摸到腰间,却突然被死死抓住,蒋世友紧闭的双眼猛然张开直直望了过去。
菊芳被吓了一跳,她粉嫩的脸骤然变得刷白,结结巴巴道:“三…三爷…”
蒋世友眼神变得有些迷茫地四处看了几眼,看了看自己身上衣不蔽体,又顺着按在腰上的两只纤细胳膊看向一身粉紫中衣,娇嫩无比的菊芳,眼神渐渐清明,好像终于明白过来般,他慢慢坐直身体,低沉道:“你这是做什么?”
菊芳离他极近,那双眼睛里压抑不住的怒火仿佛要燃烧起来一般可怖,菊芳从未见过他这番模样,不免心惊肉跳,脸色苍白道:“我…”她咬咬牙,索性身子一软,顺着蒋世友的手柔弱无骨一般依偎进他怀里,娇声嗔道,“三郎,你这么久不来看我,人家好伤心呢。”她刚挨到蒋世友身体,便察觉他浑身一抖,菊芳正暗自高兴,嘴角还未来得及咧开,便被一阵猛力惯到地上,狠狠甩在床前。她后背撞到圆桌的桌脚,小桌摇晃了几下,连带着烛火也闪动飘忽。
蒋世友喘着气靠着床栏,脸涨得通红,他按住起伏的胸口,怒目瞪向菊芳:“这是怎么回事?”
菊芳显然完全没料到事情竟会这样,她毫无防备之下被摔得七荤八素,蜷成一团,又瞧见蒋世友发怒,心里委屈极了:“三爷这又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竟变得这么冷漠无情。”
蒋世友身上热度未消,有越演越烈之势,他晃了晃头保持清醒,沉声道:“你给我下药?”许是这会儿药性发作,他的声音都带着颤音。
菊芳慢慢撑起身,芙蓉面上珠泪滚落,十分惹人怜爱:“三爷这么大怒气做什么?这玉液帐中香不是三爷最喜欢的么?”她中衣本就没有系紧,此刻领口松开,露出一段雪白脖颈和玲珑锁骨,蒋世友只觉口干舌燥,全身燥热,蠢蠢欲动,他吞了一口口水,忙侧头看向一边:“你先起来再说。”无论如何,对女人动粗实在是不应该。
菊芳听他口气和软多了,以为是蒋世友忆起旧情,恢复了往日情怀,她心里得意,扶着桌子立起身,慢慢移步过来,昏黄烛光下细致的眉眼闪现出惊人的妖媚,她缓缓唤道:“三郎…”声甜如蜜,酥软入骨。只听得衣衫的簌簌声,粉紫的中衣轻柔滑下,一件鸳鸯戏水的红绫肚兜衬得两弯纤白臂膀肤如凝脂,果然有做姨娘的本钱。她渐渐靠近,身上脂粉香味扑鼻,忽而,她咯咯轻笑,道:“三郎这般羞恼模样,倒和以前判若两人了。”
蒋世友勉强按捺住心神不定,低声问道:“你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目的?”菊芳愣了一下,继续笑道:“我与三郎是两年的夫妻,这些小事哪里有什么目的?”说着,双手就要抚上他的背,突然蒋世友低低笑了两声,冷冷道:“可惜,我最恨别人耍这种手段,更不喜欢被人逼迫!”菊芳脸色一变,他已经从床上一跃而起,抬脚踢翻了圆桌边的凳子,拉开房门冲了出去。
屋外迎面吹来一阵凉风,顿时缓解了身上燥热,但鼻间萦绕的淡淡怪异香味却引出遥远记忆里模糊的人影,交杂错综,往事历历,他肚腹间一阵翻腾,忍不住扶着廊柱低头一阵大吐特吐。兰厅里的动静引得旁边耳房里亮了灯,不过片刻,弦歌慌慌张张推门出来,一见蒋世友倚在栏边弯腰呕吐,她心下一惊,忙过去将他扶住:“三爷,你怎么了?”
蒋世友好容易止了吐,定定神,两眼直冒金星,那股燥热之气已然消散无踪,然而怒火却更盛,隐隐有股恨不得毁掉全世界的冲动,这样狂躁到近乎失控的感觉已经许久不曾有过了,陌生又可怕。他咬咬牙一把推开弦歌,低声命道:“去,把屋里那个人找个地方关起来!”声色俱厉,怒气横生,把弦歌吓了一跳,她呆了呆,立刻唯唯诺诺道:“是,这就去。”转身要去屋里,眼角余光看见佳玉也赶忙出来了,于是弦歌使了个眼色,要她过来照顾三爷,佳玉点头会意,弦歌略放了心,匆匆去了。
那边弦歌入了兰厅,这边厢蒋世友离了廊柱,跌跌撞撞往前走去,佳玉见这架势,既不敢怠慢,又不敢过分靠近,只得跟在一两步后,随着他在昏暗的月色下仓皇而逃。
周韵这晚睡得不甚安稳,正辗转翻身时,忽听到外头敲门声,她疑惑起身,点了蜡烛启门一看,却见蒋世友面色如雪般站在门边,佳玉一副想说话又不敢说的憋闷样子站在旁边。周韵吃惊道:“发生何事了?”佳玉不敢开口,只好拿眼睛去看蒋世友,周韵狐疑地上前扶住蒋世友的胳膊,触手冰凉且微微颤抖,隐隐湿凉之气未散,凑到近前才看清他发际犹在滴落的水珠,她心中一紧,忙将他扶了进来。
蒋世友半垂着眼,一动不动任她拉动,由着她轻轻擦去额头水珠,扶到床上躺下盖上薄毯,他眼睛一直是半睁着,不肯闭眼睡觉,一只手握住周韵的手不放她离开。周韵满心不解,也只好坐在床边守着。佳玉侯在一旁,神色不宁。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人睁着的眼睛缓缓闭上,呼吸安稳下来,似乎睡熟了。周韵又等了一会,这才悄悄放开手,带着佳玉去了侧厅。
天边已经淡淡鱼肚白,快要天光的时辰了,大半夜没睡,周韵却无一丝睡意,她一进侧厅便转身问道:“三爷这是怎么回事?”
佳玉早憋了一肚子话,忙竹筒倒豆子般劈里啪啦说道:“刚刚不知怎么了,三爷踢开兰厅的门就出来了,扑在廊子边上呕吐不止,又叫弦歌姐姐去把兰厅里的人给关起来。再然后就跑到净房里狠狠冲了个冷水澡,最后就来了奶奶这里了。”她心里也是十分好奇,不知兰厅里到底还有什么人能引得三爷这样失控,又不好直接问,只得悄悄抬眼看周韵脸色。
果然她脸色一变,立刻沉了下来,皱着眉头缓缓坐在屋内椅上。佳玉心里好像看见什么稀奇事的小孩子一样,忍不住的有些兴奋。却不料周韵微一思索便抬头对她道:“你去正房里好生照顾三爷,把冰盆撤掉一些,让屋子里别太凉了。等会儿露桃来了叫她去和苏进家的说派人送几样补品去老太太那里,就说我身体不适,今日请安来不得了,等好了再来请罪。再去把大夫请来,就说为我请的,其他的别多说。”她语调舒缓,与平时无异,佳玉一听没得热闹瞧,不禁有些失望,她有些不赞同这做法,试探着问道:“瞒骗老太太,这样…不大好。”
周韵本来微沉的头慢慢抬起来,静静看着佳玉,佳玉心跳一停,立刻冰凉了一半,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只好匆忙低下头,错开和周韵的视线交汇。两道冰冷的目光直直射向佳玉身上,过了一会,周韵淡淡道:“你若是觉得不妥,这会儿过去禀告老太太也无不可。”冷冷的意味听得佳玉一惊,她忙跪地道:“佳玉不敢。”
周韵徐徐起身:“不敢就好。老太太那里我自会去解释,你做好自己分内事就行了。”佳玉忙应道:“是。”周韵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闪身往兰厅而去。
一石激起千层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