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凶手与杨帆无关,距离查明杨帆落水的真相越来越远,远到看不见希望。”
侯大利浓密的眉毛有点发白,眼中有点点泪光。
长期以来,侯大利在田甜眼里都是“心高气傲、桀骜不驯”的形象,在连环杀人案凶手浮出水面时,他却异常脆弱,如黑暗中迷路的孩子。
他的痛苦深深地打动了田甜,田甜道:“你眉毛上挂了什么东西?”
侯大利用手抹了抹,白点依然在。田甜凑近,这才发现有几根眉毛居然白了。田甜眼睛有些湿润,道:“人生不如意的事情很多,这才是真实人生。比如我们家,

谁都不会料到我爸最终会进监狱,这让我很长一段时间怀疑人生,其实现在还没有能够走出来。”
父亲出事以后,田甜变成了冷美人,很少敞开心扉。她如今和变态刑警侯大利成为朋友,可以说一说心里话。
侯大利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强行将注意力转到工作上。他将赵冰如的名字拿到蒋、王、朱、陈形成的圈子里,这样一来就形成了两个圈子,一个是蒋、王、朱

、陈、赵组成的圈子,凶手已经明确,是石秋阳。剩下未破命案是丁丽案和章红案。
田甜站到侯大利身后,看墙上的名字,道:“我们以前陷入了思维怪圈,总想将所有受害者归于一个连环杀手。你刚才贴的名字给了我启发,是否可以这样理解,

在江州有两个连环杀手,一个是石秋阳,另一个专杀女人,包括丁丽、章红和杨帆。”
说到这里,她自己否定了这个说法,觉得江州没有这么倒霉,不可能接连出现两个连环杀手。
“我没有想清楚。不过,陈凌菲是丈夫作案,赵冰如死在石秋阳手上,丁丽是更早的老案,存在两个连环杀人犯的可能性比较小。”
在档案室灯光下,田甜白皙脸上的冰块完全消解,有一种素净之美。这是侯大利第一次细心打量田甜。
田甜注意到侯大利的目光,并不觉得讨厌,道:“重案大队兵分几路,我估计天亮就有消息。别熬夜了,早点休息。”
离开档案室,侯大利和田甜各回房间。
侯大利睡在被窝里,总觉得“石秋阳”这个名字似曾相识,应该是在破案前就听到过这个名字。他想了一会儿“石秋阳”这个名字,没有结果,慢慢进入梦乡,然

后做了一串凌乱的梦,梦中与杨帆看电影,随后又来到世安桥边小树林,两人腻在一起,情绪渐浓,互相脱衣服,抚摸对方。等到脱下对方上衣的瞬间,杨帆突然

变成田甜,在灯光下脸色素净,略为苍白。天空中传来广播声:石秋阳打破手榴弹纪录。
一声爆炸声响,梦醒。
梦境让侯大利想起当年在江州城市运动会上破纪录的正是银行系统选手石秋阳。他坐在床边,脑中记忆被打开,儿时与杨帆观看运动会的场景清晰得让他痛苦。当

年这个叫作石秋阳的选手不做任何准备活动,几乎就是随手扔了一下,手榴弹如炮弹一样飞了出去,着地点远远在小红旗前面。想到这个场景,他顿时明白凶手为

什么会选择在拆迁房对面用燃烧瓶猛轰陈雷,顿时暗自替参加抓捕石秋阳的刑警担心。随后又觉得担心没有必要,石秋阳到现在应该接近五十岁,不管当年投手榴

弹如何厉害,也不是重案刑警的对手。
李大嘴牺牲
上午十点,各路情况会集到刑警支队。
技术室得出结论:在宾馆发现的指纹与石秋阳指纹一致;在石秋阳家中找到的毛发也与现场找到的毛发一致;在石秋阳公司所在的销售部住宿楼里,找到一柄圆头

铁锤,铁锤上有血迹,正在对血迹进行检验,暂时未出结果。
抓捕组传来坏消息:经过连夜搜查,石秋阳下落不明。其妻杜丽交代石秋阳到茂云分公司要钱。茂云警方紧急出动,在其分公司没有找到石秋阳。
请示市公安局主管领导:石秋阳被列为纵火案嫌疑人,发出协查通报。
剪报上最后一名没有受到攻击的女子叫吴莉莉,高中毕业后参军,退伍后曾在江州体育学校工作,目前在山南师范大学当老师,极有可能成为石秋阳的目标。石秋

阳携带了抢自陈雷的仿五四式手枪,他精通枪械,因此具有高度危险性。
省厅接到报告后,刑警总队副总队长刘真来到江州。
丁晨光得知刑警支队侦破了一个系列杀人案,心急火燎地找到宫建民。宫建民正在指挥抓捕石秋阳,忙得不可开交,还是让朱林来接待丁晨光。
丁晨光来到刑警老楼。大李嗅到了不属于刑警的气味,喉咙间发出低沉的咆哮声。丁晨光被大狗吓了一跳,拿出手机,指着大李,道:“警告你,别过来。”大李

不管这一套,瘸拐着,向丁晨光逼近。
“大李,是客人。”朱林站在走道上,喊了一声。
大李冷冷看了丁晨光一眼,回到自己的地盘。
“这只狗好凶。”丁晨光来到朱林办公室,仍然心有余悸。
朱林泡了茶,端到丁晨光桌上,道:“大李不是狗,是战友。它立过大功,受伤退役。”
闲聊几句,丁晨光询问起女儿的案子。女儿丁丽遇害时间很早,破案难度肯定更大,他原本是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态度要求成立专案组,更多是求得一种心理安

慰,谁知专案组侦破了好几个陈年积案,这给丁晨光带来新希望。
朱林打电话通知了葛向东和樊勇,到小会议室谈前期调查工作。
侯大利和田甜依然在资料室看卷宗,这一次卷宗主角变成了章红。章红的情况与蒋昌盛、王涛和赵冰如确实不一样,章红是年仅二十岁的大学生,被扼颈窒息死亡

,遭受性侵,体内有安眠药。但是没有查到犯罪嫌疑人精液、体毛和血迹,也没有找到指纹。
看了一遍卷宗,田甜发起牢骚道:“朱建伟有一个《江州晚报》剪报本,里面收集的是他自己的作品。如果当时我们拿到朱建伟这个剪报本,早就锁定嫌疑人了,

也就没有后来这些事。”
事实确实如此,严峰将朱建伟物品交给专案组时,市局宣传处恰恰又将朱建伟收集的报纸合订本借走,阴错阳差之下,才让石秋阳侥幸逃脱。
侯大利道:“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世上没有太圆满的事情。”
田甜很想原封不动地使用这句话来劝解侯大利,让其打开心结。话到嘴边,她还是忍住了。侯大利相当于“重病患者”,用这种心灵鸡汤式的言语是难以解除病情

的,只能用时间来治疗心灵的创伤。
丁晨光离开不久,朱林让侯大利和田甜到一楼锻炼。
自从开始抓捕石秋阳以后,朱林要求专案组所有成员每天必须锻炼,每周到一次靶场。葛向东想偷懒时,朱林骂道:“专案组有相对空闲期,这是难得的锻炼时间

,其他侦查员天天忙得和狗一样,想锻炼都没有机会。”骂完之后,又苦口婆心地道:“石秋阳有特殊经历,不是一般人,攻击性很强,说不定我们所有人都要被

抽去抓捕,谁都有可能遇到危险。你肚子上全是肥肉,跑几步都喘气,这样下去怎么能行?”
侯大利换了衣服到一楼运动室,没有见到练拳狂人樊勇和葛向东,只见到身穿老式运动装的朱林在活动手脚。
朱林道:“樊傻儿和葛朗台被抽去参加抓捕。”
侯大利惊讶地道:“为什么不抽我?我比老葛利索得多。”
朱林道:“丁晨光前些天回国已经找到关局,点名要求你和田甜参加丁丽案调查。”
侯大利道:“我和田甜本来就在专案组。”
朱林道:“丁晨光的联络人常总三天两头到专案组,知道专案组内部分工。石秋阳就算有三头六臂,被抓是迟早的事,你就别管了。从今天开始,你们两组人都把

注意力调到章红案和丁丽案。你和田甜配合得不错,我希望还能创造奇迹。若是把这章红案和丁丽案都破了,我光荣退休,死而无憾。”
田甜换了运动装也到运动室。
朱林身穿以前刑警支队篮球队队服,人瘦,衣服宽,松松垮垮。田甜则穿新式紧身运动服,双腿修长,腰部相对髋部明显收紧,S形身材显露无遗。
刚刚锻炼一会儿,朱林接到关鹏局长电话,到市局开会。运动室只剩下侯大利和田甜。
侯大利道:“朱支让我们提前锻炼虽然是临阵磨枪,也看得出来老刑警真的很有预见性,这是经验使然。我建议你也学两个绝招,练得纯熟,想都不想就使出来,

危急时刻好用。”
田甜道:“我从本质上来说是法医,轮不到我上一线。”
“你现在是专案组成员,说不定会遇到什么危险,艺多不压身。你要学的招数必须快、狠、准,以最强力量攻击对手最弱的部位,一点都不要留情。第一招就是被

人抱住的时候,双峰贯耳。”侯大利做了一个双手打耳朵的动作。
田甜道:“我看过武侠小说,这是个老招。”
侯大利道:“大家都很熟悉这招的名字,可是熟悉名字没有用,得会用。这一招的要点并不是用拳头打耳朵,而是手心呈杯状向内,用这个动作轻则引起耳鸣、眩

晕而丧失抵抗能力,重则耳鼓膜破裂,产生剧痛、休克,甚至死亡。所有的绝招其实都平淡无奇,关键是你要在危急时刻用得出来。”
侯大利陪着田甜练习了两招,一招就是被对手控制时的双峰贯耳,另一大招就是女子对付成年壮汉的踢裆砍脖。两人练习时身体必然接触,虽然这纯粹是练习,毕

竟是青年男女,偶尔也会让两人产生旖旎想法。
练习结束以后,侯大利道:“我想到石秋阳家里去一趟。”
田甜道:“重案大队全面搜查过,这次绝对不会有遗漏。”
侯大利道:“我想探求石秋阳的心路历程。他曾经是一个疼爱妹妹的兄长,是什么让他变成杀人恶魔?这个原因很重要。研究了石秋阳的心理变化过程,如果以后

有类似案件,就有一个样本可以对比。”
田甜道:“有一个连环杀人案都弄得全市鸡飞狗跳,若再来一个,江州就中大彩了。”
石秋阳家,石秋阳妻子杜丽面对再次来到的警察显得格外麻木。她看了一眼女警察的警官证,道:“你们的人来了好多次,还来查什么?”
侯大利道:“我们来了解你丈夫的情况。”
“石秋阳一直瞒着我,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他杀了人。老石的爸爸妈妈走得早,妹妹石秋菊就是老石拉扯大的,心疼得紧。他多次跟我说,妹妹出嫁,就是我们家嫁

女儿。”杜丽头发干枯,面相比实际年龄苍老得多。
侯大利本子上记了好些问题,原本准备逐一提出。杜丽打开了话匣子,便停不下来,基本上回答了侯大利想问的问题。
“妹妹死了,老石要辞职,为了这事,我们还闹了一场。他态度坚决得很,宁愿和我离婚也要辞职。若不是怀上了石蕊,我们已经离婚了。”
“什么时候怀上石蕊的?”
“石秋菊死了以后,我们很久都没有在一起。有一次他喝醉了酒,我们才在一起,那一次怀上了石蕊。石蕊可怜哪,这么小的娃,谁想得到会有乳腺上的毛病。我

和老石吵架,怪他怀石蕊那天晚上喝了酒。”提起石秋菊之死,杜丽没有泪水,提起石蕊,她就不停抹眼泪。
聊了接近两小时,杜丽不知不觉中将两个警察当成了倾诉对象,当对方提出看看相片时,她就爽快地搬出了厚厚两本相册。
从石家出来,田甜几次欲言又止。
侯大利道:“想说什么?不用顾忌。”
田甜这才道:“我一点都不同情石秋阳。其实,你和他遇到相同的事,以后所有的一切都纯粹是个人的选择。你为了给杨帆报仇,选择了当警察,站在光明和正义

的一边。他为了给妹妹报仇,选择疯狂杀人,站在黑暗和罪恶的一边。你是真男人,他是疯子。你把人性光辉的一面发扬了出来,他是将人性黑暗的一面展现得淋

漓尽致。”
侯大利从来没有将自己和石秋阳放在一起对比,在其心目中,他和石秋阳完全没有可比性。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田甜是侯大利搭档,接触久了,又对石秋阳颇为

了解,所以敏锐地认识到侯大利和石秋阳在人生境遇上的相似之处,以及做出的不同人生选择。
选择决定了命运,这是田甜得出的结论。
石秋阳此时正躲在山上废弃的屋子里,直到后半夜才恍恍惚惚地睡去,一入睡,各种支离破碎的梦境纷纷扰扰地涌了上来。先是回到了秦阳第一人民医院,自己坐

在病床前狠命地撕扯头发。
病床上躺着生病的女儿。女儿紧闭双眼,面无血色。
医生巡房以后,轻声交代他注意事项。然后恍惚间看到医生走出病房后摇了摇头。他心中一痛,知道情况不妙。
女儿小石蕊才六岁,居然患上了乳腺癌。年初,小石蕊接受了乳房切除手术,所有右乳房组织都被切除,以防止这种罕见的分泌性乳腺癌症继续扩散。
然而病情还是再度恶化,小石蕊又住进了医院。他抬起头,茫然看了病房,然后追出去,哀求道:“杨医生,我女儿的病怎么样?”
杨医生取下眼镜,道:“小石蕊病情凶险,等会儿要下病危通知书,你到办公室来。”
他来到医生办公室,双手颤抖,接过了病危通知书,道:“杨医生,还有希望吗?”
杨医生道:“我们正在与上海专家衔接,请他们过来会诊。”
这一句话并没有给出任何保证,但是他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看到了生的希望。
小石蕊给处于破碎边缘的家庭带来幸福,融化了他如寒冰一样的心。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小石蕊居然成为山南省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癌症患者。如此重症落在最心爱

的女儿身上,让他的灵魂和身体不断沉入深渊,无法挣脱。
病床上,小石蕊安静地入睡,手腕戴着表明身份的带子,紧抱一只穿上衣服的可爱小熊。在床头柜子上放着图画本。
小石蕊平时躺在床上画画,很多画都是以老爸为模特。作为儿童画,以夸张手法抓住了父亲的典型特征,水平比起一般小孩子要高得多。他看到画上方写着的“我

最亲爱的爸爸”几个字,泪水夺眶而出。
擦干眼泪,他的心中除了痛苦,更多的是愤怒:“女儿之所以这么小得癌症,肯定是因为老婆怀孕时自己心情特别糟糕,将坏东西带到了女儿身上。”
这个想法如影随形,无数次撕咬内心,让他痛苦不堪。
他双手抱头在病房里坐了很久,下定决心以后,对妻子道:“我去收钱。小蕊要用。”
他走出医院,场景一下子又变了,猛地来到了李家水库。
他没有从大坝进入水库,而是穿过一座小山,沿着青石板小路来到水库上游,隔了很远就见到正在钓鱼的朱建伟。他找了一处树荫坐下,安静地看着属于自己的猎

物。
如果猎物的习惯没有改变,那么将在四点左右收竿,开车回城。从钓鱼点到大坝停车场皆是沿湖小道,有一段约十米的小道位于山体拐弯处,非常隐蔽,其他钓鱼

人基本看不到这一段小道。此小道高出湖面有六七米,坡度很陡。如果有人从小道落下,必将摔在浅水中,浅水中隐有大量乱石,摔在上面不死也得脱层皮。
这正是下手的极佳之地。
他在几年前无数次推演过这个方案,觉得万无一失。这一次重启复仇计划,便依葫芦画瓢,捡起原来推演过的方案。
在等待猎物时,他又想起病重的女儿小石蕊,泪水模糊了双眼,胸中杀意汹涌。
四点十七分,朱建伟开始收拾渔具时,他擦掉眼泪,站起身,下山,穿小路来到湖边。朱建伟左手提渔获,右手用手机通话。
与猎物擦身而过以后,他右手突然举起圆头铁锤,猛击朱建伟后脑。“砰”的一声闷响,朱建伟鲜血从头顶迸了出来。
他动作连贯,捶击之后,猛推朱建伟。朱建伟被敲得晕头转向,毫无反抗之力,如米袋一样掉进水库。即将到达湖面时,朱建伟下意识地用双手护头。一声闷响,

朱建伟如高台跳水一样摔下湖面,双手和头部重重地撞在湖底石头上。
他站在小道上朝湖面探头望了望,又观察小道路面,没有发现血滴,于是将铁锤和手套放进包里,不慌不忙地沿着小道走进山中。
刚走到山顶,接到妻子电话。妻子在电话里泣不成声:“你在哪里啊,还不回来?小蕊走了。”
他对女儿离开早有准备,可是当事情当真降临时,仍然觉得如五雷轰顶。他身体发软,站立不住,扑倒在山顶。他将头埋在草丛里,撕咬草叶,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呜咽很快变成撕心裂肺的大哭,揪心的疼痛让他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过来。
他翻身坐起,脸上还隐隐带着泪痕,内心的疼痛并没有随着惊醒而消失,反而更加用力地撕扯着他。他坐了好一会儿,俯视着城市灯火,疼痛逐渐沉了下去,而杀

机却狂涌上来。
医院,住院部。陈雷躺在病床上,一直睁着眼睛。只要闭眼,他就会想起破窗而入的那团火,想起被烧成一团黑的女友。
房间里守着两个警察,坐在屋门口轻声聊天。说是聊天,实则是李超在不停说话,老戴偶尔应答一句。这一次刑警支队原本还想抽调侯大利、樊勇和李超来保护陈

雷。由于丁晨光的原因,侯大利没有被抽调,留在专案组参加调查丁丽案。重案大队陈阳特意点名要将最能打的樊勇弄到抓捕组。这样一来,以前保护陈雷的三人

小组只剩下李超一人,另外调来一名从部队转业的刑警老戴与李超搭档。
是否调民警保护陈雷在市局内部有争论,有领导认为凶手这时最佳选择是躲藏,到医院行凶的可能性极低。分管刑侦副局长刘战刚坚持要派人保护受害者。经过研

究,决定派四个民警,两人一组,二十四小时保护陈雷。
老戴只会“嗯、啊”,李超聊了一会儿觉得没劲。两人相对而坐,你望我一眼,我望你一眼。
老戴到卫生间方便时,一个穿白大褂、戴着口罩的高个子男人从病房走过。李超在病房感到无聊,见医生进门,问道:“陈雷还有多久能出院?”
“现在说不准,要看恢复情况。”高个子男人右手揣在白大褂衣袋里,非常自然地走向警察。
李超突然觉得进来的医生不对劲。此人虽然穿了白大褂,可是气质不似医生,还戴了口罩,而且这个年龄的医生查房时往往身后都跟着人,很少一个人单独出现在

病房。他警惕起来,道:“你是哪位医生?以前没有见过你。”
高个子男子见眼前警察开始怀疑自己,右手猛地从衣袋里抽出来,举起一把圆头铁锤朝眼前警察砸了过去。此人正是石秋阳。这一次到医院复仇,石秋阳带有铁锤

和抢来的手枪,此刻面对一名警察,他决定用铁锤复仇。用铁锤不仅能增强复仇快感,还具有仪式感。而且手枪只有两发子弹,以后或许还有更重要的用途。
在执行任务之时,李超和老戴等人都清楚石秋阳是什么人,保持了高度警惕。可是,警方以及李超、老戴还是低估了石秋阳的疯狂劲。
李超头脑非常清醒,意识到对方有问题就朝后躲一步,伸手取佩枪。虽然李超反应很快,可是石秋阳动作更快,铁锤带着风声砸向警察头颅。
对方动作太快,李超没能闪开,被铁锤砸在右肩。铁锤力道十足,他感到右肩当即使不上劲,垂了下来。
石秋阳再次举锤之时,李超不顾右肩伤势,合身扑上去,左手抓住石秋阳衣服,拼尽全力,将石秋阳朝墙上顶,不让他再次砸下铁锤。
陈雷眼见危险,张大嘴,只能发出呼呼声。
李超大喊:“老戴,快来,石秋阳!”
石秋阳膝盖猛顶,将眼前甚为顽强的警察撞得弯了腰。铁锤砸在警察头顶,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李超摇晃两下,软倒在地。倒地之时,他身体向右转,压住佩

枪。
被打倒的警察在喊人,说明还有另一个警察。石秋阳来不及夺取被打倒警察的配枪,来到病床边,举起铁锤,狞笑道:“陈雷,去死!”
陈雷在床上无法动弹,眼睁睁地看着铁锤高高举起。
房间内传来“啪”的一声脆响,老戴站在卫生间门口,对准石秋阳开了一枪。石秋阳听到枪声,没有砸下铁锤,转身就跑,丝毫没有犹豫。
老戴双手握枪,对准行凶者又开了一枪。他追到门口,看见一个白大褂男子跑向梯子。老戴虽然是刑警,可是当兵时主要工作是机修,除了在新兵连开过枪,整个

部队生涯几乎没有再开过枪。到了公安局之后,训练不足,他对自己的枪法没有信心。
医院走廊里人来人往,老戴举枪对准凶手背影,不敢再开枪。白大褂男子消失在楼梯口处。老戴开枪少,办案经验却挺丰富,追了几步,又退回来,提枪守在门口

,向支队报告。
支队长宫建民赶到医院,脸青面黑地问道:“李超怎么样?”
老戴沮丧地道:“还在抢救,没有脱离危险。”
宫建民道:“事发时,你在做什么?”
老戴脸色苍白,道:“我跑肚子,正在卫生间。听到外面响声不对,冲出来时,李超已经被打倒了。我开了两枪。凶手一直在运动,没有打中。”
“你回去把整个经过写出来,要接受调查。”
宫建民一肚子邪火没处发泄,狠狠用拳砸在墙上。这个凶手太嚣张,居然闯进医院,重伤一名警察,这是对江州刑警的公然挑衅。他咬牙切齿地来到手术室外,等

待手术结束。
坐在室外的还有李超母亲。李超的女儿要去课外补习,每节课四百多,挺贵,若是自己原因不上课,学校不会退钱。因此,胡秀虽然担心老公,可是听到“被人砸

了一下”,犹豫一下,还是先带女儿补课。浪费一节课,实在可惜。李超做刑警多年,受伤也算常事。家里人得知其受伤,担心归担心,也没有全家都守在手术室

门口。
噩耗突发,一个头发全白的医生从手术室出来,神情疲惫,表情悲痛。
“经抢救无效,李超同志因公牺牲。”
消息传来,江州市公安局全局震动。
啪!局长关鹏重重地拍了桌子,道:“我不管石秋阳是不是疯了,必须在他对下一个目标动手前将人抓住。抓不到人,我这个局长不当了,主动辞职!”
做到局长的人都不太愿意说这种狠话,关鹏得知李超牺牲的消息后,悲痛难忍,战友的情感超越了作为局长的谨慎。
侯大利得知噩耗,整个人完全呆住。他下楼开车,一路狂奔,来到医院。二中队刑警、重案大队刑警都聚集到手术室前。众多汉子经历过血与火,能够控制情绪,

没有失态,只是面带悲怆,目中含泪。
胡秀和李超母亲抱在一起,痛哭流涕。李超女儿年龄还小,尚不能完全明白少年丧父对她意味着什么,表情呆滞地坐在长椅上。
从医院回来,侯大利心情极度灰暗。他经历过杨帆之死,明白生和死就是阴阳两隔,阴阳两隔就是再也无法见面,从此李超就到了另一个或许很冷的世界,再也无

法照顾家人,与这个世界从此没有关系。
他对生和死了解得越是透彻,师父牺牲之痛便越是锥心刺骨。
参加追悼会时,侯大利穿上警服。与烈士告别之时,他耳中总有师父啰啰唆唆的声音,禁不住泪流满面。
刑警牺牲,全省公安系统震动,市局新成立的技侦支队对石秋阳亲戚、同事和朋友进行全面监控。但石秋阳如石沉大海,完全消失在公安的视线之内。
石秋阳已经暴露在警方视线内,仍然冒险进入医院袭击陈雷,说明此时的石秋阳已经陷入疯狂状态,在这个状态下会做出什么事情,谁都无法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