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的确是一幢看似“正常”的建筑,一共五层,外观方方正正的,毫无飞檐斗拱之类的繁复装饰细节,约等于贫民窟里常见的五层混凝土平板建筑,仅仅是房子摞房子,一共叠加了五层。
方星不悦地放开了拖着无情的那只手,沉默地向平板建筑方向游去。
我一只手托着无情的胳膊,仅靠左臂滑水,跟在方星后面。既然看到了五重鬼楼,想必我们已经是在鬼墓的第五层里,而且依据黑血虫的线索,很快就能见到唐枪。
空气非常潮湿,我们背后的那道断崖瀑布流淌不息,白练般的水流从四十米的高空跌宕而下,彻底断绝了大家的退路。
二十分钟后,我们疲惫不堪地上了石岸,走向那幢怪楼。
无情笔下画出的鬼楼虽然简陋,但至少还有一些造型装饰,让人能看得出属于哪个国家的风格。面前的这幢,非但毫无风格可言,其存在的状况更是糟糕到了极点。一到五层的大楼外墙上长满了半寸厚的青苔,无数水草夹杂在苔藓之间,像是女孩子的长发一样,柔细地垂落下来,随着水面上吹来的森森湿气款款摇摆着。
“鬼楼?我倒想看看里面有没有鬼!”方星一触及无情和唐枪的关系这一话题,气就不打一处来,有意跟她对着干。
石岸的地面没有经过特别的修整,坑坑洼洼,崎岖不平,大部分凹陷下去的地方都汪着水,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应该是这边的湖水经常没到岸上所致。看那大楼的外墙模样,很有可能大水曾把整幢房子淹在下面,否则也不会出现水草爬墙的诡异现象。
我们的头顶肯定不会是万里无云的晴朗天空,而是黑乎乎的岩石穹顶,大约五六十米高,与瀑布的起始点基本持平。
对于鬼楼里有什么,我暂时顾不上关心,主要精力还是在观察四周的地形,以免遭遇更大的危险。退一万步说,如果杀人兽逃出藏宝库,冲过铜钟窟窿,也跟着跃入古井里,那么不久之后便必然会到达这里,成为我们最可怕的敌人。
石岸如此宽敞,倘若遭遇怪物从四面八方涌上来的围攻,我们三个根本无力抵挡。当务之急,是进入那大楼,准备好必要的防御措施。
方星走得很急,第一个到达了大楼外的石板台阶,突然停住脚步,大叫一声:“唐枪——”
我和无情以为她发现了唐枪,抬头向台阶上看,却什么都没看见。
“哈哈哈哈,我骗你们玩呢!这种鬼地方,螃蟹都没有半个,怎么可能见到唐枪?”她笑够了,疲惫地弯腰坐在台阶上,用力地捶着双腿。
大楼上没有门扇和窗户,只剩下光秃秃的门口和窗口,如同一个接一个的诡异伤口。
“他在这里,我能感受到。唐枪,唐枪……”无情又纵声大叫起来。
我靠着方星坐下,凝视着远处的瀑布口,越来越为现在的处境担心。
“沈先生,你做过什么?我们下井之前,感觉好像发生了七级地震似的,无情差一点就摔到井里去了,幸亏我及时抓住她。”方星脱下鞋子,把里面的水倒控出来,摆在自己旁边。
我们随身携带的给养都有细密的防水防潮包装,根本不用担心被脏水浸泡,无法食用,只是这一身湿漉漉的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难受之极。
“我引爆了藏宝库里的地雷——”
我只说了半句,方星恼火地大叫着打断我,“什么?那些金子呢,都炸得满天飞了?你、你……唉!”她指着我气得语结,猛的低下头,嘟着嘴不说话了。
如此猛烈的爆炸,的确会把吉普车和金条箱子弄成满地碎片,无法收拾,但我们应该清醒地认识到,即便是有那么多金子存在,安全带到地面上去的可能性也太小了。原先只有路径不通的难题,现在又得加上一群虎视眈眈的怪物。
“一只成年杀人兽在里面,其它十几只小一点的,围绕在巫师身边。我发射了火箭筒,总算消灭了那只最凶悍的成年怪物,然后引爆地雷,撤退回来,跟你们会合。”我说得轻描淡写,但当时的情形有多激烈,只有我这个当事人明白。
方星“哦”了一声,隔了良久,才不好意思地笑着:“对不起,错怪你了。”
我摇摇头,仍旧皱着眉,慢慢摘下背上的氧气瓶,准备脱掉潜水服。
“喂,有没有烟,给我来一根。唉,几天没有烟抽,馋的肠子都打结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我们背后响起来,一阵拖拖沓沓的脚步声传过来,一个瘦削的邋遢的男人一屁股坐在方星旁边,向我们伸出双手来。
我的手停在半空中,怔怔地看着他。
“烟?有没有?说话啊你?”他疲倦地微笑着,双掌用力一拍,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方星探手入怀,取出一个密封的塑胶袋,拆开三层透明胶布后,才谨慎地取出一盒万宝路香烟和一只雕着秃鹰的打火机,向那男人亮了亮。
“哦?大名鼎鼎的飞贼方小姐也是烟民?这就好了,这位沈先生不吸烟不喝酒,立志要做五好先生,我知道向他要烟也不会有的,谢谢方小姐,谢谢方小姐——”他从方星手里接过烟,衔在嘴里,又借着方星的火机点燃,贪婪地狠狠吸了两口,一根烟便烧掉了差不多一半。
我们三个谁都没有再说话,直到男人的一支烟吸完,狠狠地把烟头在脚下捻灭,才隔着方星一拳打在我肋下:“喂,沈南,早叫你来你不来,现在终于肯踏足伊拉克土地了吧?这一次,非得请你帮忙不可了,一个原本很简单的机关,必须得四个人同时操作才能完成,唉,我大名鼎鼎的独行盗墓王唐枪竟然也需要别人帮忙,要么是我疯了,要么就是设计这机关的人疯了!”
他就是唐枪,自称要在二十一世纪永霸“盗墓之王”这一称号的华裔盗墓专家。
一盒万宝路烟,五分钟内被唐枪和方星一支接一支地吸完,只剩下一个空烟盒丢在地上。
“现在,做正事吧?”唐枪心满意足地站起来。
他的身体很瘦,从头到脚都干干巴巴的,没有任何多余的肥肉。这样的体型,最适合练缩骨功,而且他的缩骨功天下无敌,唯有印度的几个七十岁以上的老僧能跟他匹敌。
无情刚刚冲上楼去找人,到现在才悻悻地退出来,一眼看见唐枪,呆了一下,迅速揉了揉眼睛,大叫一声,飞身跃下来,扑进唐枪的怀里,泪花与欢笑齐飞。
“方星说的,果然没错。”我看得出他们之间非比寻常的关系,那么无情在港岛时的种种表现,也不过是在做一场戏吗?真是做戏,又做给谁看呢?
其实,她是唐枪的妹妹或者女人,都没有太大关系,根本没有真正进入我的心里。从麦义出现、梁举惨死之后,我的生活轨迹已经被搅乱,无心于风花雪月,即使面对美丽如方星、雅致如叶溪时,都一直在以大事为重,不谈儿女私情。
方星向我使了个眼色:“走,去楼里转转?”
我们悄悄起身,走进大门口,沿着一道螺旋楼梯向上。按照常理来看,如果“五重鬼楼”里有什么秘密的话,一般都会藏在最高处,也就是五楼的某个地方。
“唐枪到这里来找什么?”方星一开口,烟味紧随着向我飘来。
我不是太喜欢吸烟的女孩子,微微皱眉:“找什么?想想看,他是替别人找所罗门王的封印,冷七留在外面打接应。不过,现在看来,他的目的并非仅此一个,就像方小姐你一样。”我们拾级而上,彼此心照不宣。
五楼上空荡荡的,除了方形窗口和苔藓横生的墙角,几乎没有值得视线停留之处。
“一座空楼?鬼墓下的空楼,难道有人在耍我们?”方星悻悻地靠近窗口,向远处的瀑布眺望着。
我仔细观察过,从一楼上来,没有什么秘密的机关存在,只有空荡荡的房子,连石床、石凳都没有一个。一楼到五楼,生长最多的就是苔藓,于是更加深了“大楼被水淹过”这种判断。当大楼浸泡在水中时,除了真金白银能躲过分解的命运,其它物件早就腐朽脱落了,就像无情笔下那些附加在“五层鬼楼”上的纪念品。


第05章 盗墓高手唐枪的身世之谜
“你累了?”方星的声音里忽然添加了柔情几许。
我摇摇头,走到窗口前,拔下一绺湿漉漉的水草,闻到刺鼻的泥腥气。假如河水再次漫过来,五楼顶上不知道是不是个安全的躲避场所,我们以为通过暗河找到了出路,没料到却是又一次陷入了绝地。
“氧气消耗了多少?”我看到台阶上胡乱丢弃着的潜水服,此刻唐枪和无情相偎而做,无情的头枕在他的膝盖上,仿佛已经进入了睡梦之中。
方星探头下望,唇角掠过狡黠的一笑:“我的,消耗过半;无情小姐的,应该剩不下五分之一,你的呢?而且,这一次我们一共有四个人,无法依靠三只氧气瓶再度潜水。我相信,平静的水面之下,还会有水流宣泄口,否则这个空间里早就被灌满了。”
我当然明白这一点,但水面上如此平缓,连个醒目的漩涡都没有,可见宣泄口距离水面平流层很远,至少在十五米以下。没有足够的氧气,下潜十五米之后,我们都会被活活淹死。现在,唯一可以指望的,就是唐枪进入这里的盗洞。
方星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沈先生,我知道唐枪号称二十一世纪最强悍的掘墓人,他能不能带我们出去?”她从口袋里取出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手枪,揭开防水袋,轻轻一笑,“唔,只要有它在,我就安心,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枪是她的定心剂,更是护身符,就像我的飞刀一样。
这幢楼的内部尺寸为十米见方,没有单独构成的房间,只是五层巨大的石板堆叠起来,而墙壁也不是砖砌或者混凝土结构,亦是竖向支撑的石板,窗口和门口,直接是从石板上切削出来。
从某种角度看,大楼更像是一件由整块石头雕镂出来的精致艺术品,只是世间有谁能俱备如此巧夺天工的手段和神工鬼斧的力量呢?
“真是一幢奇怪的房子,若非如此,又怎么会被叫做‘五重鬼楼’?”方星检查完枪弹,如释重负般长吐了一口气,旋身环顾着五楼大厅,忽然眉头一皱,“老天,我们刚刚经过的楼梯,全部是整块悬在空中的?沈先生,站在这里之后,我真的有种身具空中楼阁之感?”
她的形容很对,我们像是两只误入人类建筑模型的蚂蚁,虽然处处看起来都是“大楼”,却不是现实世界里真正岿然不动的稳固建筑。
我点点头,表示自己有同样的感觉。有时候,我们之间不必言传,便感同身受,这真的是一件很微妙的事。
“麦义的资料上,没有提到过这里?”我不经意地重提了这个话题。
“没有,可能是职权所限,资料仅仅提及那只能够被炸开的大钟,其它什么都没有,当然也不会说到猫科杀人兽。沈先生,我没有撒谎,到这种地步,撒谎于我而言还有什么意思?”她把我的凝视当成了怀疑,立刻坦然地笑着辩解。
方星是个非常漂亮而且极有韵味的女孩子,即使是在长途逃亡后略带狼狈的时候,仍然可以被称作“大美女”。美,也是她的武器之一,与她的神偷绝技、出众枪法一样,不可或缺。
我垂下视线:“我没说你在撒谎——”
人人都可能撒谎,不过到这种时候,再多的虚伪谎言都无法对我造成伤害。
回想一下,我为了唐枪与无情失踪于沙漠鬼墓而来到这里,方星在旅途中对我提供了尽可能的帮助,然后我们顺利进入疯人镇。随着一长串杀戮的展开,我和方星落入鬼墓,再遇无情,直到以一种极其怪异的方式到达这幢五重鬼楼。我的目的已经基本达到,也见到了需要救援的唐枪和无情,只是他们看起来并不需要什么人的营救。
接下来,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脱离困境,直接飞回港岛去。
“沈先生,你有没有一种奇怪的预感?这个地方似曾相识?”方星趴在窗台上,久久地凝视着那条白练一样悬垂的瀑布。
我怔了一下:“怎么讲?”
方星把十指插进自己的头发里,狠狠地梳理着,仿佛要将思绪拢顺。她的记忆里曾有那么多奇怪的幻觉出现,此刻或许又是某段幻觉的开始吧?
“我来过这里——我的意思是,自己进入过这样一个古怪的大楼里,而大楼只不过是巨人俯瞰下的玩具,可以被瞬间推翻、抛向空中、丢入水底甚至是像足球一样被踢来踢去。而我,却一直抱着某种信念,冷静地沉于水底,等待某一时刻的来临。”
她缓缓地叙述着,下意识地低头看着脚下。
“走吧,我们去问唐枪,尽快离开。”在这里,四个人明显地分为两方,我和方星属于同生共死的一方,而唐枪则和无情站在一起。
“我知道他要告诉你的事,开启地宫,那地宫就在五重鬼楼底下,被两块带着黄铜把手的石板覆盖着。现在,有个人在地宫里等着我们进去,而通往那里的长廊被一道机关拦住,需要一种非常奇怪的开启方式——”
“啪啪”,唐枪的鼓掌声打断了方星的叙述,他的嘴角衔着一个已经熄灭了的烟头,瘦削的脸上露出了钦佩的笑容。
“方小姐,你说得一点都不错。那道机关,只有沈南能打开,在此之前,我们还需要一起开启另一道棋盘机关。总之,为了活命,大家必须尽心竭力地团结在一起,不分彼此,互为援手,是不是?”
他笑得很深沉,也很陌生,因为这不是我熟悉的那个唐枪,而是另一个老奸巨猾、城府极深的陌生人。
“那地宫里有什么?”我淡淡地问,故意不看倚在唐枪臂弯里的无情。
“一个人,还有一个有关于我身世的秘密。沈南,这一次只当是在帮我,好不好?我知道自己说了很多假话,布下圈套骗你过来,包括无情也是其中的一环,但我没有恶意。你也看到了,鬼墓下有那么多红龙藏匿下的黄金财宝,只要我们愿意,经过大规模的沙漠开采后,一定能带走它们,成为你我共同的财产。”
唐枪有些尴尬,毕竟在众人面前承认说谎,是一件不太有面子的事。
我有很多问题想要知道答案,比如那块奇怪的黑色石头,比如黑血虫的下落……但我什么都没问,只是疲倦地挥挥手:“好,我们下去。”
这种情况下,做比说更重要,更能早一点看到事情的结果。
方星还要插嘴,唐枪已经大笑着过来牵我的手,举步下楼。无情落在后面,于方星并行,大家很快便回到一层的楼梯背后。
那里竖着一根方形的立柱,边长一米以上,正处于鬼楼的最中心位置。柱子的四个立面上各有一个凹陷的石龛,里面是一张横竖各十二道的棋盘,上面摆满了红白棋子,与鬼墓里的设计完全一样。
“当红子在棋盘中央精确地排列为红色十字时,进入地下秘室的通道就会开启。上一次,我已经试过,需要四个人同时操作,而且时间和动作必须一致。”唐枪的手指在棋子上依次拂过,脸色突然黯淡下来。
方星立刻接口:“另外三个人呢?是不是已经被你杀了灭口?”她从最近的一张棋盘上掂起一枚红色棋子,在指尖轻轻摩挲着,连声冷笑。
唐枪毫不迟疑地回答:“是,盗墓夺宝这一行,就算自己的亲兄弟也不可靠。有时候,只能用杀戮来保全自己,我不杀别人,横尸大漠的只能是自己。”
他说的,是这一行里最常见的一个现象。君子无罪,怀璧其罪,当一项大的行动成功在望时,最容易发生意想不到的内讧。人人都想独吞成果,很多集体行动,最后只剩下一个盗宝凯旋者。
“呵呵呵呵——”方星又一次冷笑,把棋子丢回棋盘上,抱着胳膊,冷冷地看着我。
我很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却什么都没说,缓缓地踱到柱子背面去。至少到目前为止,我仍旧认为唐枪是自己的好朋友,那么多年,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利益上的来往,多的只是平淡如水的君子之交。这一次,我不会插手行动中的利益分配,只想尽快结束一切,回到地面上去。
“沈先生,也许大家应该首先坐下来谈谈利益分配的问题,你说呢?”方星没有放弃自己的主张,跟在我后面,表情变得非常严肃。
唐枪大笑:“方小姐,这里没有可见的利益,只是与我的身世有关的一些东西。沈南,记得咱们刚刚结交时,你就答应过,总有一天竭尽全力帮我揭开身世之谜,还记得吗?”他抱着胳膊,双手虚拢在腋下。我知道,他的武器一向就藏在那个位置,而这种姿势也是最容易发动攻击的状态。
我郑重地点点头:“记得。”
当年唐枪中了西北少数民族古墓里的剧毒“青羊霍”,连续发高烧十日十夜,被迫藏在冰柜里降温,是冷七把他送到我家里,经过两个月的排毒、灌药、修养才恢复原样。就在那段时间里,我们成了朋友,而法盘大师对他“生于盗墓而又死于盗墓”的预言,也激发过我的好奇心。
他说自己是孤儿,一直试图发掘自己的身世。当时,我们在小楼上下棋喝酒,便订下了这样的盟约——“如果有一天需要我帮忙,我会竭尽全力。”
“记得就好,沈南,我知道自己的身世之谜就在下面,认识这么久,从没求过你,现在我依然不会求你。一切,只看你自愿。”唐枪的态度不卑不亢,对方星的冷语挑衅也没有任何过激反应。
我抚摸着这根青苔斑斑的石柱,心情越来越沉重。
杀人灭口的事唐枪干过不止一次,他亲口承认过,在亚洲大陆约有九次,在欧洲、非洲约三十次,在南北美洲则多达五十次。盗墓是拿自己的性命与上帝对赌,他只能相信自己,而不是靠道义与仁德活着。
“冷七呢?”我淡淡地问。
他和冷七向来以“地上、地下”为界,每一次都事先约定明确的分工,从不同时进入墓穴里。只有如此,他们才能做到彼此信任,精诚合作,不会猜忌对方。
唐枪的脸色更为沉郁:“沈南,你要听真话,抑或是假话?”
大厅里的气氛猝然紧张起来,方星和无情同时后退了一步,因为唐枪身体里瞬间爆发出一阵无穷无尽的杀气。
“真话。”我不动声色,平静如初。
“他想先我一步得到那秘密,所以,我不得不命人追杀他。幸好,他的逃遁技术不错,成功地躲过了六次,但我请的杀手都是身经百战的伊拉克黑道高手,多达四十人以上。以冷七的能力,不可能将四十人全部干掉,他一定会死,也一定要死。”唐枪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但冷七与他合作四年,并且将他从垂死的边缘中五次救回来。
“我原以为,你们是可以性命相托的好兄弟。”我无法说更多。冷七来过电话,他或许永远都想不到追杀自己的人,是好兄弟唐枪派来的。
“这就是江湖,为了保护自己,只能牺牲别人。”唐枪并没有感到丝毫的惭愧。
“你的意思,是不是谁动了你的秘密,都得死?”我无意识地抓起一大把圆滚滚的白色棋子,看着十字交叉线上那些小孔。
“我不知道,只知道那秘密对我太重要了,一旦泄露出去,就没有脸面活着走出这里。为了能继续活下去,我只能杀死每一个知情者。”唐枪苦笑起来,仿佛杀人于他而言,已经成了一种流水线作业的程式,不得不做,无法自控。
方星果然聪明,在顶楼时就装好了转轮手枪里的子弹,此时能够拔枪即战,不会落在别人的下风。她与唐枪都是预判力极强的高手,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先想到一触即发的战斗,提前做好准备,只有久在江湖、长时间没有安全感的人,才会如此敏感。
“我帮你,但你必须保证,假如我和方小姐不想碰你的秘密,你就停止杀人,如何?”这是我的忍耐底限。
“方小姐怎么说?”唐枪扬起头,平静地看着方星。
“沈先生说怎样,我就怎样。”方星抽回了探入口袋里的手,终于长舒了一口气,确认危险已经过去。
“好。”唐枪用一个字结束了这一轮生死攸关的试探交锋。
我不怕跟任何人交手,但却不愿看到自己的飞刀钉在好朋友喉结上。
四个人各自占据了立柱的一个方向,预先用红色棋子在棋盘上排成交叉十字,只留最中间的一颗,由唐枪进行从十到一的计数,同时把指尖上的棋子填上去。起初,大厅里没有任何情况发生,大约十五秒钟之后,“吱嘎”一声,立柱突然向侧面挪移过去,露出下面两块干爽清洁的石板来。
方星本来要抢上前碰那石板上凹陷处的铜环,被我目光一扫,硬生生地止住脚步。
唐枪俯下身子,抓住两个铜环,发力一提,把两块石板同时挪开。下面是一道陡峭延伸的石阶,极重的湿气扑面而来,令方星眉头直皱。
“就在下面,请大家跟我来。”唐枪领先走下去。
下降二十级台阶后,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条幽深的长廊,宽约五米,两侧石龛上爬满了磷光闪闪的苔藓,发挥了提供光源的照明作用。
“方小姐脸色不太好?”唐枪和无情走在前面,他最关注、最不放心的只有方星。
方星哼了一声,向我身边依偎过来,紧紧地抓住我的左臂。
长廊尽头,霍然开朗,我们面前的是一个二十米见方,五米多高的正方形大厅,而走廊正对的是一个布满了密密麻麻光点的石壁。
“就是这里了——”唐枪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走进大厅里。
左右两侧的墙壁上,凿着整整齐齐的石龛,横九竖三,每一面墙上各有二十七个。
“沈南,我跟你说过这里的情况,但对地点做了小小的修正。左边是各种小动物制成的木乃伊,右边则是曾经寄送给你的石头。现在,你可以随意浏览参观,然后咱们合力打开那扇门,怎么样?”他沉郁地指向那道泛着光点的石壁,不知不觉中,眉头又紧皱了起来。
“纵横十二道,共一百四十四点光源,这是一扇出自欧洲光学专家的顶级门禁系统,只有瞬间精确地堵住光源的泄露路线,才能聚集内部光动能,打开开关。唐先生,我实话告诉你,这种门需要相当复杂的手段才能打开,凭我们四个的力量,无法做到。”方星是解锁开门的专家,在石壁前站了十秒钟,已经报出它的来历。
无独有偶,唐枪曾在两年前寄过一份资料给我,就是关于这种叫做“都市保护神”的最新型系统。
“一点都不错,但我们已经到了这里,必须得打开它。沈南,你是否已经想到办法了?”唐枪微笑着看我,却不顾我脸上的怫然。
唐枪寄资料给我,目的就是请我帮他想办法开门,当时以为只不过是一道智慧测验题,现在终于明白,他提前两年就到过这里,而不是所谓的“探险被困”。
“很好,你一直都在骗我?而且是处心积虑、不择手段地——”我不想再说下去。不管别人如何对我,我只想做到“君子绝交、不出恶声”。
唐枪耸耸肩膀:“我这也是无奈之举,你是唯一令我感到佩服的人。如果你放弃,这道门就永远无法打开,那些陈年旧账,也就只能埋在里面了。”
他走近那石壁,把双掌按在上面,随即挡住了几个光点,但几秒钟之后,光点又隐隐约约地从他手背上透了出来,竟然具有普通光源无法比拟的强烈穿透性。
方星站在右侧墙壁前面,从那些黑色的石板画上挨个看过去,一时间陷入了绝对的沉默,注意力也完全集中到上面去了。
左侧墙壁如同一个小型的动物标本展示台,各种猫、猫头鹰、蛇、蜥蜴、老鼠的尸体端端正正地摆在石龛里。它们身上的皮毛都没有被除去,依旧保持着栩栩如生的姿态。
“沈先生,来看这里,这块石头上画的,岂不就是——”她及时住口,把下面的语句咽了回去。
唐枪摊开手掌,悒郁但不失洒脱地笑着:“随便参观,请随便看,希望你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我深深地盯了他一眼,忽然跟着他一起苦笑起来:“唐枪,这么多年,我始终没有认清你。医书上说,良医不能自治,我现在终于相信这句话了。这一次,将是咱们最后一道同行,从此以后,我没有你这样的朋友。”
唯一的朋友背叛自己、算计自己,应该是我迁居港岛以来最大的失败。
“我没有第二条路可走,谁叫这偌大的港岛,只有一个沈南。”唐枪变得伤感起来,搂住无情的肩,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惭愧,“为了设计请你过来,我甚至要自己心爱的女人改变身份去接近你、诱惑你。两年来,我每次临睡前、醒来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怎么能不动声色地请动你。沈南,我做了那么多,只想看看那扇门之后的秘密。一个人不能永远浑浑噩噩地活着,不知道自己的真正父母是谁,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