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奴安静地听着,道:“所以君之生死,全在于商君的一念之间,是否能将储君的危机快些呈报给大王听。”
公子嬴驷听到这里,脸色都变了,他与商鞅的不合,是朝野皆知的事情,所以就算商鞅借着此时动了什么手脚妄想除了自己,另立幼主倒也不是什么难理解的。
可是此事,连莘奴这样的弱质女子都看破了,那岂不是商鞅的狼子野心早就流播民间了吗?
其实莘奴的这一番话,实在是事先王诩传授的,她原来是有些担心着公子嬴驷勃然大度,只带了人马入内,制服王诩,再将自己掳掠去了城头献祭给那犬戎蛮族。
可是如今一看,王诩深谙这些王侯的人心,这一番话正打在了公子嬴驷的七寸之上。
莘奴微微一笑,当她微笑时,犹带着天真无知少女的些许稚憨之气道:“我乃商贾,自己的商队经常出入咸阳,常闻在街市纳税的小官,打着秦王的旗号收税时,商贩常有偷逃税钱之时,可是若是喊出商君的旗号,就算是七岁稚儿都乖乖掏出了自己压兜儿的圜钱。由此可见,商君的名号,才是秦国百姓震服的。我若是君,当一步不离咸阳,又怎么会跑到此处,平白犯险?”

第181章

莘奴的一席话,点燃的正是公子嬴驷内心深处时时浮起的担忧,这内心的一时慌乱竟让他忽略了城池外面的隐约叫喊声,有些震怒的一拍桌子,面色甚是不悦道:“姬真是胆大,因何扯到这些?”
莘奴如今很是会见好就收,在公子嬴驷的心内埋下种子后,便徐徐退到一旁。
公子嬴驷发怒完,这时才略有点醒过神来,想起自己想要先软后硬的的初衷。阴郁了一会,开口道:“此时城外的危急,相信两位也是心中有数。俗话说得好,解铃还须系铃人,犬戎步步紧逼,起因皆是姬一人而已。刚才听了莘姬之言,也是个深明大义之人,为了免得满城百姓被无辜屠戮,还请莘姬早日决断,舍弃一身以换得全城的太平。”
莘奴微微一笑道:“公子当真是想好要将我送出去。若我被送出城去,定然是心有不甘。既然已经是红颜祸水,又怎么能辜负这担负的罪责,被伦博那厮所得后必定时时在他耳旁谗言,以侵袭秦国为己任。若是不将秦地的边界整个天翻地覆,岂不是白白辜负了这等骂名?”
公子嬴驷身旁的女子,不是以贤德立身,便是妖媚而脑中无物。
可是像莘奴这样既美艳绝伦,又心思狡黠的女子却是从来未曾接触过的。听她的谈吐,当是满腹经纶的男子,可偏偏又生出一副娇艳动人的模样,让人一时拿捏不住软硬。可是有一点是清楚的,这女子心思极其清晰,她说出的便一定能做到。若是真的将这女子送出城外,那真是给秦国买下一个无法想象的祸患。
公子嬴驷一时间被莘奴的话震慑住,可是心内的杀意却丝毫不减。
就在这时,莘奴话头一转,又言道:“不过道家所言,福祸相依,公子若是转换个思路,如今被犬戎围城,其实也不失为一桩幸事。”
公子嬴驷听到这,不由得问道:“怎么会是幸事呢?”
莘奴不紧不慢地道:“公子如今有被其他兄弟代替的忧患,难道犬戎的伦博就没有此等忧患吗?”
公子嬴驷眯着眼道:“犬戎国内的情况,我这里倒是不时有细作回报。犬戎的老罕王仅有伦博这一个儿子,而且年事已高,是以伦博在犬戎威权日盛,平日里几乎便是以自己为王行事了。”
莘奴笑了一笑,道:“公子所言确实,伦博并无兄弟,是以并无兄弟争权之患,但是,却不能说他便没有被夺权之危?”
公子嬴驷心内一动,肃然道:“难道犬戎还有其他人有资格和伦博相争?愿闻其详。”
莘奴轻轻倒了杯茶,抿了一小口,道:“我曾与王诩游历犬戎,发现几乎每处犬戎聚集之地都能发现一个女子的名姓参杂在部众的民歌里。老罕王儿子虽然只有一个,女儿却是有七个之多。画像上的女子名叫博齐尔格,便是老罕王的六女儿,很多犬戎人都视她为犬戎第一英雄。
博齐尔格天赋惊人,五岁时便能骑马,七岁时便以骑射闻名,十岁时成为犬戎第射箭一高手。当时老王在犬戎威权不盛,几大贵族都不听令。博齐尔格十二岁开始代父讨罚诸贵族,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敌军听着她的名字便望风而逃。用了六年时间便彻底平定了犬戎三部的叛乱。
许多大贵族向博齐尔格求婚,她却喜欢上一个小贵族,并与之成婚。结婚后她便放下军权,专心服侍丈夫,掌管丈夫的小家族。三年前,她丈夫去世,她带着自己的儿子回到老罕王身边。虽然她没有官职,但是在犬戎却是影响甚大。现在的将军当年都曾经是她的手下,很多便是她一手提拔起来的。
虽然现在她与世无争,只是侍奉着老王,可据我的了解,她却是个不平凡的女人。犬戎的风俗不同于中原,要知道这里可是出过女王的。如果公子自身实力暂时不是伦博的对手,何不在犬戎内部想象办法,来削弱伦博的实力呢?”
这番姐弟相残,姐姐会来争夺弟弟王位的想法大大出乎了公子嬴驷的意料,由女子继承王位,这对于中原的诸侯来说,简直是闻所未闻。他不由得微微发愣。陷入沉思,半响没有言语。
坐在一旁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王诩,这时慢条斯理道:“强者最惧,内部割裂,硕大的巨象,可以被不起眼的硕钻入鼻子而一命呜呼!犬戎内部埋有祸患。公子若有意,在下倒是可以帮助公子,让犬戎乱上一乱,到时这围城之危自然可解。”
公子嬴驷这时,已经杀机全无了。他本来就对王诩身有惧意,如今倒是看出,王诩早就对犬戎有了应对之策,当下抬头对王诩施了一礼,道:“有劳鬼谷子,驷替这满城百姓谢过王先生的高义。”同时他心中对王诩愈加忌惮,而对那貌美的莘奴也生出了些许敬畏之心。
公子嬴驷离开后,王诩站起身,走进一处院落。一盏茶功夫后,王诩走出院子,而数只鸽子扑棱棱地从院中飞起,在空中绕了一圈后各自飞走了。
就在这一日后,犬戎内部突然发生了一件大事。伦博一个心腹从姐姐博齐尔格回到老王身边后便奉命一直盯着她。这日,他突然收到消息,博齐尔格有意王位,最近频频联系亲信的几个将领,准备趁伦博出兵在外的机会,抢夺军权,继承王位。
这个心腹大喜,虽然知道消息来得蹊跷,但是心切立功,无论真假,他都准备借这个机会将主上的眼中钉除掉,为主上将来即位扫清道路。于是他召集大臣,透漏六公主图谋不轨,召集兵马捉拿六公主。
可惜事情不密,军队还未集结完毕,六公主便得了信。不甘束手待毙的六公主,带着几位身有功夫的侍女一路厮杀,居然硬生生地闯进王帐,将伦博的心腹打杀,又接连杀了数位不服的文官武将,掌握了军政大权。
等几个亲信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将王城的消息禀告伦博时,六公主已经自立为罕王,并派出大臣带来撤去他军权的命令,同时六公主正在聚集留守王城和其它地方的军队,一旦伦博不从便准备讨罚他。伦博想不到王城失控,自己的根基已然受损,此时还哪里顾得上围攻秦城,立刻召集众将,商讨撤兵事宜,准备会犬戎与六妹争夺罕位。
当几个浑身浴血的亲信赶到伦博的大军营帐时,王诩正在招待公子嬴驷。
公子嬴驷道:“先生今日相请,可是有事告我?”
王诩品了一口茶,慢慢将茶杯放下,道:“博齐尔格已经自封为王,伦博此刻刚刚得到消息,必然心内震动,这两日便会撤兵。”
公子嬴驷腾的一下从席上跪坐而起,问道:“此事当真,我秦城之围便要解了?”
王诩淡淡道:“不错,两日内伦博必然撤兵。伦博撤兵而解围,对于秦城百姓来说,已经是大幸。然公子毕竟是太子,若是仅是如此敌军退兵的话,却是有些不利。”
这话说到了嬴驷的心里。自己身为太子,被犬戎围城,虽然解围也是靠着犬戎自己退兵,说出去实在是不好听。于是问道:“鬼谷子有何教我?”
王诩道:“犬戎多日围城,心中松懈。况且伦博今日刚得到消息,心中不稳,如果公子今夜劫营,当能胜之。而犬戎随后退兵,在秦王和秦人眼中,便是公子击溃犬戎,使其不得不退兵。”
公子嬴驷听了大喜,施礼道:“谢先生教我。”然后便告退出府,召集秦城的将军,商量晚上劫营之事。
几个将军皆是不同意劫营,说道犬戎攻城多日,士兵士气低下,仅是守城尚可,若是劫营就不成了,还可能因此城破。
公子嬴驷自然不会讲伦博退兵之事说出,见劝服不了诸将,便强命各将出击,命公子疾亲自带队。
当天夜里,嬴疾和众将率领三百骑兵和两千步兵,每人带着两个未燃的火把,将马嘴和马蹄皆用布包上,在夜深之时偷偷打开城门,小心来到犬戎大营外面。
几个精于技击的士兵偷偷将犬戎警戒的士兵杀死,然后一声呐喊,士兵同时燃起火把,在骑兵的带领下,向犬戎的大营冲击。付出几十人的代价后,秦军冲进犬戎大营,将火把扔到营帐上,很快犬戎大营便烧了起来。
公子疾带领军队烧了大营,斩了许多被大火驱出来的犬戎士兵后,便带兵撤回了城里。
伦博被袭营后此时无暇顾及秦国,还是下令撤回犬戎,准备与六姐争夺罕位。
第二日,守城的士兵发现犬戎大营已经是人去楼空了,秦城危机未派一兵而自解。

第182章

公子赢驷在秦城解困之后,长出了一口气之余,不免也有了兔死狐悲之感。
犬戎王子因为姐弟争权而几乎一夕失去一切,那么自己这个太子只要一日不能成为秦王,便一日不能安心。他向来爱才,而王诩更不能是“有才”二字可以概括而全的。经此一事,公子赢驷竟对自己曾经对王诩有了杀心而后背发冷,当下对莘奴也是有了几分恭敬之心。
此女独得王诩青睐,看来并非容貌艳绝这般简单。
在与王诩密室了幽谈了足足半日之后,公子赢驷便不在这个城池耽搁,带着妹妹回转了都城咸阳,谨防那商鞅在背后做了手脚。
王诩这般在公子嬴驷面前布局,也非只解眼前危困这般简单。
自从魏齐相王之后,各诸侯国里暗潮涌动,似乎有一只无名的大手在拨搅诸国紧绷的琴弦。原本被各诸侯国忽视的周王室一时间突然成了争议的焦点,各国大臣纷纷上书向周王痛斥魏王与齐王的逾越之举。
要知道这私下称王与正式称王大不相同,魏侯齐侯这种公然称王的举动在天下人面前,将周天子可怜的威仪踩到脚下,真是天理不容,各国异口同声谴责魏齐的不臣之心,甚至有诸侯国私下联盟准备讨伐魏齐。
这等心齐的情形,若是周公在世,必定留下赶紧之泪。
不明就里人自然会感概,周王室依然天下推心,竟有这么多诸侯庇护。可是王诩却深知此事的背后乃是有人鼓动,他王诩这些年来倾尽心血,安排了无数弟子进诸侯国,其实另有一人也如他一样,在默默的培养力量,此人便是高高在上,却看起来百无一用的周天子。
如今一直被王诩忽略的这股暗流已渐渐浮出水面之上。那位周天子几次设局,渐渐露出他隐藏蛰伏许久的锋利脚爪,似乎是准备奋力一搏。
而王诩向来是有天下唯我独尊,并没有一丝天下无敌手的寂寞无聊之感,而如今倒是对这个从来未曾谋面,世人眼中昏庸无能的周天子起了万分的兴致。有了几分认真博弈的雅兴。
秦都咸阳的一切他都已经排布好了。秦王身旁的太医一早就写了密信给他,告知老秦王已经是油尽灯枯,公子嬴疾只要能赶在老王咽气之前赶到都城,便能成为秦国的新王。
到时这位秦国的新王只会发现秦国的内务也是一片亟于整顿的荒原,足够这位新王好好的磨砺一番。如今从诸国的政务来看,只有秦最有希望统一中原,然而这股力量若是不能细心栽培,小心扶持,便也会如当初王诩寄予厚望的魏国一般半途陨落。
秉承了这样的心思,王诩可以说在秦国设下了终局,更是准备与那位姬扁正面交锋,一较高下。
不过他的那位弟子张仪却叫他心生警惕。这位弟子固然才华出众,可也备不住又是一个逆徒庞涓,在关键时刻将他布下的大局毁于一旦。
王诩心思流转间,慢慢地放下手中的信笺,对坐在席下的白圭道:“我交代你的事可是查清?”
白圭听闻恩师开口,立刻低声道:“确有此事,在传闻您不幸坠崖之后,张仪与孙膑等人互有书信往来。从截获的书信来看,这二人似乎与龙葵夫人都有莫大的干系。”
王诩半响不语,最后开口道:“如今公子赢驷极是重视张仪,而他又并未显露出什么背叛师门之心,且留他一留,以待后效。不过他极力撺掇秦王吞噬周边的小国以积攒自己的力量,此时频繁开启战事会让秦国落入树大招风的境地…”
王诩敲了敲桌面,开口又问道:“张仪在鬼谷之中,与哪位师兄弟交情最好?”
白圭连忙从袖中掏出自己记录近几年来鬼谷弟子情况的手札,细细检索了一番后,说道:“张仪与诸位学弟俱是交情甚好…”
王诩不待白圭说完,便问道:“那他与谁的交情最不好?”
白圭反复看了手札,最后说道:“这些弟子中有一位年岁甚大的,因为行事太过老气,与这些年轻弟子倒是格格不入。”
王诩哦了一声,问道:“那是何人?”
白圭恭谨答道:“这名弟子名唤苏秦。”
王诩随手接过白圭的手札,看着上面记录的信息。鬼谷弟子众多,就算是他这个恩师也不能逐一记住,更何况是这样一位老迈的弟子。
看过这位弟子的履历后,王诩觉得尚可,淡淡道:“安排他出谷。将我写的‘纵论’交给他,以此游说诸王。诸侯间太多疏才,久无亮眼之色,就让这苏秦身挂六国相印,缔造一个传奇吧。”
一人身挂六国相印是多么的荒诞,可是从王诩的口中说出,却是掷地有声,若想达成也不是白日做梦。于是这苏秦,一个在鬼谷之中默默无闻的大龄弟子,在自己尚不知情之时,已然被安排好了青云之路,准备在诸国间掀起一片风云。
不过王诩话锋一转,有道:“待他身挂六相之后,便在诸国间散布出去,张仪乃是苏秦推荐给秦国的。”
白圭听得满头雾水,但是又小声提醒道:“恩师…明明是张仪先出山入秦,就算是苏秦日后凭借恩师的抬爱,平步青云…那时间也对不上啊。”
王诩交代完诸事后,便起身向门外走去,听了白圭的话,没有回头,言道:“无妨,只要让世人知道张仪之才华,胸襟在苏秦之下便可。”说完便翩然离去。
白圭摇了摇头,轻声叹道:“这张仪什么都好,可就是太过左右逢源,力求狡兔三窟,反而弄巧成拙。”
张仪一定以为恩师坠崖,便私下里与周王暗中培养的势力有了些许的接触,而恩师又是眼里难揉沙子之人,所以张仪这一念之间,便是给自己大好的前途铺下了无尽的坎坷。想到这,白圭又是轻叹一声,然后悄悄离府去了。
王诩给自己的爱徒们下好了绊子,心情甚是愉悦,在府中悠然的踱步,走向莘奴和女儿的院落。
踏进院门,王诩便看到莘奴正陪着小猴儿在院中玩耍。莘奴和小猴坐在一个半人高装满温水的大木桶里正戏水沐浴,木桶里飘着小盆和几个玩具。莘小猴玩得正开心,肉呼呼的小手正攥着桃木鸭子,小嘴微张,用嘴去咬鸭子光溜溜的脑门。正咬得起劲,看到爹爹入门,呀地叫了一声,扔了手中的鸭子,在莘奴怀里扭动着,向爹爹伸出双手。
莘奴看到王诩进来,便是微微一笑,额头微微薄汗,雪白的凝脂半浸在加了米浆的温水里,当真如出水芙蓉一般。王诩没有说话,静静地看了一会莘奴和小猴儿戏水。莘奴一直认为他总是极尽能事的贬损于她,但是只有他心里最清楚,面前的娇颜是他百看不厌的绝景。
他走上前去,捏了捏小猴儿肥圆的小下巴,小猴被爹爹捏得甚是顺服,又是冒出两句咯咯的笑声,然后仰躺在娘亲托举的手臂上,两只小手腾腾地砸出一朵朵小小的水花。
王诩拿起一旁的大巾布,先是将女儿肥圆的小身子裹好,替她擦拭好水后,将女儿交给身旁的乳母。又取了一块巾布,将莘奴抱起,揽在怀中深深一吻,抱着莘奴走向室内,边走边道:“明日我们便离开秦城,回到家乡去。”
莘奴听了,眼波流转,疑惑地问道:“为何要回家乡?”
王诩将她安放在床榻上,摸了摸她柔顺的脸颊,道:“你我二人因俗事干扰,一直没有成礼。此次回到家乡,我们便成婚。从此告知天下未娶的蛮汉们,此花已经有主,不得过来采摘。”
莘奴从没料到王诩竟然还怀有这等心事,当下脸色微微一红,小声问道:“我以前曾经去过家乡,传言男子向女子求婚,是要用心追求,有才学的男子更有文采斐然的求婚书信,博得女子的点头之后才可成婚。你从来不曾追求与我,如何完婚?”
话还未说完,王诩便正堵住她的嘴巴,含咬着她的下唇,低低地道:“已经是入了嘴的肉糜,还有求婚的必要吗?”这话语里的欠扁,当真是笔墨难以形容莘奴气得猛地推了王诩一把,正要说话,忽然听到门外有仆役道:“启禀家主,廉伊到访。”
王诩蹙眉,冷冷道:“不见!”
仆役略一踌躇,继而道:“家主,他求见的非是家主,而是指明来见莘姬的。”
王诩闻言,单挑着眉毛,慢慢地眯起了眼。
原来廉伊此番过来便是专门按照莘奴家乡的习俗过来求婚的,备下了求婚的聘礼,更是写下了一篇缠绵悱恻的诗笺,向莘奴表达爱意。如今俱是被仆役先呈递了进来。
莘奴伸出纤手拿起这块诗简,轻声诵读起来:“有女如玉兮,貌美温言。体态婀娜兮,起舞翩翩。明月皎皎兮,入我窗前,辗转反侧兮,未能成眠…”
只读了几句,便发现廉伊的文采居然不输于他的武略,还真是会抚慰女子的芳心呢!
她看向王诩,故意微微蹙眉道:“翩翩少年,这样的赤诚之心,真是叫人难拒…”

第183章

这篇情诗单论文采来说,已经有些大家的风范了,更难得的是感情真挚,一个深情男子因为思念而夜不成眠的情形跃然纸上。可是听在鬼谷子耳中,真是字字刺耳,句句剜心。他看着正在巧笑嫣然望着自己的女子,只冷冷哼了一声道:“可是心动了?写诗的正在庭院等候,可要设宴款待则个?”
莘奴虽然言语调笑,但却心知这男人的小气。虽然深藏不露,内里却是波涛汹涌,总要侍机宣泄出来。于是从床榻之上半跪而起,任凭顺长头发如黑色绸缎一般披散在身侧,微微笑道:“若是不屑,君可愿为我写上一篇?”
王诩这才伸手从莘奴手中接过那丝帛信笺,如何扔掉抹布一般将它扔到了一旁的铜鹤暖炉中,顷刻间便燃为灰烬。然后单手将跪坐在床榻上的女子抱起,稍一用力,便将她扛在肩上。莘奴没有防备,险些惊叫出来。王诩粗鲁地把莘奴背到桌榻前,将她放下,让她研墨。
犹记得在王诩门下修习时,便有一位喜欢写情诗的多情子,几乎给每个女弟子都写过数首情诗。
可是那等浮华虚夸之事,岂会在鬼谷子的身上重现?莘奴微微睁大了眼,她从来没有想过王诩这样的面瘫心冷的家伙居然也有写情诗的时候。
只见王诩铺展好了一副绢帕,提起笔蘸好了墨汁,微微凝神片刻,左手轻托着衣袖,右手执笔如舟行水上一般掠过绢帕,没有一丝停滞,脸色沉静,配上那副俊美得谪仙一般的面容,真好似一副画一样。莘奴就这样看着眼前男子沉静的模样,一时也有些痴了。
片刻之后,王诩停笔,看了一眼莘奴,原来他动笔画了一幅画。说道:“我这画得如何,可比得过那首破诗?”
莘奴啊了一声,这才低头看画。王诩画的是一个女子在月下湖中畅游。轻柔的月光下,湖面飘起一层如烟似纱的轻雾,湖中一位女子身着罗衫,仰头望月。罗衫飘散在湖面上,宛如一只白花。淡淡几笔,便勾描出了女子的样子。莘奴一眼便认出画中的是自己十五六岁时的样子。
王诩又提起笔来勾勒了几下,在女子的头上加上一只玉钗,束起秀发,其中几缕垂落下来遮住脸颊,只露出小巧笔挺的琼鼻。然后写下一行小字,‘当时明月如我心’。当落完这笔之后,把画轻轻地推到了莘奴面前。
莘奴有些疑惑不解,这等的情信叫什么。同廉伊哪热情洋溢的诗篇相比,这简直就是敷衍了事嘛!她疑惑地看了看,忽然似乎想起了什么,月下求偶这个爱好,曾是十六岁时她最大的喜好。那时她在鬼谷之中自觉不得自由,只有月挂柳梢头时,在湖中独游。
只是这夜间畅游时,她不喜人打扰,只一人在居住屋后的湖中畅游。可是就算再善水也难免会有意外,一次她因为湖水太凉以至于腿足抽搐,差点发生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