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舒了舒眉头,一脸温和地伸手去拍那身衣服,仿佛哄襁褓中的婴儿入睡似的:“汤蓉啊汤蓉,你听见没有?你妈妈,她并不是想不要你……”
我和唐诗比肩而站,那一霎仿佛隐约听见孩子的呜咽声,若有似无,萦萦绕绕,再看床头边上,模模糊糊地映着一个影子,明明是看不清晰的景象却似烙在脑海里一般,有种强烈的感觉告诉我,那叫汤蓉的孩子就在那儿,她穿着那件花花绿绿的百家布棉袄,拉着她妈妈的手指,轻轻握了握,墨黑的一双眼清,泪扑簌簌地掉,却是朝程云秀咧着嘴笑,眉眼弯得如月牙一般。
那一刻心中不知道是暖还是凉,多好的一个女娃,为什么就要不得?但某些东西根深蒂固了,你就算知道它不应该这样,有时候迫不得已它就已经是这样了。
回来的路上,我问唐诗:“那孩子走了吗?”
他神色淡薄,抬手托了托眼镜笑着说:“走了。”
我在脑海里将事情来去理了一次,掏出烟来给唐诗递过去一根:“之前那双胞胎没了一个,不是说是因为一个莲生子没拴住吗?”
“实际上给他们拴的人也就拴了一个。”唐诗点上火狠狠吸了一口,缓缓道,“我见那媳妇被那东西缠上,起初以为是还有一个童子没拴住才这样,却没想着是他们家的女儿。”
“也就是说本来怀的就一个?”
“你不是说怀两个也有变一个的可能吗?”他忽然一脸无赖地笑起来,“那我怎么说得准。”
我心想也是,便没再问下去。此时,已是接近夜里十二点了,地铁早已停运了,附近又没有夜班车的车站,两人只好徒步往回走,看看半途能不能拦上出租车。彼此都各有心事地缄默着,估计也为这事纳闷得慌,行过一路都相对无话。唐诗找个路边的垃圾箱捻熄了烟头,忽然回过身说:“我跟你说,莲生子生出来的孩子,都是童子命,活不过二十岁的。”
我怔在那儿,霎时接不上话。
这时前方刚好驶来一辆打着红牌的出租车,唐诗二话不说边走路边去挥手拦截,一边回身来催促我快点,我急忙走过去,把烟掐掉扔进下水道去,唐诗给我开了一扇车门,等我进去他才弯身钻进车里,刚坐定,他忽然用很淡然的语气问我一个很装的问题。他问:“莫辞,你相信报应吗?”
我顷刻就愣了愣,就这件事来说,确实也是他们咎由自取,便颔首道:“我信……”
“为什么?”
这能为什么?
“任何事,因果缘由总会有的吧。”
唐诗用不明所以的眼神盯着我,眸色迅速地暗淡了下去,却笑着喃喃道:“也是啊,因果缘由……”
我瞠然看着他,车外流光将他那张脸映得暗沉抑郁,轮廓分明。有一种无以名状的感觉升腾起来,我忽然觉得,我对面前这人的了解,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
第七个故事 龙地
文/漆雕醒
老八的故事讲完后,老大说:“其实我们那儿也差不多是这样,为了要个男孩,也有人听信神棍或者神婆的话去拴小鬼,我的一个远房亲戚就这么干过,但是后来生下来还是女的呢,根本不灵,找那神婆退钱,人家早就走了!其实生男生女的有什么的嘛,我倒觉得女孩好!”
老四张夏文接话说:“就是就是,真想不通那些重男轻女的,现在房价多贵啊,我要是女的多好哇,男的结婚不管怎么样,看现在这情形不买个房子甭想结婚!”
老七这时开口说:“扯得有点远了,还是回归主题吧,我来给大家讲个故事,你们都知道我是四川自贡人吧,但是你们又知不知道自贡又称为‘龙之都’,是龙的故乡,现在还有很多恐龙的化石呢,我说的这个故事跟龙有关……”
一
夜风,如一只只鬼爪,无影遁形地袭击着它们所能接触到的一切物体。
脸、脖子、手……所有暴露出来的皮肤都在拼命抵御着试图钻入骨髓的寒气,我咬着牙,一动不动地藏在一棵大槐树后,盯着距离我藏身之处大概三十米远的那一片空地。
四个白色的灯笼。
一口黑色的棺材。
七八个披麻戴孝的男女。
与白天那场葬礼截然不同——这里没有鞭炮声、没有哭声、没有说话声、没有念经声……被风刮得哗啦啦作响的树叶声甚至压过了送葬队伍的脚步声。
就在上午九点,我亲眼看见同一批人哭哭闹闹地将一口棺材送往市区东郊的公墓,死者是他们的父亲,据说是得了癌症,七天前在医院去世。
那么现在,他们埋葬的又是什么人?
按道理,只有至亲才应当为其披麻戴孝,如果都是至亲,那为什么一个葬得极尽喧哗,另一个却葬得如此诡秘?
我看看四周,惨白的月光下林木森森、荆棘密布,地面上尽是落叶的尸体,空气里弥散着与死亡近似的气息——但这里并不是墓地,事实上也不适合墓葬。
土壤的pH值只有4.2,而且样本实验的结果表明,这些颜色近似于紫色的泥土对金属尚有轻度的腐蚀性,更何况是木头做的棺材?
一年,不,最多半年之后,木板就会彻底腐烂,进而是棺材里的所有内容。不过,现在都是火葬了,人死之后不过是一捧灰烬。腐蚀对骨灰来说并没有什么威胁,最害怕被腐蚀的其实是活人——因为活着的肉体才会感觉到痛苦。
我不打算多嘴,去破坏一个葬礼并不是我到这里来的目的。
驱使我继续窥视的是职业本能。
我叫沐离,是一个小说写作者,而我的另一个身份是秘录社的专职记录员。
秘录社简称SFO,是一个民间组织,由上千名分散在全球各地的记录员组成,其职责就是按照秘录社的要求去收集一些特定的资料和数据。所谓秘录,顾名思义,也就是秘密记录的意思。而我们所收集的信息,自然也就是一些鲜为人知的东西,或者是那些流传甚广却从未被证实过的传说。事实证明,后者潜藏的秘密往往更令人瞠目结舌。
我之所以接受这份工作,除了本身的兴趣之外,秘录社提供的丰厚薪酬和活动资金也是极富有诱惑性的,因为有了足够的金钱,我便可以不用为了生计写作那些讨好和应景的作品,而可以专心于更为纯粹的创作,同时在秘录社的工作经历又能为我的写作提供源源不断的灵感。有时秘录社甚至还会把一些资料特地送上门来,出于某种目的要求我以小说的形式发布出去,从这方面来看,这几乎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美差。不过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它既是美差,但有时候也是地狱。尤其是当我发现那些将会成就一篇巨作的素材,而它们偏偏又被秘录社归为绝密档案的时候,我就疯狂地想要背叛这个职业。
当然,这种事从未发生过。因为我的大脑里被植入了一枚芯片。更确切地说,是一个由芯片控制的微型金属胶囊,里面含有一种可以破坏海马区细胞的病毒。人脑海马区是主管记忆的。这就意味着,一旦我有违规行为,这枚芯片的控制中枢就可以远程打开这枚胶囊,将病毒释放出来,届时我会失去所有的记忆——除了秘录社的,还有我自己的。
是的,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但不要就此以为我是一个为了私利而甘心沦为奴隶的人,之所以会接受这样的危险条件,是因为理智地来说,我认同秘录社的防御措施——记录员们所接触的某些东西确实不适宜公开:有的会引起恐慌,有的则会引起欲望,而这两者,往往都是邪恶的始作俑者。
人类是一种变性极大的生物,我虽自诩正直,但是也不敢保证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变质。这世界有太多的危险,也有足够多的诱惑,有时戴上紧箍未必是坏事。
人们也许会说,每个人都有权知道真相。但事实是,真相的面貌跟网友一样,在你看到它的时候会宁可自己从来没有提过这样的要求。
或许人们又会问了,既然真相不能公布出来为人所知,那么秘录社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寻找和记录这些东西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是无聊还是居心叵测?
秘录社的第一条纲领上说,记录真相,是为了在需要真相的时候能够贡献出真相,而秘录真相,是因为在这种需要没有出现的时候,有些真相就像核弹一样可怕。
我不知道这是否能说服别人,总之我是信服的。
因为我曾经亲眼看见有人为了追寻所谓的真相而弄到家破人亡众叛亲离,而到最后,那真相不过是一张A4纸就能写完的故事。读者们获得五分钟的趣味,当事人却留下一辈子的痛苦。但这痛苦其实本不用发生,的确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送葬的队伍终于离开了。
他们在本应立下墓碑的地方植下了一棵高大的柏树,于是这座新坟完全融入了周围的环境,我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了整个过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里会有一座坟墓。
但可以肯定的是,深夜秘葬绝不是此地的风俗。
我在这里已经待了差不多半个月了,收集了大量关于民风民俗的信息,并没有类似的做法。
仰望着这棵高大的柏树,直径一米左右,高约十米,绿冠丰茂,方圆四五里并没有柏树,所以这树应该是专门从别处运来,提前放在这里,专为了墓地而准备的。粗壮的树干上干纹突出,扭结盘旋着树身,在五六米的高处有一个树结突,形状竟然酷似一个龙头——额上有角,甚至可依稀辨别出双目。
一条树龙!
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二
四川,自贡。
内陆的盐都,同时也被人们称为“龙之都”。
在自贡市东北郊约十一公里的大山铺镇,有一个中侏罗纪恐龙及其他脊椎动物的化石遗址,一九七九年到一九八四年,共清理和发掘出上万件恐龙的化石骨骼标本,完整和较完整的骨架三十余具。其恐龙动物群包括三个纲、十一个目、十五个科近二十种,包括长达二十米的亚洲第二长龙、植食性长颈椎蜥脚恐龙、凶猛的食肉性恐龙、身体矮小的鸟脚类恐龙和极珍贵的原始剑龙等,这些在国内外同地质时代的地层中极为罕见。
秘录社交给我的任务就是到这个被称为“恐龙公墓”的地方来收集资料。但他们要的并不是一亿六千万年前的故事,他们想要知道的是,在一亿六千万年之后,这种叫作“龙”的生物是否还有存在的可能。
这看上去真的是一个疯狂而荒谬的任务。事实上在最开始,我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但很多真相就藏身在疯狂和荒谬的背后。
一九三三年六月十八日,四川自贡市望平县陆家村四组,就在我脚下的这块土地上,曾经发生过一次有六十多人目击的坠龙事件。
在那个雷电交加的午后,数十道令人毛骨悚然的闪电之后,有村民看见一个庞大的黑色物体从天而落,掉进了附近的山林里。
第二天,进林的村民李勇看见了一条长约二十米的“怪物”躺在树林里,周围几棵大树都折断了,断裂的树干压在怪物的腹下,怪物和传说中的“中国龙”极为相似。
“它大概有二十米长,两人合抱那么粗,全身乌漆麻黑的鳞片,每片都有脸盆那么大,嘴形有点像鲇鱼,嘴边有须子,头上有两只角,像被折下来的大树杈,有四只爪子,和现在的鳄鱼爪一样,尾巴嘛,像鲤鱼尾巴……”
我打开录音笔,耳塞里传出一个老人的声音。这是九十岁的村民陆斌民,是唯一一个还健在的目击者,当年他看见坠龙的年龄是十二岁,至今仍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景。
“……大家还给那条龙搭了席子,不停地挑水往它身上浇,我记得特清楚的就是它那股味儿,哎呀,臭得要命,走出五里路都还能闻到那股腥臭味,就跟死了几百条鱼还放了好几个月一样……它那个鳞片一张一合的,苍蝇还直往里钻……再后来,就又是一个雷雨天,那天的雷也是特吓人,还劈倒了村头的一棵树,大家都躲在屋子里。我妈那会儿还担心会不会发洪水,幸好没事,但是第二天早上雨停的时候大家再进林子去看时,龙就已经不见了……那条黑龙曾经躺卧过的地方留下了很深的痕迹,就像人挖出来的小河沟似的,当时他们大人用那种木头独轮车推着三个大汉就在那小沟的旁边轧车辙,三个人,每个人至少有一百五六十斤重呢,加上车子本身的重量,少说也有五百斤了,可轧出来的车印子还没有那条沟三分之一深呢……”
不是在梦境里,也不是在电视上,不是幻觉不是科幻也不是传说,不是人们称为恐龙后裔的鳄鱼或巨蜥,更不是被称为地龙的巨蟒……
是的,他所描述的正是典型的中国龙——而按照普遍的观点,龙应该只是中华民族进入农业社会后创造的一种虚拟动物,是诸多动物形象的合体:牛头、鹿角、蛇身、蜥腿、凤爪、鱼尾、虎须……这种复合结构,意味着龙是万兽之首,万能之神,更确切地说,龙其实是一种精神图腾。
如果在三个月前听到这种声称“见龙”的故事,我也会报以冷笑,和大多数号称“专家”的人一样,旁征博引,侃侃而谈,力证其荒谬性。
但是在过去的这三个月,在我按照秘录社的指示去了西南地区三十多个县市,亲自走访了五十二个号称自己亲眼见到过龙的目击者之后,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动摇了。出乎意料地,所有的描述都相当细致,与谎言不同,大部分细节都经得起推敲,更离奇的是很多叙述都与古籍中的关键点不谋而合。但目击者中的大多数人都已经超过七十岁,还是没有接受过正规教育的文盲或者半文盲,连报纸都不会看,又怎么会去接触古籍中的这些冷门?
除了我之外,秘录社安排在中国其他省市的十个记录员也都做同样的工作,到目前为止,一共发现有三十二起坠龙事件,而这些事件的共同点更是惊人的。
几乎所有的坠龙事件都发生在极端恶劣的雷雨天气里,坠龙的体形都很庞大,长度超过十米,有鳞有爪有角,可以排除是蛇属种类,样子和巨蜥也差别很大,身体上都会带有被雷击打的焦黑伤口,臭气熏天。它们的叫声和牛哞声很像,但要大声得多,而这些坠龙最后都会在另一个雷雨天骤然消失,地上都会留下“龙压”的深坑……
这些叙述人彼此之间并不认识,相距数千里,没有串话或事先约定的可能性,而且有些人已经得了重病,行将就木,再没有撒谎的必要性。
这些事件中最有名的当属一九三四年八月八日山东营口坠龙和一九四四年的松花江坠龙事件,一九三四年八月十四日的《盛京时报》还刊登出坠龙的龙骨照片复印件,虽然年代久远,又受当时摄影技术以及种种因素制约,但依稀仍可看出画面中有一具宛如巨鲸般的骸骨。于是后来××电视台请来的所谓专家便以“鲸鱼搁浅,骨骼拼错”盖棺定论了。不过当年的一些仍健在的目击者却并不认同这种说法,因为鲸鱼和“龙”实在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物种,若是生活在内陆闭塞地区的人或许有弄错的可能性,但营口近海,居民又怎么会把一头鲸鱼称为“龙”呢?更何况,从当年照片的骸骨图片上,可清晰看见头骨上有两只分叉长角——我查遍了几乎所有种类的鲸鱼图片,还没有发现长着鹿角的品种,而根据刚腐烂的活体拼装出的骨头几乎不应该存在摆放错误的可能,据说当时营口的水产专家也判定此物为蛟类(龙的一种),而各大报纸更是以《蛟类涸毙》为名登在头版。就算当时科学比现在落后,也不至于分不清“龙”与“鱼”的区别吧?
说到哗众取宠,我相信那应该是现代这些专家的专属品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学者大多严谨,脸皮薄胆子小,再加上时局混乱,造势博眼球的手段恐怕也不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好处。
除了坠龙事件之外,记录员们还收集到一千零九十二起目击近似龙形生物的实例,其中有三百二十一件可以被确定为谎言和幻觉,但剩下的七百七十一件,虽然没有物证证明确有其事,但也无法证明没有发生过。
一个月前,我在四川遂宁的某个山村里收集资料时,八十岁的独腿老人周国胜告诉了我他在二十岁时被“虬龙”咬伤的经过。当年他是个伐木工,那条“虬龙”就是在他伐木的时候遇上的,长度只有两三米,全身赤红色,水桶般粗细,蛇体鸟爪,有点像放大了的四脚蛇,但只有三只脚,而且头上有一只分叉的独角,和水牛角近似。事情的起因是他砍倒了一棵树,那树倒在草丛里,大概当时藏身于草丛里的那家伙受了惊扰,以为大敌来临,便跳了出来,扑到周国胜的身边,在他左腿上狠狠咬了一口。周国胜曾听祖辈提起过,这“虬龙”其实是当地的一种毒蛇“修炼”数百年而成,如果它再长长一些,或是长出五爪,便可成为真正意义上的“龙”,这东西脾气暴躁,一旦遇上就应该尽量避开。周国胜在受伤的情况下极度惊恐,便挥起手里的砍刀自卫,竟砍下了后者的一根爪趾,那怪物惨叫一声便松口逃走了,后来周国胜昏倒在了山林里,也算他命大,被同村村民遇上,及时送到了医院,由于伤口里被检测出含有大量神经毒素,再加上粉碎性骨折和外伤感染,医院最后不得不动手术高位切除了周国胜的那条伤腿。再后来周国胜的家人在树林里捡回了那怪物的爪趾,用盐浸了,制成了标本,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被一个到此地旅游的港商以高价买走。
在我把这条信息反馈给秘录社后的第八天,我的电子邮箱里便收到了那爪趾标本的照片。短短时间内,社团竟然已经找到了那位港商并且买下了那标本,而秘录社的下属实验室证明那并不是蜥蜴或鳄鱼的爪趾,甚至不是我们现在所知的任何物种。
我支起了帐篷,用数码笔在笔记本电脑上画出一张速写,主角就是那条曾经袭击过周国胜的“怪物”,姑且称之为未成年的“虬龙”吧,从秘录社提供的其他记录员的共享信息记录来看,类似这种东西的数量竟然还不少,很多人都曾目击长脚怪蛇的存在,而所有的目击事件都可以总结出以下共同特征:
第一,目击事件发生处的土壤酸度都很大,pH值都在4左右;
第二,这东西大多都在人迹罕至的地方昼伏夜出(周国胜那是一个例外,大概他运气不好);
第三,它们惧光惧火;
第四,它们喜欢在树上打磨爪子;
第五,它们都喜欢吃鸡蛋。
离帐篷十米远的地方设有一个陷阱,一个深五米左右的土坑,坑里有二十个鸡蛋,我故意打破了其中四个,让鸡蛋的腥味散发出来——连我都能隐约闻到,更不用说那些嗅觉远比人类灵敏的动物。
其实我并不指望这守株待兔的陷阱能够抓住那东西,这是一个例行程序,坑壁上安装的具有夜拍功能的摄像头能够捕捉到各个角度的影像,一旦有异物出现,我的电脑显示屏上就会出现相应的画面。
但是现在,我的视野里只有那些看上去十分滑稽的鸡蛋,它们和我一样百无聊赖,我打了个哈欠,奔波一整日的疲惫忽然席卷而来,我拿出一小片红参放进嘴里咀嚼提神,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这里更不是睡觉的地点。
“啊——”
一声惨叫破空而来,我跳了起来,那是一个成年男子的声音,同时也夹杂着一个怪异的叫声——那声音不属于人类。
两个声音都同样惊恐而愤怒。
从距离判断,他们离我不到五十米。
我立刻从背包里拿出一支强光手电和一支麻醉枪,后者具有枪的功能但不具有枪的外形,它看上去更像是一支口红。坦白地说,这个造型并不是为了让它更具杀伤力,而只是可以钻法律的空子。
惨叫声仍在继续,我认为这是一个乐观的信号,至少说明生命还没有消失。
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过去,眼前的景象让我大吃一惊。只见一条三四米的黑色大蟒正死死缠着一个穿着蓝色运动套装的男子,男子一面大叫一面用双手拼命扼住蟒颈,以阻止后者靠近他的头——那东西的大嘴足以将其一口吞下。
最令人恐惧的是那蟒蛇的头上竟然有一个与鸡冠类似的白色肉冠!这让那家伙看起来天生是它同类中的霸主。
人对蛇的恐惧是天生的,因为蛇类是已知的捕食灵长目动物的动物中最古老的一种,是历经几百万年的最顽强食肉动物。
我举起口红似的麻醉枪,射中这样一个大目标并不困难,但我实在怀疑麻醉剂的分量是否可以对这样一个庞然大物起作用。
“救命!救命!”那男子看见了我,立刻扯着嗓子大喊起来,这一分神,大蟒的头又压低了一分。他的嘴里喷出一口血,我几乎能听见他的骨骼被那蟒身缠得咯吱作响的声音。
我的手开始发抖!
“救命……”最后的这一声几乎没有离开对方的喉管,喷出口来的又是一口鲜血,他的力量似乎也随之消失了,希望有时候会比绝望更致命。
我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
“嗖!”
麻醉弹射入了蟒蛇的口中。
蟒蛇发出一声吼叫,就像我之前听到的,现在可以判定像牛叫的声音,是谁说蛇没有声带不会发声的!
或者这个地方真的会让某些物种发生变异!
“喂!”我大声地唤着那个刚晕过去的家伙,抓住生机可不是我一个人就能搞定的事啊!
蟒蛇的头朝我所在之处准确地扭了过来,双目邪恶地瞪圆,它很准确地找到了我的位置。该死!不是说蛇没有外耳和中耳,不能接受空气传导来的声波吗?
所有关于蛇的常识都被颠覆了!
第二颗麻醉弹出膛了——也是最后一颗,但我颤抖的双手让它脱离了轨道,子弹射进蛇身旁的一棵大树里,这是一个不可饶恕的失误,蟒蛇的身体扭动着,抽离了它的原始目标,显然它的愤怒战胜了它的饥饿。
它朝我扑来。
我苦笑,我全身上下都是雄黄味,但显然传说中对蛇类的撒手锏对我眼前这家伙没有丝毫影响。
现在我的手里只剩下唯一的武器。
手电的强光照向蛇眼。这是孤注一掷,我不知道这光亮对传说中通过热感应器官而不是视力来捕捉猎物的蛇类是否有用。
“哞——”
它再次怪叫起来,蛇头闪到一边,蛇尾迅速盘成一团,紧接着,蛇体朝向密林深处移动。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那家伙竟然倒退着滑行进了密林!
蛇眼是最后消失的,带着憎恨与怨毒。
我呆立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这是我成为记录员以来第一次遇到这样的险境,身体在发软,我无意做英雄,如果早知道是这样一个东西,也许我根本不敢离开那个帐篷。
那个男人还没有动静,是死了,还是昏迷了?
毕竟那是一条人命,我不能把他留在这里。
我用强光手电扫射着周围,快速地接近那人,蹲下来摸他的颈动脉,有温度也有搏动,他还没死!
我狠狠地打了他三记耳光,他才虚弱地睁开了眼,我不得不这样做,以我的体力根本没有办法背着他或者拖着他离开,他要想活下去就不能成为局外人!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腥臭味,这让我不禁怀疑那条怪蟒根本就没有真正离开,它现在也许正潜伏在我看不见的黑暗里伺机而动,如果眼睛是灵魂的窗户这句话适用于万物,那么那东西绝对不是一个蠢物!
男子终于恢复了神志,他显然也完全明白自己的处境,他咬着牙扶着我的肩站起来,身上的衣服几乎被自己的血浸透了,我完全可以想象他在忍受怎样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