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阿不通掷杯为号,北漠军层层逼近,响水五千军士在城中拼死挣扎,城中蛮夷数十万,活着的希望太过渺茫,唯有拼尽全力去杀敌,在敌人喷涌的鲜血与滚动的头颅之下,浴血而战。人人勇猛,各个善战,一时之间五千军犹如一支地狱而来的修罗,所过之处尸山积海,血流成河,北漠蛮军人数众广,也心头发寒,脚下有了颤意。
但战鼓催军,北漠军如潮水奔涌,压了过来,裴东明与贺黑子身边的人渐渐的倒了下去,脚下是同袍逐渐冰冷下去的尸体,早晨还在一起喝了清粥,对着山风谈笑,展望战后的美好生活,眨眼间已经横尸街头…
这一场拼杀天昏地暗,到得傍晚,五千人只剩了一千不到,北漠军损折了将近一万,阿不通气急败坏,战鼓不断,已渐有了疲态,恐怕城楼之上擂鼓的膀子都要肿了。
裴东明与贺黑子背靠背,相视一笑。
“黑子,要是我家娘子生个闺女,不如我们就结个儿女亲家如何?”他肩头被长枪贯透,左臂已经抬不起来,大腿上也被砍到马下的蛮军临死之前砍了一刀,鲜血淋漓,看那副样子也不能走路了。
贺黑子紧握了手中长枪,枪杆上早已被血淋透,握在手中粘腻湿滑,他懊恼道:“早知道我就早点留下这话。我家那个这种事可作不了主,万一将来听我爹娘的,给聘个不知道谁家闺女…你我在黄泉路上也不过是白说说…”
又拼杀一个时辰,近一千响水军只剩得五百儿郎,无人身上不挂彩,到得此时,众人早已没有了求生之意,一心只求战死,皆抱着与敌同归于尽的想法,斩敌几乎等于自戗。
这时候不知道为何,敌军竟然渐渐的退后,只将这五百儿郎牢牢围在当间,裴东明困难的朝后倚去,背后的伤口鲜血还在不断的流了出来,染红了靠着的这面墙,眼前已经有了恍惚之意,耳边蜂鸣,听得贺黑子的声音似乎有些远:“东明你听——好像别的地方又有杀声,莫非是大军前来了?”
裴东明使劲摇摇头,振奋精神去听,果然顺着风声似乎能听到南夏军的喊声,“这么说这会蛮军停下来,是因为南城门在攻城?”
贺黑子猜测:“是不是左老将军带人杀了过来?”
他猜测的没错。
左迁父子在香末山下歼了那批出城迷惑响水军的北漠军,大军到得响水城下,为了营救城里的五千军士,不惜损兵折将强攻响水城。
南城门迎来了大夏军,阿不通分身乏术,一时倒教裴东明与贺黑子喘了口气。
到得此时,裴东明忽的冒出一句:“黑子,说不定我们还真能结成儿女亲家呢。不过要是我家娘子生个儿子,大概就不成了。”他回头去望,此刻他们正好身处他家巷子口,往日每到了休假,他走到这里的时候,心头都会暖意融融,如今回望,仿佛成亲以后的这一段日子都是偷来,美好的不似真的。
那时候,他尚不知道,那孩子不及降临人世,便已经夭折。
他与贺黑子低头商议一番,贺黑子向来只会听令拼杀,调派人员却不是强项,当下听从他的计策,南城门有阿不通及数万军士,这五百人折杀回去都不及填北漠军的牙缝,倒不如趁着北城门防备松懈,索性从北城门突围。
等到阿不通得到战报,那五百响水军拼死从北城门冲杀了出去,逃出生天,不由气冲斗牛,着令五千军士追杀而去。
其实出得城外,那五百儿郎已剩得两百多,裴东明索性教五十人编成一队,五队朝五个方向奔逃,等到那五千蛮军追出城外,戈壁茫茫,积雪残光,领头的将这五千军士胡乱分成三队去追,倒教两队人马得隙逃跑。
最后裴东明到底有无逃出,贺黑子委实不知。
连存饮尽了杯中的茶水,说得这半刻,口舌都干了,望着床上面色苍白的书香安慰到,“依着黑子所说,大半夜的那些蛮军追出去,他们那队被追了两日,借着地势,最后也有十来人活命,倒将追过去的一千多蛮军给杀了。黑子回来之后,老将军已经着人出城去寻找了,你且安下心来好生将养着。”
书香着人去请他,连存本就对规矩向来漠视,索性进了月房,将贺黑子那听来的消息一一告之书香,又亲看了她几眼,见她虽然病弱憔悴,但精神头并未垮,听着他讲这些,她两颊倒泛起潮红,轻声自语:“说不准过得两日…他就回来了呢。”
雁儿一早回去照看儿子去了。这几日她也两边跑,还要照看幼子,早累到不行。唯有郭大嫂子日夜照料,此刻听得这话,向来不信神佛的人都念了一声阿弥跎佛:“这可是好消息,东明兄弟过得几日定然回转。”
茫茫戈壁深处的湄水河边,积雪将草地盖的严严实实,又教湄水河结了一层厚冰。河边的一户老牧人清早起来,出了毡房,从草垛旁边掏了两抱干草,向旁边栅栏与土坯围起来的羊圈里投了些干草,又提了棒子与木桶去凿冰取水。
他年纪老大,鬓角花白,脸上沟壑丛生,才提着棒子一捶捶去凿昨日取过水的冰洞,耳边已听得铁蹄声声,手中棒子顿时停了下来,整个人显出一种被生活压迫的艰辛无奈,朝毡房里喊:“玛萦,快将吃食藏起来。”
他家的羊圈里,也只有五只瘦弱的羊儿。
从毡房里出来一位老阿妈,年纪苍老到与玛萦这个名字毫不相衬,脸上带着一种惶然,冻裂了口子的手在皮袄上擦了又擦,“这可怎么办的好?他…”
老牧人这才想起来,自家房里还养着一个人,只因那人大多数时候昏昏沉沉的躺着,若非喂水喂饭擦身换药的时候,他忙起来都想不起家里还多养着一个人。
不等老牧人想出法子来,便有一队人马疾驰了过来,乌压压一片,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当先的年轻男子形容俊美,下马来问老牧人北漠王庭的方向。
老牧人看着这队人马的服色与北漠军截然不同,口音也不同,小心指明了去王庭的方向,听得那年轻男子身后不远处一名中年男子粗嘎着嗓子叫:“燕檀,还有多远?”
大夏军从不曾到过北漠王庭,一入戈壁几乎迷路,偏戈壁乏人居住,绕了好几日总算找碰上了这老牧人。
“郭大哥你急着回家过年?”燕檀向老牧人告辞,翻身上马,回头打趣了老郭头一句,眨眼间大军已经向着草原深入而去。
只等这队人马走了之后,老牧人才长吁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这是些什么人?”
老阿妈提着奶桶去羊圈里挤奶,“你管他们是什么人,只要不来抢我们的吃食就好。帐里这个人昨晚又烧了起来,吃过饭你还是再去采些草药回来?”
老牧人大声应着,又一下下去凿那个冰洞,如常过日子。
昏暗的毡帐里,静静躺着的年轻男子缓缓被大军的铁蹄声惊醒,缓缓睁开了眼睛,瞧了一眼都有些熟悉的房顶,挪动了一下腿,只觉疼的钻心,索性又往被子里偎了偎,无奈的嘟嚷:“照这个样子,恐怕等香儿生下孩子我都回不去…”
按着时辰算,恐怕还未到早饭时候,他吃力的挪了一下身子,稍稍移动了半寸,让僵硬的身子略动了一下,又闭上了眼睛准备睡个回笼觉。
回笼觉对他来说,向来是个奢侈的想头,如今倒有大把时间来享受这时光。
这一年的新年里,响水城里鞭炮齐放,重新回来的人们衣食缺乏,但只因解了兵患,朝廷大军又前去戈壁草原攻打北漠王庭,心头都不由松了一口气,活下来的人们又都开始了如常过日子。
郭大嫂子这些日子已经在自家窖里取了好几次米菜,被书香催了好几次,这日带着小铁跟小妞子去书香家菜窖里取些吃食,扫开积雪,揭开菜窖盖子,顿时一股恶臭迎面而来,倒像是谁家久未清理的茅坑。
小妞子已经大叫了起来:“娘,香香姨家的菜窖里都臭了…”
“婶子,我下去瞧瞧?”小铁已经准备往下跳。
郭大嫂子一把将他揽住,“你先别下去,点个火把来。”
小铁跑出去一会,从街上铺子里借了个火把过来,郭大嫂子打了火石,将火把点着,朝着菜窖下面照下去。这菜窖挖的时候是直直挖下去,又朝着旁边横向掏了一个洞,火把也只能照到洞口朝下的方寸之地。
一个人影一闪,郭大嫂已是厉声喝道:“谁在里面?还不滚出来?”
菜窖里悄无声息。
郭大嫂子又叫道:“再不出声,我便要烧了柴往下扔了,点了这菜窖。”
这菜窖当初是郭大嫂子挖的,只有这一个出口,若是点了柴火丢下去,窖里如果有人,大概会被烧死。况战后未久,万一是蛮兵藏匿于此,不得不防,
过得一会,一个人影蹭了过来,蓬头垢面,低低道:“大嫂子,是我。”听声音是个女人。
郭大嫂子一向甚有威严,在这城中叫她大嫂子的不知凡几,这声音她听着又甚是陌生,她又是个急性子,已喝道:“你是谁?抬起头来。”
窖里的人缓缓抬起头来,虽然满面污垢,但瞧得出来正是怀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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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回师

郭大嫂子一脸怒气的回到了连存的小院,进了书香房里,灌了一杯温茶,尤不解恨。
书香最近很少见她这般生气,朝门口紧跟着进来的小铁与小妞子眨了眨眼睛,询问原因。她尚未出月子,又加之身子虚弱,大多数时候都卧床休息。
小妞子玲珑剔透,眨巴着眼睛窥着她娘的神色,小心蹭到了书香床边,招招小手,书香俯耳过去,小妞子贴着她的耳朵小小声道:“香香姨,你家菜窖里有一个野人。”小手捏着鼻子,一脸嫌恶的补充:“弄的菜窖里臭死了…”
怀香当初与郭大嫂子不亲,加之她又不常出门,篷头垢面之下,小妞子哪里认得出她来。
战争摧人,书香长叹一声,安慰郭大嫂子:“想情急之下也被逼急了的。”
郭大嫂子早将这一大一小动静瞧在眼中,闻言神色古怪的瞧她一眼,“你当谁?好好一菜窖吃食,全让怀香给糟蹋了…”如今食物匮乏,朝廷虽然有拨了粮草下来,但每日只分得些粥食,连存想尽了法子每日里去街上买些吃食回来,但街市萧条,寻只鸡或者鸡蛋,都极难,时有时无。
至于书香细心养的那些小鸡,早不见了踪影,也不知道不被闯进城里来的蛮夷给下了肚。
书香一脸的讶异:“居然是她?”曾潜投了敌,难道不曾保全他府上一院子的莺莺燕燕?
郭大嫂子又灌了一杯茶,神色也颇为复杂:“我已经让她打扫干净了菜窖,另寻出路。”
这件事就此作罢,二人未曾再谈起来过。
二月份,遥远的北漠王庭一场大屠杀正展开着,那些在去年响水城经历过的一切降临到了北漠人身上。
左迁带军从天而降,摸到了北漠王庭,与北漠军在草原上展开了一场殊死战斗,不慎被北漠军将领射中,昏迷不醒。大军暂由燕檀率领,以毫不容情的雷霆手段,血洗了北漠王庭,屠杀了无数北漠平民与王族,活捉了北漠可汗与可汗幼子,扫平了大夏边疆多年兵患。
大军回师的时候,赵老抠与左迁躺在同一辆马车上,二人皆身受重伤,老郭头瘸了一条腿,尚能骑马,罗敏与燕檀倒未有大伤,一个暂代左迁统军,一个押着北漠王族与洗劫来的财物。
路过湄水河的时候已二月末,草根从残雪之下挣扎着冒出头来,大军这次行的缓慢,远远的老牧人睁着浑浊的眼睛看着那队冗长的队伍,见他们并未前来相扰,心中大松了一口气。
草原上的日月长,他与老阿妈自十八岁私奔,又不曾生得子女,已经守着这湄水河生活了近四十年,只盼岁月平安。
等得大军远远过去以后,他赶着瘦弱的羊儿回到毡帐,见得自家养伤的青年已经坐了起来,双目炯炯瞧着他:“苏阿爸,外面这什么响动?”
苏阿爸年轻的时候曾学过些医术,依靠着他的半吊子医术与草原上冰地里挖来的草药,这个青年在他家毡房里养了数月,居然活了下来
老阿爸想到他当初那血淋淋的模样,如今又正在病中,不想让他忧心,当即笑笑:“部落在迁徙…你可要去外面晒晒太阳?”
裴东明点点头,咬牙架着一个粗糙的木拐,蹒跚着挪出毡房,暖阳刺眼,他反手去遮眼前的光亮,待得适应了这明亮的光线,又向前挪动。
苏阿爸家的毡房紧靠了湄水河,河水两岸积雪渐融,想来不久,两岸便会春暖花开。
三月份,大夏军胜利回师,响水城满城欢腾。百姓们在城门口夹道欢迎,书香已经可以到处走动,跟着连存也混在人群中,等着那些凯旋回来的英雄。
郭大嫂子将小妞子抱的高高的,只等大军甫一进城,便能看到老郭头。
令人出乎意料的,当先进城的除了左迁的护卫队之外,马上端坐的竟然不是左迁,而是燕檀。
数月领军,他整个人已经全然脱离了旧时阴郁,带着一股凛然之气,加之长相俊美,顿时令夹道欢迎的大闺女小媳妇羞怯心动不已。
混乱的人群之中,怀香往人群之中缩了又缩,耳边听着众人议论纷纷,议论着这位年轻的将领不知何种官衔。有人家的子弟在军中当兵,对军中将领略识得一二,摇头晃脑夸耀:“这位听说一位姓燕的校尉。响水军中除了左小将军,武功最好的裴校尉,接着贺校尉,但最俊美的却这位燕校尉,武功人品也极好的。”
他那般说着,便好似燕檀乃他家的儿子一般。
有人在旁酸溜溜道:“老李,你这般喜欢燕校尉,说不定燕校尉这次立了大功可以捞个将军当当。可惜不你家儿子。”
那姓李的翻个白眼,一副他人消息闭塞的模样:“听我儿说,这位燕校尉虽然娶过一妻,却已然和离了。我家闺女今年正好十七,模样又俊,回头我就去寻媒人说亲去,说不定进门就能当个将军。”
旁边众人轰然而笑,指着他连连叹息:“老李你这算盘打的忒精,不怪生意做的这般好。”原来这老李乃一位米粮商人,自战后便组队往响水运送米粮,如今因着这场战争,也不知又发了几多财,赚的盆满钵满,却是个富家翁。
家中只得一子一女,儿子年轻气盛,不能继承父业,却进了营中当兵,女儿也娇养的跟花儿似的。
那老李说到得意处,忽得感觉到一束目光直射了过来,不由去瞧,却个生的十分整齐的女子,身边也站着几个花红柳绿的女子,他身旁已经有人瞧见了那几名女子,其中一名中年男子朝地下吐一口唾沫,“咄,青天白日,这些娼妇们竟然也出来迎军来了。”
已有人笑道:“莫非这些窑姐儿也想着嫁一个如意郎君,早早来城门口守着?”
另有人取笑道:“老钱你这话差了,想来这些窑姐儿早些出来打听些消息,回头迎客之时也好与这些军们套套近乎,要奉承的好了,迎回宅中去做个洗脚婢也有可能。”
怀香身边的姐妹们掩唇吃吃偷笑,目光又紧紧追随着马上那年轻俊美的男子而去,有女子小声叹息:“这般俊美英武的儿郎…做梦恐怕也梦不到罢?”
自从离开了书香家菜窖,怀香在城中转悠了三日,走投无路之下,最终自卖自身进了惜红馆。
大军缓缓进城,马上的儿郎们还带着千里回师的杀气,身姿挺拨,面色端凝。怀香瞧着大队人马里偶尔过去一张熟悉的脸,如今瞧去,这些端坐在马上的人们已经离她的生活极远,高如云端,她心中犹如打翻了黄莲水,又苦又涩。
只等大军过去了,小妞子从郭大嫂子怀里下来,拉着小铁的手夸耀:“铁子哥,我瞧见了燕叔叔,还有我爹,都骑着马过去了…可我爹没瞧见我。”她转头摇了摇郭大嫂子的胳膊:“娘,不我爹忘了我啊?妞子朝他招手,他都不理我。”
书香轻笑一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安慰她:“妞子,你爹这刚回来,万一骑着马儿直冲了过来,撞了人回头左将军定然要打他军棍的。今晚他肯定能回来。”
人群陆续散了。
几人缓缓往回走,小铁却捅了捅书香:“香香姨,有个女人看着你呢。”
书香顺着小铁的目光去瞧,六七名身着春衫,涂脂抹粉的女子打扮的好不娇俏,因着天冷,此刻被冻的哆嗦,正催促着同伴要回去。当间一名女子容貌出众,神情却复杂难辨,目光在她身上打量。
春寒料峭,书香体弱,身上还裹着大氅,跟只小熊似的臃肿,全无仪容。不过她眉眼温柔,紧跟在连存身边,慈父孝女,除了眉间一点郁气,瞧着过的似乎不错。
那女子还欲再说什么,却被同伴拉着走了,只听得那同伴边走边道:“再晚些回去,姐姐你是头牌,我们可会被妈妈打个半死的。”
郭大嫂子与书香对视一眼,心中竟然同样的感触:怀香竟然入了娼门?
年前,军眷区已经被左老将军派人盖了屋子,过完年以后,好多人都搬回了家,唯有书香目下还在营中与连存同住。
这日雁儿的女儿有些发烧,她在家照顾孩子,也没去城门口迎军。
到得傍晚,赵老抠便被人抬回了家,虽然神智清醒,但人却还不能下地。
分别数月,能活着回来已属万幸。
雁儿虽然一瞧见赵老抠这模样就差点哭出来,但总算忍了下来,张罗着他喝药休息。
赵老抠与近七个月的闺女分别,如今躺在床上,看着小家伙小小的身子稳稳当当坐在他面前,小手指头伸出来,去戳他的眼睛,看到他闭着眼睛极力躲避,不由兴奋的咯咯直笑,流着口水露出两颗细白的小门牙.
他将整个脑袋埋进小闺女香香软软的怀里,鼻端嗅到了婴儿身上的奶香味,数月的征战尘埃落定,忽然之间就觉得倦意大增。
雁儿熬好了药端了进来,便瞧见女儿伸出两只小手,在自家亲爹耳朵鼻孔眼窝里乱掏,男人却酣声如雷,偶尔酣声稍停,铁臂却始终将小姑娘圈在自己怀里,任由她调皮。
看着这和谐的画面,她眼圈一红,又掉下泪来。
郭大嫂子家却又另一番模样。
老郭头被人抬着从马上直接抬到了房里,送他的兵士牵着马儿回营,郭大嫂子恰带着小妞子跟小铁回家,见到老郭头这番模样,一脸凶悍:“我还当你死在北漠草原了。”嘴上说着,转过头去眼圈却早已经红了。
老郭头去了一趟北漠草原,胆子大了,居然敢回嘴:“我怕我要死在北漠,回头你无人可打,多寂寞啊?!”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郭大嫂子狠狠瞪他一眼,又问了问他的伤处,风风火火去厨下张罗吃食去了。
大军既已回来,连存还有事要忙,书香得空便自己上街去买了两只鸡,让那商贩绑好了,一手提着一只往军眷区而去。
到得自家门口,略站了一站,心中难过,连门也未敢进去,便到了郭大嫂子家里。进门见她在灶下忙碌,便将那只鸡送了过去,“给郭大哥补补身子。”.
郭大嫂子也不跟她客气,爽快接了鸡。
书香又问了问老郭头伤势,得知并无大碍,便道:“我还要去雁儿姐姐家送只鸡过去。”便辞了郭大嫂子往雁儿家来。
雁儿见她提着只母鸡过来,道:“你这怕我舍不得吃,饿着了他才买鸡过来的吗?还当我家没钱啊?”
她向来个清高不肯占人便宜的,书香与她相处的惯熟了,早已了解她的脾性,只笑了笑,将鸡送了给她,听得说赵老抠受了重伤,能不能坐得起来尚不知道,如今正在房里酣睡。
别人家夫妻团聚,多少触动了她的心结,她心中早已忍受不了这滋味,宽慰了雁儿几句便匆匆出来,到得街上被冷风一灌,顿时滴下泪来。
抬头去瞧,天色已然黑了下来,各处的灯火都亮了,万人归家,唯独她却不敢一个人回家。
她一个人磨磨蹭蹭到了营中,营中今夜也灯火通明,左老将军跟连存都在左迁的院子里,空了数月的营里忽然之间到处人声马嘶,一派喧腾,在这样热闹的场景之下,她到得连存的小院门口,看到一个背身而立的高大影子,只觉心头怦怦而跳,眼泪急急溅了出来,就在她要扑上去搂着那人,叫一声“东明哥哥”之时,那人却转过身来,打破了梦境。
“嫂子——”
原来,是燕檀。
书香急忙转头,悄悄拭净了眼角的泪。

 


87、剐刑

燕檀一回来见到贺黑子,不见裴东明,便问起他来。
贺黑子将当日之事讲了一遍,末了又愧疚的搓了搓脸,将莲香惊的书香流产,性命险些不保,如今裴东明不但人已经失踪,连后嗣无着之事也一并讲了。
燕檀听得中间惊魂之处,虽然知道如今那人还安好活着,也是捏了一把冷汗,及止贺黑子讲完,他心中已如泼了滚油一般煎熬,恨不得插翅立时飞到她身边,教她能够在此刻有个臂膀可以依靠。
到底他们都是战场上并肩浴血拼杀过来的兄弟,对贺黑子也不好多苛责,他一个大男人又不能跑去与莲香计较,最终也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黑子你也是时候多管着些自己媳妇了,让她以后离书香远点!”
贺黑子是个心粗的,况这件事已成了他心头重石,暗地里不知道多少次揣测裴东明已经身故,他自己又常“书香书香”的叫,倒未曾察觉燕檀情急之下,倒改了称呼。
燕檀初回营,他如今又暂代统军之职,只等将军务全数与左老将军交割清楚了,连北漠可汗及其幼子都安排妥当了,又参加了庆功酒宴,才能走开。
他喝了几杯酒,到得连存小院门口,见得院子里黑寂,悄无人声,便袖手站在院门口,只呆呆注视着里面,一时心潮起伏,觉得离她是这样的近,一时又觉得离她太远,也不知悄然立了多久,才听得有脚步声缓缓而来,纵然营中此刻喧哗不断,远处兵士们归营洗浴征尘,更远一些还能听得到马匹的嘶鸣,但她的脚步声却仍是一下下近了,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多少艰难险阻,生死一瞬,才终于走到了他面前。
他霍然转过身来,那一声“嫂子”仿佛将她惊了一下,夜色昏昧,他倒看的不甚真切。书香看到燕檀安好立在她面前,也替他高兴。请了他进门,点了廊下灯笼,又将厅堂灯烛也点亮。燕檀跟在她身后,脚步轻快,征战千里的疲累一扫而空,仿佛跟着她这样一路回来,像回到家一样令人心神松懈。又或者,在她面前,他总不忍不住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她身上,总有一种温暖的气息,不由得引得人靠近。
燕檀进房坐下,书香便去了灶下烧了热水,顺便将前日郭大嫂子替她蒸的馒头放在笼上蒸了。一旁的小灶上最近常煨着鸡汤,早已骨酥肉烂,连存今晚又没回来,她在外面磨蹭这么久,全无胃口,索性替燕檀盛了一大碗。
自她在此间居住,郭大嫂子还替她腌了一小坛腌菜,她拿筷子捞了一小碟,滴几滴麻油。一个人在灶间忙碌的时候不免想到,要是今晚回来的是裴东明,该有多好?"
她擦掉了眼角的泪,找了个托盘将这些吃的尽数放上去,端了去正房。
燕檀坐在那里,看着她张罗,胸臆间柔情翻滚,生怕自己不小心吐露什么。见得她比旧时更要纤弱,细腰不盈一握,但面上分明是重逢后的欢喜,端上来的鸡汤浓香扑鼻,喝一口暖的心窝滚烫,借着低头喝鸡汤,硬生生将自己粘在她身上的目光扯断。
他本来是回营以后洗漱了又陪众人吃过吃过庆功宴的。
左迁虽然受伤,但左老将军决非因私忘公之辈。这些儿郎转战千里,今日这顿庆功酒无论如何不能免,连罗四海也被请了来,席间见得罗毓,内心深为感慨。
趁着众人酒兴正浓,燕檀借机溜了出来。
他端着那碗鸡汤,就着馒头腌菜,吃得肚皮滚圆,额间见汗。
书香见他吃的香甜,也自高兴。
这一场战争总算过去了,能活着相见,总是不容易。
燕檀听得贺黑子说,原想着要安慰安慰她,哪知道见了她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她从来不是哀哀切切的人,纵然此刻自身诸多伤心烦难,也还知道问他征途凶险,有无受伤,他反倒不知如何开口了。到最后也没讲出来一句安慰的话,反倒被她引着讲了些北漠风光与物产,征途见闻。
他走的时候将怀里揣着的一包东西递了给她:“你留着用吧。”
书香只当他带了什么新奇的东西给她,打开顿时惊住了,原来是一包宝石珠玉,大颗的红宝蓝宝石,同色大小滚圆的珍珠,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各色珍宝在灯下璀璨耀目。大夏军当日攻破北漠王庭,随行军士各有收获,虽然最后押运回京的财宝数不胜数,但这些小物件这次征战的军官们也得了不少。
他回程之时,早将里面最好的一部分细心拣选出来,准备送了给书香,其余的却是要小心变卖,将来自有用处。
书香来此间还未亲手触摸过这么多珍宝,一时瞧的欢喜,将每一件都拿来细细观赏,边瞧边啧啧称奇。燕檀见她欢喜,也自高兴,只瞧着她微笑,哪想到末了她却将这些东西尽数装回去,笑道:“有了这一包珠宝,我看哪家的姑娘会忍着不心动?改日我就四下去寻访寻访,替你寻一门好亲。”
燕檀面上的笑意凝住了,“这些…这些是给你的,不是给旁人的。”
书香哪里管那么多,当即打断了他的话:“这些东西都是你的家底子,怎么能胡乱送人。将来我自然是要交到弟妹手上去的。到时候我会从这里面挑一样留下来的,你放心,嫂子是不会跟你客气的。”
又见他这副黯然的样子,只当怀香伤他太深,心中也替他不值,又笑道:“我替你张罗亲事定然比义父靠谱,他那叫乱点鸳鸯谱。”
正说着,听得房门外连存笑道:“你这个鬼丫头,趁着我不在,在这编排我什么呢?”
他看完了左迁被人拉着去了庆功宴,席上军士都不肯放过他,才喝的醉醺醺的回来。书香撩起帘子来,将他扶了进来,又替他斟了杯热茶递到他手上,嗔道:“人家打了胜仗立了功,义父倒比得胜回来的人还高兴。
连存醉意朦胧,见燕檀也在这里,知道他一向与裴东明家交好,去年受伤之时还是书香照顾,情份不比常人,恐怕是来探望书香,喝了口热茶,便取笑燕檀:“你小子倒溜的快。”
一时里三人说了会子话便散了。
第二日里,响水城中贴出告示,要在城守府衙门前对原响水驻军将领曾潜实行剐行。
左老将军原准备早早将曾潜正法,但考虑到征战的响水军,便将这日子又推后了数月。曾潜行刑那日,城守府衙门前架起了高台,周围老百姓与响水军分立两面,在狱中已经被折磨的皮包骨头的曾潜被推上刑台之后,台下的百姓与军士怒骂一片,更有人往上扔臭鸡蛋石块,有几个砸中了要行刑的刽子手,被罗四海出面制止了才作罢。
曾潜在狱中数月,早饿的皮包骨头,但狱中诸人都不肯让他好死,每日里想着法子的折磨,将那有损阴德的法子在他身上试验了好些,等到刽子手剥了他的衣服,才发现他身上小伤不断。
本朝的剐刑原要三百六十万,但曾潜委实太瘦,行刑的刽子手一圈切下来,绑在柱子上的人起先还在惨叫,水火失禁,到得后来声息便小了下来。
纵然如此,还是难解台下众将士与百姓的仇恨。
曾潜因着一已之私,开城投敌,不知祸害了多少人的性命,使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军中将士深受其害,如今自食恶果,百姓议论纷纷,都道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台下围观的怀香心中恨毒了他,看着他慢慢死去,指甲都恨不得掐破了掌心。高台之上远远还摆着一溜座椅,坐着监斩的众官员。
正中坐着的乃是左帅,他左右手边分别坐着本城城守罗四海与军中将领燕檀。
怀香仰望着台上俊美的男子,脖子都酸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日光太烈的缘故,只觉刺目到想要流泪,心中悔的肠子都青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会多写点,明早八点还会有一更。要爬年榜,所以加更,求花花积分收藏评论~
另外,关于剧情…我想说一句,我们总要给小燕子一个死心的理由吧?]
只有死了心,他才会有新的开始…
东明童鞋很快就回来了…我保证,很快!
要按着剧情走,不能让东明同学从天而降…种田文就是流水一样的生活过下去,一生的时光就这样缓缓的流动…

 


88、解甲

曾潜被行剐刑的第二天,左老将军便押解战俘回京。左迁伤重,暂时留在响水养伤,响水军务仍由燕檀暂理。
两个月以后,由一千御林军护送着被押解进京的北漠可汗到达响水。同行的正副二使各有职责。
正使乃是兵部侍郎,姓徐,正使将带着五千响水军与一千御林军前往北漠五庭召集蛮夷残部,副使却是翰林院的翰林,乃是去年的新科状元,姓顾,带着皇帝封赏前来,犒赏三军。
北漠可汗被押解进京,朝天阙,慕圣颜,俯首称臣,情愿年年纳贡。
皇帝对边漠荒蛮之地本就无甚兴趣,索性封了北漠可汗做阿林王,原可汗幼子,如今的阿林王世子留京长住。
——小王子做了质子。
徐侍郎到的当日,左迁与燕檀带着一众将士在城门外迎接,一番接风洗尘宴下来,第二日绝早他便在响水营点了五千将士护送着阿林王前往北漠王庭。
徐侍郎走了之后,顾翰林才宣读了圣旨。
第一道圣旨对军中将士各有嘉奖升迁。
边漠已平,左迁被召回京城,另有赏赐。燕檀临危不乱,擢升为正四品武官,总领响水军务。失踪的裴东明被追封为正五品武官,贺黑子赵老抠老郭头皆升为从从五品,各赏银千两。
皇帝将江淮盐商连根拨起,国库有钱了之后,这次的封赏除了银子,还有各色丝帛锦锻及金珠玉器若干。
第二道圣旨却是有关响水军以后。
如今北漠称臣,响水军只留五千驻军,其余兵士解甲归田。
边漠上至将军下至兵士向来不能卖买田地,如今这些兵士解甲归田,今上只恐边疆空虚,索性令这些兵士一律在响水落籍,垦荒者只需上报田亩与响水府衙,免赋十年,所得收成尽归自己。
就算那五千驻军,也可垦荒囤田,在此落地生根。
除了这些,今上还决定在边漠开互市,北漠与大夏商人自此可以大大方方生意来往。
兴建互市便落在了刚刚升为从三品的罗四海身上,人手暂且从响水军官借调,只等一切上了轨道,再行安排。
一石激起千层浪。
顾翰林带来的消息很快在响水传开,经历过百年战争的响水百姓与响水军整个的沸腾了。
人们企盼了和平太久,如今当和平真正的降临到头上了,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的。
响水富户虽然这次损失不少,但还是筹建了些银子,专门从遥城请了戏班子来唱大戏,搭的台子就在响水府衙门前的空地上。
百姓们与军眷区家家户户自动自发挂起了红灯笼,早晚鞭炮声不断,街上的大人孩子都陷入了彻夜狂欢,宵禁早已经停止了,到处是欢乐的人群。
在这样欢乐的氛围里,书香接到连存带回来的裴东明拿命换来的赏银,默默的搬过来自己的小匣子,却发现早已经装不下了。
她背对着连存抱怨:“义父,忽然之间有钱了,连存钱的匣子都小了。”眼泪滴在冰冷的银锞子上,她悄悄拭净了,转头笑着向连存撒娇:“义父陪我去钱庄把这些银子都换成银票吧?”
连存本来便怕她看到银子就提起裴东明,伤心起来,他都不知如何哄劝她。派出去寻找裴东明的人去了一拨又一拨,都回来了,有的空手而归,有的带回来了几个袍泽的尸骨,只因日子久了,早不辩真人。
也许裴东明就在这些找回来的尸骨里…有时候连存总会冒出这样的念头,但他始终不忍心说出口。
这两个月,书香每日里出营去买菜,父女俩个在院子里开小灶。她有空就钻进厨房做各种吃食孝敬连存。
连存以前很喜欢她的手艺,可是现在却常常胃口不佳,看着她这样欢天喜地的张罗,就是吃不下去。
有一次吃刚起锅的鸡蛋饼,他终是忍不住问道:“闺女,你到底…怎么想的?”
书香低头大口咬一口鸡蛋饼,腮帮子鼓的高高,吃的很是用力,瞧着很有胃口:“想什么?义父是说我怎么打算的?我在等夫君回来啊,说不定再过几个月他就回来了,所以我一定要养好身体。”
过后连存分明听到她房里传出来的呕吐声。
她瘦的风都能吹倒了,一张脸儿巴掌大小,眼睛越发的大了,人却越来越爱笑,又十分的喜爱下厨。
但父女两个实在吃不了许多,她不得不每次都要提一些给郭大嫂子跟雁儿送过去。
赵老抠已经能坐起来了,但依旧离不开人。
书香送了东西过去,便逗一会赵家小闺女,将她抱在怀里又亲又摸。雁儿既盼着她跟自家妞妞多玩玩,心情能够畅快一些,又生怕她触景生情,看到这样活泼可爱的小孩子伤心,颇有几分提心吊胆,举棋不定。
时间长了,被她瞧出端倪,嗔道:“姐姐以前也是个爽利人,怎的如今倒婆妈起来了。总归…是我与那个孩子没缘份吧…”
她这样说着,面上便显出一种难过的神色,也只是一瞬,又笑着去亲赵小妞的脸:“对着这么可爱的闺女,哪里有什么烦心事呢?”
赵小妞如今已经九个月了,在她怀里一刻也不得安生,扭来扭去,书香却耐心极好,由着她的性子来,要什么给什么,千依百顺,有时候也会抱着赵小妞出去逛街,回来总是买一堆好吃的好玩的给她。
几次下来,赵小妞便粘上了她,只要瞧见她从赵家门里进来,便嘎嘎大笑,露出四颗牙齿来,伸出双手,清晰的喊道:“泥(姨)——”
书香大乐,上去抱着她使劲的亲,又挠她脖子,逗的赵小妞兴奋的大笑,将口水涂了她一脸,柔嫩的肌肤紧贴着她的脸,是这样美好温软的宝贝。
雁儿气的指着小丫头骂:“小白眼狼儿,娘哄了你多久,死活不肯叫一声娘…”
书香与赵小妞齐齐对着她笑,一个嘲笑她当娘的失职,另一个傻呵呵直乐,揪着书香的领子,嘴里含混不清的念叨:“zhou…”
书香感叹,这声‘姨’也不知道是她用了多少好吃的才哄骗来的。
今日日头十分的好,连存陪着书香出来,身后还跟着两名兵士带着书香的银子。父女两个到了铺庄,将银子换成银票,书香又赏了两名兵士几百钱打酒吃,便与连存在街上悠闲的逛。
似乎是一夜之间,响水城便不一样了,到处都弥漫着一股安逸的气息。
买东西的小商贩们都是笑脸迎人,街头从前常有的吵骂声也没有了。往常日子难过,此地民风又彪悍,为了几文钱发生口角的事常常有。如今连那些老追着半大小子揍的大嫂子们都温柔腼腆了下来,遇见人都是一副笑模样。
连存在此间住了有些年,见些情景十分感慨。
父女二人在街上走的并不快,倒引的对面茶楼里的一个人偶尔临街瞧了一眼,顿时呆住了。
坐在他对面的正是燕檀,顺着这人的目光瞧过去,见是连存与书香,当下笑道:“军师今日倒是悠闲。”
哪知道这人面上神色却似悲似喜,只道:“燕将军可知,连军师身边的那位女子是?”
燕檀顿时多瞧了他一眼,见他面色奇怪,倒狐疑了:“那位女子乃是军师义女,顾大人可是认识?”
“下官…大约是遇上故交了!”顾翰林轻声喃喃。
燕檀如今正四品,他虽是钦差副使,但品级却要比燕檀低一些。不过听罗四海说这位状元郎颇得陛下与太子的青眼,算是天子近臣,寻常人等巴结他还来不及,又怎会在他面前以上官自居。
燕檀听得他这般说,神色又自不同,心中一时竟然有些失措,极是好奇想问问这位顾大人如何认识书香,但交浅言深,不好开口。
顾翰林倒一派坦然,又问了几句,得知故人如今恰在营中连军师处居住,面上不禁今与左迁同住,大约还要在响水多住一段日子,等待徐侍郎回来,也好一同回京,顺便多了解一下响水军垦荒与兴建互市之事,也好回去禀报今上。
说不出是什么心理,燕檀并未将书香是失踪的武官裴东明之妻讲出来。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这一刻自己心里的矛盾。
这位顾大人提起书香的神色,总教他想起自己。
他虽然从来不曾瞧见过自己的表情。
等到送了顾翰林回去,在无人之处,他才长吐出一口气,“顾其扬——”这位状元郎,倒有一个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