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亮起一盏灯光,原来有张小床,躺着个蓬头垢面的老头子,留着花白的辫子,看年纪快八十岁了。他穿着灰扑扑的工匠服,留着一把灰白胡子,显然不是被阉割的太监。
“我……我是内务府皇家工匠……钟尽善……”
老头说话气息奄奄,眼睛虽然睁着,却是浑浊无光。秦北洋大胆地靠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居然毫无反应——是个瞎子。
“您的眼睛?”
“一个月前……瞎了。”钟尽善抬起胳膊,准确地指着瑞士钟表机器人说,“为了修复它,我已在这间密室中住了十年……已经修到了最后一步……老天不可怜我啊,却让我的眼睛瞎了,还差那么一丁点儿啊……”
秦北洋已经明白了大概,这位皇家工匠为了修复这台奇珍异宝,竟然白白消耗了十年光阴,日日夜夜盯着钟表里的小机关和小零件,就算天生视力绝佳的神枪手也熬成瞎子。
“您在这儿修钟表,这是内务府总管大臣特许的吧?”
按照规矩,后宫之中,除了皇帝与未成年的皇子,绝不可有正常男性过夜。放在二十年前也是要砍头的,饶是现在清帝退位,小朝廷也这是做做样子,经过溥仪的允许,也就让他留在权作宝物库房的延禧宫了。
“是皇上特许的。”
“哪个皇上?”
“放肆!自然是当今圣上——我大清英明神武的中兴之主宣统皇上。”
秦北洋无论如何都没能把这位老钟表工匠口中的皇上跟十八岁的末代皇帝溥仪联系在一块儿,他也不想跟老人家争辩,便坐在行将就木的钟尽善身边说:“您老辛苦啦。”
“啥您老您老的,就叫我老钟好了。”瞎眼老头打开了话匣子,“十年前,皇上才八岁,他老人家可是天纵英才啊,自个儿钻到延禧宫来,看中了这台乾隆爷的瑞士钟表机器人。可惜呦,这宝贝只为皇上表演了一次,因为一百多年都没用过,再也动不了了,除了上头的表针还在转,其他那些个机关啊,比方乐队啊、写字小人啊全失灵了。虽只看了一次,皇上就被这这台钟表给迷上了,派俺老钟来修理……这不,十年过去了,我是老不中用啦,还没能把它给修完,就差一口气!我的眼睛又瞎了,哎,我对不起皇上呢。他老人家虽年轻,可聪明着呢!洋文也会,汉文也好,特别是喜欢钟表这些能工巧匠的玩意儿。他要是早生个十年二十年,大清国也不会亡呢。”
秦北洋听着有些心酸,不晓得该怎么说?想不到,阿海走上一步,挨着老工匠的耳边说:“老钟呢,刚才跟您说话的小伙子,他也是内务府的皇家工匠,被总管大臣派来接您的班,今晚上就来修复这尊宝贝。”
“啊……自从大清灭亡,内务府的皇家工匠们,死的死,逃的逃,还有剩下的?”
别管阿海怎么吹牛皮,秦北洋跪在老钟面前说了句实话:“老爷子,俺爹也是内务府皇家工匠,他叫秦海关,您可认识俺爹?”
“老秦?嘿!你是老秦的孩子?”
行将就木的老头猛然咳嗽几下,眼睛再也亮不起来了,却兴奋地抬起胳膊,宛如临死前的回光返照,紧紧抓着秦北洋的双手。其实啊,他是在摸秦北洋手掌心的茧子,那才是工匠特有的标记。
“对啊,俺爹说,他在颐和园当差的时候,曾经跟一位皇家钟表匠学过修复乾隆皇帝的西洋钟,那就是您吧?”
“对对对……颐和园……因为老佛爷常年住那儿,咱们这些工匠呢就都过去了。秦海关比我小几岁,他一直管我叫哥,虽然是给皇家修陵墓的,可他的手可巧呢,脑子也比我好使。照道理说,我这手艺是不能传给外人的,但我无儿无女,连个干儿子都没有。老秦愿意跟我结拜为兄弟,我就收了他做弟弟,把这钟表手艺传给了他。”
“十年前,我和爹住在京西骆驼村,爹传给我一些钟表手艺,但我天生愚笨,只学了一些皮毛而已。”
“好好好……虎父无犬子,有老秦的孩子在,我就放心啦,今儿晚上,就算拼了我这条老命,也得跟你一起把这宝贝修好!”老钟又使劲摸着秦北洋的脸庞,摸到他满脸的胡须与长头发,“没想到啊,老秦的儿子也成大老爷们了。当年他在颐和园,总是说媳妇肚子不争气,一直没跟他生个一儿半女,长吁短叹秦氏墓匠族的手艺要断了,如今后继有人,他该有多开心呢!对啦,老秦怎么样?身子骨可比我好吧?”
“俺爹……五年前就过世啦……”
瞎眼的老钟流不出眼泪,但也满面哀伤:“哎呦,你瞅瞅,咱们这一代工匠啊,我怕是最后一个老不死的了。”
“老钟啊,明儿一早,就是皇上给我们下的最后期限,无论如何,他要亲自来延禧宫看这台瑞士钟表机器人的表演,今儿晚上,咱们必须把它给修复了。”阿海搂着秦北洋的肩膀说,“北洋,普天之下,老钟之后,这个活儿计,就只有你能胜任了。”


第436章 乾隆的瑞士机器人(二)
“可这乾隆爷的瑞士钟表机器人,钟老爷子修了十年都没修好,我这建造镇墓兽的手艺,能把它给修好吗?”
老爷子喘息着握紧秦北洋的手:“小秦呢……我修了十年……但只差最后一口气了……你一定能行的……”
“北洋,你就把这最后一口气,给这台老钟续上,也不枉老爷子十年的心血。”
阿海又是一语双关,老钟既然是钟表匠,也是这台一百来年前的瑞士钟表机器人呢,而今晚上闯入紫禁城的使命,就是给这“老钟”续命呢。
秦北洋低声对他耳语:“阿海,你把我在古墓中关了一年,又用棺材把我运到故宫,就是为了让我来修一口钟?”
“这难道不是你这辈子最大的乐趣吗?”
阿海这家伙,又是一语中的——修补器具,干工匠活,确是秦北洋这辈子最大的乐趣。修复这台乾隆皇帝的瑞士钟表机器人,可比做劳什子的刺客联盟领袖,阿萨辛的继承人有意思多了……他该有多理解爱做木匠活的天启皇帝与设计了断头台又被断头的路易十六呢。
可他怎能听阿海的摆布呢?秦北洋用眼角余光瞄着四周,这间水晶宫二楼的密室,四面都是钢铁,连跳窗的机会都没有。如今自己身体虚弱,胸口的肺癌没有复发就烧高香了,腰间捆着铁链子,面对阿海这个绝顶高手。而他身后那两个黑大褂的汉子,背后藏着刀剑,绝非善类,自己绝无反抗逃脱的可能。
最重要的是,秦北洋缺少一个无所不能的帮手——小镇墓兽九色,更别提安禄山的唐刀与俄国十字弓了。
“先让我仔细瞧瞧这件宝物……”
秦北洋瞪了阿海一样,拽着身上的铁链条,慢慢环绕了瑞士钟表机器人一圈。虽然密室里亮着许多盏灯,他还是提了一只手电筒,照射出钟表底座的背后,刻着两行洋文。仔细分辨之后,发现是法语和德语,秦北洋认出了其中的德语——
工匠联盟第十七代大尊者PierreJaquet-Droz敬奉中国大皇帝陛下。
倒吸一口凉气,想不到在这紫禁城深宫之内,乾隆皇帝最喜爱的瑞士钟表机器人,竟然是工匠联盟大尊者的作品?
秦北洋闭起眼睛,想起一年多前在东京日本桥,关东大地震来临之前,地下密室所见到的工匠联盟第二十三代大尊者的真容……
现如今,恐怕全世界都认为,是秦北洋刺杀了这位大尊者。这一年来,工匠联盟与刺客联盟之间的腥风血雨,不知已白白葬送了多少条生命……
“钟老爷子,您可知,这件瑞士钟表机器人是何人所造?”
“瑞士国的皮大师。”
听到老钟说起“皮大师”,秦北洋按捺住想笑的冲动,瑞士钟表大师PierreJaquet-Droz的名字就是Pierre,这是个法语字,中国通常翻译为“皮埃尔”。那位上海法租界的古董商,大画家高更的侄子,就叫皮埃尔·高更。
“这位皮大师的宝贝,怎会落到乾隆皇帝的手上?”
“乾隆爷八十大寿之时,两广总督福康安向广州十三行的英国人订购了这台寿礼。”
秦北洋想起坊间传说——这位权倾一时的福康安,本是乾隆皇帝的私生子,果然是有一份孝心呢。
“英国洋行就找到了瑞士国的皮大师?”
“不错,皮大师,乃是泰西欧罗巴诸国不世出的能工巧匠,曾经周游列国,”老钟的眼睛虽瞎,脑子却很清楚,“皮大师最擅长做机械偶像,这些小机器人拥有三大绝活,一是写字,二是画画,三是弹奏乐器。以至于大奥国、大普国、大瑞国的贝勒格格们,都以为碰到了邪魔巫术。据说啊,大法国的皇后娘娘,也曾一掷千金求购这些宝贝。”
老爷子说的“大奥国、大普国、大西国的贝勒格格们”想必就是奥地利、普鲁士以及西班牙的王子和公主们。“大法国的皇后娘娘”再次让秦北洋哑然失笑,却想起在巴黎地下墓穴的石棺中的断头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的不朽真容,在这帝制覆灭后的紫禁城,不免心中胆寒……
“皇上既然喜欢这台钟表机器人,为何不请瑞士的钟表匠人来修理?”
“早就去瑞士公使馆问过啦,可人家瑞士人说,那户钟表工匠大师的后人,只剩一个手表牌子,已经无人能修理这件宝贝了。”老钟又连续咳嗽几下,指着自己的床底下,“小秦呢,我这辈子所有的工具都在这儿,我全都送给你啦,就当收了个关门徒弟,咱们来……”
秦北洋从老钟的床底下翻出各种乱七八糟的修理钟表的工具,许多都是第一次见到,奇形怪状却又颇具心思。
阿海在他身边催促:“北洋,时间紧迫,我们只有一夜!”
“若我修复好了这件宝贝,你会放我走吗?”
“你相信我吗?”
“我不信你说的任何话。”秦北洋已在阿海身上吃过不止一次亏,“何况,我为何要跟杀父杀母的仇敌,又是刺客联盟的叛徒做交易?”
“但你别无选择……”
阿海脸上的刀疤一翘,匕首悬在老钟的头顶,若是秦北洋不答应,老头子当场血溅五步。而他的动作颇为轻巧,瞎眼的老工匠毫无所知。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秦北洋控制自己的呼吸,免得让老钟察觉出来,叹息一声:“好吧,为了钟老爷子,我答应你。”
“好嘞!”老钟颇为兴奋地起身,伸手摸到了瑞士钟表机器人前,又准确地抓起一件工具,“小秦,咱们就从最底下的第四层开始……”
“北洋,我对你有信心哦。”阿海饶有兴趣地双手抱肩,守在密室的门口,监视着秦北洋与老钟的修复,他看了一眼钟上的表盘,“现在是晚上十点四十五分,距离鸡叫天明还有三个半时辰。”
“活该我是天生的工匠命呢。”
其实,秦北洋刚一看到这个宝贝,就已经手痒痒想要打开试试。自从他上了太白山与阿幽结婚,有差不多一年时光,就把自己关在山顶上,钻研瑞士大型钟表的修复技艺。他还命人从欧洲购买了两台十八世纪汝拉山区的古董钟表,模拟花鸟虫鱼的运动,以及当时人物风貌甚至战争与格斗。这是秦北洋不可逃脱的宿命,若是死到临头,也会请求给自己最后一次捣鼓机械干工匠活的机会。
他成了瞎眼老钟的眼睛,在老爷子的指导下进行修复。老钟反复说着“只差一口气”。他旋开底座螺丝,才见到精美绝伦的复杂机关。有些密如蛛网,钢丝比头发丝还细,代表工业革命以前,西洋手工艺的最高水平。
霎时间,秦北洋的脑中自动浮起各种齿轮与纵擒结构,犹如一副让人产生密集恐惧症的图纸……
这不是秦北洋生命中最漫长的那一夜,但是这座宫殿最漫长的那一夜。


第437章 故宫苍狼(一)
凌晨五点,月牙儿重新挂在故宫的角楼上。
北京,紫禁城,延禧宫。
六小时后,秦北洋与老钟修复瑞士钟表机器人,真正到了最后一口气的时刻。此时此刻,八十岁的瞎眼老钟正在燃烧生命最后的灯芯,秦北洋也已到了筋疲力尽的临界点。
终于,完工了。
秦北洋和钟老爷子都累瘫在地上,钟表正在自动上发条积蓄力量,一个小时后才能重新启用……
阿海和两名黑大褂的汉子,同样一夜未曾合眼,给他俩喂了热滚滚的高丽参茶,不然怕是晕倒了再也醒不来。
忽然,楼下传来老太监的声音:“阿海大人,今儿晚上,又有宝贝来了。”
阿海对着楼梯低声道:“上来吧。”
楼下的老太监上来了,颤颤巍巍地送出一个卷轴:“终于得手了。”
“哪样宝贝啊?”
“咋家也不清楚,但也是乾隆爷的御藏,不过这酬劳么……”
阿海从怀里取出两个布袋子,一个装了五十两马蹄金,另一个装了半斤上等的烟土,塞到老太监的手里。原来这监守自盗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位看守故宫宝物仓库的管事太监。
“多谢阿海大人赏赐,那咱家就打开瞧瞧了。”
老太监的手指刚触到卷轴,秦北洋便听到叮叮咚咚的琵琶声……
这铁屋里哪来的琵琶?接着是如泣如诉的笛和萧,甚至还有一个女声在唱着阿娜的歌谣。
声音来自卷轴之内。
“我来……”
秦北洋捧起卷轴,不过是一卷裱画的份量,却在他的手掌心鼓瑟齐鸣,仿佛清宫中的瑞士八音盒,尤其是那女子的歌声,婉转动听如枝头夜莺,似是《阳关三叠》或《忆江南》。
自右到左打开卷轴,仿佛荆轲刺秦王的图穷匕见。秦北洋没有看到匕首,只有一场盛大的夜宴。
这是一幅色彩绚丽清雅,线条流畅的古画。首先是许多男女围坐,听一个唐装女子弹奏琵琶。长脸美髯的中年男子,坐在最显赫的位置侧耳倾听。第二段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子,双手向后跳着某种奇异舞蹈,长胡须的男子又出现了,敲打一面红漆鼓助兴,必是整幅画的主人公。第三段,他与四个女子坐于榻上。第四段,主人公竟袒胸露肚,全然没了士大夫的矜持,五个女子并排吹奏箫和笛子。第五段,曲终人散,主人拿着鼓槌站在正中,欲言又止……
夜宴散场。
“难道……”秦北洋用袖角掩着口鼻,避免口水或湿气碰上画卷,“这便是大名鼎鼎的——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
“画中颜色与笔法,人物衣着与家具,都有晚唐五代到宋初的风格。韩熙载乃五代十国名士,南唐后主李煜欲用他为相,又听说他夜夜笙歌,行为不端,便命画师顾闳中潜入韩熙载府邸,将夜宴全程画下,以窥究竟……若说瑞士钟表机器人是价值连城,那这幅南唐《韩熙载夜宴图》便是无价之宝,堪比达·芬奇的《最后的晚餐》。”
阿海自称中国画的高手,目光已凝固住了,像尊雕塑般弯腰低头,宛如对神佛顶礼膜拜。
不错,画卷上还有历代收藏家的印章,并非后人的赝品。
“据说,此画在南宋被皇家内府皇家收藏,流传有序,到清朝雍正年间落入年羹尧大将军手中。雍正帝杀了年羹尧,这幅画便被收入紫禁城中。”阿海指着画卷一角上的印章,“你看印中‘双峰’二字,便是年羹尧的字,还有他的题跋——韩熙载所为,千古无两,大是奇事,此殆不欲索解人欤?”
就像按图索骥破解密码的侦探,阿海与秦北洋又找出了乾隆皇帝的题跋“后主伺其家宴命闳中辈丹青以进,岂非叔季之君臣专事声色游戏,徒贻笑于后世乎?”同时布满了乾隆的“古希天子”、“石渠宝笈”、“太上皇帝”等十二方印章。
笛声又吹响了。
竟然是她?
秦北洋揉了揉眼睛,画中女子的手指挑起,端着一支竹笛,嘴唇缓缓蠕动,身体前倾,美目流盼,对画外的人眨了几下。
《韩熙载夜宴图》中的的女子在吹笛子。
画中所有人都动了起来,整幅画卷似乎成了缩小的舞台,而画中人都成了出色的演员,这些男男女女或彼此交谈,或弹奏手中的乐器,从千百年前的坟墓中复活了。
夜宴图就是一座坟墓。
所谓画龙点睛,妙笔生花,天才的画家往往能天地之灵气,在他们的画笔下任何东西都能活起来,包括这七百多年前夜宴。
秦北洋看到那女子的舞蹈,夜宴宾客间的杯酒言欢,年轻男子与侍女的耳鬓厮磨。画中还传出人们的说话声、鼓掌声、嬉戏声等等,甚至连夜宴中的烛火也亮了起来,把整个屋子照得通明……
忽然,头顶传来一声叫唤:“哎呦……”
“有人偷看!”
阿海立时将手指塞入嘴里,打了个尖利的唿哨,又紧急将《韩熙载夜宴图》重新卷起来。
此时此刻,延禧宫的三楼,隔着一层铁皮地板的缝隙,鄂尔多斯多罗小郡王帖木儿抬起头来,他拍了拍大腿:“糟了!看到《韩熙载夜宴图》我就没忍住。”
“憋了一晚上,也难为你了。”叶克难后悔没来得及捂住他的嘴巴,“他们就快要上来了,你先撤吧。”
名侦探掏出手枪,指了指头顶。原来这栋西洋宫殿的屋顶,已被他俩悄悄掀开,从天上潜入延禧宫的三层阁楼,透过地板缝隙,窥视二楼密室内的秦北洋与阿海等人……
话音未落,一名黑衣大褂的男子已上了楼梯,叶克难抬手就是一枪。对方身手极其敏捷,在地板上蜷缩着翻滚,竟然躲过了名侦探的子弹。
小郡王刚要从屋顶逃跑,便发现上头也有了脚步声。原来阿海一声令下,两名刀客从楼梯上来,另有守在底楼的两个家伙,直接飞檐走壁上了三层楼顶。
无路可逃。
叶克难向侵入三楼的刀客开火,想不到对方身上不但有刀剑,也藏着快枪,立即压制住了名侦探的火力。对方两个人都上来了,小郡王虽是弯弓射大雕的蒙古王子,枪法却只能说一般,显然不是对面的敌手。而屋顶上的两个家伙,也已冲入三层阁楼,形成合围之势。
小郡王眼看陷入绝境,而这三层阁楼里存放了许多古兵器,多是清朝皇帝的御用刀剑。他随手抄起一把康熙帝用过的腰刀,突然从斜刺里杀出来,劈向眼前的黑大褂汉子。这下是出其不意,别人以为他会开枪还击,没想到来了个近身缠斗。
趁着对方闪避的机会,小郡王从楼梯滚了下去,这下摔得鼻青脸肿,却意外地到了二楼,闯入钢铁密室之中,面对乾隆皇帝的瑞士钟表机器人。
“帖木儿……”


第438章 故宫苍狼(二)
秦北洋叫出了他的名字,阿海则亮出了匕首。
与此同时,楼上的叶克难舍生忘死地阻挡那些家伙,结果肩上被砍中了一刀。对方的长柄刀剑杀伤力惊人,名侦探当即血流如注。但他同时一枪打中对方的肚子,延缓了刀客们下楼支援阿海的时间。
看到小郡王要与阿海对决,秦北洋憋着最后一点力气,猛然一拳挥向阿海的面孔。
他已看穿了敌人的命门——无论如何,阿海是不会杀死秦北洋的。若自己成为一具尸体,才是阿海最大的失败。
果然,阿海没敢用匕首割断他的咽喉,而是硬生生挨了这记老拳。若是秦北洋体力充沛,这一拳打出去,至少让人皮开肉绽掉落两颗门牙。可惜他的力道不足,阿海脸上只是多了道红印子。
秦北洋立即朝小郡王奔去,可腰间的链条却被阿海攥在手里。
说时迟,那时快,孛儿只斤·帖木儿飞身跃起,举起康熙皇帝西征的宝刀,力拔千钧地劈在这根铁链子上……
正好秦北洋与阿海互相拉扯链条,已紧绷成了一根直线,当场迸发火星,断裂成了两截。
小郡王心中狂喜,谢过康熙大帝在天之灵,历时二百余年,宝刀锋利如新。
秦北洋自由了。
他如出笼的小鸟,穿过暗门,便是雍正帝的十二美人图的屏风。小郡王也逃出来了,他俩冲下楼梯到底楼,正要跑出延禧宫,却发现大门被牢牢锁上。这门是西洋钢铁做的,任何刀剑都看不开,而楼上的阿海与黑衣刀客们也追了下来。
秦北洋在水晶宫底楼乱转,正好撞上了老太监,这家伙上了鸦片瘾,举着大烟枪吞云吐雾呢。
他掐着太监的脖子说:“怎么出去?给我们开门!”
“好……好……”
老太监按了床边一个花瓶,秦北洋与小郡王脚下的地板打开,他俩同时坠落到了深渊……
延禧宫的地下,远远传来小郡王的咒骂声:“断子绝孙的王八蛋……”
太监的面色阴沉,悠悠地吐出一口鸦片烟,低声道:“去死吧,臭小子诶!”
秦北洋与小郡王坠入黑暗的地底。
很深很深的地底,小郡王几乎被砸晕过去。他呻吟着做起来,点起口袋里的火柴,照出一片幽暗的光阴——这不是西洋式的水晶宫的地基,墙边堆砌着苏州香山烧制的金砖。
所谓“御窑金砖”并非黄金或镀金,而是用特种工艺烧制的地砖,再浸泡桐油数日,形成油量光泽的颜色,铺设在太和殿的地板上。
深呼吸,秦北洋长出了一口气……
腰上依然拴着那根铁链条,只是已不再操控在别人手中了。他被小郡王搀扶着起来,摸着额头的鲜血,刚才坠地摔得鼻青脸肿,眼前也是一片模糊。
但他的嗅觉完好,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
严格来说,这是古墓里才有的气味,不,就是镇墓兽的气味……
紫禁城内廷的地下还有镇墓兽?
果然,对面亮起一双绿色的眼睛。那对目光几乎代替灯火了,照亮这间幽暗的地宫,也刺得秦北洋睁不开眼。
他看到了一头狼。
不是一条狼,也不是一匹狼,而是一头狼。
因为它很大,大得完全不像一条狼,更像一只老虎或狮子。但它的脑袋、耳朵与体型,还有拖在地上的尾巴,分明是狼的形状——草原狼,皮毛浅灰色的草原狼。
秦北洋从小就在太行山打过狼,后来又杀过西伯利亚狼,他知道真正的狼体型也就跟狗差不多大,这是狼的某个异种?还是……
胸口的暖血玉坠子发烫了,他感受到了镇墓兽灵石的热量。
“苍狼!”小郡王认出了这只野兽,“长生天啊,这就是传说中的苍狼!”
“苍狼镇墓兽?”
这头狼正在渐渐迫近,它的双眼发出绿光,呲牙咧嘴地对准秦北洋,眼看就要把他们都撕碎了。
小郡王眼看不对劲,低声问道:“喂,九色呢?”
“不知道……”
如果有小镇墓兽九色在,秦北洋完全不必担心,可如今手无寸铁,也没有“地宫道”所需的乐器,还有小郡王这么一个累赘,简直是羊入狼口。
“原来阿幽还没把你找到。”
帖木儿也来不及说去年阿幽到上海来找秦北洋的事儿,他惊恐地退后几步,对着头顶的深井高喊:“救命……救命……”
苍狼镇墓兽继续靠近,并且发出刺耳的狼嚎,仿佛地狱沸腾的烈焰……
突然,小郡王发现身边多了两根绳索,上头闪过一道亮光,接着是阿海的吼声:“快上来!”
果不其然,阿海不想让秦北洋死去。
小郡王与秦北洋立即抓着绳索,飞快地爬上深井,而这苍狼镇墓兽紧接着追来,一口扑了个空。
他俩拼命地爬啊,大约有两层楼的高度。秦北洋呼吸到镇墓兽的气息,肺叶反而舒服了不少,否则根本没有体力爬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