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盯翟亮的面庞,“就在今天晚上,我终于明白了:我被前提条件误导,以为你是在接到岳原电话以后才赶去六中,其实不是,早在岳原打电话给你之前,你已经身处那一带了。”
钟波把一张打印出来的图像推到翟亮面前,夜间摄像质量不高,但在翟亮驶入怀民路路口时,正好有辆运土车闯红灯,被摄像头拍摄下来,他的车紧随运土车身后,闪光灯下,牌照看得清清楚楚,照片顶部时间显示为晚上10点51分。
“事情巧得不可思议,是不是?”钟波不光指牌照,还有翟亮提前“等”在案发现场附近这一点。
翟亮脸有点白,但表情依然镇定。
“你应该是在10点55分左右到1987酒吧,据此推测,你离开莺歌的时间为10点25分前后,莺歌的保安撒了谎,他已经承认——这就是为什么我无法在11点30分至12点10分的监控录像中找到你或者你的摩托车的原因。”
紧接着,钟波又把另一张打印纸推到翟亮面前,12点55分,一辆摩托车驶出怀民路,图片没有上一张清晰,也没再照出车牌号,但如果将两张图片仔细比较,不难发现主角是同一个人。
两张纸翟亮都没碰,甚至没有仔细看,他的目光直接朝钟波投来,嘴角带着浓浓的讥讽。
“接下来是不是要谈我的作案动机了?”他似笑非笑,“不如我替你说了,你对我所有的怀疑,不就建立在我喜欢林惜这个条件上嘛!这真是有趣极了,你凭什么认为我爱上了她,就凭你在医院偷窥到的那一眼?!如果我喜欢她,我会傻到把她介绍给岳原吗?我还没伟大到这个地步!”
钟波把第三张纸推向他,那是他复印的顾宏兴的情况说明书,“这个,你最好看一眼。”
翟亮带着不屑的神情瞥了眼那张纸,但很快,他的脸色变得煞白。
“你能为了林惜差点把顾宏兴捅死,这还不够说明问题?”钟波注视他的表情,“至于你给她和岳原牵线,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伟大,但我可以理解为你自认为配不上林惜。”
翟亮猝然把纸抓在手上,仔仔细细看过一遍,忽然又放松下来,仰面深吸了口气,“我扎姓顾的是事实,这个我承认,其他的随你们怎么想吧。”
钟波不勉强他,“那就继续聊聊那天晚上的事。你去1987干什么?”
翟亮闭着眼睛,不情不愿,但开始接受钟波的盘问:“我说过,我心情不好。”
“你是一个人去的,还是约了人?”
“一个人。”
“陪你聊天的女孩是谁?”
他微愣,很快笑了笑,“你查得挺细啊!那人我不认识,她主动凑上来的。”
“她要你决定什么?”
“什么?”翟亮不解。
“十一点啦,你怎么还没决定?”钟波转述瘦伙计听到的话。
翟亮醒悟过来,扯了扯嘴角,“她想让我带她回家。”
“你没拒绝?”
他微微耸下肩,脸上流露出一丝玩世不恭的味道,“为什么要拒绝,我很寂寞。”
“你们几点离开酒吧?”
“记不清了。”翟亮满不在乎,“应该在她让我下决定后不久。”
“离开酒吧后去了哪里?”
“我家。”
下面的事不言而喻,,但钟波断定他在撒谎。
“这么说,你接到岳原电话时那女孩就在你身边?”
翟亮皱了皱眉,“应该在吧,我当时也醉得不轻,岳原打给我时我还觉得好笑,一个醉汉求助另一个醉汉。”
“你跟那女孩还有联系吗?”
“没有。”翟亮的干脆在钟波预料之内,“萍水相逢而已,我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要不然我也不会去麻烦晴晴。”
钟波冷冷望着他,“你做这种事,却叫你女朋友帮你做伪证,你不觉得龌龊?”
“男人都卑鄙。”翟亮丝毫不怵地迎视他,脸上的笑若隐若现:“你不也是!你接近晴晴,不就是为了想抓我尾巴?”
钟波很想挥拳揍他一顿。
他们沉默了三四分钟,消化掉一些空气里氤氲的杀气。
“如果你能提供线索让我找到那个女孩,”钟波说,“而且她确实旁听到岳原打给你的电话,那么你就可以证明自己是清白的。”
翟亮用看笑话一样的眼神盯着他,“我没觉得我现在不清白啊!难道你已经找到可以把我扔进监狱的证据了?”
钟波笃然:“你有作案动机和时间,却没有牢靠的不在场证明,已经让你陷入被动。而证据这种东西只要存在,总有一天会被找出来。”
翟亮用力发出笑声。
“你有没有兴趣听我猜一猜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随便。”翟亮一脸无所谓。
“接到岳原的聚会邀请时,你本来不想去,但最后还是去了,因为你想见见林惜。”
冷笑还保持在翟亮脸上。
“你根本不知道这场聚会是岳原精心策划了,要向林惜求婚的,当林惜接受岳原求婚时,你再也呆不下去,找了个借口提前离席。”
翟亮改换坐姿,左手捏住下巴,脸上的笑意表明他对钟波的剖析毫不认同。
“离开丽园饭店后,你去了1987,你认识那里的老板,也许他事先找过你,让你帮忙做点修吉他之类的事情,但那天晚上他不在,你没立刻离开,在那里喝酒散心。”
钟波对翟亮讥讽的笑容视若无睹。
“后来有个姑娘主动找你搭讪,你们在11点30之前离开酒吧,但你没把她带回家。”钟波微微顿了片刻,语气变得凝重,“因为11点30分你接到了岳原的电话,他告诉你他在六中,他要跟你谈谈。”
翟亮的笑容渐次减弱,神情不由自主专注起来。
“你打发走了那姑娘,孤身去找岳原。”钟波语调不改,目光始终平静地投射在翟亮脸上,“你家原来就在那一带,你又认识1987的老板,所以你对工地情况了然,知道穿过那片工地可以直通六中废墟。而钻进工地的那扇门,工人们图方便,从来就没上过锁。”
翟亮脸色难看起来,但他隐忍着,听钟波继续“猜”下去。
“从酒吧步行到废墟约需十七分钟,如果你是跑着去,时间会更短,你见到岳原的时间大概在11点55分左右。之后,你们在废墟上吵了起来,我猜是岳原先动的手,你一开始被迫还击,但后来你看出岳原心怀杀机,一场普通斗殴很快变成殊死搏杀。”
“哈!”翟亮高声笑了几下,脸色青白,但语气里满含讥讽,“然后我变身为几个人,分别用棍棒和拳脚把他揍死?”
“你怎么知道有不止一个人?”钟波抬眼问他。
“报纸上不就是这么写的!”他立刻回应。
钟波笑了笑,“一变多当然不可能,但伪造成两三个人施暴的痕迹倒是可行的。”
翟亮正欲反驳,钟波道:“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话想说,但麻烦你先听我讲完。”
翟亮闭嘴,刚搁上桌面的手迅速攥紧为拳。钟波微微扫了一眼,继续不疾不徐地述说下去。
“你们在废墟上纠缠了约七八分钟,岳原体力不支,被你击倒。你当时应该很慌乱,以为他已经咽气。你花几分钟思考了一下出路。12点06分,你关闭岳原的手机并拨他号码,造成联络不通的假象,随后,12点10分分,张浚接到了你的电话。”
翟亮满脸写着“荒谬”二字,索性抬头看天花板。钟波却从牵动的嘴角里读出一丝苦涩的意味。
“朋友在市区盲目寻找岳原的时候,你正忙于制造岳原被劫杀的假象,随后,你除尽他身上所有财物,并将他的‘尸体’拖入小树林里掩藏。12点55分,你重回酒吧门口,骑上摩托车赶往市区,一刻钟后,你一脸焦虑出现在朋友们的眼前。”
钟波停顿,看着翟亮,“接下来的事大家都知道,我就不罗嗦了。”
翟亮脸上的淡定再也绷不住,攥紧的双拳俨然发白。
“你觉得我这个故事讲得怎么样?”钟波心平气和地问。
他等着翟亮发怒,但隔了片刻,翟亮忽又笑起来,笑容僵硬,嗓音嘶哑,“我不会跟你计较,你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幻觉里。”
钟波静静审视了他几秒,翟亮想用他克制的言行表明他是无罪的,这让钟波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以往的审案过程中,他很少遇到如此临危不慌,时刻铭记自己方向的人。
他深深意识到,翟亮确实是根异常坚硬的骨头,有非凡的定力。
钟波微扬起头,保持平和的语调,仿佛纯粹是在与他讨论,“是我的幻觉吗?那你又何必为那晚的行踪接二连三说谎?”
“就因为我没杀过人,所以我才不想把自己搅合进去。”翟亮针锋相对。
钟波摇头,“你的逻辑我很难理解,说实话就会搅合进去?你口口声声岳原是你朋友,你希望我们早日抓到凶手,可你却对我们撒谎!”
翟亮睁大眼睛望向他,目光咄咄逼人,“五年前我拿刀子捅人,人人都以为我有做杀人犯的潜质。五年后,我的一个朋友被杀,而我那时候跟他相距仅他妈的一公里,再笨的人都会乐意把我和这桩凶杀案联系起来!”
他眼眸里多了几分色彩,钟波辨别出那是愤恨。
“你现在不也在这么联想吗!可我真得告诉你,别因为抓到这一点点小纰漏就沾沾自喜,你有我杀他的证据吗?!你没有,也不会有!因为我没有杀岳原!也从来没想过要杀他!”
翟亮情绪终于激动起来,这让钟波欣慰,如果他始终冷漠处之,他反而拿他没辙。
他对翟亮坦然一笑,“细节方面也许会有些出入,我还会再改善,过两天给你听新的版本。”
钟波明白,翟亮拿准了他们没有证据就不能无限期把他关在这里,所以他打定主意和他们耗。钟波只能表现得比他更不在乎时间,才有可能打乱他阵脚。
翟亮果然控制不住,怒目瞪他,“你是不是还要威胁我,如果我不老实交待你就一直不让我离开这鬼地方?”
“我没这个权利。” 钟波耸肩,“我来这里纯粹是想帮你,不管你有没有杀人,说实话对你只有好处。”
翟亮再次铁青着脸笑起来,脸上毫无信任之色。
“你把真相瞒在心里,自己也不好受吧?”钟波身子往前倾,慢慢靠近他,低声问:“你晚上是不是经常做噩梦?”
翟亮脸上骤然苍白,随后阴云密布。
钟波意味深长地盯了他片刻,见他依然执迷不悟,遂起身,离去
No.17
钟波决心要在翟亮被释放之前找到那晚跟他调情的女孩。他相信那女孩能给他们提供关键性证据。
上午十点,他再次光顾1987。
酒吧还没开业,他使劲擂门,有个伙计应声出来,很巧,是给他提供情报最多的瘦伙计,钟波不用再费周折让人把他找来。
店堂里清冷空寂,胖伙计在里间的水池边冲洗杯具,钟波和瘦子找了个角落坐下说话。
“和翟亮在一起的女孩后来有没有再来过?”
瘦子想了想,语气肯定,“我没见过。”
“之前呢?”
他凝神思索,再次摇头,“真没印象。我们酒吧熟客来得多,偶尔也有慕名来尝个鲜以后就不再来的客人。说实话,我们这儿没别的酒吧那么多花样,吸引不了生客,也就是做做老客人的生意。”
从1987入手看来走不通,那女孩显然是生客。如果她是专门出来猎艳的,倒是可以上别的娱乐场所找找。
钟波又细细盘问伙计那女孩的长相、年龄、穿着和谈吐,从中判断她绝不是第一次出来干这勾当,但也不太可能是职业妓女,或许只是个寂寞少妇,否则不会瞄上翟亮,做那种生意的女人眼光都毒,分得清能从谁身上榨到更多油水。
离开1987后,钟波打算去市区几家主要的娱乐场所转转。
他跳上一辆前往市区的公交车,挤在人群里,想着接下来要做的事,觉得有点荒诞。这两年他很少踏足娱乐场所,如今为了把一个罪犯绳之以法,却要一家家去参观,也许还要喝不少酒。
黄昏来临前,钟波一共涉足了五家KTV,两家娱乐城和十多间酒吧,他滴酒未沾,也没获得任何有用信息。
他在一家茶餐厅随便吃了点东西,期待夜幕降临后至少能从客人嘴里打听到点儿什么。
在喝最后一口汤时,袁国江打电话过来,问他在哪儿,钟波说正准备去喝酒。
袁国江特意停顿了一下才说:“钟波,你别折腾了,这案子破了。”
钟波极意外,“翟亮招了?”
立刻又觉得不可能,翟亮不会那么老实,而且如果他招了,袁国江的口气也不会这么平淡。
果然,袁国江说:“不,凶手不是他。”
钟波的心像自由落体的铁球那样直向下坠去,“这不可能吧…”
很快,他恢复理智,想想也没什么不可能的,于是转而问:“凶手是谁?”
“事情比较复杂,电话里说不清。”袁国江慢吞吞道,“你要不嫌麻烦,现在来趟分局,我等你,咱见面后说。”
钟波连逛夜总会泡酒吧这种不喜欢的事都在不遗余力地做着,他当然不嫌麻烦。如果不了解真相,今晚估计不会睡得着。
火速结完账,他在街边拦了辆出租直奔南分。
袁国江在办公室里等他。
“到底是谁干的?”钟波没坐稳就开口问他。
袁国江递给他一张信笺,“你还记得六月上旬我跟你提过一个小刘巷河的浮尸案吧?这是死者马义军的遗书,他姐姐今天送来的。”顿一下,他才把话说完整,“马义军就是杀害岳原的凶手,行凶一个多月后,他畏罪自杀。”
钟波接过薄而脆的信纸,实在难以置信,事情太荒谬。
他快速浏览了那页遗书,意思简单明了,马义军因迷上赌博把用于买婚房的存款输了个精光,4月26日他在长广桥附近闲逛时撞上醉汉岳原,心生歹意,将他骗至附近废墟实施抢劫并杀人灭口,凶器是一根木棍,已被他烧毁。
“一开始我也不信,但你看了这份遗书就明白,事实就是如此。作案动机、时间都写得很清楚,还有作案细节,和法医鉴定报告上完全吻合。另外——”
袁国江打开抽屉,取出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一条铂金手链,一块手表,一只钱包以及——一枚手机。
这些都是岳原的失物,一目了然。
“钱都被马义军花光了,这些物件他怕被人追踪到线索,所以迟迟没有出手。”袁国江望着他,“天下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
是,巧得不能再巧了。
“失物上的指纹你都验证过?”
袁国江点头,“没有指纹,擦得干干净净。”
“谁擦的?马义军?他有必要这么做吗?”
袁国江耸肩望着他。
钟波闭了嘴,知道自己这点小疑问根本无法把强大的现实扳过来。
他又仔细看了会儿失物,“没有项坠。”
“是,我也发现了。”袁国江说,“东西太小,可能在哪儿丢了。”
即使没有项坠,其他物件足以说明问题了。
钟波仍不甘心,“这两天,翟亮有没有和谁通过电话?”
“这怎么可能呢!”袁国江明了他的意思,“我查过了,翟亮和马义军没有任何关联。他不可能委托死者家人给他伪造一份罪证,这不合逻辑!马义军的姐姐不久前在整理弟弟遗物时发现了这封遗书,她很震惊,也一直犹豫到底要不要交给我们,直到今天才下了决心,觉得事情必须得有个交待。”
“钟波,我早就说过,这极有可能是一桩偶发的抢劫杀人案,并非像你想的那样,出于个人恩怨,所以,”袁国江语气深沉,“翟亮是无辜的。”
事到如今,钟波没什么可说的。
“翟亮人呢?”
“我已经通知他们放人了,现在大概在办手续。”
钟波脸上难掩失落。
袁国江朝他走过来, 拍拍他的肩膀,“好了,不管怎么说,这个案子总算破了,我们都能松一口气。”
钟波心底忽生一片茫然,如大梦初醒时的感觉,原始、苍白。即使真相水落石出了,他还是有莫名的不甘,他曾经那样相信自己的直觉。
临离开前,翟亮来找袁国江,面色依旧灰暗,没有预见的轻松。看见钟波也不打招呼,径自走到袁国江跟前,“听说凶手抓到了?”
“嗯。”
“我能见见吗?”
袁国江不解望着他。
“我想知道究竟是谁杀了岳原。”翟亮口气近于央求,钟波还是第一次听到。
“已经死了。”袁国江说。
“死了?”翟亮表情意外,“怎么死的?”
“自杀。”
袁国江给他看马义军生前的相片,他盯着那张一寸彩照久久不错眼珠。
“你认识他?”钟波审度他神色后问。
翟亮摇摇头,语速极慢地解释,“我代人受过,总得…看看这人到底长什么样吧。”
这一刻,钟波跟他的感受竟然殊途同归。
马义军在相片上怯懦地笑着,仿佛在嘲笑他们,甚至嘲笑世间的每一个人。
钟波和翟亮一起走出南分,黑夜无边无际地压下来,几盏路灯光线微弱地给人提供着照明。
到了岔口,两人一齐止步,钟波转眸,翟亮也正回过头来。
“你不必向我道歉。”翟亮先道。
“我没想过道歉。”钟波老实说,“我仍然想不通你为什么要说谎。”
翟亮仅仅低头笑了笑,钟波没指望他给自己任何解释,他已经没这义务了。
简短的道别后,翟亮朝北,钟波朝西,彼此分道扬镳。
走了一段,钟波忍不住又回头去看他。
翟亮双手插在裤兜里,半低着头往前走,脚步滞重,像有放不开的心事,和钟波初见他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钟波总觉得他身上有一块地方,被乌云遮住,看不清楚真实面貌,唯见一抹黯淡模糊的阴影。
但是,也许这样的感觉也只是出自他个人的臆想,钟波很快自嘲。
他不再像一个月前那样耿耿于怀于自己的直觉了,因为直觉最终敌不过现实。
他停在原地,掏出烟来点上,目光一直没有远离与他越拉越远的翟亮。
而翟亮低着头,向前走,始终没有回过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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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完
下篇 No.1
2011年4月30日,林惜独坐在江边,看落日余晖播洒在江面上,犹如铺了一层薄薄的金粉。偶有货轮鸣笛而过,江水被劈成两半,金色涤荡,逶迤而下,像轮船拖了两条长长的尾巴。
今天是岳原的忌日,他离开林惜已有两年,远远超过他们相识的时间。
这两年,林惜并不常常想起他来,她很忙,要照顾小添,要为生计奔命,唯独很少让自己思考。思想是痛苦的发源地,她深知这点并不折不扣地将它屏蔽于生活之外,确实管用。
小添是林惜的儿子,名字是她请彭奕珍取的,姓岳,叫岳添,为此彭奕珍对她深怀感激。
小添是早产儿,出生时林惜大出血,差点死掉,彭奕珍急得一宿未睡,守在门外边流泪边念经,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的诚意感动上天,大人小孩最终都保住了,但孩子羸弱得像只小猫,奄奄一息,在保暖箱里护理了近一个月才得以出院。
出生后头四个月内,小添常因体弱多病半夜突发上医院,婴儿易得的各种毛病他几乎一个不落,林惜认为这是怀孕期间她遭受重大打击的后遗症,但彭奕珍不这么想。
彭奕珍常年吃素,只要有慈善募捐活动她都会参与,但她还是担心晦气会波及小添,她深信丈夫和儿子皆是被她的硬命克走,林惜说不服她,看她终日忧心忡忡,于是提议说,“不如我们搬出去,自己过吧。”
彭奕珍虽不舍得,最终还是答应了,又迟疑着与林惜商量,“索性让小添跟你姓,这样和我就一点关系都没有了,我只要他好好的,别的都无所谓。”
林惜想了想,摇头,“算了,别改了,小添是岳原的儿子。”
彭奕珍又欣慰又不安。
林惜觉得,作为女人,彭奕珍很可怜,但自己又何尝不是。
她带着小添离开了那栋洋房,没有拿彭奕珍的任何财物。
彭奕珍不敢勉强,但为他们的生计担心,林惜颇自信,“放心吧,我能养活孩子。”
事实上,如果没有翟亮,她很可能熬不到小添满周岁。
林惜在东郊租了间房,又在附近的一家私营企业里找到份助理的活儿,但她常因小添生病而请假,最终惹恼了主管,在试用期内即被辞退。她先后又找了几家单位,都因为同样的原因没能做得长。
后来,林惜索性听从翟亮的意见不再谋职,专心在家看护小添,吃穿用度都由他负担。
翟亮打两份工,林惜猜也许还不止,因为他严重欠觉,难得过来和小添玩一会儿,总是呵欠不断, 但每次问他,他从不说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