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因为这样,周婷对他的赶集和信任才愈加深厚,她像尊重一位长辈那样尊重着李真。
但是,所有这些看似固若金汤的防御都被他刚才那轻轻一抚击溃了。
大约过了三四分钟,李真率先冷静下来,眼眸盯着车前方,用往日里惯用的长辈口吻,心平气和地劝道:“有些人根本不值得你为他这样伤心,他离开你,对你来说是好事。你应该感到庆幸,可以早一点认清他的真面目。以后你也得长个记性,找男朋友,最重要是他的人品,知道么?”
“明白了。”周婷乖乖点头答应下来。
她从他平和且沉稳的语气里得到了某种安慰,而刚才那一幕仿佛也有了合理的解释。她不再胡乱猜想,眼前的李真跟她之前认识的李真没有什么分别,一样的关心她,一样是她的主心骨。
范之浚领着他的团队和沈氏那边的接洽进行得十分顺利。一顿晚宴让宾主双方对彼此都有了深入的了解,由此也约下了沈氏来参观柯兰厂房的具体日期。
这个结果在柯兰内部掀起不小的风浪,原先谁都以为范之浚已是垂死挣扎的过气人物,没想到还能折腾出这样大的动静来,连公司的高层都被惊动了。总经理亲自找范之浚面谈,商量应对沈氏前来考察的事宜,并重新给他的项目组分配了人力物力等资源,范之浚终于把属于自己的部分实权又夺回手中。
私下里,他对晓颖由衷说了一句:“我越来越深切地意识到,把你招进柯兰是我这一年来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情——晓颖,你是我的福星!”
而晓颖从小江那里得到的反馈却比范之浚要生动的多。
“啊!真没想到沈氏的肖雨欣原来是这么一号人物!以前在电话里听她的声音,感觉冷冰冰的,见了面才知道,居然是个大美女,而且说话做事那个分寸把握的,我敢说,我们柯兰绝对没有哪个女人能比得过她!”
小江一句话说完,就意识到在晓颖面前这么高度赞美别的女人不太合适,赶紧又加一句:“你例外,你例外!”
晓颖只是笑笑,她一向有自知之明,还不至于要狂妄到去嫉妒一个自己根本不是其对手的职业精英,她很快就岔开了话题。
“范总说,下周三沈氏回来参观咱们的工厂,来的会是些什么人呀?”
“这个对方没明说,我们也不便多问,显得不信任人家似的。”小江想了想“昨晚一起吃饭的那几个,像肖小姐,夏经理,还有他们一个专管产品的经理,姓朱的,这几个应该都会来。反正这下子柯兰要好好闹一闹了。刚才范总还说呢,咱们乔总要亲自审核参观流程,到时候他还会亲自接待沈氏的来访人员!这个项目,终于有了翻身之日啦!”
小江猜得一点也没错,为了这个项目,柯兰上下就像打仗一样,先是整个办公大厅和车间内外掀起了搞5S的浪潮,紧接着是对生产流程的规范,从书面文件到具体操作,来了一次彻头彻尾的大检查,偶有员工抱怨,这阵势简直比当年ISP质量审核还严格。
经过一星期的周密准备,沈氏来访的日子终于到来。
沈氏的来访者预计十点到公司,九点半,范之浚已经携项目组成员早早等候在办公室内。为了给参观者留下最佳的印象,他连夜又草拟了一份问答表,一早分发给大家,以免在与客户沟通过程中因为一点不起眼的错漏而因小失大。
十点还差五分的时候,乔总的秘书亲自登门前来告诉范之浚,乔总已经到达公司,一会儿会和他们一起去见客人。
自己主持的项目能被总经理这样重视,范之浚高兴之余又有所顾虑,“不知道沈氏来参观的人里级别最高的会是谁,如果只是几个小兵将,咱们乔总亲自出面合适吗?”
乔秘书微微一笑,“范总不用担心,我们乔总已经打听清楚了,沈氏的总经理沈均诚会亲自来柯兰。”
范之浚问询一呆,同时心头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在体内缓缓蔓延开来。面上却不得不笑着表示,“那有劳乔总了。”
柯兰的项目对范之浚而言,或许很重要,但对沈氏来说,似乎还没重要到必须由沈均诚亲自出面的地步,既然如此,他来的目的是什么?晓颖不敢往下想。
当她的目光不经意地从范之浚脸上划过时,意外地发现他的笑容里似乎掺杂了某些不悦的成分。
十点过五分,范之浚的秘书进来告诉大家,沈氏的人已经到了,在最大的会议室里。
范之浚立刻召集下属跟他一起过去,晓颖走在最后面,犹犹豫豫地想找借口避开,但看到大家一脸郑重的表情,只得打消了临阵脱逃的念头,低眉垂目跟着众人一起往外走。
听到有人进来,会议室内的几人同时把目光转向门口,乔总更是热情地起身给他们引荐,“沈总,来,我给您介绍,这位就是我们柯兰的营销副总范之浚范总,范总在柯兰服务了有七个年头,是现下所有高层管理者中资历最老的一个,我们特地把贵公司的这个项目交给范总来运营,也是希望凭借他的经验和实力能让咱们两家公司的合作顺畅哦!”
那边,沈均诚已经站起身来,跟迎向他的范之浚在走廊里重重握了握手,宾主双方再度落座。
晓颖拣了张离客人最远、同时也最不起眼的位子,小心翼翼把自己藏了进去。可惜,椭圆的桌子就那么长,不管她怎么躲闪,视野里,众人的身影都能一览无余,包括沈均诚在内。
沈均诚坐在沈氏来宾最正中的位子,与晓颖刚好在对角上,她只需稍稍仰头,就能捕捉到他的目光。这个尴尬的角度让晓颖不得不时刻望向他的左右两边,以避免与他视线对接时而失态。即便如此,她还是在视线的左闪右躲中看清了久违三年的他。
在温暖如春的空调间里,他只着一件银灰色的衬衫,袖口处的纽扣一丝不苟地锁紧,头发依然理得很短,他的着装品位跟三年前似乎没什么不同,而他谈笑自如的态度以及那张老练沉稳的脸却令她感到陌生。即使他的视线偶尔滑过她的面庞,晓颖也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来自过去的触动与影响。
他与她,坐在这间办公室里,就像两个素不相识的人那样,陌生,而且充满了距离。
当晓颖的目光触及他随意摆在桌上的双手时,她的心才像是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似的,终于有了点疼痛的感觉——他纤长白皙的手指上干净得没有一点赘物,她下意识地碰触了一下自己右手无名指上的那枚婚戒。
很多时候,正是这个平时不甚在意的小东西,在关键时刻提醒了自己——今时不同往日,他们之间早已被一枚小小的戒指隔开,从此不再有半点瓜葛。
晓颖深深吸气,迫使自己从恍惚中抽离出来,注意力放到时下大家正在关注的热点上。
听到一阵阵欢快的笑声和调侃此起彼伏时,晓颖意识到,这场合作的前景应该还不算太坏。
她再一次抬起头来时,目光刚好落到紧挨沈均诚坐着的女子身上。
这大概就是肖雨欣吧,沈氏来访的宾客中,唯有她一名女性,从开篇到现在,她说过的话比沈均诚都多,且每次临末总能掀起小高潮,惹得众人朗声大笑。
笑声中,肖雨欣的目光不时向沈均诚瞥去,那略带得意的眼眸宛如一个考了好成绩等待家长表扬的孩子。
看着那样的眼神,晓颖忽然明白了肖雨欣潜藏的心思。
明知自己的心态很无聊,晓颖还是控制不住偷偷地瞟了沈均诚一眼,想从他脸上得到某种印证,没想到他的目光也恰好朝这边投射过来——
这猝不及防的四目相触令他脸上的笑容有了短暂的凝滞,犹如一首流畅的歌曲,当中忽然漏掉一个音符,使整首歌产生了断裂。
晓颖霎时怔住,忘记了自己为何要去看他,更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而沈均诚几乎是在失神的同时就飞快地把所有思绪及时拉了回来,他甚至没有遗漏掉乔总那个关键的提醒。
“对于我们而言,沈氏将是我们力争的未来最大的客户之一,不过反过来说,说不定我们哪天也会成为沈氏的客户呢,哈哈!这方面的业务我们已经有专人在接触了,从这点上来讲,柯兰和沈氏的合作绝对是双赢!”
沈均诚笑道:“如果是这样,自然最好不过。沈氏初来乍到,除开原先的那些业务量,在客户拓展方面,当然希望能有飞跃性的提升。H市是东南沿海的经济重地,具有物流、资源等多方面优势,也是基于这一点,我的团队才甘愿抛家离口跟着我过来闯荡!”他转首觑了一眼肖雨欣、夏斌等几人,诙谐地说,“你们都听见了吧?等沈氏厂房装修完毕,记得第一个就要把乔总和范总请过去哦!”
肖雨欣莞尔一笑,“就是不知道乔总时候肯不肯赏光?”
乔总哈哈大笑,“一定,一定!”
在热闹的谈论声中,沈均诚含着笑,微眯起眼睛,目光没有焦点地投向对角上的那个角落。晓颖低着头,她的膝盖上想必是放了笔记本之类的东西,专注的申请显示出她在记录着什么,沈均诚只能看见她微垂在鬓边德几缕发丝,低首时显现出来脑后那一个绾起的发髻。
她坐在众人的背后,在被热闹笼罩的阴影里,一脸孤独,如同他初遇时见到的那样,如同他在南翔与她重逢时的那样。
隔了三年,他终于再次见到她。而她的身上,似乎依然披着寂寞的外衣,静静地游离在喧嚣之外,默然地临水看花。
他的心,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感受了许久不曾光顾过的疼痛。
简短的见面仪式过后就是参观车间,由乔总亲自带领讲解,范之浚一下子沦为陪衬,连晓颖这个旁观者都读出了其中的异样气息,她悄然忘了一眼范之浚,后者虽然还在勉力笑着,但笑容已多杀有些牵强。
他精心准备的参观进程表还在项目组各成员的桌子上郑重摆着,却已形同废纸一张。
只是职场上需要理智,不能意气用事。范之浚无论如何得撑着,在必要的时候,像乔总的随从那样主动上前给客户做些注解。
中午照例是隆重的饭局,由乔总的秘书预先在公司附近的鲍翅馆定了席位。同去的一共有十多号人,坐在一桌嫌挤,分成两桌又坐不满,不过为了让大家吃的舒服点,乔总还是要求坐了两桌。他和范之浚都在主桌上,晓颖与本部门的几员虾兵蟹将都去了旁边的那一桌,这样的安排倒是让她松了口气,至少不用连吃饭都紧绷着神经了。
“真实的,命名是范总过来搞的项目,现在被乔总这么一揽,算怎么回事啊?咱们不是白忙活一场?你们就瞧号吧,季度末考核绩效,这个单子绝对不会落在咱们头上!”小江既是替范之浚打炮不平,同时也是替自己愤愤然地低声嘟哝。
王凯扫了一眼主桌上欢声笑语的人们,叹口气道:“现在说这个话也忒早了点儿,标还没有投,合同还没签呢!不过话说回来,万一这事要没成的话,你就等着看乔总怎么往后缩吧。”
“得了地了!”小江给自己的杯里倒满了可乐,又给身边的晓颖加满,“不说这些没有的,咱们既然来了,就不能白来,好好吃他一顿再说!晓颖你说是不是这理儿?”
晓颖笑着点头,举起杯子跟他们俩碰了碰杯。
菜肴合口,但晓颖的胃口被心情所影响,始终无法像小江跟王凯那样大快朵颐。
席间,她去了趟洗手间,在水池边照着镜子洗手时,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从心底油然浮起。
四年前,她再另一家餐馆里,也是像现在这样站在水池边打量自己,而在餐馆的另一端,同样坐着沈均诚。
唯一不同的是,那时候的她,对前路会怎样迂回曲折一无所知;那时候的她,脸上虽然也如现在这般平静,但在平静之下,难掩一丝对未来的憧憬,毕竟年轻,年轻就是本钱。
而现在,她该走的路已经艰辛的走了过来。现在,她是别人的妻子,是一个男孩的母亲,后面将会怎样,对她来说已是毫无悬念。
她用湿漉漉的手整理了一下散落的发丝,对着镜中美丽如往昔的自己,却再也笑不出来。她从身旁的盒子里抽出一张纸巾,很快擦干净手走出洗手间,不再容许自己有一丁点的心猿意马。
两面都是白墙的走廊这一头望过去狭长而幽深,日光从对面走廊尽头开着的窗户里照射进来,晃得晓颖眼晕,她下意识地抬手遮挡下一下视线,待到把手放下来时,眼前却多了一个人。
逆光下,她看不清楚对方,以为也是想上洗手间的客人,遂侧身避让,想让来客过去,而对方却站着不动。
晓颖侧过身去的一刹那,她的心跳也如失控似的急剧加速。
“嗨!”沈均诚与她面对面,脸上洋溢着从包厢里带出来的笑意。
“嗨!”晓颖努力想撑起自然的微笑,“没想到,我们…”她承认自己此刻的心情很局促,连说出来的话都是杂乱的,“我们…又见面了。”
其实,这句话她本打算用一种诙谐的语气说出来的,毕竟三年后的今天,无论是她,还是他,都不可能再燃起像从前那样的激情。
他们的感情,早已熊熊燃烧过后化为一堆灰烬,仅能供彼此在无人的场合下,默默缅怀。可是一旦被她说出了口,竟仿佛带了几分心酸与惆怅,听在自己耳朵里,都不免觉得鼻子酸酸的,她赶紧把脸上的笑意加深了几分,再怎么样,也不能在此刻,在这里,在他面前落泪。
“是啊!”沈均诚低头笑了笑,复又将视线投到她脸上,“我要谢谢你帮忙牵线,让我们找到一个不错的供应商。”
晓颖使劲吸了下鼻子,成功地用笑击败了体内不断涌动的泪意,“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希望合作能成功。”
明知道他做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在这里,明知道他是为了什么才如此重视柯兰,而她却连一句真心感激的话都无法说出口。
一旦说出来了,就表明她都懂得,然而,她又怎能坦然接受他施与的这一切?
沈均诚目不转睛凝视着她,语气逐渐变得轻柔,“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嗯。”晓颖重重地点着头,仿佛要用坚定证明自己的现状,“当然,我很好——你能?”
“还行。”他淡淡地答。
不知为何,沈均诚在她浓重的笑容里读出了一抹心酸的味道,她似乎是在竭力掩饰着什么。
“你爸爸妈妈身体都挺好的吧?”晓颖继续以刻意欢快的声音问道。
沈均诚的脸上略微一黯,过了几秒,才道:“我父亲还可以,母亲…已经不在了…去年年初走的。”
晓颖一呆,“那真是…”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句来表达,心里同时涌起许多难以分辨的滋味,“真对不起。”
对于她的遗憾,沈均诚只能笑笑,这是一个不愿再触及的话题。
身边偶然有上洗手间的客人经过,沈均诚朝走廊的另一头迈步过去,晓颖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过去,双脚仿佛被一股魔力所牵引。
两人在窗边停住脚步,她察觉他还有话要说。
“前一阵我找过李真。”沈均诚脸上的感伤很快平复下去,神色却依然温和,“我想拉他来沈氏,但他拒绝了我。”
“我听他提过。”晓颖不觉垂下头去,“他…在现在的公司处习惯了,所以…”
“他对你好吗?”沈均诚突然问。
“嗯?”晓颖一怔,她的思绪还沉浸在如何给李真找一个比较合适的借口上,被他这么一打岔,有点发懵,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
“挺好耳钉。”她着意腔调,“他不善言辞,但很照顾家里。”
沈均诚似乎是释然地笑了,“听说你们…咳,你们的儿子很可爱,他叫什么?”
终于滑入了一个令晓颖觉得心安的话题,她脸上的笑容到此时方有了真切的意味,而这一切都被沈均诚一丝不落的看在眼中。
“李智,快三岁了,很调皮。”她露出一点无奈又满足的表情。
”有时间带他出来见个面吧,我是说,你跟李真,你们全家一起。”沈均诚说着,目光望向窗外,“我会在H市逗留很长时间,在这里几乎没什么朋友。”
“好的,等你有空的时候,我们…一定出来,好好聚聚。”尽管知道这个承诺实现起来有不小的难度,但此时此刻,晓颖却无论如何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她的心情也从最初的无措中渐渐平静下来,仿佛遇到的只是一个经年不见的老朋友,那种感觉,不再是如履薄冰似的战战兢兢。眼前的沈均诚,给了她三年前完全不同的沉稳与安实之感。
或许,这才是他们现在应该接受的相处之道。
“看到你现在这样,我…很高兴。”沈均诚盯着她,说了句言不由衷的话。
而晓颖,在掩饰掉对过往的一切情感记忆之后,听到他能这样对自己说,她感到的是踏实与安全,遂也笑着道:“你也要抓紧,早一点结婚,有个家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沈均诚不知道她对于“家”的定义究竟如何,但他明白她一向很看重家庭,或许,她对家庭的重视程度甚至超过了对爱情的渴望,所以当年她能那么决绝的把自己给嫁出去,挤成全了他的家庭,也给了她自己一个家。
万千感慨,却是一言难尽,沈均诚把所有的心绪进藏心底,谐趣地笑着说:“短期内希望渺茫。以前有人给我算过命,说我在四十岁前结婚,能够给妻子和家庭幸福的几率不大。”
毕竟曾经跟他亲密相处过,晓颖对他偶尔的幽默印象深刻,自然不以为意,摇着头抿嘴笑笑。
她抬起手表扫了一眼时间,没想到两人不知不觉聊了十多分钟,不安的表情立刻浮上面庞,“我们是不是该回包厢了?”
沈均城朝她一颔首,“好,你先回,我等一等在过去。”
他大概是担心被人撞见不太好解释,他们在这里聊了这么一会儿,竟然没被熟人发现,也真是幸运。
她心下释然,“那我先进去了。”
“好。”
沈均城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身影,手缓缓伸进裤兜,掏出了烟盒。
造化就是这么捉弄人,年少轻狂时,把什么都不妨在眼里,觉得只要是自己想要的,就一定能得到,结果撞得头破血流。
如今,他年届三十,在生意场中历练了这么几年,手腕越来越老练世故,身上的血性却在教教消失。到最后,不得不向命运低头,无奈且麻木。
众生皆苦,他见见能体会出佛家这句禅意中的苦涩来了。
他的这些体会无法向旁人诉说,即使是晓颖,如今也不再为他敞开心扉,聆听他的私语。
烟雾缭绕中,他恍惚见到了养母吴秋月,满面病容,却神色安详。
她走的时候很平静,所有家人都围在她身边,没有一个缺席,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她觉得自己这一生也算“圆满”了。
真的“圆满”了吗?
当她孱弱的视线投向沈均诚——她养育了近三十年的儿子时,那双湿漉漉的眼眸中有的不仅仅是欣慰,还有遗憾和歉疚。
沈均诚并不十分恨吴秋月,即使她屡次拆散了他和晓颖,这么多年,她对自己付出的爱已深深植根在他的血液中。
而他对她仅有的那点怨愤也在她去世前半年,两人的某次促膝长谈中消弭殆尽了。
那一天,他们全家一起去参加黄依云的婚礼,她嫁给了一位J市新晋的变通局副局长,年轻帅气,且前程似锦,完全符合她的择偶标准。
站在台上的那对俊男靓女不断赢得台下宾客的阵阵喝彩与掌声。
黄依云能得到幸福,对沈均诚而言,也是一种心灵的解脱,他由衷为她高兴,但当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身旁吴秋月的脸时,却觑见了深深的落寞。
几天后的傍晚,沈均诚陪着母亲在小区里散步。.
医生嘱咐过他们,要让吴秋月多在外面走走,透透新鲜空气,而且最好能 有冢人的陪伴。
这些叮嘱,沈南章父子都铭记在心,平时两人再忙,也总会有一个人提早回家陪着吴秋月。
吴秋月身体虚弱,走不了几步就想找个坐的地方歌一下,沈均诚便扶她坐到网球场边的长椅里稍事休息。
“小诚,你今年是不是三十一了?”
“要按您的算法,是该三十一了。”沈均诚笑着答道,吴秋月都是按虚岁算“依云比你小一岁吧?”秋月思忖着道,“人家终于结婚了呢 你呢?”
沈均诚依然只是笑,“这种事只能慢慢来,急也急不得的。”
从吴秋月问他年龄开始,沈均诚就隐约意识到她想说什么了。
关于他的终身大事,一直以来都是吴秋月最重视的问题,即便是身体状况差成这样,只要有这方面的信息,她都会热衷去打听一番,并几次三番给沈均诚推荐合适人选。
沈均诚不忍拂她的意,每次也就敷衍着去见个面,但事后总有理由推掉,令吴秋月每每失望不已。
她也曾怀疑过,沈均诚或许还在惦记着那个叫韩晓颖的女孩子,自己养大的儿子自己最清楚,沈均诚看似什么都不在意,其实至情至性,如果他是个绝情冷酷的人,那么当年他离家出走后就不可能再被沈南章劝解回来,到她床前认错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