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奴倚在门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这男女之间的情谊实在是恼人又厌烦,只是一步走错便有深陷泥潭无法抽身之感,若是一辈子不涉身其中,也不会有什么遗憾缺失。
自从廉伊走后,府宅里一切都被瑛娘照料妥帖,她手也是极巧,缝制的内衣虽然不若齐地的款式那般艳美,穿戴起来却宽松舒适得很。
府宅的后院除了种菜,还养了几口猪。一时间很有些自给自足的乡间气息。
因为怕王诩的势力追扑过来,莘奴一直蛰伏在府中不曾外出。
可是一个月过去了,竟然连半点关于王诩的消息都未曾传来。
这全然不似王诩的风格,莘奴一早便料到自己的行踪是隐藏不了多久的,此番得了魏王的庇佑后,风声自然也掩盖不了的。那王诩虽然不能踏上魏国的土地,可是他必定会派人前来恐吓威胁自己,以显示他那远覆四方的威慑力。
可是,现在满魏国境内都是他的通缉画像,依然是悄无声息,这样的沉寂,全然不是鬼谷王诩一贯的作风。
在府宅里憋闷的久了,莘奴也想出外散一散心。邺城到处都是忙碌的耕牛马车,莘奴带着瑛娘和几位婢女沿着河溪小路缓缓前行,在她们前边不远处是邺城的地方官特意派来保护丽姬的勇士。没走几步,迎面便撞上了一对送丧的队伍,走在前面的乃是亡者年幼的儿子与妻子。
那妇人一路悲痛哭号,而不足五岁的孩儿穿着白色的麻衣,一路也是走得踉踉跄跄。死者为大,莘奴一早便闪避到路旁,为丧队让路。耳旁听到旁边的乡民们交头接耳,惋惜地说道:“真是可怜,只不过是在田间做活的时候,一时嘴馋,误采了几粒毒蘑菇,稀里糊涂地喝了一碗毒汤。别的同饮者不过是上吐下泻了一番,只他体质特殊,折腾了一晚,人便这么没了。”
待得丧队渐渐远去之后,瑛娘在一边搀着莘奴,待要继续前行。只是一搭上莘奴的手,突然发现那双纤手竟然变得冰凉,似乎还在微微颤抖。
瑛娘有些诧异地望向莘奴,隔着轻纱看不清她的面庞,不禁问道:“莘姬可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莘奴又站了好一会,直到耳旁再也听不到丧队里传来的缶竽的哀乐声,这才慢慢往前继续走去。
一直以来,莘奴千算万算却始终回避着一样可能,那便是王诩饮了那碗毒汤后会不会早已奔赴了黄泉之路?
第91章
走了一会,莘奴便说要回转了。回时的路依然是池水粼粼,野菊开得烂漫,充满着乡野的生机。可是莘奴却再无来时的兴味盎然。只是默默无语一路走着。
等回来了宅院,瑛娘问她中午可想吃些什么,她也只是懒散地说了一句随便。
摘了纱帽,就着铜盘里的水洗了一把脸后,莘奴换了松散的衣裙,踩着软帮的便鞋走到了后院。
望着后院整齐的菜畦,莘奴突然发现这些菜地的布局竟然是跟那人平日里的喜好一模一样,甚至高矮错落都是别无二致。这菜地是她布置的,而她终究是受了他的影响至深,以至于日常起居的喜好,也渐渐被他同化了,竟是也喜好这等田间农活。
犹记得他曾说过,她只记得他的不好。
若真是这样,她该是多么的恩怨分明,而心境清幽?
他若是真的中毒至深而有不测,在离去的那一刻,心内想得会是什么?是不是深深饮恨没有一早除掉她这个鸠占鹊巢的私生女?一时间,莘奴心里乱极了,之前几个夜晚做的那些可怖噩梦境又浮泛上了心头。
“莘姬,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直到瑛娘不知什么走到她身旁,开口诧异询问时,莘奴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清泪流满了脸颊。她轻轻地触摸着自己湿漉的面庞,不禁也自问道: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了?
有些思绪是开启不得的,有了这样的心思后,平静的日子似乎也不那么惬意了。莘奴急于想要知道王诩在越国时究竟是生还是死,不然为何这般久久都无动静。于是便提笔修书给身在齐国的妫姜,托她代为打听。
就在她与妫姜筹谋着这次脱逃时,一早便约定了到达魏国后,可以借由妫姜安排的身在魏地的商贾来传递书信。
当信寄出后,莘奴要做的便是耐心等待。
而此时,魏国与楚国的战局也不甚妙,昔日被魏国打得龟缩的楚国如今似乎如虎添翼一般,连连施展奇招,攻陷城池犹如无人之境。很快便将战线推进到魏国境内。
一时间战火蔓延沿线的边城百姓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
当莘奴摊开地图对照这几日城里传来的消息时,猛然发现,那楚军前行的路线诡异地绕了一个弧度,竟然包围了邺城将有一半了。虽然此时相隔甚远,可若是再过些日子,邺城便在楚军的势力范围之内,到时这大片的土地,便被楚人如同切割肥肉一般,落入囊中,可以尽情饱食了。
当初魏王虽然对她这个新任的女儿十分关切,可是此时已经全然扑在如何驱走豺狼楚国的身上了,哪有精力去顾及身在邺城的骨血?
莘奴决定自己应该及早离开邺城这样的危地。可是就在她下定决心准备变卖邺城的府宅搬家时,那楚军却暂缓了攻势,在距离邺城甚远的蕉城驻扎,按兵不动,据说是魏国派去了使臣与楚军议和,却不知谈到了何等的地步。
而邺城的地方官听闻了卫兵汇报莘奴想要搬离的消息,也忙不迭地赶来劝阻:“姬有所不知,如今边界被战火荼毒的百姓纷纷朝着邺城这边涌来,一时道路上盗匪横行,许多富人被打劫屠戮,此时若是匆忙上路,恐有不测,倒不如安守在邺城的城池里,如今大王又调拨了重君守在前方,楚军是不可能打到这里来的。
莘奴知道地方官所言有一定的道理,此时贸然出城恐怕也是不智之举。
当初她选择在邺城定居,是有缘由的。此地距离赵国邯郸不远却有高山阻隔,实在是天然的屏障,此地以往也甚少受到战火的波折,。正是因为如此,她在选择落脚在邺城。
哪里想到相隔甚远的楚国,却放弃近在咫尺的大梁,一意朝着邺城的方向前行,在鬼谷里受那些排兵同窗的影响,莘奴对于兵法也有些涉猎。只是楚军行军的方向实在是匪夷所思,一时也想不透,楚王的用意何在。
虽然一时动弹不得,可是莘奴也不想坐以待毙,总是要未雨绸缪多做打算才好。首要的一件事,就是要清空囤积的货物。
原本要做高价来卖的丝织品,分作两半,一般就地平价而出,另一半则请来了挑脚的商队,挑运货物翻越高山,抵达赵国,倒是买了不错的高价。
这般分隔两地铺货,很有实效,很快就将这批丝帛卖了出去,又收拢了一批金回来。
可是等丝帛品都卖出去了,也不见妫姜的回信。莘奴这几日有些吃不下东西,原本丰韵的双颊又开始向下凹陷。
瑛娘见了心内发急,又请了巧手的厨子来烹制美食,也不见莘奴提起什么食欲来。
“姬这般不食,身体哪里经受得住?”
这日,莘奴被瑛娘一顿苦劝,这才勉强饮了一碗鸡汤,可是刚饮下不久,就觉得一阵的恶心反胃,一个没忍住,便尽吐了出来。
瑛娘急得直叹气,却也别无他法,待得莘奴漱口缓过气儿来,第一句却是:“怎么还没我的书信送到?”
瑛娘说道:“如今城外兵荒马乱,哪里会有书信?莘姬身子不适,可要请郎中来看?”
莘奴平生最恨吃药,以前是被那人迫着勉强咽下,如今自己做了主,又怎么会主动看病?当下毫不犹豫地道:“不过是肠胃不适,空泛几顿便好了…”
瑛娘遇到这等顽劣的主子,也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又吩咐着厨下去煮些清淡的饮食去了。
因为魏王的那一句吩咐,邺城的地方官是奉莘奴为座上宾。邺城令的夫人这一日邀约莘奴在府上做客。
莘奴虽然这几日身体极度的不舒服,却因为想要探听一下时局,欣然应约前往。
邺城不愧是魏国的富庶之邦,小小的邺城令的府邸,修建的也甚是华美。之前这邺城令夫人得了莘奴赠与的几匹名贵的丝织品,自是感激不尽,今日乃是投桃报李,回赠了莘奴一套精美的漆器。
城外的风雨飘摇,丝毫不影响城里后宅贵妇的生活。食用的茶品和在一旁伴奏的古琴声乐,无一不是精致而悦耳的。
前来赴约的除了城令夫人外,还有一干邺城雅士的夫人,大家围聚在一起畅谈投箸,倒是畅意无比。闲聊了一会,有一位妇人笑着道:“我是不是该恭喜城令夫人,今日观您的身形,像是快五个月的模样了啊?”
城令夫人微笑道:“都说你眼尖,果然不假,我癸水未至四月有余,大约也是五个月的样子,只是这肚子不大显,也不知这一胎,是男孩还是女孩。”
莘奴在一旁听得心念微动,她突然想起,自己似乎好久没有来过癸水了…
关于这女子的一些私隐的当知之事,莘奴一向是迷糊得很。
犹记得当年第一次来癸水时,是她十四岁时。那时,王诩终日忙碌得很,现在回想起来,大抵是在填补父亲莘子死后欠下的巨债而终日奔波谷外。
可是她却不知这些,只是因为一味被拘禁在谷中,实在是憋闷的很,偶尔王诩来看自己,也是哭闹着要出去。最后大概是被她磨烦了,王诩终于松口趁着金秋美景,带着她去游历渭水之畔的美景。
可惜那次游玩也不甚愉快,在她骑着小马漫游江畔时,突然发现自己的裆下一片的湿润,等下了马时,裙子上的都是血迹斑斑。
她吓傻了眼,只以为是在马背上颠簸,颠碎的肚肠,所以才会腹内酸痛,血流不止。
当王诩弯下要询问一直蹲地不起的她是怎么了的时候,快要死了的绝望,倒是让她一时放下了心内对他的怨仇,只是抱着他的脖颈,像个六岁孩童那般嚎啕大哭,一个劲儿地嚷着:“我要死了…”
等到王诩将她抱起,伸手触摸到濡湿的衣裙时,才一时弄懂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时也不过刚刚成为青年的他也是困窘的很。也不知该怎么同她解释,只是轻声安慰她:祸害贻害千年,像她这样顶不乖巧的,一时很难死得了。
气得她去咬他的肩膀,一时倒是缓减了难受之意。
后来,他找个年纪大的侍女替她料理,缝制了几条月经带子,用开水烫洗晾干,然后装上新烧的草灰,又教她如何使用替换这月经带,她这才明白原来这是预示着自己已经成了女人,可以生下宝宝了。
可惜到底是孩子心性,知道自己不会死后,第二日趁着王诩午睡,便玩得忘乎所以,偷偷除了鞋袜下河摸鱼,结果被睡醒的他拎提上岸时,双脚冰凉,到了晚上肚子抽痛得直打滚。又被那男人虎着脸一通的申斥。
女孩第一次都是要细细将养的,不然很容易落下病根,更何况她这身子本来就弱的,从那以后,每次一来,总是要痛得死去活来,严重的时候,甚至有头撞墙板的时候。而且来得也不准时,有时候甚至两个月才来一次。
只是后来被他精心调理了一番后,才算是见好,可是这等恼人的事情,能不来便不来,莘奴从来没有如其他女子一般去费心地记过日子。
可是今日听闻了城令夫人有喜,莘奴细细地回想了一下,才发现自己似乎是快要三个月都没有来过癸水了。
第92章
剩下的时间里,莘奴也是强打精神与众位女眷寒暄应对之后回转了宅院中。
回到了府上,第一件事便是唤来了瑛娘叫她找一位郎中回来。
很快邺城里最好的郎中上门,把脉之后,老郎中开口问道:“姬有多时未来癸水了?”
莘奴回答三个月后,老郎中恭喜道:“方才脉象往来流利,如盘走珠,乃是喜脉,恭喜姬有至少三个月的身孕了。”
莘奴紧紧抿着嘴,只吩咐瑛娘包了足够分量的圜钱给郎中,并派车马将郎中送走。
而她则独自回转内室,坐在铜鉴前抚摸着自己肚子直愣愣地发呆。
这几日的倦怠无力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原来就在现在还算平坦的腹内,早就依附着一块骨血,在悄无声息地抽吸着她的精力静静地蛰伏生长…
可是这骨血是不被祝福的,她甚至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有一日会生下王诩的孩子?
从父亲离世的那一天起,她毕生的经历都是用来摆脱王诩的掌控。可是上苍似乎对她充满了恶意,就在她以为自己终于彻底摆脱了他时,自己的腹内却早已吸附上了他留下的骨血…
过了好一会,镜中之人终于凄然的微微一笑,猛一伸手,将铜鉴前的燕脂水粉铺洒得满地都是。
铜盒在地上敲击着清脆的声音还未及停歇下来,门外便传来瑛娘担心的声音:“姬可安好?”
说话间,瑛娘便推门而入了,看着莘奴失魂落魄的样子,便走上前去,搀扶着她起来躺卧在床榻上,然后再弯腰收拾起满地了狼藉,一边收拾一边轻声细语道:“姬的身子如今甚是不妥,千万不可伤身动气。女人的生产乃是打劫,只有生前的几个月将养得宜,临了才能熬将过去。”
莘奴知道瑛娘说得在理。生产自古以来都是凶险无比的。就算扁鹊神医在侧,也难保万无一失。
她以前也听姬莹说过一些都城士卿的隐秘私史,说是有士卿之家的女子在未出嫁时,与人交好,一时不慎暗结珠胎,有那胆大的竟然向巫医求药落胎,结果却是下盘血崩,一命呜呼。
所以有分寸的人家,就算自己家的女儿一时不慎真有了孩儿,羞恼之余,也不会行那鲁莽之计。
就算是婚期在即,发生了家丑,也不过找些借口拖延婚期,待得产下孩子送人后,再行婚配。
这简直是士卿之家心照不宣的秘密了。所以新娘家若是突然开口要延后婚期,那新郎君的脸上通常都是一片欣欣向荣的翠绿。
是以瑛娘明知莘奴乃是未嫁之身,也未曾见过她有心爱的情郎,却并没有开口询问女主人要不要留下这未婚的孩子。
因为无论留与不留,那都是生产完毕再去计较的事情了。现在的要务便是要将养家好身子,免得生产时因为体弱而发生意外。
瑛娘本来以为莘奴的发了这么大的脾气,恐怕是更要寝食无序,且得好生劝慰。可是没想到她静躺了一会后,便开口叫瑛娘准备饭食。
待吃饭的时候,莘奴努力地大口地喝着香浓的肉羹,还吃了半碗粟米粥。又吩咐瑛娘去向郎中抓些安稳胎儿的滋补草药来熬煮给她喝。
瑛娘听了,面露喜色,连声应下。
吃完饭后,她便静静地坐了一会,免得再如前几日那般的饭后呕吐。在王诩身边待得久了,虽然看不惯他的阴阳怪气,卖弄城府,但有一样却学得甚是透彻,那就是遇事万不可慌张,平心静气总是有解决之道。
在初闻自己怀了骨肉后,莘奴的确是陷入了沮丧。她没想到自己鄙薄母亲的行为,却步步都走了母亲的后尘,也是这般未婚先孕,腹内的孩儿不得认亲夫…
再则,若是王诩真的就不在了…莘奴一时有些烦乱,呕吐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只能刻意地不去再想王诩的生死。
如今这孩儿已经三月,再过些日子便要降生人世。若是要她学了其他未婚女子,狠心将孩儿放在木盆中顺溪流而下,或者将孩子放在乱风岗中都是连想能不能想的残忍。
无论孩儿的父亲是谁,这也是她的一点骨血。此生她无意涉足男女情爱,若是有个孩儿陪伴在身旁也是不错的。可若是让孩儿背负着未婚子的名声也实在是太过不堪。为今之计,便是在孩儿出生之前打点妥当,总要给他个合理的出身才好…
又过了两日,府门外突然传来了马儿的嘶鸣声,门口的仆人开门一看,竟是一身戎装的廉伊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几日不见,这少年似乎又壮实了不少。加之整日风餐露宿,皮肤变得黝黑,更是显得一派成熟的青年之气。再看他所戴的帽盔上的式样,不像是普通的兵卒,再细细问下来,才知他在赶赴边疆的路上凑巧施展妙计救下了一位被楚军追击落单的将军,得以封为百夫长。
若是别人,只是感叹廉伊的好运。不过莘奴知道这少年颇有些心计,善于抓握机会,假以时日还真说不定如他先前所言,得以衣锦还乡。
不过廉伊这般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不知为何?
廉伊沉声道:“现在前线魏楚议和,暂时按兵不动,但我观局势,邺城的位置实在是太过凶险。我担忧莘姬的安危,特赶回来探看一下你是否安泰。”
莘奴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淡淡地语道:“邺城暂时无妨,府宅里也安好,你自回兵营便好。”
可是廉伊却看出了莘奴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对,加之他方才进来时嗅闻到厨下隐隐传出熬煮中药的味道,连忙问道:“姬的身体可有什么不妥?”
莘奴沉默了一会,思踱着是否对这少年说出隐情。这一路来,廉伊和她一路扶持,才能逃出那人的掌控,心中对这少年的依赖之感还是有些的。
最后莘奴终于轻声说道:“我…怀了他的骨肉。”
廉伊听闻此言,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双手死死地握住拳头,额头的青筋也微微蹦起。
经历过满门灭族的少年,就算是再激动,也能极力克制住心内的酸涩,他向来善于体察莘奴的心思,只冷静地想了又想,突然开口问道:“廉伊不才,本不该有此一问,然后仍斗胆开口,不知姬可愿嫁给廉伊?”
莘奴闻言一愣,正要皱眉申斥,廉伊又说了一句直入她心底之言:“只是为了让腹内的孩儿得以名正言顺!”
第93章
莘奴虽然这几日一直烦忧着这事,可是骤然听闻廉伊的建议,立刻说道:“此事不妥!”
当初惊闻莘子不是自己生父时,心内的创伤犹在,她又怎么会让自己的孩儿重蹈覆辙?
莘奴的反应倒是在廉伊的意料之中,他出言阻断了莘奴接下来的话道:“廉伊自知不配姬的才貌,并不敢真与姬成为同榻的夫妻。然而孩儿总是要有个合理的名分,不能让还未出世的孩儿背负上世俗的污名…再说孩儿的…生父似乎已有妻子,更是无意娶姬,就算他愿娶,如今他已经是魏王的眼中钉,被满国通缉…怎么配成为姬腹内孩儿的父亲…”
“够了,你一路劳顿,也该去歇息了!且下去吧!”莘奴脸色素白,半垂下美眸,冷声打断了廉伊之言,下了逐令。
廉伊倒也识趣,点破了莘奴目前的窘境后,便施礼退下了,在临到门口时,他又回头,满是恋慕地望着莘奴坐在案前有些纤薄的身影,又低低道:“廉伊愿为姬赴汤蹈火,请姬自宽心…”
莘奴没有说什么,这少年虽然很会看破人心,可是在操纵方面用王诩相比且差了很多的火候,他这番话的用意为何,莘奴心里很清楚。
可是少年虽然居心不良,但是说出的话却是句句在理的。自己腹内的孩儿是注定与生父无缘的了…
他往门外走时,恰好瑛娘端着汤药进来,她将汤药摆放在莘奴的面前低声道:“汤药已经煎熬,要趁热喝,药效才佳…”
莘奴端起了碗,看着碗内漆黑的汤药,光是闻一闻那散发出来的味道都能想象汤汁的苦涩,可是郎中当初给她把脉时,曾经言明她忧思太深,又接连几日舟车劳顿,恐怕伤及胎儿,是以若想生下健康的婴儿,这些苦药便是必须得喝的。
莘奴深吸了一口气,生平第一次没人逼迫便大口咽下了整整一碗的苦药。
只是那药的苦意迅速挤占了整个口腔,涩得整个人都要缩在一起了。
瑛娘见莘奴的脸儿皱成了一团,模样一下子似乎就小了几岁,活脱稚气未退的少女,可真是叫人怜惜。她连忙递上蜂蜜熬煮的浆给莘奴消解苦意。
看着莘奴饮了几口,消解了几许苦意后,复又轻语道:“廉伊…有些太年轻了,将事情看得甚是简单,然后为人父乃是一辈子的事情…还望姬三思…”
这些日子来,瑛娘精心照料着莘奴的起居,她为人老实谦厚,让人甚是放心。可是如今这样的老实人居然说起了当初招募自己进府的廉伊的坏话,倒是真叫莘奴诧异。
瑛娘似乎未看出莘奴的脸色变化,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接着道:“少夫老妻,终究是难相守到头…”
听到这,莘奴倒是有些明白了,曾听其他人提起过着瑛娘本是韩国人初婚时没几年的功夫,病弱的丈夫便死了,她第二任丈夫小她十岁,当初看中的瑛娘家里殷实,她丈夫的父母将儿子送到瑛娘的家中做了赘婿。因为从事的是商贾生意,所以她们一家搬迁至魏国的邺城。瑛姑的父母俱已经亡故,渐渐地生意也全交到了丈夫的手中。可是待得瑛娘怀了身孕时,那已经掌握里家中实权的丈夫却与年轻貌美的婢女勾搭,又借口自己身为赘婿吃尽了妻家的闲气苦头,呼喝叱骂瑛娘。最后竟然抛弃了瑛娘在魏城,卷了所有的家私带着那貌美的小妾回了韩国。
而瑛姑生下孩儿后,手头拮据,为了养活自己儿子,这才辗转到各个富贵家中,签了卖身短契做起了管事。因为她原本出身富户,有些见识懂规矩,手又技巧倒是很得主人家的赏识,这才算是将自己儿子拉扯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