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记得呢!”骆佳良眼睛倏地亮得惊人,“你到我们单位谈办理工资卡的业务,我接待的你,然后带你去见分管财务的司长。你非常礼貌,但笑起来很浅、很短,笑意都没展开,就没了。”

“接着,你就动了心思,想追我?”诸盈调侃道。

骆佳良憨憨地乐。

他没有说过这句话,最最浅显的暗示都没有过,他有自知之明,他和诸盈,是典型的癞*和天鹅。

但癞*也有爱上天鹅的自由,虽然只能默默地放在心里,虽然只能远远地看着她。

“对不起,我们认识吗?”都第六次假装和她偶遇,他热情地打招呼,她皱着眉头问。

他又一次自我介绍。

她露出职业式的微笑,点下头,从不寒暄,飘然离去。

她像有很沉重的心思,没人时,会偷偷流泪,即使她掩饰得很好,他还是看出来了。

他找同学给她拉了笔大业务,她请他们吃饭。那晚上,她喝了很多酒,仿佛和谁拼命似的。吃完出来,他把同学送上了车,一回来,看到她抱着棵树大吐特吐。他去买了瓶矿泉水,在远处默默地站着。

她吐好,慢慢蹲了下去,就那么跪在地上。

他以为她不舒服,忙跑过去,才听到她在哭。是痛得不能再痛、忍得不能再忍的无助的嚎哭。

他不舍地拍了下她的肩,她回过头,拿泪眼瞪他,“骆佳良,你是不是想追我?告诉你,我不是处 女,我三十岁了。”

番外 魔咒(五)

骆佳良就那么站着,像尊雕塑,不是惊愕,而是心疼。他什么也没有说,他知道她是在为一个男人伤心。他真不懂那个男人怎么舍得让她流泪的?

诸盈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去,他不远不近地跟着。他听见她边走边哭,哭声很小,泪却涌得很凶。

他的心疼得揪成了一团。

像许多北漂族一样,她租住在一间地下室内。其实她这样的职位,薪水不算太低,应该可以租个不错的小公寓。她却过得艰苦,上班穿银行的制服,下班的衣着都是极普通。可是她的清丽、知性、温婉无法遮掩,骆佳良觉得在他三十一年来,她是他见到的最美的女子。

他看着她进去。他仅站了一会,腿就被蚊虫咬了几个大苞。地下室内又潮湿又闷热,她该怎么挨过漫漫长夜?

第二天,他去超市买了顶蚊账,买了驱蚊液,还买了只大西瓜。过去的时候,恰巧遇到房东,他请房东帮他开了下门。房东盯着他的眼神无比的诡异,但还是把门开了。屋子收拾得非常干净,一条小薄毯叠得方方正正。在枕头旁边放着个镜框,里面是个小女孩,咧着掉了两颗大门牙的嘴巴。眉宇间依稀和她有点相似。

他把蚊帐挂上,西瓜洗了洗,找了冰块冰着,然后就走了。

再次碰面,她没提一个字。

他隔个几天,就去地下室一趟,送点水果,送点点心。遇不到房东,他就把东西搁在门口,从来不留条。他也从不约她单独出来见面,也不会主动去银行找她。

闷热的夏天过去,便是天高云淡的秋,接着天气渐渐转凉,天空中飘起了雪花。他去包子铺买包子,排了长长的队,只买两只,店员对他说这种天气,多买几只也不会坏的。他笑笑摇头,一次买多了,那他就要好几天没理由去地下室了。

就这么相处着,关系有点模糊,不知该怎么定位。似熟稔的客户,又似私交不错的朋友,却横着跨越不去的距离。

春节前,诸航突然高热不退,她买不到票回凤凰,在火车站泣不成声。他把能找的关系都找上了,给她买了张机票。她没有说谢谢,只是说:等我回来。

她一共走了十天,他记得呢。他睡觉时都把手机攥得紧紧的。第十一天,手机响了,她在长沙火车站,马上火车要开了,到北京是第二天的下午。

他激动得眼眶都红了。

见面时,两人就在北京站外面的面馆吃了两碗面条,她一声不吭地把面条吃完,然后很认真地看着他,说:我爸妈在凤凰开了家小饭店,日子过得还可以,但我妹妹太小,我要带在身边照顾。

他嗯了声,结账出来,拦了辆出租,他说了个地址。

她皱着眉头看他,他呵呵笑了笑。

出租车停在一个老小区前面,他在前面走,不时回头看看她,她狐疑地跟在后面。他打开了一个带着小院的房门,屋主显然刚搬走不久,还残留些杂物。房子虽然面积不大,但却也设施齐全,连房间都有两个。

“这儿原先是专家们住的,单位现在给他们重盖了新楼,嘿,论资历级别啥的,这儿就给了我。我…拿到钥匙都两月了,一直想告诉你。那个房间给妹妹住,行不?”他抓抓头,指着小点的房间。

她走出屋子,在小院里站了很久很久。走的时候,她对着他点了点头。

五一的时候,她带他去了凤凰。

接着,他们领证结婚。在那之前,他们没有牵过手,没有拥抱过,没有接过吻,没说过悄悄话。

在新婚那天,他一项项都补足了。

她看着脸上溢满幸福的他,她知道他不帅、不杰出,但却是会一辈子将她视若珍宝。

“我们很快就有了梓然,是不是?”骆佳良挺得意地问。

诸盈嗔怪地推了他一下,是呀,隔月就有了梓然。日子过得忙碌而又辛苦,却是非常非常的充实。诸航每一次拿奖,梓然每一个进步,都让她沧桑破碎的心暖了几份。

房间内传来一声大叫,两人忙跑过去。

“妈妈,我赢了小姨夫。”梓然激动得小脸通红。

卓绍华很严肃地点点头,“嗯,是我轻敌了。”

诸航想上前刮他鼻子,半空中给他拦截住,轻轻一拉,诸航乖乖入他怀抱,“这个时候,你不应该安慰下我吗?”

“你需要发慰?”诸航做出吃惊的样子。

“我又不是神,当然有脆弱的时候。”

“哼,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故意放水。”诸航贴近他的耳朵,低声道。这样的动作,似她在撒娇,而他无比的纵容。

诸盈清咳了两声,梓然都急忙把目光挪开了,骆佳良和诸爸爸则相视一笑。

“航航,你去喊妈回家,帆帆该睡了。”诸盈说道。

卓绍华不动声色牵着诸航出去了,给夜风一吹,才觉得自己脸有点发烫。刚才有点忘乎所以了。是亲情太浓,还是凤凰太美,还是这样的日子太温馨、宁静,他不自觉撤下太多的束缚,允许自己自由自在地享受着一切。

“以后尽量抽出时间,一年来一趟凤凰,哪怕是度个短假。”

诸航仰起脸看他,“是为我吗?”爸妈不爱呆在北京,说啥都不习惯,她正盘算着这事呢!

“是为我。”卓绍华笑着弹了下她的额头。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上这儿的。”

其实凤凰这几年开发旅游,已经有了太多的商业气息,并不适合度假。他喜欢这里,不为凤凰的山山水水,而是这里是她的故乡。

爱一个人,自然会连她所在的地方一并爱上。

“鸡 鸡…”一路铃铛作响,小帆帆摇摇摆摆地向两人跑来,手张得大大的,眼睛瞪得溜圆。

“他刚看见了一只大公鸡,我一教,他就会说了,聪明呢!”诸妈妈笑道。

“哇,了不起,帅哥!”诸航蹲下 身,竖起大拇指。帆帆一会走路,便特别勤奋,动不动就下地走路,只是那姿势看得人胆战心惊。跟头不知跌了多少,额头现在还青着呢,但坏家伙是履摔履跑,从不惧怕。

小帆帆哗啦啦地笑,投进诸航怀中,指指里面,要诸航去看。

诸航扳过他的脸,指指窗外墨黑的天空,“很晚喽,鸡 鸡要睡觉,咱们明天再来?”

小帆帆恋恋不舍地噘起嘴,但还是很乖地让诸航抱着,没有再说话。一家人告别了邻居回家去, 进门时,帆帆对卓绍华又说了声“鸡 鸡…”

“回北京后,让吕姨买,还买只小兔!”卓绍华记得诸航在加拿大时,和帆帆视频,曾允诺过。一回北京,她把这事给扔脑后了。

没想到,隔天,骆佳良竟然去领居家把那只大公鸡给要过来了,这下帆帆可开心了,满院子追着大公鸡跑。大公鸡咯咯叫着,看上去真是挺可怜。

快乐的日子总得过得非常的快,所谓长假仿佛也就是一会儿的事。

这次没有分开走,两家一起坐飞机回北京的。诸妈妈最难受了,抱着帆帆亲了又亲,“家里这么热闹,突然一走,该多冷清呀。”

诸盈趁机说道:“那一块去北京吧!没多久,就是航航的婚礼了。”

诸爸爸摇摇头,“我们再等个几天。”

“爸妈,这次去北京住我们家。”诸航说道。

诸盈瞪她一眼,“知道你家院大房多。”

“不是,是我们家有个坏家伙。”诸航摇摇小帆帆,小帆帆非常配合地笑开了花。

梓然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小喻开了辆七人座的大吉普来机场接人,上车前,他和卓绍华耳语了几句,卓绍华神情一怔,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诸航眨了下眼,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决定保持沉默。

小喻先送诸盈一家回去,然后把车开去了医院。

“干吗去?”诸航不解地问。

“看看成功。”卓绍华把帆帆从诸航怀里抱了过来。

“他乍了?”

“你看到就明白了。”

成功额头上贴着块超大的创口贴,脸上有几块显目的擦伤,手脚看上去还很灵活。“这是…”

“喂,猪,你不准开口。”成功非常清楚猪嘴里吐不出象牙,当即就喝住他,“这还没过元宵呢,我要图个吉利。”

诸航差点没笑倒,都破相了,还吉利呢!“要想我沉默,那你主动坦白吧!”

“没看到被人家追尾吗?”成功没好气地说。

“为啥追你的,没追别人,开车的是个美女?”

成功耸耸肩。

“给我说中了?”诸航看向卓绍华。

卓绍华笑,“开车的是你朋友宁檬。”

啊,小QQ撞上宝马!“宁檬怎样?”那颗果子真是新潮,前几天才听说一凌悦撞劳斯莱斯,被索取天价赔偿,她立马就模拟上了。

“在病房躺着呢!”

番外 魔咒(六)

诸航颠颠地跑过去看宁檬。

“人要是走了背运,喝凉水都塞牙。”宁檬素着一张脸,平时被脂粉埋得深深的几粒小痣,一粒粒地全跑了出来。头发乱成一蓬草,衣服也皱着。完完全全是被命运击倒,毫无还手之力的自抛自弃样。

“这车不碰车,汽车业怎会如此发达?”诸航振振有词,“你现在是奇瑞的功臣,你看这一撞问题就出来了,为什么宝马只蹭了点漆,而QQ却凹进去一大块,明显质量上就不如人家。成功就额头破了相,对了,你…伤哪里了?”

诸航把被子一掀。

宁檬瞪了诸航一眼,把被子按住,恨恨说道:“我的心死了。”

诸航颤颤地伸手去膜她的胸口,“啪”,宁檬掴来一掌。

诸航缩回手,嬉皮笑脸,“在我离开北京那几个月,你和成流氓有故事了?”

宁檬看看她,居然没反驳,只是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父亲是上将?”

诸航抓抓头,愣住,“干吗要扯到他父亲?”

“你这只猪是真蠢。”宁檬气得直捶床。

诸航挺无辜,“明明是你跳题。”

宁檬耷拉下头,幽幽吐了口气,想得到这只猪的安慰,来生吧!“成…成医生呢,之前是让人有点讨厌,但是处久了,会感觉他人非常热心、体贴。他是妇产科医生,可是他并不是因为有不良念头才做这行的,他是真的专业、真的对所有所有的女子很尊重、很爱护…”

“你中了他的魔咒。”诸航小小声地嘀咕,成流氓有那么好吗?

“唉,我这人就是多情,别人对我一点好,我就会以为人家喜欢我,于是我也就慢慢动了心。这次的动心和以前的几次不同,有越陷越深的趋势。可是命运太残酷了,他不只是成医生,他还是赫赫有名的将门之子,这让我情何以堪?”

“宁檬,不对呀,这应该是你最最喜欢的。”诸航记得宁檬整天挂在嘴边不就是这个黄金单身汉,那个钻石王老五的。

宁檬吼道:“我的梦想是登上世界第一高峰,你以为我真的会背个背包,跑去*爬吗?你就等着给我收尸吧!”

诸航不懂了,“那…干吗要定一个实现不了的梦想呢?”

“梦想是梦想,现实是现实,这是两回事。情感专家说过,最幸福最稳定的婚姻应该是门当户对的,有共同的环境、共同的语言、共同的爱好,没有距离,没有攀比。我是普通小镇上的女子,他呢,有显赫的家世、不错的长相、很高尚的职业…我们不可能一起的。即使努力在一起,我也没有信心能让他对我一辈子忠诚。所以我说服自己死心。忍了很久没有来看他,没想到在路上还是遇到了。还没等我避远,车像长了眼睛,就那么朝他奔了过去…真是令人沮丧…猪,你咋了?”宁檬突然发现某个人太过沉默了。

“我下月结婚。”结婚对象也是家世显赫,而且职业要比成流氓高尚、神圣更多。

“知道呀,我和小艾给你做伴娘…汗,你别乱想,你的情况和我不同,你是奉子成婚,有了护身法宝,而我什么都没有,万一我生个女儿呢?”

诸航乏力地摆摆手,“你好好息着吧!”带着这么多的顾虑去爱确实累人,但有一点可以放心,宁檬是不会让自己受伤的,因为她很爱自己。而成功,更是久经情场,无需担忧。

催了首长回家,这一天奔波,她也累了。

首长和小帆帆泡了个热水澡,她就简单冲了冲。帆帆困得根本无从分辨大卧室小卧室,往床上一扔,就睡得呼呼的。

她把头发拭干,走进大卧室,看到首长坐在床头捧着本书,她站在床边没动。

卓绍华抬了下眼。

“首长,那个我是不是需要搬去姐姐家住几天,等我们结婚时再见面,那样有新鲜感。”她不是矫情,很真诚。

“厌倦我了?”卓绍华慢条斯理地掀开被角,她快速地往里一钻,抱住他精瘦的腰,头在他胸口蹭来蹭去。抱着这么舒服,想厌倦太难。

“不是。你看人家在婚礼上都那么激动,又是哭又是感言。我们昨晚上才这么甜甜蜜蜜,第二天你让我站在那怎么激动呢?我需要培养情绪。”

“你学不像的。”拍拍她,让她快点入睡。

“一生只有一次,总要留点特别的回忆。”

“帆帆也会在场。”这个回忆不特别吗?能有几对夫妻有他们幸福?

她却想歪了,“啊,那我不能哭了,我一哭,坏家伙会以为出了什么事,说不定会比我哭得更大声。算了,我就做个普通的新娘子吧,反正早已生米煮成熟饭。”

他深呼吸,无语问苍天。

她咕哝咕哝了一会,渐渐没声了。

他把灯熄了,也躺下。刚想把她往里揽,听到她叹了一声:“门不当户不对呀!”

他不禁失笑出声。

第二天,诸航睡到了自然醒,床上只有她一人,听到小帆帆在院子里叫。她揉揉眼坐起来,手一抬,枕头下面飘出一张纸。

她信手拿了过来,呃,首长的字迹,俊逸挺拔。

我的心,

是一座城,

一座最小的城。

没有杂乱的市场,

没有众多的居民,

冷冷清清,

冷冷清清。

只有一片落叶,

只有一簇花丛,

还偷偷掩藏着——

一抹深情!

我是一座小城,

一座最小的城,

只能住一个人,

只能住一个人,

我的梦中人,

我的心上人,

我的爱人——

诸航!

她想笑,嘴角撇了几撇,眼睛却反到红了。那样一板一眼、一本正经的首长哦,把人家顾城的诗改得面目全非,可是还令她感动,真是很肉麻的一对夫妻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