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说得很明白了,只要他不配合,警方就拿他一点办法。
香江是法治社会嘛,一切都要讲证据的!

在钟大志将茶杯拍在桌上时,许君豪就已经并紧双腿,攥紧双拳了。
当钟大志开始暴怒咆哮时,他几乎要咬紧牙关才能控制住自己,使肉身不至于怂到失控逃走。
家怡抿紧双唇,在对上钟大志眼神时,也好似与克苏鲁中的古神对视般狂掉理智值。
社团大佬一生拼杀磨砺出的气势,果然非同一般。
如果可以动手,家怡或许还不至于如此紧张。偏偏就是又要与钟大志这样的人对峙,又不能做那个引爆战争的罪人,脑中那根弦才绷得最紧。
一直守在门口不动不看的蛮牛也在这时转过身,右手按在腰后,伺机而动。
谁也不知道他腰后衣服内,到底藏着什么武器。
方镇岳坐在家怡和许君豪中间,虽然未因为钟大志的咆哮而表现得神经紧张,但家怡仍看出,他悄悄深吸一口气,努力调节了呼吸和情绪。
在钟大志咆哮过后,含恨瞪着三人时,方镇岳绕开他的质问和情绪,状似轻描淡写地道:
“就算是十年前,你们两方要搅乱市场,也会接受中间人调节。
“现在是九十年代了,和平盛世啊!打不动了,钟先生。
“现在香江警队来做这个中间人啊,你要不要接受呐?
“替你手底下的兄弟们想一想啊,社团已经做正当生意了,不用动辄生死。大家都想娶老婆生孩子,过点安稳日子了……
“钟先生,开条件吧。”
钟大志嘴唇抽动了下,他挑眸看向守在门口的蛮牛,对方立即转开视线,继续本份地做他的守门员。
家怡身体向后靠,悄悄放松已经绷了好半晌的肌肉。
因为身体放低,她忽然从茶桌下瞧见了对面钟大志坐的长木椅——
他右手边,摆着一把大黑星。
这个枪她认识,之前大劫案时,劫匪之一用的就是大黑星。穿透力极强,串杀两人也不在话下,子弹穿墙都能杀人。
这把大黑星的枪口正对着方镇岳,如果他们三人惹怒了钟大志,只怕就算她和方sir再快拔枪,也比不上……
掌心微微发汗,她又缓慢坐直了身体。
方镇岳像全然无所觉般,仍努力维持好状态。似若闲散地坐在那里,眼睛定定看着钟大志,脸上甚至挂着淡淡笑容。看起来既真诚,又从容。
钟大志的情绪终于渐渐平复,他靠后大马金刀地坐在木椅上,盯着对面三人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
“第一,你不可以动他一根汗毛,只能在这里看看。”
“没问题,钟先生放心。”方镇岳转头看了眼许君豪,立即对钟大志承诺。
只要钟大志允许看尸体,大家不动干戈,一切就都好说。
“第二,今天在这间屋子里发生的一切,我都要你们保密,除非必要,不可以告诉其他人。尤其不能让报业知道,我不想明天早上关于阿涛的信息满天飞。”钟大志语速很慢,仿佛是一边想一边讲。
方镇岳也认真听着,一副耐心等待钟大志想清楚再开口的样子。
但警方的三人心里都明白,只怕这些条件在有警车包围这里时,钟大志就开始想了:
如果不能善了,要如何处理;如果可以善了,又要提哪些条件——
这些可能性和策略,钟大志在此刻,一定已经想得明明白白了。
说不定之前他东拉西扯地不接方镇岳话茬时,也是正在飞速思考谈判之法。
才能在此刻说出对他最有利,又不至于真的激怒警方的条件。
“没问题,我向你保证。”方镇岳再次应声。
“第三……”钟大志深吸一口气,好半晌才道:“我要警方秘密帮我寻找阿涛尸体遗失的部分。”
他实在无法接受儿子不能全尸入葬这件事。
之所以他一直没有封棺,不仅是要先替阿涛报仇,更因为现在阿涛的尸体并不完整。
方镇岳听到这句话,转头与家怡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透出个吃惊眼神。
“我会调动最优部门去做这件事。”方镇岳毫不犹豫答应了下来,如果尸体不全,作为警方原本就是要继续寻找全尸的。
只不过秘密寻找会费些事,但也并非全无可行性。
“我绝不想任何人知道阿涛尸体的状况。”钟大志脸色阴沉,“任何人将这事传出去,都是要阿涛不体面,就也是要我钟大志不体面。方sir,做我们这一行,没了体面,也就没了一切。你应该明白,我会为此付出多大的代价。”
“钟先生放心,这事不太难。”方镇岳认真考虑了下,只有见到尸体,才有机会找到更多线索,进而捉到真凶。现在这才是最要紧的,为此付出一定代价也值得,即便是上庭的尸检报告,也可以省却一些会令受害者失去体面的部分。
“还有哇,方sir,如果确认凶手真是秃头D,警方必须要查清楚主使人。我是无法接受秃头D一个走狗,会敢杀我钟大志的儿子啊。”钟大志歪着头,目中难掩凶光,“到时候如果警方没有能耐抓到主使人,我就只好自己动手喽。”
“放心吧,警方一定抓到真凶。”方镇岳将‘真凶’二字说得格外重。
“哼……”
钟大志终于身体靠后,火气好像也消了许多。
他用力闭了下眼,转头看向窗外,那些警车仍在楼外围着,有几名警察不怕晒,正掐腰站在车边,仰头似乎在朝这边看。
由于距离太远,那几名警察像蚂蚁一样小,但钟大志仍感觉到从他们身上传过来的压力。
“方sir……”
他忽然轻轻叹口气,好像又从凶兽变回失去儿子的父亲,又小声又迟缓地念:
“我也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钟大志沉着脸,“我只给你们三天时间。”
如果3天内,警察没有其他说法,他还是会用自己的方法去办事。
之后他杀了人,警方能不能抓到他,那就各凭本事。
方镇岳抿了抿唇,仍硬着头皮道:
“没问题。”
家怡垂眸间,看到方镇岳压在膝盖上的手也攥成了拳。
她在桌下悄悄伸手,轻轻握了下他的大掌。
方镇岳小小震动了下,却并没有其余动作。
他仍定定看着钟大志,表情严肃而凛冽,向对方显示着自己的诚意和决心。
钟大志在提出3天时,心里其实给了方镇岳谈判的空间。在他心里,方镇岳如果拖延至5天,他则会接受。
是以方镇岳爽快答应,他多少也有些吃惊。
只是转念一想,对面坐着的是西九龙重案组效率最高的小组督察和沙展,多有24小时、48小时破案的壮举,尤其坐在方镇岳身边的女警察是相传破案有神功的女诸葛…遂又了然。
“好,方sir,我相信你。”钟大志说到这里又转头看向易家怡,“还有你们团队里的神探。”
他眼神转向家怡时,女沙展迅速抽回手。
她如方镇岳一般挺胸昂头与钟大志对视,神色肃然。
家怡接收到钟大志眼神里‘希望你真如报纸所说那般是位神探’的意味,她双眉如常,眼神没有躲闪,一如既往地坚定,显示着自己丝毫无惧对方抛来的挑战。
四人又沉默了一会儿,僵持拉锯的气氛终于渐渐转淡。
钟大志双手在膝盖上一撑,便站起身道:
“走吧,我带你们去见见阿涛。”
说罢便率先走向门口,步出小茶室。
方镇岳这才悄悄舒出一口气,转头与家怡对视点头示意,之后立即起身跟上钟大志的步伐。
接着许君豪提起法医箱紧随其后,家怡走在最后。
当与蛮牛陈礼豪擦肩时,家怡转头看了下茶桌另一边的长木椅,那把大黑星仍静静的躺在那里。
幸好没有动用它的时机。


第289章 我说的!“我再检查一遍。”
已经戒烟许久的方镇岳,在终于达成目的瞬间,接过了蛮牛递过来的一支烟。
与蛮牛走到窗口,两人皆站在可以看到钟大志以及易家怡的位置,点燃烟,沉默地吞吐。
两个人脸上都有疲态,他们都担着保护某个人的承诺,承受着压力一直累到此刻,神经已经绷得够紧,终于得以松弛舒缓。
吸两口后,方镇岳便赶到胸腔里的情绪平复,体温变回正常,脑子也已如正常状态般运转,他便果断熄了烟。
看着白色纸卷中的烟丝冒出最后细缕烟气,火光彻底消失,只剩卷曲焦黑的截面。
将残烟丢在烟灰缸里,他大踏步走进冷室,与钟大志并肩而立,看着易家怡和黑皮龙一起掀开棺盖,轻轻放在一边。
蛮牛仍捏着自己的那支烟继续吞云吐雾,望了会儿方镇岳的背影,他垂眸看了看自己手里快要燃尽的烟。
几秒钟后,蛮牛将烟屁股按灭在烟灰缸里,吸了吸鼻子,才走向那间冷室。
即便这时,他的神经仍绷着,未能放松下来,看样子,方警官比他心理素质要好许多。

历经千辛万苦,警方终于看到尸体了!
冷室里空调开得极低,临时给太子涛做棺材的是个被涂刷成木质图案的冰柜,尸体就冻在里面。
死者衣服被脱光了,由于暂无全尸,家人还没有给他穿寿衣,只是披盖捡袍子而已。
在钟大志的允许下,许君豪将太子涛身上披盖的袍子掀开,折好放在一边。
作为父亲,孩子被冻在冰柜里,等全尸、等复仇。如今又要孩子尸体暴露在人前,心情该是如何的……许君豪不敢想象。
尸体被搬出,暂时放在合拢的冰柜盖子上。许君豪余光扫一眼冷着脸靠墙站在门口的钟大志,干咽一口,随即弯身检查起来。
他擦了把汗,没办法带助手,他现在要自己当法医官,自己当助手。
于是带着手套,一边轻轻碰触尸体,做不开刀的简单检查,一边念出结论,一边还要拿本记录下钟大志点头同意他写入报告的内容。
尸体上附有一层冰霜,许sir努力透过冰霜竭尽所能地观察:
“面目无外伤,后脑有凹陷伤,是圆形钝器所致。”
记录好后,他又去检查别处:
“颈部有勒痕,面部等毛细血管丰富处皆有血管爆裂出血点……这是勒毙窒息前情绪激动、竭力挣扎造成的……”
站在后面听着的钟大志脸色越来越差,他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暴突,却仍忍耐着站在原地,一字不露地听许君豪叙述。
“手腕有捆绑淤痕……受害者十根手指被斩断……由于头颅还在,可见凶手并不是为了掩饰受害者身份才斩断手指……那么……伤口周围呈缺血状苍白尸……流血情况很严重,推测可能凶手斩断受害者手指时,受害者还活着。有可能在伤口大规模流血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受害者都保持着清醒……极可能是仇恨行为、发泄行为,而非简单的杀戮行为。”
许君豪讲着讲着,语速慢了起来。
在一位父亲面前讲出这些,太过残忍了。
在这个时刻,他的悲悯胜过恐惧,转头看向钟大志,他迟疑道:“钟先生其实不必听到这些。”
“没关系。”钟大志说罢这三个字,便不再开口。
他强自忍耐着,诸多情绪激烈在身体里奔腾,反复试探着他这具苍老身体的极限,但他仍决定要听着。
用力抹一把嘴,牙关再次咬紧。
“受害者身上多处锐器伤,这些伤并不重,但很多,显然都是为发泄仇恨而至……”许君豪靠近身体,因为不能解剖,只能仔细观察。
尸体上面附着的冰霜逐渐融化,露出青紫斑驳的死人皮肤。
许君豪戴着手套的手在皮肤上轻轻抚摸过,随即摇头道:
“不像是多人造成的伤口。”
他做出个举刀扎戳的动作,随即详细解释道:
“这些刀伤,这一条是与施加者垂直的,这些则开始有角度。只有一个人站在这里不动,对着受害者左手戳扎,才会有这种‘以凶手的肩膀或肘部为圆心’的呈角度状伤痕。”
“……伤痕遍布受害者周身,大多数都是发泄式攻击留下的伤痕,这些都不是致命伤。”许君豪又检查向双脚,随即皱起眉,“受害者十根脚趾也被剁去,从伤口角度开看……最初是用锯子锯……锯不动的再用菜刀类锐器剁……十根脚趾应该是……”
许君豪深吸一口气,这得多痛!
转头又看一眼钟大志,这位父亲虽然面色惨白,双目喷火,却仍忍耐着倾听。
他只得继续道:
“分十次剁掉。”
这样的痛苦,受害者承受了一十次——手脚各十次。
钟大志手指发出咯咯响声,爆豆一般。
许君豪停顿了下,才在蛮牛的帮助下将尸体翻转,又去检查尸体背部。
“背部没有太多伤,显示凶手并不害怕受害者,他都是当着受害者的面攻击,就是要复仇。”许君豪检查过后,又用棉签和剪刀提取了受害者鼻腔、口腔等处内容物。
在钟大志的允许下,许君豪又用棉签取得受害者□□□□。
做这些事时,许君豪大气都不敢闯。
在受害者家属的注视下做这些,仿佛每一个动作都是一种攻击行为,难免有压力。
“受害者的死因可能是窒息,也可能是前额钝器剧烈撞击造成,双手双脚伤痕失血过多也可能……如果要更进一步明确死因,需要解剖——”
说到这里,许君豪忽然扫见钟大志的表情,话声一转变成:
“我再检查一遍。”
……
在许君豪和易家怡不断盯着尸体做笔记时,方镇岳站在许君豪易家怡和钟大志中间,隔开他们之间的物理距离,降低钟大志对许君豪和家怡的精神施压,使两人可以认真观察尸体,不会分心。
当许君豪的检查进入尾声,方镇岳转头看一眼钟大志,适时地低声说:
“钟先生,好像越来越像是栽赃嫁祸了。”
前猿帮的人就算要杀死钟大志的继承人,或许会为了侮辱钟大志、使钟大志的凶悍形象被损毁,引发他手底下人对他的轻视,而将钟大志儿子的尸体搞得很糟糕,断手指断脚趾也合理。
但如果是纯粹施虐行为,那就不对劲了。道上人也有道上人的行为准则,男人们打打杀杀是为了抢食,就像山野中争地盘、抢食物的野兽,野兽为吃、为自己活下去杀人不丢人,甚至会被他们这种人当成是厉害的象征。
前猿帮的人可以杀他钟大志的儿子,他钟大志也可以想办法去抓秃头D复仇,在他们的世界观里,这都是ok的,像骑士决斗一样,带着敬意和侠气地杀戮。
但虐杀,那意味就不同了。你杀这个动物不是为了吃,只是为了施虐,这就是不讲道义的行为了,会被道上人不耻——不尊重对手,就是不尊重自己,你将不再是侠士,没有了大旗,就只是四肢发达的下三滥而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