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劝服她,苦口婆心地劝服。
低着头,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缩在塌上,娇柔如水的身影,看着眼前这张让他无时或忘的面容。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她水嫩的脸颊,低低说道:“阿绮,别任性了。我答应你,这阵子都不议亲了。你不是应允了我,好好跟我过日子的吗?乖,别闹了”
他的声音一落,张绮却是低笑出声,她低低的,胡乱地笑着。笑着笑着,她用手塞到嘴里,把就要脱口而出的哭声堵回去。好一会,恢复了些许平静的张绮,才静静地说道:“我要回家”
她慢慢抬起头来,因含着泪,那黑白分明的眸子真如秋水,她直直地看着他,重复道:“高长恭,我要回家,你放我回家”
她看着他,一滴两滴珍珠般的泪水,顺着白玉般的脸颊缓缓流下,缓缓溅落尘埃中,“我不想与你在一起了,不想做你的私宠玩物了……我要回家”
她的泪水一滴又一滴,一串又一串,如珍珠般滑落在地,它们滑过她白玉般的脸,滑过那红润的樱桃小嘴,滑过那精美如花瓣的下颌,在阳光折射下,串出一种让他胸口剧痛的七彩华光,然后,落入尘埃。
他慢慢蹲下,蹲到与她相平的位置,他伸手捧着她的脸,用粗砺的大拇指抹去那泪珠儿,他轻声问道:“可是,你有家吗?”
他温柔地问道:“阿绮,你哪里有家?”
他低低的,情意绵绵地说道:“阿绮,安心留在我身边,我会对你好的,不会有任何女人威胁到你的地位。你生下的孩子,我也会善待的。”
声音真的很温柔很温柔,隐隐中,有着他自己也没有发现的乞求。
他在乞求她不要再闹,不要再白费功夫的挣扎。
“有的,我有家的。”这一次,张绮的声音中有了些力量,流过泪的双眸,清得像天空,她纯净而美好地看着他,竟是灿烂一笑,低语道:“我有了金子,有了阿绿,”伸手抚上自己的脸,她长长的睫毛扇动着,梦呓般地说道:“再划烂这张脸,我就可以有家了。”
……
看着笑得灿烂,竟是对那情景无比期待的张绮,不知为什么,一种难以形容的剧痛涌上兰陵王的胸口。让他不知不觉中伸出双臂,把她紧紧搂在怀中。
可他刚刚搂上她,她便是极力一挣。
用力的,哪怕脸孔涨得紫红,也还在用力地挣脱他。
可她越是挣扎,兰陵王双臂便收得越紧。他把她紧紧锢制在胸口,见她扭动得太过厉害,他锁住她,沉哑地说道:“张氏,要我放开你,除非我死”说得斩钉截铁张绮似是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她慢慢地停止动作,慢慢的,艰难地抬起头来。
见她似乎屈服了,兰陵王心中荡着一抹喜悦,他正准备温柔地唤着她的名字。却听到张绮低低的,清脆的,如他一般认真地轻语道:“今日我当众说出那些话时,便没有想过,一定要活着。”
……
见兰陵王僵住了,她慢慢地抽出他的手臂。垂着双眸,慢慢地说道:“我其实,早就应该死的。只是以前老是鼓不起勇气来,老是幻想着……现在,我不幻想了。长恭,何不抽出你那把佩剑,只需用它在我颈上轻轻一划,你的烦恼,我的烦恼,便都没有了”
她的声音低而稳,有着温柔,更有着媚惑。
她竟是在媚惑着自己去杀她
陡然的,一种从来没有尝试过的无力感,一种说不出的恐慌和疼痛,还有无边的郁怒撕咬着他,吞噬着他。
兰陵王整个人都僵住了。
直过了好一会,他才嘶声吼道:“看好她”话音一落,他已腾地冲出,转眼眼便撞出了苑门。
兰陵王一冲出正院,方老便急急追上,他喘着粗气,惊慌地扯住兰陵王的衣袖,连声问道:“孩子,孩子,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气成这样?”他从来没有见过兰陵王如此愤怒过,这种迹近失控的暴烈,让方老好生不安。
兰陵王腾地转身
他腥红的眼在看到方老时,终于有了一丝清亮,抿着薄唇,他突然捂着胸口说道:“我这里好难受”他喘着粗气,“方老,我这里好难受,都要炸开了”
腾地转身,他旋风地冲出。这时方老还扯着他的衣角,只听得 “滋”的一声衣帛碎裂的声音传来,方老抓着一片玄色布帛,呆呆地看着冲出大门的兰陵王。
、
题外话:
石崇当日设宴,喜欢用美人请贵客喝酒,贵客不饮,便斩美人,有次一连杀了五六个美人。有人劝说那个贵客饮了时,那贵客说,“他杀他的美人,与我何干?”这样的事,还被时人慰为美谈。(张绮的身份,比这些美人高不了多少。从小生长于乡间的私生女儿,是很没有身份的。)
……南北朝时,士族式微,没了魏晋风骨,名士风流的时代,嫡庶之分,几乎到了严苛得可怕的地步。(当然,这更是一个荒唐的时代,因为荒唐,所以一切都有可能。)也是物极必反,历史上的高长恭死后不久,娶了鲜卑贵女的杨坚建立了隋朝,几十年后,李世民父子建立唐朝,李世民开科取士,便是贫寒之人也可以识字,做官,进而取得崇高的社会地位,算是把这不可逾越的身份鸿沟打破了。
第144章 喜悦
兰陵王一冲走,张绮便拭干泪水,转向偏殿处。
阿绿急急跑到她面前,看到她,张绮沙哑着声音说道:“阿绿,你马上出去,拿着仓库里的那一盒珍珠出去。这几天你就宿在萧莫那里,把那些珍珠兑了使用,不要回兰陵王府了。”
对上一脸不解的阿绿,张绮苦涩地说道:“他这次动了真怒,我怕他归府后把我困在府中,令我轻易不得外出。便是外出,也会有人把我的一言一行上报,在这个节骨眼上,你不能与我一道成了囚徒。去吧,去找萧莫,以他的才智,必知道我的所图,定会全力助你。”
她垂下眸,从怀中掏出手帕,一点一点沾净脸上的泪痕,张绮的声音沙哑中透着冷,“有了萧莫的帮助,再乱中取利,我们地计划会容易许多。”
好一会,阿绿才应道:“好。可是阿绮,你一个人,会很孤单的。”
张绮摇头,她明透的眸光看着阿绿,轻声道:“一想到我就快得到自由了,我就不孤单了。”
“对了,把我藏下的那八百两金,你也一并带出去。你不是喜欢在客来酒楼玩吗?你就在那里开一间房,把这些金子,全部藏在那房间里。记得藏紧一点。”
“好。”
阿绿走后,张绮疲惫地睡了一觉。而兰陵王,一连两晚都没有归府。
这阵子,兰陵王宠姬张氏的风头极盛,众人刚刚还在传说她在红楼上被人看光了,这一转眼,她又当着一街的人宣布,她不会再阻拦兰陵王娶正妻,而她,也有信心嫁一个大好儿郎为妻。
……身为姬妾,玩物,张氏如此不顾夫君的颜面,如此不顾体统,如此不知羞耻的宣布要嫁大好儿郎,便在这荒唐事层出不穷的北齐,也是少有的。一时之间,街头巷尾,都在说着这件事。
说来说去,众人不免同情起兰陵王来,身为龙子凤孙,堂堂郡王,却连一个女人,一个宠物也降不住,任由她捏着鼻子走,未免可笑了些。
第二天,秋公主来到郡王府,把张绮嘲讽了一顿后,趾高气扬地离去了。她前脚刚走,一个太监却奉了太后谕旨而来,太后在旨意中说,张氏虽客居异乡,行事举止却颇有建安风骨,因此,特赏她百两黄金,还给了她一块令牌,说是可以自由出入宫闱的。
可以自由出入宫闱?岂不是一亮出来,也可以自由出入城门了?
不过这事张绮还来不及欢喜,便被方老把令牌收了去。而且,看管这院子的护卫也多了些。
经此一事,邺城人倒是都知道了,上次太后和兰陵王为了这个张氏发生冲突的事,实际上不是太后一意孤行,而是张氏有所要求。
……这个张氏,果然早就有意离开兰陵王了兰陵王府陡然热闹起来。
第三天,娄七女来了,然后下午时,郑瑜也来了。
再一次看到郑瑜,她是满面红光,连那黯淡的眼神中,也重新变得神光熠熠。
郑瑜看到张绮,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把她细细打量一番后,便转身离去。
不止是女客,便是男客,这几天也明显多了些。便是明知道兰陵王不在,他们也会要求在院落里侯他归来。呆留之时,更是频频朝着张绮所在的院落望去,倾听着院落中传来的阵阵琴瑟之音。
这种盛况,与前几日兰陵王府门可罗雀的情况截然相反。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直朝兰陵王府奔驰而来。看到来人,方老连忙迎上,又是担忧又是心痛地说道:“郡王,您回来了?”
一袭风尘,玄衣上污渍处处的兰陵王点了点头,他抬头看向院落中。只是一眼,便令得他脸颊的肌肉狠狠抽动了下。
迅速收回目光,他哑声说道:“这几日可有什么事?”
一连出去七天,本是想再忙一阵的,可这马走着走着,便不知不觉到了城外,然后想随便看看也好,可不知不觉中,又来到了家门口……
方老恭敬地说道:“张姬很安静,天天呆在院落里弹琴吹笛的。”
……他夜不能寐,她还有心情弹琴吹笛?
方老继续说道:“府中的访客多了些,各位郡王府都派了人,请郡王和张姬赴宴”
听到这里,兰陵王冷笑一声。
方老又说道:“对了,郡王离开的第二天,太后便令人赏了张氏,说她客居异乡,举止行事有建安风骨,还赐了一道宫牌给她,说是允她自由出入宫闱。”感觉到自家郡王的气势,一下子沉凝得让人无法喘息,方老连忙续道:“老奴把那令牌收了。”他双手捧上那块令牌。
兰陵王瞟了一眼,点头道:“收紧些。”
“是。”
他把坐骑交给仆人,提步朝内院走去。
看到他脚步不移地走向正院,方老连忙跟上,“郡王,可要沐浴更衣?”以往他便是最辛苦最劳累,也总要洗得干干净净地再去见过张姬的。
听到方老的问话,兰陵王脚步一刹。好一会,他哑声道:“也好”
半个时辰后,兰陵王跨入了正院。
院落中有点安静。
坐在一株桃树下,张绮一袭华服,暗红的袍裳,镶金的坎肩,长长的,直达腰间的黑发,如画的眉眼,让人一看,仿佛看到了燃烧在天空的灿烂霞光。
这般鲜艳的她,让人一见倒是心情大好。兰陵王沉郁压抑的心,不知不觉中轻快了不少。
他大步走到张绮面前。
此刻的张绮,正在绘画。随着她素手轻移,一副功力极显不凡的春山烟雨图渐渐浮现。兰陵王转过眼,看到几旁摆着十几副惟妙惟肖的仕女画。他定神一看,这些仕女图竟然全是她自己,张氏阿绮。
这些图画中的张绮,穿着各式各样的华服,表情或颦或喜,极尽妍态。
他凑近一看,只见一副画旁题着一行字,“北齐皇建二年,张氏阿绮十五岁。”再下一副,另题着几个字,“今朝春在花容好,明朝春来坟上草。”
兰陵王僵住了。
他脑海中嗡嗡一片,张绮说过的话,清脆的,柔软地唱响在记忆中,“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高长恭,你可以杀我的”
“今日我当众说出那些话时,便没有想过,一定要活着。”
“我有了金子,有了阿绿,再划烂这张脸,我就可以有家了。”
……
她是认真的
她在这里忙忙碌碌,不过是想记下她现在的美貌,还有她曾有过的华灿生命。
她是真的做了毁容和赴死的准备
兰陵王慢慢地抬起头来。
专注于画中的张绮,没有察觉到他地到来。她正微蹙着小鼻子,嘟着嘴唇,无比专注地画着眼前的画。
看着她绝美的小脸,一种让他窒息的疼痛和恨,同时涌出他的胸臆。
最终,兰陵王唇一扯,冷冷说道:“张氏,你挺有雅兴啊”
“啪”的一声,张绮手中的毛笔落在了宣纸上,沾了好大一团墨水,画好了九成的唯一一副山水画,被毁了。
张绮暗叹一声,她回过头来。
秋水双眸清澈地看着他,她福了福,“郡王回来了?妾有失远迎,请勿怪罪。”
语气有点轻快,有点匆忙,完全是在敷衍了事。
兰陵王盯着她。
好一会,他才问道:“这几日,你都在画画。”
“恩。”张绮笑得甜美明亮,“画了好些呢,从明儿起,我便把我自己的样子制成绣品。”她歪着头,纯澈而愉快地看着他,“郡王回来多久了?我都不知道呢。”
这表情这笑容这声音,哪里有半丝的不开心?
便如那昙花,这妇人是想抓住每一时一刻,尽力绽放自己的美艳吧?
兰陵王的胸口,似被人用钝刀子一样磨着,既疼痛,亦让他痛恨。
他唇角一扯,直盯着她双眼,突然冷声说道:“你别做梦了,我不会让你离开我,也不会让你死”
他抓起几上的一堆画,用力撕烂,厉声说道:“便是你毁了你自己的脸,张氏阿绮,你信不信,我也会囚你一世?”
他如此暴怒,张绮哪里敢直面其锋,连忙老老实实地低下头,对着洒了一地的纸屑,她连眉毛也不抬一下。
是了,是了,他这个妇人,一向心狠,她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自己撕烂几张画,怎么可能会让她动容?
无边的愤恨,让兰陵王气得手都颤抖起来。
他气得呼哧呼哧的,张绮也不敢说话,一时之间,院落里是无比安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方老小心的声音从苑门外传来,“郡王,段将军奉旨回京,陛下今晚在段府为他接风洗尘,令郡王携张姬一并前去赴宴。”
这句话一出,张绮淡淡一笑:来了
“转告天使,高长恭定会准时赴宴”
方老回道:“天使说,务必带上张姬。”
兰陵王脸色腾的紫涨,好一会,他才喘息着慢慢转头,狼一样地盯着张绮,扯了扯唇,冷笑道:“知道了,下去吧。”
“是。”
短短一个时辰,天使便催了三次。到了傍晚时分,兰陵王终于带着张绮出了门。
与张绮一样坐在马车中,兰陵王侧过头,目光炯炯地看着身着大红衣袍,灿烂华美得像天边晚霞的张绮,只觉得胸口被什么钝器,一下又一下地捶击着,闷痛无比。
他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低低说道:“阿绮。”
他轻唤她,她却没有如往日那般回应。
望着夕阳光下,清透美丽得不可方物的张绮,兰陵王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因疼痛而嘶哑,“阿绮,你答应过我和好的。”
声音中,竟是有着几分孩子式的气苦。
张绮依然没有回答,更没有抬头。
马车很快便抵达了段府门口。
兰陵王与张绮走下时,原本热闹的府门口,一下子变得安静无声。
以往,那些顾及着兰陵王,还有所躲闪的目光,这下全部直直地向她看来。不止是权贵,连一些小将和普通官吏,也敢直勾勾地盯向张绮了。
迎上这些目光,红袍明艳的张绮,秋波流转间,脸上缓缓绽放出一朵明艳的笑容。
她这么一笑,更勾得那些人连眼也舍不得移了。
正在这时,身后的喧嚣声蓦地大响。
张绮回头。
却见一袭白裳,广袖飘摇的萧莫,一边与众人招呼着,说话着,一边微笑的,优雅地走来。
不管何时何地,他永远都是人群的焦点。
似是感觉到张绮的目光,他迅速地抬头迎上。
与以往的任何一个时候不同,他的眼神如此明亮,他俊秀斯文的脸上,燃烧着愉悦的期待和渴望。
他大步向两人走来。
随着萧莫越靠越近,张绮清楚地感觉到,握着她手的兰陵王,那手心越来越冷,气息越来越森寒萧莫来到了张绮面前。
他完全无视威严而华美,气势逼人的兰陵王,只是瞬也不瞬地看着张绮。
他的目光中,荡漾着由衷的,无比的欢喜。这是一种纯粹的喜悦,仿佛从每一个孔穴发出,仿佛他全身心地快乐着,渴望着……
张绮怔怔地看着他,怔怔地迎上他那掩也掩不住的喜悦和爱恋。不知不觉中,被他强了的隐恨,竟是去了大半。
……这个世间,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这么在乎过她了。这一刻的萧莫,竟是让张绮有一种错觉:她不是一个人。
萧莫欢喜的,认真地看着张绮,因为在意,他的声音与他那永远雍容优雅的外表不同,竟有着颤音,“阿绮,我拒绝了太后的指婚。”
他痴痴地看着张绮,满心满眼只有她,“我跟太后说了,除了你,我谁也不娶。便是此生不能与你在一起,我也不会再要任何女人。阿绮,任他溺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他朝她小心地伸出手,刚刚接近她的脸,不待兰陵王发作,却又无力地垂了下去。他低哑着说道:“对不起。可我不悔,阿绮,我不悔”
轻呓到这里,萧莫毅然转身,风度翩翩地朝前走去。刚才在张绮面前还颤抖,还紧张着的他,这一转身,又是一个都雅风流的贵公子了。
张绮怔怔的,目送着萧莫在众人的拥戴下跨入将军府。
也许是她看得太入神,直到手腕一阵剧痛,她才回过神来。
张绮回神,她娴静的,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冷漠地看了兰陵王一眼,垂下眸来,微笑道:“郡王,我们也进去吧。”
第145章 态度
张绮两人跨入大堂时,灯火通明中,无数双目光直灼灼地望来。
近千人地注目中,张绮静静而笑,她今天穿着大红衣袍,披着纁色坎肩。纁者黄中带赤,有点像夕阳的颜色。
她光可鉴人的墨发自然地披散在肩膀后,玉耳上,垂着一对黄金制成的圆耳环。耳环既薄且大,随着她的动作,隐在墨发间一摇一晃,极为动人。
这种大红衣袍,自古以来便是权贵们喜欢穿的,如今穿在张绮的身上 ,映得她那白里透红,眉目如画的小脸,明艳而清透,典雅而张扬,竟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潇洒雍容之气。
坐在一侧的郑瑜,目不转睛地看着张绮,看着兰陵王。
每一次,她都告诉自己,眼前的这个卑贱女子,不值得自己计较。高长恭便是宠她怜她,能有几年?这种以色事人的妇人,永远是最易凋零的。
可第一次,她刚刚平复的心情,在看到张绮后,又烦躁起来。
现在便是,她从来没有如此刻这般,觉得这个张氏美得多变,美得任何衣服穿上她身上,都是点缀,明明一个卑贱的女子,可只要注意着装,想典雅便能典雅,想高贵便能高贵。
张绮的旁边,兰陵王还是一身玄衣,这种黑色中隐隐透着红的裳服本显高贵,穿在他的身上,更把兰陵王衬得俊美高贵,不可方物。
满座衣冠,生生被这两人夺了所有的风采。
兰陵王抬起头,把四周灼灼逼来的目光一一收回眼底后,突然把张绮重重一扯,带入怀中,当着这么多人,在这样的宴会里,他竟是把她拦腰一抱,搂在怀中后,再大步走向自己的塌位。
这是一种态度!
这种态度一摆出,角落里的郑瑜,脸上流露出一抹失望。也许失望的次数太多,她看向张绮的表情中,这一刻,终于在平静中透着一分冰冷。
随着两人落了塌,噪音又起。萧莫低着头,他慢慢抿了一口杯中的美,望着酒水中自己的面容,他无声地一笑。
正在这时,一阵大笑声传来。
只见一个中年长须,身材高大魁梧的将军走了进来。随着这位将军入内,众人纷纷唤道:“段将军。”“见过将军。”“将军。”
对于这位劳苦功高的段将军,兰陵王也是尊敬的。在段将军目光到来时,他把张绮放在一侧,微微躬身,礼道:“见过将军。”
段将军径直向他走来。受了兰陵王一礼后,他转向张绮,“这妇人,便是张氏?果然是个美人。”
段将军的声音响亮浑厚中透着温和,兰陵王低头道:“是,她便是我的妇人……我这妇人与我闹了脾气,这阵子有点任性瞎玩,如有举止不当之处,还请将军勿要见怪。”
兰陵王温温和和地开了口,他用这种宠溺又无奈,如责怪一只喜欢的猫儿时,说她任性瞎玩的口吻,令得段将军点了点头。
段将军看向张绮,抚须微笑,“听闻张姬歌舞乃是一绝。不知今日宴中,可否让众人赏赏?”
语气依旧浑厚温和。
可这态度,却是彻彻底底的轻视,在他眼中,张绮就是地地道道一玩物。高长恭还是心慈手软了些,他身为长辈,不说教训,挫挫这个妇人的威风总是可以的。
明明兰陵王刚向他说了,她是他的妇人,他这人妇人有点任性,还请段将军包容。这段将军一转眼,还是向张绮提出了这种要求。
众人看向了张绮。
握着她的小手,兰陵王大掌紧了紧。
张绮却知道,便是自己华服加身,才情纵横,也不过是在玩物的名字上,加上“难得”两字。
既然如此,她便是歌舞双绝,也不会拿出来显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