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父亲被打,秦北洋急了:“没事儿,里面就是一个怪物。”
其实,他是想让这军官也进去送命。
军官拔出驳壳枪,又带着几十号士兵冲进去,不过这回已有所防范,全都子弹上膛,还装上明晃晃的刺刀。没过多久,墓道中传来激烈的枪声,仿佛一场遭遇战。军官侥幸逃了出来,剩下的士兵也是缺胳膊断腿的,鬼哭狼嚎的惨叫声,让人闻之色变。
人们心有余悸地说:“原来是个吃人的大蛤蟆!一跳三尺高啊!”
秦北洋很清楚,金蟾镇墓兽的弹跳力惊人,就像真正的癞蛤蟆,可以轻易躲开攻击。而它的飞剪舌,可以转瞬绞断十几条脖子。
军官也不是吃素的,迅速调兵遣将,再次派了一百多名士兵,配一门加特林机关枪、几十颗手榴弹,一齐进入墓道。齐远山生于行伍世家,知道这些武器厉害,摇头示意秦北洋别再说话了。
果然,地宫深处传来几声巨响,机关枪像四百响的鞭炮,终于让一切平静了。
金蟾镇墓兽被军队捕获,夺命之舌已被炸断,浑身弹痕累累,被铁链子捆绑着运出墓道,暴露在太阳下。
秦海关心疼不已,一旦离开地宫环境,镇墓兽的动力就会消失,成为一尊铜石疙瘩。
辫子军用屎尿填满金井,破坏袁世凯陵墓的风水,确保大清江山不改。最后,埋下炸药,爆炸摧毁了洪宪帝陵——山摇地动,飞沙走石,山涧都被乱石堵塞断流了。幸好,大岩石下藏有灵石的秘密未被人发现。
两年后,袁世凯被安葬在河南安阳。北洋政府按照中华民国大总统的礼仪举行葬礼,至今陵墓完好。至于太行山深处,洪宪帝的皇陵,则被绝大多数人遗忘了。
言归正传,秦海关、秦北洋、齐远山三人被送上战马,捆绑着押解下山。金蝉镇墓兽也被一同运回北京。
两天后,经过正阳门的城楼,悬挂着黄龙旗,沿街不少人戴着假辫子,宛如棺材里爬出的僵尸。
秦北洋被绑在马上,啐了口唾沫。秦海关的五百块大洋早被充公,在北京城里买宅子的白日梦,终告破灭。
北京七月,夏日炎炎。秦氏父子与齐远山,一起被关进监狱。三人刚从凉爽的太行山上下来,就被关在狭窄局促、密不透风的监房,如同在蒸笼里一般难熬。
“还是地宫舒服啊!”秦北洋坐卧难安,挤在角落里叹气,“爹爹,你看那帮辫子军毁灭了袁世凯的陵墓。历史上的改朝换代,新朝会掘旧朝的墓吗?”
老秦皱了皱眉头说:“一般不会。不过,当年李自成就挖过安徽凤阳的明朝祖陵,崇祯皇帝又挖了李自成的祖坟,最后这两边都完蛋了。”
“还有太平天国,我父亲说过,据说洪秀全祖坟的风水极好,清廷派人去挖了两次,挫骨扬灰,最后才平定了长毛。”齐远山一边捉着牢房里的跳蚤一边说话。
“到了互挖祖坟的世道,看来大清的陵墓也难长久了。”
齐远山问道:“不是有镇墓兽吗?”
“镇墓神兽,防范古代的邪魔歪道以及盗墓贼没问题,但哪挡得了如今的子弹、马克沁机关枪和黑色炸药啊!”
秦北洋说了句大实话。突然老秦面色一变,心头绞痛,几近昏厥。儿子搀扶住他,只见秦海关的额头,滚下豆大汗珠,毕竟五十七岁了,按老话来说是已黄土埋了脖子。齐远山用力掐老秦人中,才让他缓过一点精神。
“北洋……你可记得,爹爹跟你说过,我们秦氏家族,天生都是短命鬼。”
“不会的,如今有西洋医生,可以打针吃药,出了这鬼地方,我便带你去看病。”
秦海关强打精神说下去:“明朝以来,通常我们每代人只能制作一尊镇墓兽。其一,因为我们的工作与皇帝的生命相关,除非接连有短命皇帝。若遇到长寿的帝王如康熙与乾隆,恐怕得算上两代人。其二,每制作一尊镇墓兽,要消耗巨大精力,你看我教你在地宫中运气操控镇墓兽,是在预支未来几十年的生命力。何况,灵石威力强大,凡是接近灵石的人,都会折损寿命。若是体弱多病之人,恐怕会迅速断命。”


第28章 三千年家族史
“而你已在短短七八年内,连续制作了两尊镇墓兽,两次切割与安装灵石。”
秦北洋凝视父亲,日夜相处感觉不到,但回想八年前,第一次父子重逢时的情景,如今秦海关老了何止八岁?头发全白,额头布满皱纹,原本挺拔的身躯变成驼背,两眼深陷而无神,说话都气喘吁吁,从正值壮年的男子,衰为古稀老人。
“说不定哪天晚上,我就突然离你而去。你要把我埋在东直门外的祖坟地里。”
“爹爹,我记得,两年前的清明节,我们一起去上过坟。”
“祖坟里只埋着我们秦氏上溯到明朝永乐年间的祖先,彼时明成祖朱棣刚定都北京。再往上溯,我们的祖坟遍布于西安、洛阳、南京、开封、成都、杭州等所有曾经的帝都。最早则是河南安阳的殷商时代。”
秦北洋想起司马迁《史记》所载:“那有三千多年了?”
“商朝末年,有一支被称为鬼戎的部落,自极遥远的西域,驾着马车迁徙中原,被周侯季历击败于西落——这个季历啊,便是周文王之父。战败的鬼戎,成为商的战俘与奴隶,有一位工匠原本擅长墓葬,又负责为商王铸造青铜器。商王武乙,不敬鬼神,曾在一皮袋中装满血,高高挂起射之,名为‘射天’,从而触怒天帝。武乙在渭河打猎时竟被雷电劈死。武乙之子文丁认为是巫师害死了父王,让巫师与鬼戎俘虏一并殉葬。鬼戎工匠提出制造镇墓兽,替代自己人殉,并演示让镇墓兽吞噬西山之虎、北原之狼、东泽之熊、南海之龙……商王同意其世代制造镇墓兽,并命他娶巫师之女。人殉虽未废除,镇墓兽却传承了下来。”
秦海关说到此处,不免又歇了大半天。
“爹爹,如此说来,我们制作镇墓兽家族之始祖,乃是西域鬼戎与中原巫女的后代?”
“嗯,但这一技艺属于秘不外传之术,传男不传女,我们自称墓匠族。”
“墓匠族?”
“以墓为匠。”老秦边说边用手指头在墙壁上画出这四个字,“镇墓神兽,只是我们墓匠族工作的一部分。”
“我们做青铜器的失蜡法工艺,也是当年传下来的吧?不过,商朝应该就快亡了。”
“嗯,击败过鬼戎的季历之子孙,自西岐起兵伐纣建立周朝。周天子分封天下,无论姬姓国外姓国,每个诸侯都有镇墓兽的需求。墓匠族的子孙后代,随着诸侯国到华夏各地开枝散叶。春秋时代,礼乐征伐自诸侯出,后来礼乐征伐又自大夫出,王侯将相,均有了镇墓兽。北洋,你须牢记,我们既是工匠,也是春秋士子的后代,必须谨奉士的精神,孟子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士的精神?”秦北洋看了看自己双手,仿佛握着短剑的荆轲,“士为知己者死!孩儿明白。”
“但这西周封建制度,待到了秦始皇时代就变成郡县了。”
说话的是齐远山,他要显得自己也读过书。
“远山,我跟北洋说话,你勿要插嘴。”秦海关警告一声,又抓着儿子的手说,“照老规矩,我是不能当着外人的面,说这些三千年来的家族往事。但我生怕连今晚都熬不过去。北洋,到了秦始皇的年代,镇墓兽出现了最高级别,便是‘帝’。我们的祖先被征召到秦陵修建镇墓兽,那是一项气势恢宏的大工程,如今还深埋在关中的地下。因造墓有功,秦始皇给墓匠族赐姓为秦,世袭将作少府。”
“爹爹,我谨遵您的命令,绝不辱没秦氏的尊严。”
“秦二世而亡,楚汉争霸,刘邦平定天下,墓匠族又为汉朝修皇陵,世袭大匠。刘邦本楚人,而楚国镇墓兽又最精美,所以汉朝的镇墓兽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汉高祖的长陵,汉文帝的霸陵,汉景帝的阳陵,汉武帝的茂陵,均有我们秦家的功劳。至于全国各地的藩王、诸侯,乃至世家大族,也纷纷延请我们修造镇墓兽。西汉亡,东汉光武中兴,接着便是三国。”
秦北洋还记得当年地宫中的对话:“曹操派兵盗墓,让后世防范盗墓成为一项难题。”
“不错,镇墓兽作用越来越大,历经两晋,五胡乱中华,南北朝纷乱,天下终告由隋唐统一。在南朝,我们被称作大匠卿,北朝是作寺大匠,盛唐是世袭的作监大匠。但到了浩大的,墓匠族仍是尤为吃紧,不时有人因无法完成工期而被处死。”
“就像慈禧太后?不,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在武则天的时代,出现了墓匠族历史上最大的一桩危机——女皇帝希望镇墓兽帮她永坐天下,但这违背了我们的原则——镇墓兽只能保护死人,绝不可以为活人所利用。武则天一怒之下,要对我们灭族,再请邪门歪道来保护墓葬。这时出了一位小皇子,也是武则天与高宗李治的孙子,睿宗李旦的第六子,终南郡王,李隆麒。”
“李隆麒?”
秦海关微微点头,痛苦地咳嗽几声:“听我说下去,李隆麒对我们墓匠族而言,是神一般的存在……但但他的秘密,最好你永远不要知道!”
“这果真是个漫长的故事。”
“五代十国,墓匠族分崩离析。到了两宋,秦氏家族同时为宋、辽、西夏、大理、金等王朝制造镇墓兽,直至忽必烈大帝统一天下。当时蒙古人葬俗独特,死后放在大草原上,万马奔腾而过。也只有元朝帝王,身后无须担心被盗墓,因为无墓可盗。那段岁月,是我们墓匠族的低潮,被迫混迹民间谋生。”
“朱元璋建立明朝,便请我们家族重出江湖了吧。”
“是,我们重新成为皇家工匠。南京明孝陵、湖北明显陵,还有北京昌平十三陵,所有镇墓兽都是由我们家族制造。甲申惊变,明亡清兴,紫禁城里的主子,走马灯似的更替。墓匠族不能像王承恩太监那样为崇祯帝尽忠,只能被迫剃头,以示效忠新主。”
“可恶的辫子!”
秦北洋下意识地抓了把后脑勺,幸好早就剪干净了。
“清朝初年,又一次灭顶之灾。摄政王多尔衮下令,诛灭全国的墓匠族,只保留一支大宗,软禁在北京工匠村,专为清朝皇室服务,隶属旗籍,沦为汉人包衣。多尔衮认为,镇墓兽属国之重器,务必控制在皇帝手中,如果这种技术流落民间,说不定会产生新的李自成。因此,清朝镇墓兽最为稀少珍贵,连世袭罔替的八大铁帽子王爷,死后也无资格享用镇墓兽。”
秦北洋想起袁世凯的金蟾镇墓兽:“中华民国的镇墓兽,岂非只此一例了?”
“或许吧!”秦海关捂着心口说,“北洋,世上所有的镇墓兽,最奇特、最有灵性的,便是唐朝小皇子李隆麒的镇墓兽。”
“还是李隆麒?你说过的——庚子年,我就出生在白鹿原,终南郡王李隆麒的地宫之中。”
“你妈妈至今还埋在那座唐朝大墓呢。”老秦眼角滑下一颗泪珠,“可惜在我临死前,不能再回白鹿原去看一眼……”


第29章 白鹿原盗墓(一)
很老很老的年代,白鹿原上出过一头白鹿,纵然转瞬即逝,但被天子视作祥瑞。
白鹿原在关中的心脏。唐朝三百年定鼎关中,自唐太宗至唐僖宗:献、昭、乾、定、桥、泰、建、元、崇、丰、景、光、庄、章、端、贞、简、靖十八座皇陵,东西绵延三百里,即所谓“关中十八唐帝陵”。若加上武则天与高宗李治的合葬,总计睡着十九位皇帝。但自朱温胁迫唐昭宗迁都洛阳,长安再不复为帝都。除李自成改西安为西京,建大顺朝,庚子年慈禧太后与光绪帝逃亡西安,竟再无一位帝王登临关中。
民国六年,西元1917年7月1日,张勋在北京宣布复辟。同一日,有支北洋溃兵渡过渭河,一路烧杀抢掠,不敢靠近西安城墙,只得登上白鹿原。伤兵抬不动了,就扔到路边,挨个儿枪毙,以免伤口化脓长蛆,提前结束痛苦。夏日塬上草木繁盛,麦浪层层滚动,田间不时有农人骑牛而过。衣衫褴褛的溃兵们搜罗农妇,推到麦田里奸淫。
领头的旅长骑白马,仓皇来到一座大坟冢前。他是保定军校出身,部下多非陕人。1914年,白朗义军突入关中。袁世凯大将陆建章入陕西,搜刮民脂民膏,盗掘汉唐古墓,昭陵六骏中的“飒露紫”和“拳毛騧”被卖到美国,流落宾夕法尼亚大学博物馆。
白鹿原横亘在八百里秦川,南倚终南山,西接长安城,北瞰灞桥柳,东望秦皇陵,突出于渭河平原,沟壑纵横,三面环绕浐、灞二河,像平地起了个黄土大屋顶。唐朝马戴《白鹿原晚望》有云“浐曲雁飞下,秦原人葬回。丘坟与城阙,草树共尘埃”。
士兵用刺刀威逼农民得知:此乃唐朝小皇子之墓,多有显灵神迹,为四乡八邻焚香崇拜。
站在高高的坟冢顶上,旅长俯瞰白鹿原,自觉有逐鹿中原的气势,向士兵发表演讲——
“北洋的兄弟们!值此国家危亡之际,段祺瑞、张勋、冯国璋等军阀混战不休,兵连祸结。为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我军务必挖开此墓,取之于古人,用之于百姓,救国救民,善莫大焉!凡取财宝,见者有份,诸位可分得一半,剩余充作我等东山再起之军资!”
此言一出,士气大振,大家伙儿跃跃欲试。但这样一座大墓,从哪里着手呢?众人一筹莫展,有人说:“欸!小木不是做过土夫子吗?”
有个士兵被带到旅长面前。他叫小木,也就二十岁,长得眉清目秀,不像是干过盗墓的。小木自称洛阳人士,从小跟着父辈盗墓为业,俗称“土夫子”。他先探查这座大墓形势,发觉表面有许多盗洞。旅长有些泄气,但小木说盗洞虽多,不一定真被盗过,却说明这墓风水好,位于龙脉与龙穴,引得历代盗墓贼前赴后继来打洞。他绕着坟冢转了两圈,根据地势方位,决定从东北方向开挖,风水学所谓“外鬼门”。
按照土夫子的老法门,这样的大墓通常得挖三四天。但旅长等不及了,决定使用炸药。
不消片刻,惊天动地的巨响,在圈定位置炸出数尺见方的洞口。硝烟散去,还是一堆黄土。旅长命令接着炸,连炸三次,终于露出黑漆漆的洞口。如此深的洞口,古时候单纯依靠人工挖掘,至少要征集数千民夫,耗费两三个月。小木蒙着口鼻下去探了探,摸到几块残破的砖头:“墓道找着了!”
旅长下令全体士兵抓阄,选出三十人组成敢死队。他指派一名心腹营长带队,封官许愿,发了北洋勋章。每人都子弹上膛,提着马灯,背着铁锹和斧子,携带防毒面具。
墓道飞扬着游离不定的尘埃,两边的唐朝砖石越发清晰。头顶还能看到瓦当,不时有鲜艳的壁画,描摹武则天时代的宴饮、行猎、战争、祭祀……壁画中的唐朝人物,个个栩栩如生,仿佛要从墙上飘浮出来。其中的美女艳若桃花,看得几个士兵都心猿意马。但所有人都屏息静气,生怕多说一句话,就会引来千年前的鬼魂。
土夫子小木走在最前头,他手中的马灯照得最远。忽然,灯光照出墓道角落里的两具骸骨。众人一片惊慌,小木却大胆地前去看了看,骸骨边遗落有几枚铜钱,捡起来一看竟是“永乐通宝”。唐朝的墓里怎会有明朝永乐年间的钱?必然是明代的盗墓贼无疑,未必是永乐年间,因为永乐通宝的流通极广,到明末也有可能。
士兵们抖抖索索地前进,气势已大不如前。他们又见到数具骨骸,无疑又是古时的盗墓贼,已经说不清年代了,也无法判断他们的死因——是被困死在墓道中的,还是同伙内讧而亡,抑或是这墓中真有杀人的机关?
小木额头出了冷汗,通常墓道没有那么长的,墓道宛如迷宫一般绕来绕去的,除非是帝王陵。更让他诧异的是,这墓道明显一路往地底而去,似乎有深不见底的感觉。果然,墓道里出现了积水。这是古代陵墓常有的情况,通常是建筑质量有问题,导致地下水泛滥。也有一种特殊情况,这些水是专门用来杀死盗墓贼的。如果是在没有水的干旱地区,这“水”则是更可怕的流沙。
犹豫再三,当然是地下水泛滥的可能性更大,小木便硬着头皮往前走。他的双脚已浸泡入水中,身后的士兵们面有惧色,但营长拔出手枪来吼了一声:“谁不敢走就立即枪毙!”
所有人踩入冰凉的积水,看起来还有些浑浊,不晓得里面有啥脏东西,也许更多的骨骸藏在水里看不到?最稳妥的方法,就是立刻找人来抽水。但要找抽水机的话,在这乡野之间并不容易。何况旅长命令必须在今天挖出宝藏,否则拖到明日,说不定敌人就打过来了。
走不多久,积水已到了大家腰部,感觉浸水的部分都痒痒的,就像被水蛭钻到肉里的感觉,谁都不敢再往前走一步了。
安静。
彻底的亘古的安静之间,营长一回头,总感觉大家有些不对劲。他再清点一下人物,才发现少了一个。
哪儿去了?莫不是悄悄脚底抹油溜了吧?要是原路逃回去,必定会被旅长毙了。他勒令大家再往前走,才走了几步,就有人尖叫说,又有一个士兵不见了。大家这才惊慌失措,给汉阳造步枪上了刺刀,往深深的水底下刺。


第30章 白鹿原盗墓(二)
突然,有人说扎到什么东西,他把步枪连着刺刀拔出来,竟是个奇形怪状的生物——乍一看还像个三岁幼儿,通体墨黑,红色的眼睛,大象般的招风耳,胳膊却像猴子似的细长。
众人惊得说不出话,才发觉那东西是个活物,正在枪刺上缓缓蠕动,却又不见血流出来。
小木喊了一声:“不要乱动!”
举着步枪的士兵,已吓得双腿一软。就在他要跌倒时,那个怪物已从刺刀上跳下来,爬到他的头上,一口咬下去。刹那间,鲜血横飞,几乎半个脑袋不见了。大家脸上都沾着血和脑浆,再看那怪物,正津津有味地吃着士兵的脑子。
营长面色煞白,但手上不含糊,毕竟杀人无数,甩手就是一枪,打爆那个怪物。
但更多怪物从水里钻出,并且都在他们的身后。小木高喊:“快点往前跑!”
几个跑得慢的,或者已经吓得四肢僵硬的士兵,便被怪物缠上。它们直接咬开胸膛,挖出活人内脏。顿时墓道内一片惨叫声,其他士兵一边往前跑,一边往后面放枪,哪怕把自己人打死,也好过同伴惨死在怪物手中。小木看得真切,这些水怪们最爱吃的,是人体的两部分:肝脏和脑子。
不知跑了多久,才发觉积水没了。原来刚才是墓道的最低点,现在地势又往上去了,自然变得干燥了。营长惊魂未定,清点幸存的人数,差不多还剩一半,其余都被水怪们大卸八块了。
“这是罔象!”小木面色煞白,蹲在地上喘气,“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以前都是土夫子行里传说的。这是一种水怪,专门潜伏在陵墓地下,最爱吃死人的肝脏和脑子。碰到活人,也不会客气!”
“那要怎样才能克制它们?”
“据说是松柏。你看陵园都会种植柏树,就是这个道理。隔壁骊山脚下的秦始皇陵墓,也是布满了松柏。”
“而白鹿原上全是农田和荒野,几乎不见一棵松柏,所以才有水怪的窝。”
小木想了想,补充一句:“还有一样,也是专克罔象的,便是镇墓兽。”
“镇墓兽?”营长搔搔脑袋,重新给手枪里填上子弹,“就是坟墓大门口的那些石头?”
“不,那是神道碑的翁仲,石人石马之类的,它们只是用来装饰和摆威风的。真正的镇墓兽,只在陵墓的地宫里。但我从没见过——据说,亲眼见过镇墓兽的盗墓贼,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
“你说——这墓里会有镇墓兽吗?”
“不好说。”
小木摇摇头,继续往墓道里走去。经过一场罔象之灾,大家的胆子都被撑大。眼前道路变得开阔平坦,壁画越发鲜艳夺目。
金刚墙和墓室门到了。
墓室门上雕着一对鹿。
这是小木从未见到过的。通常墓室门上雕刻武士、菩萨、猛兽甚至雕花,但从未有人雕过鹿。难道跟这白鹿原有关系?眼前这对鹿与众不同,长着颇为夸张的鹿角,几乎要刺破祥云。
营长在旁边催促:“别磨蹭!快点把门打开!”
大伙摩拳擦掌,小木掏出特制的工具,沿着墓室门的缝隙插进去。工具像把叉子,还有个钢丝套圈,能把顶门石挪开。这是盗墓老手才能干的,小木折腾半个多钟头,大汗淋漓,这才让墓室门松动了。
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头顶掉下一块大条石。幸好小木已有准备,及时闪身躲开,否则必被砸死。一阵黑烟从地宫中腾起,士兵们纷纷戴上防毒面具。彼此看着,都像妖魔鬼怪。
营长开了句玩笑:“别搞到最后,不是诈尸吓人,而是戴防毒面具的人把鬼吓死了。”
照例还是小木走在最前头,用烛火探路,确认氧气足够。这地宫狭长,两边布满唐朝壁画。好像还有复杂的情节,但都来不及细看。他唯独记得一点,壁画里有个身着皇帝衣冠的女人,画得不合比例地高大,估计就是女皇武则天。
地宫中摆着好多陶瓮,塞满朽烂的古书。唐朝刚发明雕版印刷术,应该还没普及,书册都是手抄的卷轴。还有好些书画,不晓得有没有王羲之的真迹?士兵们大多目不识丁,觉得这些破纸不值一文。
小木看到一副石头围棋,黑白子分别用两种颜色的玉石做成。还有一副木头象棋,车马炮齐全,就跟现在一样。奇怪的是,这块象棋盘上摆出个奇特的残局,似乎已拼杀到的最关键时刻,仿佛刚才还有两个鬼魂对弈。恰巧营长会下象棋,用马灯照着棋盘说:“这个红方是不是要被将死了呢?”
有个士兵喊了声:“快看这些是啥玩意儿?”
又一个陶瓮中,摆着拨浪鼓、不倒翁、小炉灶、六角风车、小花篮、小笊篱、铃铛、八卦盘、竹蛇、面具、风筝桄、小竹椅、拍板、长柄棒槌、陀螺球……
“嘿!都是俺们小时候的玩具呢!”
士兵们交头接耳起来:“你看还有这些小娃娃。”
原来是一大堆唐三彩的孩童俑,小木由此判断——墓主人是个儿童,顶多是少年,
骤然响起一声惨叫,连续多声枪响。霎时,弹雨横飞,小木魂飞魄散,连忙跳进瓮缸内躲起来。
地宫深处,飞出一团晶莹剔透的火球。远看如燃烧的琉璃,旋转着撞到入侵者身上,瞬间将人浑身点燃。那火焰貌似温度极高,不消两三秒钟,也无须拉风箱助力,已把人体皮肉烧烂,剩下清晰可辨的白骨,紧接着烧成焦炭,地上只剩一片灰烬而已。那火球上下翻飞,似乎被人精准操控,几番轮转,依次把士兵们烧化,此起彼伏的惨叫声,都只一晃而过。
营长毫无目标地往黑暗中射击,转身往地宫门口逃去,但已被火球击穿后背,火球又从前胸飞出。他摘下防毒面具,发现自己胸口竟被烧出个大洞口,前后透亮,什么心啊、肺啊、脊椎啊,全都烟消云散。营长似乎还活着,脑袋倒吊下来,惊恐地穿过胸口往后看,只见背后的地宫之中,走来一只镇墓神兽。
远看恍若猛犬,浑身散发金光,又像一头幼年水牛。四条粗腿踩着青石地砖,竟未发出任何声响,仿佛踏空飘浮而来。地宫中散落数只马灯,渐渐照亮怪物头顶的一对犄角。不是简单的牛角,而是如树枝般分了好几个杈,更像鹿角。底下露出一张不可形容的怪兽之脸。
这是营长的眼珠子里,一辈子最后见到的事物,随后倒地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