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组探员们听到脚步声,纷纷转过头来,各个红着眼睛,看到他的第一时间,都不由自主哑着声音喊他:
“岳哥……”
“岳哥。”
“岳哥…”
方镇岳快步走上去,手术室里的灯已经熄了,显然抢救结束,医生们已经开始在里面处理病人遗体了。
走进兄弟们中间,他展开双臂。
大家纷纷靠过来,刘嘉明低头抵住方镇岳肩膀,用他的肩挡住自己流泪狼狈的面孔。
方镇岳右手轻拍刘嘉明肩膀,左臂环拢,将家怡揽进怀里,用力拢住她肩,感受到她压抑的轻颤,鼻子忽然也开始发酸。
三福左臂打在方镇岳肩膀,仰起头强忍泪水……、
当医生推着盖了白布的医护车出来时,抢着去缴费的amay已跑回来,她手里捏着各种单据,看着推过来的白布车,和探员们的脸色,微微怔住。
想到如果不是这位探员冲上去扑到凶手,现在冷冰冰孤零零躺在上面就会是自己男友,她心里抽紧,眼神更加悲伤。
被人以性命相救,和杀人性命一样,都是今生还不清的债。
由于其他探员们情绪都太过悲伤了,Amay便担负起帮忙处理后续手续等工作的责任,尤其她又是护士,对于医院的各环节了若指掌,跑起手续来得心应手。
只是所有工作忙完,她仍要面对CID B组的探员。
停尸间外的走廊里空气窒闷,这里只有阴冷和哭声,没有任何光明的东西。
Amay看到最后到的那位长官端了2杯热水,一杯给沾了一身鲜血、击毙凶徒的女警,另一杯给了哭得最厉害的年轻男探员。
抿唇站了一会儿,她转身离开,几分钟后多带了一托盘温水,分发给所有探员。
温水入腹,情绪慢慢沉淀,大家终于停了抽泣和哽咽。
家怡身上、手上沾着的鲜血已经干涸,她顾不上身体的不适,静静闭目靠坐在阴冷的走廊长椅。
头靠着硬邦邦的墙壁,眼泪仍流出,被两排睫毛切割,顺面颊向下流淌,又汇聚成一汪。
心里空空的,她发不出一点声音,无力哽咽,更无法像孩童般发泄式的痛哭。
大量的悲伤憋在心里,只能随泪水一滴滴慢慢流出身体。
手忽然被执起,温热的手掌托住她冰凉的手指,湿润微凉的布巾搭上手背,细细擦去上面凝固的血。
那双温热的手很有力,但动作很慢,似最温柔的母亲。
家怡颤了下睫,缓慢睁开眼,便见一向粗线条的岳哥正坐在她身边,垂头小心帮她擦赃污。
胸口梗住,好半晌,她才哑然道:“岳哥,我没有管好他,也没有护好他……呜……”
任铁汉也红了眼眶,他抓住她手,撇开头。
悲伤将所有人淹没,直至窒息。
……
……
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老旧的矮楼,曲折斑驳的楼道,邮政员转过最后一道弯,敲响破旧的铁门。
放假在家的李玉荷拉开门,签收包裹后对邮政员道了声‘多谢’才关门。
转身将沉甸甸的大包裹搬上桌,翻找单据查看邮寄人地址,发现居然是叫【助学】的匿名人。
疑惑地拆包,妈妈从厨房探头问:“什么东西啊?”
“不知道诶——”李玉荷话说一般,戛然而止。
纸壳箱内是一个大蛇皮袋,拉开拉链,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大面额港币……
妈妈从厨房步出,探头往袋内看,惊愕地手中炒勺叮当当掉在地上。
李玉荷怔怔拎出蛇皮袋,捏起袋子下还有一个被压扁的小购物袋,她拎出来,抖来,朝里望去,便见里面静静躺着一双完好的粉红色新拖鞋。
李玉荷动了动脚趾,低头看看自己脚上已经穿了五六年的破拖鞋,又转回目光——
新拖鞋的颜色好娇艳,像最富生命力的粉嫩花朵,正在袋中悄悄绽放。


第240章
有警察牺牲,整个警署的气氛都像阴天。
风吹不凉,阳光照不暖,办公室里闷闷的。
‘福荣街枪杀案’和‘一品金店抢劫案’合并,以钱贵邦在抢劫途中当场击毙为落点,终于在年前结案。
枪械被缴收,一品金店自发向保险公司讨钱…案件报告和资料整理完毕,提交归档。
事发当日没有一名市民受伤,更无市民死亡只一名警察英勇牺牲,全市哗然,公共关系科借机宣传香江警察精神,风评分高涨。
徐少威的新闻上报炒热后,更多媒体人为博人眼球,挖掘起徐少威的过去。
父母在出国旅游时意外死亡、无兄弟姐妹、无妻儿,天煞孤星一样的人物。
甚至有媒体人挖出了徐少威在红磡村警署做警察时被人排挤,后来甚至被当时的上司老警察随便抓个小错处、贬到荃湾警署,这名媒体人很会挖热点,又找到曾经被徐少威救过的孩子,孩子们对徐少威曾经被排挤、被欺压、志气和梦想被践踏的红磡村警署时光抱不平,称警界内部不平事多、老警欺压践踏新警的事情比比皆是……该媒体人甚至采访到一位另一间警署也被前辈霸凌、还被当众扇过巴掌的年轻军装警。
事件一闹大,警方大长官们立即组成肃清小组,坚决禁止警队内部以上欺下、无缘由打压下属的行为。
同时,才因为舆论大好而被夸奖的公共关系科郭永耀督察,又忽然被骂。郭sir不得不扛着压力召开发布会,要将警署内部针对‘霸凌’等恶行的肃清行动宣传一番,同时针对一品金店抢劫案中警察英勇就义的事迹再做宣扬。
可郭永耀找到B组督察方镇岳,想请对方陪同一起开发布会时,却惨遭拒绝。
郭永耀不得不又找到家怡,反复劝说,恳请其陪同阐述案发详情。
家怡垂眸淡淡笑了笑,委婉道:
“郭sir,当时现场除了我和徐少威以外,还有一名军装警,不如带他参加发布会吧。”
“你是说徐少威救的那么军装警吗?”郭sir问。
“嗯。”家怡点点头。
于是,隔日上午,郭永耀带着‘肃清霸凌小组组长、投诉科警司’刘霁,以及参与了一品金店抢劫案另一名警察阿礼,共同坐在小桌后,一齐开告市民发布会。
茵姐的办公室里,小电视开着,正直播这场发布会:
“……保护市民是香江警察应尽义务……”
“……进警队时,我们就宣誓过……本人仅以至诚宣誓,忠诚依法,维护法纲,执行法纪,不畏惧,不徇私,正直,诚实……”
家怡将档案交给跟着茵姐做事的小文员女警阿雯,待对方一份文件一份文件的查阅登记后,她才签下字。
茵姐往家怡手心里塞了一把豆子,家怡塞了一颗入口,盯了会儿电视,便转身离开。
待她背影消失,茵姐才望向空荡荡门口,轻轻叹了口气。
“还是做文员好啊,虽无风光荣耀,但也无波无澜平静一声啊。”茵姐叹口气,转头对阿雯道:
“安心在这间办公室里做吧,不要整日做梦啊。”
阿雯嘿嘿笑笑,却还是站在门内悄悄向外探头,偷看易家怡的背影,眼中满是希冀光彩:
“可是易沙展好飒好靓,我好想像她那样。”
……
……
福荣街枪杀案结,B组手里就只剩‘91案’了。
但新线索虽然捋出两名受害者的身份,却一直难查出进一步的突破性线索。
家怡到法证科取第一犯罪现场的所有报告单,确认提取后,忍不住走进陈光耀办公室,与其沟通这些报告。
在看到足迹分析报告单时,家怡似偶然想起般随意问道:
“对了,大光明哥,之前你不是给我们所有人都做过足迹采集吗?还说要在香江大街小巷不定时做各类人群的足迹采集,比如医生的、护士的、建筑工人的、厨师的等等,这件工作有继续下去吗?”
因为徐少威已无亲人,B组队友代替他亲人去他家里帮他整理常用衣物等,与尸体一道火化。
家怡也参与了这项工作,去到徐少威家里时,她有留心他的鞋,未找到与犯罪第一现场留下足迹相符的鞋子。
在他家里,她未看到任何证据,却看到了他墙上认真裱好的各种荣誉证件、成绩单、徽章和锦旗……
“你是说那些采集到的足迹,用来与凶手留下的足迹做比对吗?”陈光耀想了想,道:
“的确有在做,但数量并不多,恐怕不会找到与凶手匹配的。”
“……”家怡忽然垂眸,盯着桌沿看了好半晌,直到陈光耀喊她名字,她才开口道:
“比对试试吧。”
“OK.”陈光耀点点头。
“多谢大光明哥。”
家怡嘴唇紧抿着离开法证科,接下来便是煎熬的等待,仿佛是在等待属于她的诊断书。
隔日,法证科的电话打过来,家怡冲到座机前一把接起。
“十一吗?我们做过的所有足迹都跟凶手的足迹比对过了,没有匹配道……”
大光明哥后面的话,家怡已听不到。
她转过身,靠在公桌上,垂下头,用力闭上眼。
垂在身侧那只手在轻颤,阳光打过来,也在地面上拉出一条颤巍巍的影子。
几分钟后,她挂断电话,仍静默立着,双肩垮下去,整个人仿佛灵魂出窍般。
“十一姐,谁的电话啊?”Gary抬起头看她一眼,问道。
“……没事。”家怡抬起头,淡淡笑笑,
转身撑在公桌上,她捞过一杯咖啡,食不知味地仰灌半杯,直到心脏因□□刺激而突突加速,她才转头望向窗外。
所有挣扎和痛苦,在这一瞬消散。
理性和感性终于不再天人交战,警察的职责和朋友的情感不再纠缠,一切都化作烟尘,彻底消散了。
阳光晃眼,家怡闭目,阳光照亮她脸上的点滴晶莹。
那些晶莹愈来愈多,连成串,无声砸落在公桌上,碎成一点一点。
……
……
周休,徐少威大葬。
来的人并不多,B组探员,几位长官。
易记老友,还有被救的阿礼和他女友amay.
棺材入土时,所有探员们掏出配枪,枪口向天。
鸣枪下葬。
……
傍晚大家各自归家,快到易记时路过小公园,家怡跟大哥他们道别,自己去公园静静。
其他人都听任了家怡的请求,虽对她担心,但也不敢打扰。
Cra却不是那样个性的人,在快到易记时,她忽然随口诌了个理由,转身便跑了。
折回公园,她远远看着家怡独自坐在秋千上发呆,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大步跑向家怡。
坐在家怡隔壁秋千上,Cra什么都没说,只陪着她荡啊荡。
好半晌,家怡忽然转头问:
“Calra,当初赵美妮被杀,你的感受我大概懂了。”
“那时候警方还怀疑我是凶手。”Cra接话道,眼睛却一直盯着家怡的表情,很是关心。
“是呢。”家怡苦笑一声,又忽然道:“如果我能——”
Cra似乎明白她要说什么,
不等家怡说完,就打断道:
“别这样想。”
家怡转头望过来。
“当初我也总想,如果我能对美妮多关心些……但别这样想。”Cra表情严肃,大嗓门的她将话说得掷地有声,吸引了家怡全副注意力。
“我这半生活得很尽兴。”Cra忽然起头,将话题拉到了自己身上,“人不一定非要一直走对的路,只要热忱的活,努力的活,就好了。”
两架秋千并不同步,各自随着自己的节奏前后悠荡。
“我走过错路啊,那时候不懂事,很蠢的。
“那就挣脱出来,努力改变自己的人生喽。
“跌到尘埃里,像泥土一样活过的人呢,斩断过去,接下来,再怎样走哇,都是上坡路。”
Cra看着家怡,忽然笑笑:
“你知道吗?
“对接做房产经纪的王先生,每天来这里吃饭,他看我的眼神我知道的,他喜欢我。
“那种眼神…怎么说呢?”
家怡挑起眉,被Cra的故事吸引进去。
Cra沉默几秒,着迷的回想:
“王先生让我觉得……就好像我在切菜的时候啦、炒菜的时候啦、认真与家栋哥学东西的时候啦,是会发光的一样。
“他的眼神就给我这种感觉,仿佛认真做事的我很迷人很迷人啊。
“以前好多男人嘛,你知道的啦,他们眼神都黏糊糊的。Yue~
“但是王先生的眼神呢,就不一样。他的眼神是干净的,很沉迷啊,有热度,又……怎么说呢,就是有点克制和小心翼翼似的…
“我不一定跟他谈恋爱啦,但是我从他的眼神里,感觉到了新的我。
“一个热情的、蓬勃的,迷人的我。
“我因为这段新路途,会觉得很爱自己。”
“真好。”家怡由衷道,脸上也露出笑容。
“是啊,真好。”Cra转头问家怡:“你工作的时候呢?有这样的感觉吗?”
“……”家怡歪头,回想自己之前的工作。
“如果你没有帮我,家栋哥没有帮我,我就不会是站在玻璃罩后的灶台前的我,家怡……你想一想,感觉自己好犀利、好厉害啊的那种感觉。”Cra又补充。
“……”家怡忽然笑笑,“有哇。”
“要是有这种感觉,那就真的太好了。”Cra立即爽朗地笑起来,“所以家怡,别顾虑那么多啦,也不要被眼前的坏心情和难搞的事拖住太久啊。”
热烈的往前跑吧,蓬勃的活着,别害怕犯错,也别怕不完美。
家怡抿起唇,那些暖融融的东西又回到她脸上。
Cra看着她,只觉得这样的家怡真好,重新笑起来、暖起来了,真好哇。
她朝着家怡伸出手,家怡便顺势牵住她。
Cra用力摇晃家怡的手,将自己身上那股莽撞向前的力量传递给家怡: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选择啦,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
Cra将家怡领回易记,阿香一看到家怡脸上复有了笑容,立即开心地迎上来。
见家怡头发被晚风吹乱,立即上前,在兜里掏摸一会儿,便捞出一把梳子。
按家怡在椅子上坐定,阿香几下将家怡短发梳顺,一边温柔梳理,一边念叨:
“头发长长了,不如就留起来吧?我会梳好多发型的,各种麻花辫啦,回头也给你梳吧。”
家如立即跳出来,转头给家怡展示阿香帮她梳的鱼鳞辫子,一甩一甩的。
“好哇。”家怡点点头,微眯眼享受温柔手指为自己梳理头发的感受,果然,阿香好像妈妈。
不过——
“阿香妈妈,怎么兜里掏一掏就有梳子啊?你是小叮当吗?”家怡转手拍了拍‘哆啦A梦’香的衣兜。
阿香腼腆一笑,坐在家怡身边,一样一样掏出兜里的东西:
“不止有梳子,还有护手油,面纸,你给我卖的润唇膏,啊,钢笔,钞票,还有……这是家俊喜欢吃的糖果,这是家如给我的贴纸,这是家俊塞给我的奶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