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抓过一把泥土置入河中,河水依然往后倒退,任何东西都无法进入水中。胡悦摇头道:“居然是无垠水,真是把我当大罗神仙了。”
胡悦苦笑一声掏出怀中的生死符,生死符的裂痕已经非常多,只要胡悦用力一捏都可以碎裂。他朝着回路看了一眼,念道:“难关呐。”
其实都不必有生死符,他现在也可谓是气空力竭,无力、渺小、挣扎,这些情绪逐渐开始蔓延,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闭目凝神,即使走到此步,他依然觉得他能过关。也许就是这份毅力和决绝支撑着他就算到了最后一口气都会冷静面对。
忽然,当他静坐之后,原先宁静的树林上面挂满了尸骸,这些尸骸正是山下战死者的一部分,他们死状凄惨,有些身体只剩下了一半。血滴落在泥土上,马上就开出了那些诡异的红花。
但这一切恐怖的景象与面前清净犹如两极,尸体不断增加,有些无法挂于树上,就堆在了地上。地上堆满了,就堆砌成尸山,这些尸体分不清是赵军,还是敌寇的。他们此时没了声息,像是木偶一样,但是自身都充满着戾气。这些气息缠绕在树林四周,像是它们的魂魄无法散尽一般。
此时,全神贯注地胡悦没注意到在他的身后缓缓地出现了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向他靠近。
再说左一棋由两鬼女侍左右引领,两盏灯笼散出凄冷的绿光,被光源所照之处那种窒息的感觉稍稍消退,但是三人走路非常缓慢。慢慢地也走到了楚府的边缘。二鬼女推开大门。
左一棋脸色一沉,此时在他面前站着一个人,皓月之下,一袭白衣。他微微欠身道:“先生还是就此留步吧。”
左一棋说:“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肯替胡悦办事之人,君不见楚侯的前车之鉴?”
来人微微一滞,但随后微微笑道:“与其说是替慕之办事,不如说是完成自己当初不敢为之事。”
来人言语表情皆温润如玉,但却隔绝生气,他身上丝毫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生者的气息。不但如此,四周围的生气完全被他所抽离。这番能力,几乎让周围的空间都微微有了扭曲的迹象。
他伸出手,挡住左一棋的去路,说:“还请阁下留步,任何人都不可在此阵未破之前离开。阁下也不例外。”
左一棋微微一笑,单手负于身后道:“你可拦得住我?”
来人微微点头说:“虽不知阁下能为,但只有斗胆豁命一拦了!”
左一棋哦了一声,左一棋脸一沉,说:“那阁下可真的要尽全力了。”
两鬼女中的燕儿此时已经站在了对方的身后。原本还算清丽的容貌瞬间龟裂,眼睛突然翻着白眼,冲其控制中冒出了一股黑烟。黑雾之中众多鬼魅死灵呼啸而出,朝着来人袭去。死灵似乎并未受到过多这种吸收生气的影响,一时间那人也是艰难应付,但此人身上也有云咒,同样左一棋也无法瞬间突破,反而他本身因为分出了一半的冤魂之力,导致他在此处非常不利。左一棋负于身后的手也紧紧捏了起来。
而在左一棋一心突围的时候,原本的楚府又发生了新的变化。楚府的阵法一点点地消退。唯一对抗得只剩下胡悦所留下的云咒依然保持着这个空间。然而这个空间也逐渐变得不稳。再过不久生死符所开启的九元天问局就要消失,但是在场的众人却没有变化,时间快来不及了。
左一棋似乎注意到了这一细节,他微微皱眉,喃喃道:“一周天将至,楚君,你还有什么算计?”
而在阵内,楚珏似乎也感受到了左一棋此处的异状,虽然他也明了胡悦能找到的助力是何人。但是……能拦得住吗?
楚珏心中的这一份担忧,自然胡悦也有,如果拥有石灵子的蒋泸都无法阻止得了楚珏肉身的左一棋,那么他实在不知道单单依靠云咒能困他几时。但是,一切却也自有天意。如果左一棋没有取得楚珏的肉身,他也许不会受到生气的困扰,正因如此,现在石灵子是他最好的对策,也是唯一的最后能够帮助自己的助力。
胡悦端坐在河边,凝神以待,专心破阵。八卦之阵,从最开始的巽宫,它带来的是风阵。随后乃是坎宫,它是水困之卦,带来的是由水而化的冰阵。水火之阵,自然之后便是离宫,花火之阵,离宫则伴随着坎,水火共进,但最后也是由水克火。破此离宫之阵。
而后则出现了以雷电为阵的杀阵震宫,玄冥子破阵之后便失了行踪,不知生死。而艮卦则又三百年前胡悦留在天问阵中的一丝魂魄以及楚珏断后所助,让他能够突破禁止的石土之阵。重新破除无情无念的禁锢,现在的他才是完整的胡悦。此时面对的乃是第六阵。兑宫,此阵之后只剩下了乾坤二阵。这些阵法和三百年前似有契合,但是细想之下却并不一样。
但是接下去胡悦所有的力气只剩下破除一阵,那两阵之间必须要有所取舍。但是如果未破全阵,他能开启天问吗?还是在八卦之后还有其他的阵法等着他?那他绝无破阵的机会。
胡悦额头开始溢汗,而生死符又裂出了一条明显的裂痕。胡悦只觉得浑身力道犹如流水一般流逝,他神魂微微一滞。但是却马上继续凝神,他低语道:“还有三关……”
柳姬此时也明了了这其中的缘由,她反倒笑了起来,原本的拖延反倒对她开始有利了,左一棋没有入阵,所以他就算拿到了楚珏的肉身,他能做的也就是不会随着三百年历史烟消云散而消失罢了。但是阵内乃是决定三百年历史的状况。这九元天问局更是关键。这一切都还在她的控制之中。
她看着楚珏笑道:“兄长你可又想到现在的景象?现在可谓是腹背受敌,阵外那个手下不但占了你的肉身,如果让他逃脱,那么这天下就又要陷入混乱。这阵内胡悦看似依然无果,而神魂已经即将用尽。你现在可是进退维谷了。”
楚珏朝着兑山看去,开口问道:“我一直都在给你机会,但是你却一直都放弃机会。无论从你偷走生死符开始,还是利用柳氏族人一再破局。这些错误足以让你万劫不复,但是你我同族,我至今未下狠手,原本我不想要走这步棋,但现在你却逼得我不得不行次杀招。”
柳姬冷笑道:“你会没有原因?别忘了你无法消灭我,就像我也无法消灭你一样。”
楚珏微微一笑道:“自然不会没有原因。”
此话一出,柳姬只觉得倍感压力,她睁大眼睛说:“你……”
楚珏道:“你说胡悦犯错太多,岂不知你的错更多。”
柳姬心中一寒,似乎她也意识到了什么,但是却还没来得及抓住关键,楚珏就继续说:“利用柳郎进入天问,带出生死符。第一错。设计后人挑战天问,第二错。”
楚珏停了下来,让人窒息的沉默,柳姬心中暗思这其中的不安到底来自何方缘由。自己到底有何漏洞?到底有什么错误她忽视了。
楚珏说:“算了,时间有限,其他大小错误我也就不一一例举了,最后一错,你可知为何我要把你硬是留在此处?”
柳姬握紧手中古钺,她说:“那又如何?现在一切尽在我的掌握。胡悦路过无法通过此山,他就没有办法真正进入九冈山,一周天过后,这一切都将封入阵内,而三百年的历史也将颠覆。”
楚珏伸出手指着柳姬说:“但,你却在我的掌握之中。当初我夺去你一丝魂魄,也在此山。目的你当明了,但是现在我需要你全部的灵魂。”
柳姬忽然想到此处的位置。她一下子意识到为何楚珏的真正目的,她蹙眉道:“你居然想要利用我……”
楚珏没有说话,但是看着柳姬的眼神却分外的阴冷,这让柳姬不禁往后退了数步。站稳脚跟后。楚珏却依然看着他,但是眼中却多出了一丝不忍,这是他第一次面对柳姬所显出的情绪:楚珏说:“别忘了这里全都是依靠精魂所凝聚。你我也是其中之一。而我的存在代表什么样的意义,你当明了。”
柳姬猛然抬头,她指着楚珏说:“你居然……”她也不再多言,再无保留,她明白楚珏之所以拖延至此,他唯一的目的,就只剩下了一个。而这一个目的则是要他柳姬所有精魂。同时她终于明白了楚珏所有的布局,也是为何明明还有能力却不为胡悦护航,护他通过兑阵,如果是楚珏,这一阵不难过。但是这一切都有楚珏的用意。现在的她除了奋力一搏,再无其他。她必须要迅速离开这里,哪怕放弃这一次带出柳郎魂魄的机会,她也要离开。否则她将万劫不复。
楚珏自然知道柳姬搏命的威力,古钺挥动,四周的气息都为之改变,如风刀一般,向着楚珏袭来。但楚珏只是横剑一档,柳姬手中的古钺突然像是砸在玄铁之上,被原本的力道弹了回来。那份重量连她都显得吃力,连着倒退三步。楚珏说:“既然给了你这份力量,我自然能收回这份力量。这句话我同样给过左一棋。”
柳姬咬牙:“好狠……果然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狠……”
楚珏手中握剑,他轻言道:“这一切都是天意,难道不是吗?”
天意,因为天意所以楚珏只能看着胡悦走此一遭,也因为天意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而楚珏选择这步棋,凭借得完全就只有对胡悦的信息,他赌了一切压在胡悦一人身上。
而左一棋在阵外等了那么久这才能等到楚珏替胡悦开阵,而这也是他从楚珏的控制中唯一能够逃出的机会。只要他逃出,三百年前他便是呼风唤雨的一方豪强,他选择依附在原本不算强势的赵王手下,充当着一名军师,如果不是贯山战中身亡,他完全不用再依附在楚珏手下三百年之久!三百年后,当今皇帝与当初的赵王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他只要摆脱楚珏,十年之内必能改朝换代。他只愿楚珏、胡悦、玄冥子这类会阻碍他的人全部都死在阵内。而唯一依靠楚珏之力,依附于古玉之中而活下来的他。则是唯一的赢家,自然便是天下的共主。就算胡悦失败,三百年历史不存,这具唯一不受三百年历史影响的肉身也将是他好的砝码,以此他可以开创属于自己的天下。
这一次机会,他等了三百年。三百年依附于楚珏之下,让他畏手畏脚,如履薄冰。对楚珏的言听计从,换得了现在的机会。他的脸上浮现出怒气和一丝疑惑。
一周天即将到时,但现在楚珏却丝毫没有任何阻力,只有胡悦所涉下的云咒以及面前之人,楚珏一定还留有后手,他绝对不会放他自由。
楚珏的不作为反而让左一棋的内心更加的忌惮。这让原本可以一鼓作气冲破这些阻碍的他不敢豁出全力。他握紧双手,但表情却十分自信从容,他哈哈一笑,道:“难道阁下莫非就是石灵道长蒋泸?”
蒋泸全神对付鬼女,但却依然发声道:“正是。”
左一棋浑身放松,彬彬有礼拜道:“其实以阁下修为,我两联手,这天下也是唾手可得。九元天问局,如若失败,三百年历史灰飞烟灭,但阁下却拥有石灵之能,对你可谓毫无影响。听说阁下当初也是博求功名,一展宏图。现在你你可以成为人上之人,这全看阁下的选择。如果你愿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万世不变。”
此言罢了,鬼女也突然停止了攻击,这让蒋泸有了喘息之机,他朝着左一棋也是一拜,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天下没有我蒋泸并不会有何损失。但若因我一人私念,置天下于危难。那我蒋泸与私对不起挚友所托,与公对不起天下苍生。故而恕难从命。”
左一棋并未恼怒,他微微一笑,似是遗憾,似是嘲笑。鬼女再次对蒋泸开始攻击。在蒋泸的脚边出现了许多的黑色的坑,从黑坑中爬出了许多的女人,这些女人蓬头低首,只是重复地嚷道:“还我孩儿……”那些女人形态枯槁,手臂弯曲,她们手里每个人都抱着一团肉团,肉团还会挪动,肉团之中伸出许多的触须,这些不再是人的怨灵,朝着蒋泸逼进。
怨气突然猛增,蒋泸明显感受到了这份压力。他怒视左一棋说:“你太没人性了。”
左一棋微微耸肩道:“这些女人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复活,为此她们不惜代价,而我替她们实现了愿望,收取了他们的怨气和灵魂。这不是很公平吗?其实阁下来此是为了胡悦的安全吧。”
蒋泸凝视着这些魂魄,但是却没有轻率动作。左一棋自然料到对方的回应,他说:“其实拖延对胡悦来说才是真正的危险。九元天问局即将要结束了。”
果真,这样的话能够让蒋泸产生情绪的波动,而这样的波动则削弱了石灵子的作用。燕儿抓紧机会,不顾一切地朝着蒋泸扑了过去。
猛然他的肩膀就被燕儿咬出了一个很深的口子。他顿时觉得自己的一只手臂无法抬起,而心中则侵入了一种怨恨,一直悲哀,让他无发宣泄,他倒退两步。稳住身形。
左一棋露出了一丝虚伪的笑容,继续说:“是个人就有牵挂。有了牵挂就必然会有破绽。”
第86章 贯山之战(三)
左一棋说:“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肯助我,以后这天下你将是天下第二人。如何?”
蒋泸迅速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他的手迅速开始变成了黑色,而就在此刻,他的脸上开始产生一种血痕,随后满脸布满了血字云咒,而黑色的痕迹既然开始缓慢消退。
左一棋眼中露出凶狠之色,他对燕儿说:“马上杀了他。不要让他有恢复的机会。”
就在燕儿要冲过去的那一刹那,忽然之间从他身边的一丝魂魄则挡住了燕儿。
黑色烟雾慢慢幻化出一个人形,是一个女子的模样,蒋泸第一时间便认出了她,低声呼唤道:“惠娘……”
女子身形单薄,她似是回头,却没有回头。原本固定的双手缓缓伸开,挡住了所有的冤魂之气。她时而幻化成雾气,时而凝成人形。蒋泸终于回过神,他喊道:“惠娘啊!是我啊!我是留逸啊。”
女子无法回答,但是却依然挡在蒋泸身前。蒋泸见自己的妻子居然也成了这冤魂之一,他原本已经凝固的情感突然之间崩塌,他顺势倒在了地上。艰难地朝着那团替他抵挡一切的烟雾伸出手。但是这只是一缕烟,并没有实体。
烟雾之中之缓缓飘来一缕幽音:“留逸,活下去……”
蒋泸闭上眼睛,他抬眼看了一眼左一棋,左一棋见状也是一惊,不过他马上就要趁机脱逃,蒋泸看着他,开口道:“阁下说的没错,人有了情感就会有破绽,所以胡悦三百年没有感情,这才能够继续三百年未完之事。但是没有情感那永远不会知道什么是生,什么是死。为什么而生,为什么而死。如果没有感情,胡悦不会一肩挑起三百年的等待和苦难。你永远比不上此人。”
他一只手,拗住那只黑化的手,随后用力一扯,直接硬生生把自己的手臂给扯断了。但蒋泸却没有流血。他缓慢走到人形身边,他默默道:“惠娘,最后一程一起走吧……”
就在人形即将消失之刻,石灵子瞬间移位置人形之前,随后盘坐在地,那一刻,一直留在他体内的石灵子突然粉碎。四周的固化之气猛然暴增,蒋泸抬头看天,他依然表情温润,但却异常的坚定,他回想着过往的一切,生生死死虽由天定,但他来此一遭最后能与妻子同归也许这也是天意。
蒋泸低下头,他看着自己渐渐石化的身体低语道:“慕之,我就先行一步了。”
此时。燕儿一瞬间没了动作,犹如一具可怕的塑像。随后只听到一声像夜枭一般的叫声,燕儿碎成了石块,最后化为黑色的烟雾,消散于天地之间。
而左一棋的双腿也开始石化。他瞪大双眼,而此时蒋泸盘坐在地,那人形从他的背后抱住他,最终人形开始凝固石化,成了一具妇人的石像。
左一棋怒吼道:“柳儿,快,帮我。”
柳儿顺从地点头道:“是,主人。”手中灯笼闪出,地脉出现了巨形鱼影。左一棋怨恨地看着成为一座石像的蒋泸。而大鱼似乎想要开始冲破石灵子全部释放的禁锢只能。两种剧烈的力道冲击。连楚府都开始动摇起来。
而在兑宫的胡悦也感受到了蒋泸出事了。他握紧拳头,已经不再没有情感的胡悦心中那份钝痛让他握紧拳头,手指嵌入掌肉,鲜血滴入溪中,却并没有虚化,反而让原本清澈的水化入了一丝血痕。犹如一朵花,但是就在这一刻,两条溪似乎开始有了些交融。那浑浊水中的鱼开始游入血痕之中。
胡悦皱眉,他念道:“兑,交融者……他物不可为之,只有用魂血才能让溪水交融。原来如此,此阵还真的是用命来过呀。”
胡悦咬开自己手腕,鲜血留了下来,胡悦同时也注意到了生死符开始迅速开裂。叹气地闭了上眼。
而清澈的水开始也开始变得浑浊,鱼似乎有所感应,立刻活跃了起来。桥开始慢慢地变地更加地清晰,但同时生死符碎裂的痕迹越来越深。
胡悦道:“成与不成就看天意吧,我这一生亏欠的太多。能做的太少……”
“不,你已经做的很多了,但你什么都不说,鬼才能猜得到……”
胡悦睁眼,此时他的身边同样蹲着一人,一抹嫣红,似血如火。她朝着胡悦侧目看去,叹息说:“你做的已经很多了。但是你从不说,不说谁又能懂呢?又不是所有人都是楚珏,你只能和聪明人在一起,但天下有多少是聪明人?真不知道是说你笨,还是该说你聪明。”
她伸出手,白洁的手臂上也有一道伤口,鲜血滴入水中,她说:“这一次我不怪你了,也不怪任何人。当初就是为了让赵王获胜,为了这三百年的太平。但是渐渐地时间长了,我忘了这些事儿,当我再一次醒来,我只记得你放弃了我,骗我,利用我。这让我恨你恨得入骨,你不解释,我就要你和我一样。到后来,三百年此局再开。我与你一起进来,看着你再一次把生死符交予我手中……没错我还是恨你,恨你的无情,恨你的不说,恨你的决绝。但是我也看到了过去的自己,那个你从死人堆里抱出的那个孩子……再一次看到了这个支离破碎的世界”
梦灵的身体慢慢地开始变得透明,胡悦伸出手,他拉住梦灵的手,急忙道:“兵荒马乱,你父母双亡,自小跟在我的身旁,从未诉清苦,如若可以,我希望你永远没有遇到过我。一辈子安稳安康。”
梦灵点了点头说:“我也那么想过,如果没有被你所救,我是不是就不用面对你的无情呢?之后我发现如果没有遇到你我也就不是我,而是战乱中的一具尸体。所以当赵王寻你,我执意随你一同下山,想要你帮助赵王还天下一个太平。我不想看到那些颠沛流离的百姓,不想要看到那些倒死在路旁的骸骨。我不想要再看到、再听到那已经毫无力气和希望的哭泣和呻吟。这是我的初心,如今我也寻得初心。这一路上,我化作一缕花魂跟着你,到现在我依然恨你,怨你,但,师哥,我也再求你一次。无论如何不要让天下再入战火了。你能答应吗?你答应了就会做到对吗?”
胡悦握紧梦灵的手,他手中的血还在流,但是梦灵因为本就是精魂再入,这些血其实都是他们自身的精魄所化,梦灵的身体根本沉受不住这般的抽魂夺魄,渐渐开始形魂消散。
她伸手指着桥,艰难地说:“快去,快过去。一周天将至,我虽然不知道左一棋是何人,但他同我一样,并非生人。我乃寄花而生,他则附玉而活。但他的情况更加不一样,他身边的两个鬼童一直吸取来自丧子之痛的妇人身上的丧气和怨念。这番怨念召出了黄泉之下的阴阳鱼,他的能为虽不如楚珏,但此时楚珏也奈何不了此人。我猜他现在肯定急于逃出楚府。”
胡悦捏着梦灵的手都是血,两人的血混在一起,分不清你我,胡悦紧紧捏着梦灵的手,丝毫没有松开之意。他说:“好,我答应你,但,我不会让你就此魂飞魄散。当我过桥之后,你就迅速离开此山,逃得越快越好。不要让……师兄再心痛了好吗?”
说完他迅速地在梦灵的额头画上一个云咒,梦灵只感觉她的身形微微稳了些。而胡悦的身形却开始渐渐地变得模糊,他手臂上的血还在溢出,但是却没有滴落,而是化作了云咒,不停出现在梦灵的额头。
梦灵抬头看着胡悦。胡悦艰难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他呼了一口气说:“终于肯给师哥摸头了,只记得你稍大之后就不肯让师兄摸头了。”
梦灵含着泪,道:“摸多了,就秃了。我才不想要变秃子呢。”
胡悦笑了起来,踉跄两步,挥了挥手,蹒跚地踏上了桥,而他怀中的生死符马上就要碎裂了。他苦笑道:“傻丫头,摸摸头哪里会秃头。”
梦灵依然保持着滴血入水的姿势,但是却忍不住哭了出来,她开始啼声呜咽,她朝着胡悦喊道:“你永远都是我的师哥,对吗!”
胡悦微微停步,他稳住身形道:“师哥把你养那么大,哪有那么容易说不认就不认的。”
他抱着自己滴血的手臂,蹒跚地踏上了桥,在之后还有两关。最后两关。
桥对面的景象也渐渐出现在了胡悦的面前。这里他来过,却不再是原来的样子,此处乃是兑山最高峰。当胡悦他此处,在他的面前,原本应该是悬崖峭壁。但是此处在他的面前又出现了一座更高的山峰,这座山高耸入云,不知其顶。乾坤二宫就在这山峰之上会出现。
就在胡悦踏过问桥,梦灵含着泪笑看着河内自己的倒影,她看着额头出现的云纹,对着水中的自己说道:“这三百年……可不是只有师兄你才会破解云咒啊。”她伸手擦去头上云纹,水面中她的倒影越来越模糊,最后只留下了一朵彼岸花落于岸头。鲜艳欲滴,似那消失的生命。
胡悦只觉得原本不稳的心魂突然又回归自身,他手上的血也不再流淌。不但如此,胡悦还感到有一份不属于自己的血魂之力的输入。此时他却摸着自己的心口,心疼,他三百年后再一次感受到心疼欲裂。
他闭上眼,流下一滴泪:“傻丫头……不是说不让师兄伤心了吗?”风中传来了一阵似有若无的花香,伴随着一声轻笑,与他作别:你永远都是我的师哥,对吗?
胡悦捂住眼睛,许久之后他再一次抬头望山,不再言语,一心往上攀,山路陡峭,四周皆为云雾,胡悦变得格外的平静,他拥有了所有的情感,他经历了三百年的浑噩和蹉跎。如今他踏上此处,乃是回答三百年前无法回答的问题。
此时,他再无其他的心念。他欠的债,他承的诺,他负的情,皆不重要了。山路难行,但他心无旁骛。胡悦一路走来,山路如人生一般。但是在最终等待他的就是迎神之处。再过两关,他终有资格与天一问。
胡悦爬得非常吃力,他用尽所有的力气稳住自己的神魂,凭着本能往上攀行。现在的他脆弱之极,却坚强之极。几次差一点就要跌落,但都最后抓住了山石。他喘气着看着山头,不皱眉,不叹息,继续往上,不做停留。
山下,楚珏心中明了,胡悦终于要走到了乾坤二阵。他回眼看着山下的战况,两方对杀,因为天降大雨,战事进入了白热化,赵王似乎也有了动作,他看着天空,他说:“这场雨太大了……贯山……难道这就是胡悦的用意?众将听我命令,撤入东北方的山林之间,借山石之势,周旋牵制对方大军,大军无法进入小路,必然分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