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那个漫长的“梦境”之中,“鬼面具”老师就是用这种极度危险的方式,训练秦北洋的“地宫道”技能。
随着地宫内响彻秦北洋的笛子独奏《鹧鸪天》,老金挑选了二胡拉起民间哭丧小调,阿幽再度吹走她最拿手的唐朝尺八……笛声、二胡声、尺八声声,不但让虎,鹿,熊,猿,鸟五尊镇墓兽失去了攻击力,就连九色沉醉其中七荤八素而不自知。
一曲终了,再来一遍。秦北洋反复用笛子吹了七遍之多,吹到口腔生疮,荒腔走板跑了调儿。所有人都坚持不下去了,镇墓兽再次靠近,五只禽兽,目露凶光。
老金高声提醒道:“北洋,这五尊镇墓兽来自三国华佗之墓!”
华佗并非帝王将相,虽是举世罕见的神医,但也不过一介百姓,为何会有五尊镇墓兽?
秦北洋脑中闪过三个字——五禽戏。
镇墓兽不会给他思考空间。猛虎再度冲上来,秦北洋把自己也当作一头老虎,俯身两手按地,用力使身驱前耸至极后稍停,再用两手先左后右挪移,竟避开第一击;他两脚向后退移,极力拉直腰身,避开了第二击。
雄鹿镇墓兽,要以锋利的鹿角刺穿角斗士。秦北洋同样模仿它的动作,四肢着地,引项反顾,将三尺唐刀举在头顶,仿佛变成一尊独角兽,与雄鹿的双角猛然相撞。山顶深潭之畔练气不是白费力气,唐刀挡住了雄鹿的袭击。
黑熊镇墓兽杀上来了,秦北洋灵活地双手抱膝,在地上翻滚两下,熊瞎子般躲开攻击。
猿猴镇墓兽接踵而至,这下不用学了,他攀援上斗兽场的墙壁,施展轻功,飞檐走壁,恍如悬崖上生存的猿猴。
最后,便是如利箭飞来的乌鸦镇墓兽。
秦北洋自然站定,吸气时跷起左腿,两臂侧平举,如鸟展翅欲飞状;呼气时,左腿回落地面,两臂回落腿侧,一鸣惊人,一飞冲天。
五尊镇墓兽纷纷仰头咆哮。乌鸦起飞追逐,秦北洋把唐刀藏在背后,半空中抡圆了砍向飞行的镇墓兽。
体内滚动一股热流,喷涌出下丹田,经会阴、肛门,沿脊椎督脉通尾闾、夹脊和玉枕三关,到头顶泥丸,再由两耳颊分道而下,会至舌尖,或至迎香,走鹊桥,连接任脉,沿胸腹正中下还丹田,恰好打通“任督二脉”,完成了第一个小周天。
仿佛,安禄山就藏在这把唐刀深处,无比邪恶,一旦使出,覆水难收。
唐刀劈中了乌鸦镇墓兽的后背……
秦始皇陵地宫后的地宫,镇墓兽大斗兽场的上空,金属火星四溅,放射万丈金光。
大叛乱者安禄山,似乎长出兽角与茸毛,舔着鲜血,将乌鸦拦腰切成两段。
秦北洋听到镇墓兽的惨呼声,唐刀仿佛砍中灵石,这是镇墓兽唯一的心脏。
乌鸦镇墓兽在半空爆炸了。自然界真正伟大的鸟儿,死亡时不会沾到地面,它们会在天空自爆,羽翼融入云端,灵魂归于苍穹。
剩余四尊镇墓兽都看呆了,惊恐地尖叫躲藏,钻入洞窟,放下铁栏杆,自甘为囚徒。
九色也看呆了,连琉璃火球都来不及喷出来。过去的两年间,它已不断蜕化成一头嗜血残暴的猛兽,但在这场人兽角斗表演面前,竟成了乖乖的看客,作壁上观地欣赏主人屠杀五禽戏镇墓兽。
三年前的春天,十八岁的秦北洋,便已在“梦”中完成了同样的五禽戏考试。
镇墓兽大斗兽场,仿佛传说中的少林寺十八铜人巷。
四十年前,太白山的刺客们挖开华佗的墓,发现竟有五尊镇墓兽。三国时代,华佗发明了世界上最早的麻醉术,他为曹操看头风病,建议做开颅手术,施以麻沸散做全身麻醉。而曹操的疑心病甚于头风病,竟把华佗下狱杀了,从此麻沸散失传。不久,枭雄曹操病亡,留下七十二疑冢。魏文帝曹丕即位,华佗生前曾用麻沸散救过曹丕的性命,新帝心怀感激,以诸侯王的规格,为华佗营造了宏大的坟墓与地宫,以及五禽戏镇墓兽。
除了麻沸散,华佗还发明了五禽戏——虎,鹿,熊,猿,鸟,模仿五种动物的姿态练习,消谷食,益气力,除百病。某种程度而言,华佗既是医学泰斗,也是武学宗师。镇墓兽的技击杀人动作,源于自然界的各种禽兽。依靠人类的技击武学难以对抗。唯有华佗的五禽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是热兵器发明之前,古人克制镇墓兽的唯一方法。
三年来,秦北洋每次与镇墓兽的搏斗,都会自动模拟五种禽兽腾跃击杀的姿态,仿佛梦中偶得老师傅指点。
此刻,屠杀镇墓兽的秦北洋,跳回到大斗兽场的看台上,气喘吁吁,凶神恶煞般地寻找仇人……
阿海不见了。
趁着秦北洋与五禽戏镇墓兽缠斗,阿海早已钻过另一个墓室门,穿过长长的甬道,逃出了天上地宫。
出口在太白山西峰之巅,野花包围的山洞,外面有石板机关掩盖,常人难以发现。
虎口脱险的阿海,刚刚吁出一口长气,犹如火烧眉毛的曹操从赤壁逃到华容道,迎面却见到一位鹤发童颜并且左衽的老婆婆。
孟婆。
怪不得,她没有随秦北洋进入地宫,而是早已算计到了这一步,在天上地宫的出口守株待兔。
“阿海,十六年前,你刚上山时,我就说过——此子不可重用。刺客老爹不听我的劝告,说你天资聪颖,是块刺客的好料子,将你视若亲生儿子,如今他是自食其果。”
面对孟婆的阻拦,阿海已经无路可去,身边只有一道空隙,便是太白山顶的万丈悬崖。
这时候,秦北洋与阿幽等人追出了天上地宫,他举起安禄山的唐刀就劈向阿海。
匕首与唐刀的交锋,并没有发生……
阿海的唇边露出枭雄的冷笑,侧身一跃,坠入无边无际的深渊。
“不要!留下!”
秦北洋扑到悬崖边,若非孟婆拽住他的裤腰带,便要一同飞入万劫不复之下。
流年不利!想要亲手杀了刺客老爹,他却被阿海割断喉咙;想要亲手杀了阿海,他又坠入悬崖。
众人把头探出刀削般的崖壁,只见阿海坠落的小黑点,突然变大了。
一把伞。
阿海背后藏着一把伞——铁骨伞,可受千钧之力。伞面不是普通的油纸,而是美国进口的化学合成纤维材料,坚硬度不逊于钢铁。这把伞内部有折叠机关,撑开后尤为巨大,仿佛一面降落伞,在半空迎风飘舞,极大延缓了坠落速度。
太白山主峰到地狱谷,垂直距离超过两千米,几为世界之最,谷底全是累累白骨。
无数白云前来遮挡视线,阿海变成个小黑点,消逝无踪……


第355章 决战鼓楼之巅(一)
民国八年,1921年,六月。
端午节干过,关中的麦收季节过去,麦客们如同候鸟返回家乡。乾陵门口一望无际的麦田中,已被收割得整整齐齐,只剩下一茬茬的乌黑色与土黄色。奶头山下的军营,依然高高飘扬五色旗,周围村民们竟都不认得这是中国的国旗。
一支车队开出军营,为首的年轻军官,不过二十出头,肩章已是少校军衔。
后面跟着几辆大车,第一辆车的窗帘掀开。头发自来卷的少妇,剪着时下流行的童花头,瞪着琉璃色的眼珠子,眺望背后渐行渐远的乾陵主峰,告别唐高宗李治与女皇武则天,告别写满了到此一游的无字碑,告别六十一蕃臣无头骑士,告别方圆十几里内陪葬的数位皇子、公主与大臣,比如姑获鸟镇墓兽的墓主人永泰公主。
欧阳安娜抱着个婴儿,就快要满一岁了,是位漂亮的千金。小女孩很健康,双眼竟然也有些琉璃色的味道,两只莲藕般的小手乱抓。年轻的妈妈将女儿扶起来,让她也能看到葬着两位皇帝的陵墓。
“九色啊九色,你虽是个女孩子,却不逊色于所有男孩,他们能做到,你也能做到,他们不能做到,你更能做到,就像这座陵墓里埋葬的女人!”
颠簸的大车上,安娜为女儿用毛巾擦身,天气炎热,容易出一身疹子。女儿的后脖颈上,一对赤色的鹿角形胎记,烈焰般冲向茂密的黑发。秦氏墓匠族的标记,竟也传递到女孩身上。
她把丰满的奶头塞到女儿嘴里。哺乳期就要过去,九色也在喝米汤。接下来,她计划给九色喝牛奶,让这孩子变得跟欧美人一样强壮。
而在大车外,齐远山放慢了马蹄,正好看向车窗内的妻女。他给了九色一个灿烂的笑,说实话,他很帅!这小姑娘是颜控,便也给了“爸爸”一个笑脸。
车里的安娜却没有给他笑脸。齐远山有些羞愧,拉低帽檐,紧着马刺,又冲到队伍前头。他是灰溜溜地离开乾陵的兵营的。
大车顶上盘踞着一只黑猫。
来自永泰公主地宫的老猫,不晓得有多大年纪,无论齐远山如何赶它就是不走。即便不给它任何喂食,这只猫也能自己抓老鼠抓小雀儿来吃。
猫眼盯着前方的关中大地。
这年夏天,陕西并不太平,军阀陈树藩、刘镇华拥兵自重,胡景翼的靖国军割据称雄,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把持北洋政府的直系与奉系决定,撤销陈树藩的陕西督军之职。陈树藩与刘镇华不会轻易放弃权力,宣布陕人治陕,同时与直系军阀及靖国军开战。
齐远山驻扎在乾陵的一支孤军,实力尚不足以扭转战局,因此宣布解除武装,脱离战区回北京。他在乾陵脚下苦心经营的基地,就此功亏一篑,什么诸侯啦军阀啦,不过南柯一梦。
尽管如此,曹锟仍给齐远山发了一封电报,称赞他是直系的少年英雄,不愧为北洋名将之后,经略关中得力,回来定要好好提拔重用。
车队离开乾陵,两日后渡过渭河,便看到了土黄色的西安城墙。只可惜唐朝长安城早已化为灰土,如今的城墙不过是明朝洪武年间建造,相较大唐盛世差之千里,却依然屹立不倒,角楼、马面、女儿墙,貌似金城汤池。
齐远山自朝西的安定门进城,穿过古朴的箭楼与瓮城,经过繁华的西大街,只见一座雕梁画栋的高大城楼,坐落于数丈高的砖石台基之上。底下有供人车出入的拱券门洞,上有梁架式木结构楼阁,上下两层,重檐三层,包括回廊有九间之多,屋顶为歇山式重檐三滴水,上覆灰瓦,绿色琉璃瓦剪边,同时具有唐宋明三代之风格。
大车里的安娜母女也打开帘子张望——看到城楼上有块匾额“文武盛地”,这便是中国排名第一的西安鼓楼,形制等同于北京天安门,但更为高大雄伟,并不逊色于帝都规格。
穿过鼓楼下的城门洞子,便是回民聚居的北院门,在唐代属于皇城范围,尚书省所在地,亦是整个帝国的心脏地带。马背上的齐远山回头一望,鼓楼背后匾额“声闻于天”。
不满一岁的小九色,鼻子如同小鹿般灵敏,毕竟在唐朝古墓里吃着鹿奶长大的,闻到了满大街的羊肉泡馍、麻酱凉皮、水盆羊肉、灌汤包、八宝玫瑰糕……忽然,一大批军队冲了过来,街上的人群纷纷躲闪,不少商贩的摊位被踩得稀巴烂。齐远山吩咐车队镇定,悄悄掏出腰间的大镜面盒子炮。
但这些士兵如同溪流从车队两边滑过,转瞬就将背后的鼓楼包围地水泄不通。在军官的指挥下,士兵们小心翼翼地爬上城台,刚要闯入鼓楼之中,里头就响起了枪声。两名士兵应声倒地,子弹鼓楼深处射出,看得出射手的枪法相当精准。
蓝色军装的士兵们中间,混着一个黑色警官制服的男人,显得有些不伦不类。那人三十来岁,浓浓的眉毛,嘴上两撇胡子,双目如同朗星,身材挺拔,不怒自威。
隔着好多人头,齐远山辨认出了这张面孔——京城六扇门传人,名侦探叶克难。
有人高声吆喝,悬赏一千块大洋,捉拿藏匿在鼓楼上的要犯。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些士兵也都是亡命之徒,纷纷端着刺刀冲上去。一时间,古老的西安鼓楼之上,充满杀伐之声,枪弹横飞,血溅五步,不断有尸体被抬下去,再一看全都是士兵。盘踞在鼓楼中的要犯,不知有多少人马?军队甚至抬来了加特林机关枪,准备对鼓楼进行扫射性的破坏。
大车里抱着孩子的安娜娇吒道:“这帮不肖子孙!要把老祖宗的宝贝都糟蹋干净了!”
她的声音借着风势,居然传到了叶克难的耳朵里,京城名侦探疑惑地回头,目光正好撞上了欧阳安娜。
自来卷发,琉璃眼球,就算烧成灰,磨成粉,叶克难也不会认不得她。
“安娜!”
叶克难命令暂停进攻,来到大车前,这回也看到了齐远山。
年轻的北洋少校下马,向北京警察厅的高级警官敬礼。叶克难再看大车里抱着孩子的安娜,已经猜出了结果。
不是叙旧的时候,他回头望向鼓楼,咬着牙关:“今日里,拼了我这条命,也要逮住那家伙!”
“鼓楼上有几个要犯?”
齐远山没有提问,倒是欧阳安娜好奇地问了一句。
名侦探只伸出一个手指头。
“犯了什么王法?”
“杀人!”


第356章 决战鼓楼之巅(二)
“杀了几人?”
叶克难拧起标志性的浓眉:“光有登记在册的就上百人!不为我们所知的受害者,更不知有多少人了!”
“那确实该抓!但这西安鼓楼乃是名胜古迹,更是全体中国人的宝贵遗产,千万不要破坏了这件国宝!”
欧阳安娜到底是北大历史系肄业的,王家维教授的高徒,颇有文物保护的意识。
“我追踪这名凶犯,从宣统元年算起,直到民国九年之今日,已整整十二年了!”叶克难抓紧拳头,“不过,安娜,你说得有理!切不可坏了西安鼓楼!”
说罢,叶克难屏退左右士卒,命令大伙在四面八方围困,谨防通缉犯的逃窜。名侦探孤身一人,手握一支勃朗宁枪,悄悄地爬上鼓楼城头。
“我也去!”
齐远山拔出手枪,紧跟在叶克难身后,两个人互相有个照应。按照在日本军校的所学,任何单兵突击都需要火力掩护。而齐远山的枪法是没的说,日本陆军的神枪手也自愧弗如。
“小心!”
欧阳安娜将女儿放在大车深处,自己探出头来观望,为丈夫捏了一把汗。
鼓楼位于西安城的闹市区,全城的百姓都蜂拥而出,将西大街与北院门、南院门围得水泄不通,小报记者们纷纷出来拍照片。
枪响了。
子弹从叶克难的头顶划过,但他动如脱兔,擦着城砖翻滚,闪身抢入鼓楼内部。这里有一面硕大的鼓,每日击鼓报时,与近在咫尺的钟楼,同为西安全城人的计时器。
齐远山冲入城楼的另一侧,通过眼神与手势与叶克难交流。黑魆魆的楼阁之中,有个人影躲在大鼓背后。叶克难趴在地上一步步靠近,齐远山向大鼓背后射击。对方立时还击,子弹擦着彼此太阳穴飞过。
对方居然不会转移,始终保持在原地。叶克难凭经验推断,此人要么已经中弹,要么腿部有伤,否则也不会轻易被包围。
在齐远山的掩护下,叶克难觑准对方痛点,不断转移方位靠近,抢占到最有利的位置。可惜光线太暗,否则以齐远山的枪法,对方早就被一枪爆头了。
忽然,逃犯的手枪哑火了,弹药用罄,已成瓮中之鳖。
尽管如此,名侦探仍不敢贸然靠近,用枪口对准逃犯,高声叫唤:“你已无处可逃!把双手举起来,乖乖投降。不然,我先一腔打碎你的膝盖,第二枪爆了你的肩膀,让你手脚俱断,下半辈子只能被人放在陶瓮了做个人彘!”
叶克难放了狠话!对方非但不投降,反而在地上翻滚,拖着伤腿到了城楼边缘。
“站住!”
名侦探最担心的一幕发生了,这名逃犯竟宁死不屈,宁折不弯,飞身跳下“声闻于天”匾额下的鼓楼。
啪……
空中姿态分外优雅,显然练过轻功,以后背着地的姿势翻滚,躲过最严重的冲击,避免重要部位的伤害,但仍能听到骨头碎裂之声。
几十把刺刀对准了逃犯,只要稍微动弹一下,他就会全身被戳满血窟窿。
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口鼻都在流血,右脚有严重外伤,包扎着绷带还有夹板。面对刺刀与枪口,此人毫无惧色,发出痛苦的狂笑。他的眼里藏着一个魔鬼,所有士兵们胆怯后退。
而在他的右脸,缀着一道蜈蚣般的刀疤。
叶克难与齐远山奔下鼓楼,他们见过这张脸,不止一次,刺客的脸。
他叫阿海。
到底是身怀绝技,即便伤了一条腿,阿海依然能施展“刺客道”轻功,若是换做常人,早就粉身碎骨了。
名侦探从犯人身上搜出一把匕首,象牙柄上镶嵌“白虹贯日”的螺钿图案,显然比起十二年前升级了。
刺客阿海被五花大绑,塞进一辆英国进口的装甲汽车,前后左右军队护送,浩浩荡荡前往北院门另一边的陕西督军衙门。叶克难命人去请外国大夫,务必给予逃犯治疗,不能让他因伤重而死。
北院门恢复了秩序。叶克难回到安娜的车队跟前,正了正大盖帽,瞧了一眼帘子里的女婴说:“别来无恙!”
“叶探长,您在跟谁说?”
欧阳安娜下了大车,穿着蓝色棉布裙子与短袄。即便做了年轻的妈妈,身段却未曾走样。
“跟你们所有人。”叶克难注意到她左手上的玉指环,那是秦北洋送给她的,没想到如今还戴在中指上,他回头对齐远山说,“谢谢你提供了火力掩护,否则我可能已被打穿了。”
“我有愧于您!叶探长。”
不消说,齐远山意指自己跟安娜的婚事。
“罢了!”名侦探拍了拍齐远山的少校肩章,“我看你也是很有出息啊!”
“探长,此番怎会来到西安?”
“说来话长!你们知道,十二年来,我从未放弃过天津徳租界灭门案的追查,为秦北洋的养父母报仇,也为抓获那伙杀人如麻的刺客,我不知耗费了多少心力!最近的一年,我历经北京、南京、广西等地,最后来到了陕西!”
“这里是刺客们的基地?”
“太白山!刺客教团!”叶克难回头望着鼓楼说,“今天,有线人密报,从太白山来了一个人,藏匿在鼓楼之上。我猜就是刺客们的一员。要知道太白山刺客教团,那是历代陕甘总督与陕西巡抚的眼中钉肉中刺。陕西督军也不例外,立刻向我拨付人马,前来鼓楼捉拿刺客。”
“没想到,他就是那个阿海,右脸上有刀疤的家伙,当年亲手杀害了秦北洋的养母。”
名侦探长出了一口气,就像他每次破获大案要案那样:“这次抓获此人,待到审问清楚,必然对其严惩,也算是代替北洋复仇了!”
“叶探长,北洋还活着!”
安娜低声提醒一句,声音里带着某种愧疚。
“什么?”叶探长的表情复杂,但最后大笑起来,“好!我就知道,吉人自有天相!这小子有九条命!不会那么轻易死的!”
忽然,大车里的孩子哭了,安娜将女儿报出来哄着。
“这孩子叫什么?”
“九色。”
“秦北洋的小镇墓兽?”
“嗯,就起这个名字。”
毕竟是名侦探,目光锐利,能从表面现象看出本质。他仔细观察小女孩的五官、眉眼与轮廓,低声问安娜:“难道是……”
“叶探长,你猜得不错,是北洋的孩子。”
看到欧阳安娜面有难色,齐远山干脆代替妻子回答了。
“天可怜见!我明白了,为何你们会匆忙结婚,就是为了这个孩子啊!远山、安娜,我原谅你们了。”
“这个秘密,请勿对任何人说!我不希望对九色的成长,造成任何的困扰。”
“哪怕秦北洋本人?”


第357章 决战鼓楼之巅(三)
欧阳安娜犹豫片刻,咬着嘴唇点头。
“真是一段孽缘!”叶克难长吁短叹,再看小九色,却又喜上眉梢,“我能抱抱这孩子吗?”
“当然!”
安娜将孩子交到名侦探手中,他用手指头逗了逗小姑娘。想不到,九色竟很喜欢这个大男人,反而伸出雪白粉嫩的小说,触摸了他黑黑的胡子。
某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就像电流贯穿叶克难的身体,让他亲了亲九色的脸蛋。
与此同时,九色在他的怀里撒了泡尿。
名侦探感觉身上一片热流,警服完全被童女尿湿透了。他不但不生气,还嘻嘻笑着将孩子还给安娜,就当炎炎夏日消暑了。
“这是好兆头啊!今天抓住了十二年前的凶犯,又被九色尿了一泡,简直运交华盖!”
大车顶上的黑猫,怔怔地凝视叶克难的双眼,让他总有些不舒服。
这一夜,齐远山与欧阳安娜带着孩子,在陕西督军衙门旁的客栈盘桓一日。
安娜还是分外小心,每次住在外头,都会格外注意门窗。枕头底下放把小刀,免得被歹人或妖怪窃走心爱的宝贝。
窗外,月光明亮,还能闻得到羊肉泡馍的香味。她哄着孩子入睡,想起数个月前的除夕夜,女儿失而复得的欣喜若狂。那一夜,转眼间,竟然重新见到秦北洋,她又是肝肠寸断!她好想扑倒秦北洋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可她做不到!秦北洋也做不到。
他走了,不知去向,生死两茫茫。
秦北洋,他从出生之日起,就在颠沛流离,即便活动今天,不是住在墓穴,就是被人追杀,或者在大漠与深山中流浪,他根本无法胜任父亲的责任。
尽管,错不在他,错在命运!
如果现在,她带着女儿回到秦北洋身边,真的不敢想象会是怎样的人生?女儿又会有一个怎样的童年?像他一样在地宫里长大?每天抱着一只小镇墓兽?小学只读到三年级?同时全家被杀光?
不!
九色是秦北洋的女儿,但也是欧阳安娜的宝贝,上天恩赐给她的礼物,或者说,是维京人陵墓中的奥丁大神恩赐给她的礼物!
相比较于秦北洋的人生,女儿拥有一个像齐远山这样的父亲会更好。他虽是个军人,却无需上阵打仗,还有一份稳定的俸禄,会带给九色一个完整的童年。他也很爱这个孩子,视若己出,满满的父爱。有时候,让她也心生感动。
安娜已做了个决定,等到九色长大吧,当她年满十八岁,再告诉她亲生父亲的秘密,认祖归宗。
此刻,她还做了一个决定。
她要去隔壁的督军衙门,去找京城名侦探叶克难,一同审问刺客阿海。她把女儿托付给了齐远山,让他今晚好生照看。万一刺客去隔壁劫狱,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黑夜独行的女子,仿佛回到当年的夜上海,回到东海达摩山,跟着秦北洋肆意汪洋,鲜衣怒马,夺宝历险……督军衙门口,安娜与卫兵纠缠许久,叶克难才露了脸,将她带入一座戒备森严的小楼。根据这里的老规矩,有个健妇搜了她的身体上下,确认没有携带武器。
这是个单人房间,没有窗户,只有一张病床。刺客阿海浑身包扎绷带,右腿打着石膏,手上插着输液管,外国大夫已给他看过病,惊讶于这个男人野兽般强壮的身体。数条锁链捆绑着阿海,以免他轻举妄动。
安娜看到他右脸的伤疤,眉头不禁一跳,厉声道:“四年前,上海虹口,海上达摩山,就是你杀了我的父亲?”
“是。”
阿海淡淡地点头,目光有股若有若无的轻蔑,仿佛他杀死的只是一条虫子。
欧阳安娜向他吐了一口唾沫,立即被叶克难拦在后面:“冷静!”
“对不起,叶探长……”
“审问还没开始呢。”
“叶克难。”
被绑在病床上,浑身是伤的阿海,说话依然中气十足,果然有练家子的风范。
“你知道我的名字,也算是我的荣幸了。”
“叶探长,你是京城六扇门的传人,自康熙朝就在刑部衙门当差。你的祖父叶行客,在英法联军入侵北京之时,战死于正阳门前;庚子年,八国联军入侵,你的父亲同样战死于正阳门。你可谓是忠良之后,只可惜,你家世代效忠的却是个腐败无能妖魔当道的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