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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等了,不过我想你是不会白白等着的,一定曾经打过几次电话,对不对?”她的唇角带着狡黠的微笑,在侍应生的殷勤招待下,款款地在我对面落座。
我的确打过电话,是打给港岛黑道上的一位资历极深的大亨,与老龙、方老太太等人的地位处于伯仲之间。他是老杜研究室的幕后支持者,有他罩着,老杜才会有今天的医学成就,而且诊所那边的助手、保镖都是这位大亨派过去的。换句话说,只要老杜还活着,大亨就一定知道他在哪里。不过,我并没有亲耳听到大亨的声音,电话是他的手下人接听的。
餐厅里的客人并不太多,优雅舒缓的钢琴声温柔多情地响着,这真的是一个适合于年轻男女谈情说爱的地方。
我说了那大亨的名字,方星眉尖一挑:“哦?是这样子?这个办法看上去不错,但何东雷和老杜一定会预防咱们这一手。在国际刑警总部的重压下,大亨并不一定能买你的帐,毕竟他的好多生意都是法律上明令禁止的,一旦得罪警方,很可能被连根拔起,无法在港岛继续待下去了。”
自古以来,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已经成了社会上默认的潜规则。打电话之前,我已经考虑到了这种结果,但我暂时找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只能冒险一试。
“还有更好的办法吗?”我慢慢地翻着菜谱,脑子里再次将自己认识的黑道人物过滤了一遍,最佳人选依旧是大亨,没有第二种可能。
方星弹指长叹:“见机行事吧,我猜大亨也许会派他的师爷布昆过来敷衍你。布昆外号叫做‘珍珑’,最擅长的就是和稀泥的围棋官子功夫,言谈进退滴水不漏,想从他嘴里套出点真话——难了。”
我点点头,布昆是大亨的左膀右臂,如果大亨不肯露面,一定会派他过来周旋。何东雷和老杜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他的计划失败,任我笑和达措全部死亡,事情就真正陷入万劫不复的僵局了。
那两个人的死对何东雷没有什么意义,至多是没有完成上峰交代的任务,失去升职的机会而已。损失最大的却是我和方星,那么多疑团围绕在达措身上,现在解不开,就会成为一辈子的心病,终生不能释怀。
我叫了一瓶法国南部出产的原汁白葡萄酒,再点了两份三成熟的牛排。看得出,方星像我一样,即使面对满桌珍馐佳肴,也会食不知味,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如何找到老杜的下落。
“他来了。”我坐的位置正对餐厅的旋转门,穿着白色唐装的布昆一下车子,便进入了我的眼帘。
方星没有回头,从挎包里取出一面小巧的五彩珐琅镜子,侧着头向后照了照,从镜面上关注着布昆的举动。
布昆手里握着一柄黑色的中式折扇,一走进旋转门,便哗的一声展开扇面,悠闲洒脱地横在胸前,做了个京剧人物登台亮相的标准动作。他的眉又黑又浓,紧紧地贴在眉骨的下缘,给人一种城府高深、谨小慎微的感觉。
我举起右手示意,布昆笑着摇了摇扇子,碎步向这边走。
方星优雅地起身,略带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去洗手间。”她转身向后走,正与布昆擦肩而过,袖子上缀着的蕾丝花边几乎要蹭到布昆的唐装袖子了。
像她那样的美女是无论做什么都不会令人生厌的,被吓了一跳的布昆脸上立刻堆满了讨好的微笑,扇子横在胸口,微微鞠躬:“小姐,没吓到你吧?”那块黑色杭州绸面上用正宗的苏州“绵里藏针”手法绣着“忘我不争先”五个草书大字,衬以他的唐装背景,端的是人品儒雅,风度翩翩。
方星含笑点了点头,飘然走向洗手间方向,只留下有些魂不守舍的布昆,默默地眺望着她的背影。
“你的女朋友?”布昆终于回过神来,怅然坐在我的对面。
我不置可否地一笑,对这样的问题避而不答,开门见山地问:“大亨怎么说?”
布昆的答案跟我想像的一模一样:“大亨说,他调派给老杜使用的人全部失踪了,一个都找不到。所以,你托他办的事,根本无能为力,要我替他表示歉意。”他的注意力已经从方星身上挪开,专注于我们的谈话。
“是害怕国际刑警降罪给他?难道大亨这几年只长岁数,不长胆量吗?”答案跟预想中的一样,但我还是受到了一些打击。
“不,沈先生误会了,大亨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你知道,港岛这边的黑道势力非常之多,彼此掣肘,他又时常有退隐江湖的想法,对老杜那边的支持越来越少。老杜是个医学天才,走到哪里都受欢迎,目前接受的资助并非全部仰仗大亨。总之,大亨这一次无能为力,尽管他非常想帮你。”布昆的口风很死,大亨不肯见告老杜下落的理由也很充分。
“大亨在哪里?”我还有最后一招杀手锏。
大亨功成名就之后坐拥美姬娇娘,最渴望的就是多生子嗣,一起来分享自己的巨额财产,所以多次求我帮他多生些公子少爷。在这一点上,他跟司徒开乃至所有富人的想法是完全相同的。
布昆轻摇折扇,谦和谨慎地笑着:“在爪哇的无名岛上度假,今晚恐怕联系不到他,那边的通讯并不顺畅。半小时前接到沈先生的电话后,我们辗转几次才联系到他。”
我忽然觉得这种徒然浪费时间的对话没必要再继续下去了,如果大亨有难处,随口都可以说出几十个理由搪塞。布昆只是个傀儡,什么都无法决定,一切都需要转呈大亨定夺。
“布昆先生,不好意思,你占了我的位子。沈南,或许我们该再点一瓶酒,请布昆先生喝一杯?”方星的衣香鬓影又一次吸引了男士们的目光,当她轻轻站在桌边的时候,布昆急忙起身,险些带倒了桌面上的酒杯。
我摇摇头,凝视着大厅远端弹钢琴的乐手:“他很忙,大家最好就此道别——”
方星眼波流转,右手在我小臂上拍了一下,顺势握住我的手掌,得体地微笑着:“其实我们都知道,布昆先生只是代人奔走,何必难为他?这样,你亲自打电话给大亨不好吗?老朋友之间,正该互相帮助,共济水火。哦对了,请用我的电话,我来帮你拨号码,请直接听就可以了。”
她取出电话,轻轻松松地拨了一个长长的号码,先放在耳边听了听,随即甩了甩长发,将电话递给我。
布昆再次有些失态了,一方面是对方星的美丽惊为天人,另一方面,他没料到她能直接打电话给大亨。
“喂,怎么样了?”一个中年男人醉醺醺的声音传过来,同时伴有女孩子们嘻嘻哈哈的开心笑声。大亨对于女色极其偏好,每到一处,都有不下十个女孩子随身陪侍,享尽男女之乐。
“保证生下男婴的秘方换老杜现在的地址,怎么样?”我不多说一个字,直击大亨心里的最大弱点。他曾出五千万买那个秘方,但我对钱不感兴趣,始终没有应允。
大亨吃了一惊,立刻沉默下来,所有女孩子的笑声也消失了。十几秒钟之后,他才恢复常态,语气尴尬地反问:“小沈,我不是不肯帮你,有人打过招呼,要我跟老杜一刀两断,结束所有瓜葛。我就要退出江湖了,这种内幕诡异的事,还是少惹为好。”
我望了一眼方星,她的嘴角再次浮现出狡黠的微笑:“投之桃李,报以琼瑶。只要条件合适,石头人也会开口说话,我想大亨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对不对?”既然她有大亨的秘密电话,很有可能跟对方比较熟,也就相应地更了解对方的底细。
这一次,布昆更是惊讶了,已经无法继续保持洒脱的姿态,满脸都是进退两难的尴尬。
我等到大亨的声音彻底恢复了正常,才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我要地址,是需要救回自己的朋友。老杜跟我一直有亲密的合作关系,我不会随意动他的,这一点你很清楚。同样的话,我不会重复第二次,但生男生女的秘方却只有一份,你不需要,总有人肯为此而说出任何秘密。”
听到这些时,方星不易察觉地挑了挑双眉,看来是不太赞同“不会随意动他”这句话。也许在她眼里,老杜连达措灵童一起裹挟带走,已经是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罪。
大亨略微沉吟,忽然抬高了声音:“好,小沈,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这笔生意我做了。我会让布昆带你去那个地方,至于秘方,什么时候给我?”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金钱已经不是问题,如果不能刺中他的罩门死穴,交涉整晚都不见得有效果。
我把电话递向布昆,冷笑着追加了一句话:“七十二小时内,秘方由联邦快递送达大亨榻前。”
布昆接过电话,接连“嗯嗯”了几声,随即挂断,交还给我。
“一小时后,帝豪酒店地下二层停车场见,不要带其他人过来。”布昆的表情变得非常严肃,合起折扇,匆匆离开,再也没有向方星偷瞧的闲情逸致了。
方星招招手,要服务生换掉布昆坐过的椅子,淡然落座。
“我敢打赌,老杜现在已经不当你是朋友,像他那样的医道狂人,一旦有机会实现自己的研究梦想,是绝不会错过的。你、我、他都知道,任我笑和达措灵童是多么好的两个试验品——灵童拥有转世活佛的记忆,而任我笑在别墅里猎杀老龙时的表现足以证明,他的思想里被注入了另外一种非人类的元素。假如能对这样的标本进行细致的研究,得到的结果拿去问鼎诺贝尔都不是问题。所以,当有人企图破坏这种试验时,他会毫不犹豫地动手搬开一切障碍,无论挡路的是谁,天王老子、诸天神佛也不例外。沈南,你必须做出抉择,就像你在‘铁血暗杀团’的合围中开枪杀人一样。”
冰筒刚刚换过,葡萄酒此刻的温度必定清凉爽口,但我们却没了饮酒的兴致。
“这是一场以性命为最终大奖的马拉松比赛,发令枪早就响过了,我们不得不咬着牙前进。否则,最终收到的就只能是一张白纸黑字的死亡通知单。我可以提前告诉你,假如情势危急,我会射杀除你之外的任何人,包括老杜、何东雷在内。”她沉思着继续补充,目光早就淡定地穿越了大厅中央的小型喷泉水池,落到无穷远处。
餐厅里的客人又少了几对,弹钢琴的女孩子退下,换了另外一个萨克斯管男乐手上来,吹的第一支曲子竟然是肯尼金的经典作品“茉莉花”。
“我希望事情结束的时候,你我还能完整无缺地在这里品酒、听音乐。要做到那一点,并不容易,你知道吗?”方星幽幽地笑了,举起面前的酒杯,向我低语,“干杯,我的、唯一的、共过热血和生死的好朋友。”
酒是好酒,但我们的表情和对话,却像是战士出征前的歃血场面。
“我们一定能做到,任何事。”酒杯相撞的声音清脆之极,我们透过杯子和酒液四目相对,只一刹那间便倏的错开。
“你一定奇怪,我怎么会有大亨的秘密电话号码?”她放下杯子,轻轻举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做了十几个令人眼花缭乱的屈伸动作,忽然红了脸颊,“我是神偷,从布昆口袋里拿到所有的东西,去洗手间检查完毕,然后再送回来。他的电话记录中有跟大亨通话的详单——”
我豁然开朗,不过布昆犯了这个错误,只怕会被大亨狠狠地教训一顿。有时候我会淡忘了方星的“神偷”身份,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当面表演自己的专业技术,之前我们并肩作战时都没有机会让她得以施展。
“为了你的神乎其技,应该再干一杯。”我禁不住微笑起来。神偷绝技加上名医秘方,才彻底摆平了大亨,找到了老杜的下落。我早说过,只要两人联手,将所向披靡,无可阻挡。
走出餐厅的旋转门时,我站在街边的薰衣草花坛前,向方星说了一句发自肺腑的真心话:“今晚,你是所有男士眼里的焦点,就像中秋节的明月,完美无瑕,精致到极点。而其她女孩子,再多几百倍修饰,也都只够资格做你的点缀和背景。有你这样的美女陪在身边,是我今晚的荣幸。”
大战前夕,并非表达这些的最佳时刻,但她的美貌、聪慧、机变都让我忍不住激赏不已,除了赞叹,已经无法说出其它的话。
“所以,我会竭尽全力乃至生命,要你毫发未伤地回来。”她的手正握在我的掌心里,像一块光滑圆润的和田美玉,价值连城,无可替代。
第07章 老杜的最终下落
“我们将一起回来。”她微笑起来,白裙和长发在夜风里翻飞着,“事情总会有结束的一天,毫无疑问,我们将是最后的胜利者。”
帝豪酒店距离此地很近,我们还有一些时间,可以悠闲地走过去,并且借机观察四周情况,以免再发生什么意外。方星的手始终放在我的掌心里,没有抽回,而且表情很自然,仿佛我们的关系早就应该如此亲密了。
港岛的夜景美不胜收,远近的霓虹灯变幻出各种各样的字幕和图形,全部都是国际大品牌公司的广告。
我们依然没有方老太太和关伯的任何消息,内心的焦灼可见一斑,但两个人都没有说出来。老一代人的经验比我们强很多,假如有某些难题是连他们都无法解决的,就一定是个无可救药的死局,任何人陷进去都凶多吉少。
“我很喜欢关伯。”她忽然展颜一笑。
关伯幽默风趣,待人热情,能得到年轻一代的爱戴是意料中的事。他跟方星一见如故,又能够彼此欣赏,亦是一种难得的缘分。
“他也极其欣赏你,当时叶溪来访,他恨不得几句话把对方撵出去,只留下你单独进餐,那种厚此而薄彼的做法让我都觉得有些太过份了。事实证明,人和人之间是倾盖如故还是白发如新,完全由缘分决定。”我并非有意提及叶溪,但思想的运转如白驹过隙、瞬息千里,无法控制。
很长时间没有叶溪的消息了,她应该仍在那种莫名其妙的昏睡之中。幸好她的父亲叶离汉也不是等闲之辈,照顾自己的宝贝女儿完全没有问题,况且还有高手小北随时陪在左右。
“错,我要说的不仅仅是现在的感受,而是来源于记忆深处的某些奇特片段。每次看到他,我脑海里总会浮现出一个阴暗的雨天深夜,他踩着满地的泥水和草根骤然出现在我面前,袒露着血迹斑斑的上身,满脸都是掩藏不住的彪悍与勇猛。当然,他的表情里还夹杂着错愕、不解、伤心、气恼,我记得他大吼出来的第一句话是‘ 这婴孩哪里来的’——”
方星的话令我骤然愣住,因为关伯追忆往事时曾说过这一段,他怀疑是方老太太与什么人生下了那个突然出现的婴儿,也即是今日的美女方星。
五岁前的孩子是没有完整记忆的,更不用说能够记录下当时关伯的表情和愤怒语气了。
我的愕然让方星又一次颇有深意地微笑:“是不是感觉很不可思议?其实这只是一个片段,在我脑海里留着很多类似的东西,东一段西一段的。如同打碎了的玉盘,永远不能复原,但碎片却无法消失。这种感受,你能想像得出吗?”
说实话,我想像不出一个婴儿的视觉感受,但据关伯所说,当时那婴儿非常幼小,出现得又那么突然,就像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如果她能有记忆,那将是一件又诡异又好玩的事情。
帝豪酒店已经在望,只隔一条街便到,二十二层楼顶那个金色棕榈树的霓虹灯广告牌分外惹眼。这家酒店隶属于美国洛杉矶的帝豪集团,属于全球二十五家连锁店之一,管理方全部都是美国总部空降而来的,在港岛业界的口碑非常之好。
“结束了老杜这边的事,我们秉烛夜游慢慢长谈好不好?”我收回思绪,环顾着酒店四面的店铺和街道,并没有发现可疑人物和车辆。
“好,不过假如接下来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请千万不要怀疑我的诚意。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对你造成伤害,我发誓——”她的小指灵巧地勾住了我的小指,小孩子拉勾一样的用力一拽。
“什么?”我又一次感到了意外,因为她的意思分明就是预感到了即将出现一些非正常情况,提前给我打预防针。
方星怅然笑着:“我说不清,但只要求你无条件地相信我。唯有如此,我们才有赢下这场比赛的机会。要知道,何东雷拥有国际刑警组织成员和五角大楼特使的双重身份,要控制局面,就得攫取比他多数倍的筹码。沈南,答应我,用所有的真心接纳我,不留一丝怀疑,能做到吗?”
她的眼睛里充满了热切的期许,容不得我借故推脱。
稍稍思索了一会儿,我终于郑重其事地点头:“我能,但你得保证,只要何东雷没有抢先发难,就不要——”
方星弹指一笑:“我只说控制局面,又没说杀人放火的事,别把我想得太坏。有时候,杀人不一定成事,成事不一定非要杀人。跟你一样,我也尊重地球上的每一条生命,己所不欲,绝不施于别人。”
我们在酒店对面的街灯暗影里静静地立了十几分种,看到一辆黑色的马自达轿车缓缓地停在酒店右侧的人行道旁边,手摇折扇的布昆跳出车子,焦灼地向四周张望着。他换了黑色的唐装,鼻梁上架着一副宽边墨镜,看样子是有意要掩饰身份。
“时间还没到,布昆怎么提前过来了?”方星看了看腕表,皱着眉发出一声冷笑。
离约定的见面时间的确还差几分钟,我目送布昆消失在通向地下车库侧门的郁金香小径上,心里也划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走吧。”我拉着方星的手,横跨大街,走向酒店正门。
大堂里一切正常,除了零零星星的客人外,所有的服务生衣着整洁、面带笑容,都在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我们进了电梯,直奔地下二层,其间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大厅里的每一个人,确信这里不会有隐藏的危险。
“假如布昆向大亨报告,是我们两个在一起,他就不敢打什么坏主意。所以说,真正的危险也许会发生在进入老杜的地盘之后。他那种医道狂人下一秒钟要做什么,是没人能够猜到的。”方星借着电梯间里的镜子轻轻整理着头发,有条不紊地分析着目前的形势。
说到底,大亨是港岛黑道上第一批将自己的生意“曲线洗白”的人,不再追求打打杀杀、刀头上舔血的那种风光。正因如此,他不会轻易将自己置于风暴的中心,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我会尽量看好老杜。”交往数年,我对老杜有一定的了解,希望大家可以相安无事,我带走达措,然后一拍两散。
地下二层里空荡荡的,大部分来酒店下榻的客人都会把车停在地下一层的车位,很少有人舍近求远到这里来。
第一眼,我便看到布昆孤伶伶地站在一辆白色厢式小货车面前,一手握着电话,一手僵直地插在裤袋里。
“他带着武器,当心点。”方星轻轻吹了声口哨,虽然是善意地提醒,却实在没把布昆放在眼里,只是用眼角余光扫视着大厅四周。
“小沈,在这里。”布昆举起手,如释重负地喊了一声。看得出,他的精神非常紧张。
小货车的驾驶座上坐着一个同样戴着巨大墨镜的年轻人,车子没有熄火,发动机一直在怠速运转着。
“上车,他会带你去目的地。不过,也仅仅是送你们到地头而已,接下来做什么就跟我没关系了。小沈,忘了今天发生的一切事,就当我们从没见过面,你也没有直接打电话给大亨。假如明天太阳升起时你还活着,请务必践约,把那秘方交给我。”布昆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却顾不得去擦,一边说话,一边警觉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放心吧,我不会失约。”我知道此刻去拜访老杜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但还没到“独闯龙潭虎穴”的要命地步,而且我是和方星在一起的,一定能逢凶化吉,平安归来。
布昆转到车后,替我们拉开车厢门,一股鱼腥味立刻迎面扑来。
“气味不太好闻,但都是为了遮人耳目,请上车吧,少不得要忍耐一下了。”他站在门边,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车厢地板上胡乱丢着七八个红色塑料桶,到处可见闪闪发亮的鱼鳞。我先上车,举手把方星拉上去,再向布昆点点头,示意我们已经做好了准备。
车门重新关上,车厢顶上立刻亮起了一盏满是油污的灯,昏黄的灯光无精打采地笼罩下来,总算能让我们 勉强看到彼此的表情。
“还好,布昆的表现没什么异样,希望这车子能老老实实地带我们去目的地——”方星站在车厢一角,双臂撑着厢壁,稳稳地立着。我们其实并不百分之百相信布昆和大亨,甚至有可能在情势突变的状况下,被他们联手出卖给什么人,但却没有其它选择。
车子缓缓地启动了,我和方星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了苦笑,转头盯着那两扇对开的铁门。
“你们沈家真是厉害,连包生男女的秘方都有,全港岛不知有多少人梦寐以求这样的方子。看起来,做医生比做小偷风光得多了,又有钱赚又有人缘,走到哪里都那么受欢迎。这一次,如果没有方子做敲门砖,大亨肯定还是三缄其口,对吧?”
方星仍皱着眉,但心情似乎略微好了一些。
我仔细谛听着车厢外的动静,只是苦笑,不想作答。在华裔群落里,自古以来都奉行“无子绝后”的观念,每个家庭都渴求有男孩来传宗接代,这种畸形落后的社会价值观已经严重改变了人口的男女比例。所以,这秘方存在了那么久,我也只是秘而不宣,更不会随便传授给什么人。
车厢外一直没有其它车子的喇叭声,应该表明我们所在的车子是在小路窄巷里穿行,还没汇入长街上的车河中去。
方星谨慎地走到车门旁边,上下打量着门上的暗锁。这种车子都是从外面开启的,一旦锁住,里面的人毫无办法,除非强行把门撞开。
“奇怪,车子开了这么久,外面竟然那么安静。按说,就算没有车声,也得有两边店铺的音乐声、人声吧?”她抚摸着厢壁,小心地屈指一弹,当的一声,钢板发出冷冰冰的回音。
“我信大亨,少安毋躁吧。”我只能如此安慰她。
没拿到秘方之前,大亨不会推我下陷阱的,因为那么做对他毫无意义。他是个极其精明的人,对任何交易中的得失都算得一清二楚,从来不做损人不利己的事。
方星长叹:“其实,我现在心里很矛盾。如果老杜的医学研究成功,能够清楚地了解到达措灵童的思想,一定会揭开很多谜题。当所有的答案一一呈现的时候,就是我了解自己过去的一天。我渴望得到答案,但又害怕那是一个让人欲哭无泪的结果。”
她把耳朵贴在车门上,表情复杂之极,但却并没有丧失应有的警惕性。
“你在担心什么?”很久以来,我就能感觉到她的隐忧。以她的个性,连死都不怕,难道还会害怕某些事情的真相吗?
她愣了几秒钟,咬着唇摇头:“我不知道,但你该知道,任何人从噩梦中醒来时,都会感到由衷的后怕,害怕那些恐怖的经历变成现实,对吗?我曾做过很多梦,大部分都离奇古怪,无法用正常思维解释,也许我就是在担心它们成为现实。”
我凝视着她的脸,记起铁兰说过的那些话。这个话题应该留给方老太太和关伯来解释,毕竟他们两个亲眼见证了方星的出现。
“不必担心,再坏的答案也不会比死亡更可怕。古人说‘千古艰难唯一死’,我们连鬼墓下那种骇然怪事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不敢面对的——”太多的死结等我们去解,我不愿意她在此刻分心他顾。
方星还没来得及回话,车子猛然摇晃了一下,嘎的一声停住了。
“到这边来!”我低声招呼她,两个人同时蹲伏身子,凝神盯着车门。
有人从驾驶室里跳下来,伴随着一阵橐橐的脚步声,一直走到车厢门口,稀里哗啦地开锁,然后拉开了车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个戴着巨大墨镜的年轻人,他的背后则是另一间空荡荡的大厅,亮着昏暗的灯光。
年轻人面无表情地站在门边,门外没有任何动静,只有极遥远处隐约传来水滴落地的滴嗒声。
“到了?这是哪里?”我冷静地低声询问。
年轻人没有回答,后撤了一步,在等我们下车。
方星猱身一跃,跨出车门的刹那,枪口已经抵住了对方的前心,另一柄枪倏的平举,以应付可能爆发的危险伏击。我跟在她身后急跃出去,半蹲着身子向四面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