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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帜的灯光下,削瘦的中年男人略微佝偻,面色有几分苍白,动作稍显怪异。
像是滑轮少了润滑液。
听到童阳的呼喊,他转过身。
迎着明亮光线,朝儿子露出一个虽僵硬、却足够温暖的笑。
童阳很快向小伙伴们分享。
他爸爸不当网红不做吃播啦。
“我爸爸说之前忙着工作,都没有好好陪我。”
“现在他要当家庭煮夫,还说要让我减肥,我回家要做好多好多运动。”
小男孩相当苦恼。
他真的不想减肥啊。
太累了。
分享完,他眼巴巴地问小伙伴们:“我真的很胖吗?”
秦书言斩钉截铁、老气横秋地说:“兄dei,你胖成球啦。”
简思语用详细的参照物:“你有三个右右那么大!”
右右想了想,认真科普:“我二哥哥说太胖对身体不好,会压迫脏器,会……”
科普完一大堆,末了道:“所以减肥是必要的!”
“……”
童阳小朋友可怜巴巴地团坐在地上,乌黑的眼睛里宛如失去高光。
周末陆行商特意空出一天,登门拜访。
打算带右右出去玩,以表达对右右的救命之恩。
——先前他忙着处理后续事宜,没能空出时间。
苏时深“恩准”了,并且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陆行商:“……”
他身上发生的事件,可是特意请示右右不要告诉“任何人”详细细节的。
小右右……应该没说吧?
陆行商面上没有任何变化,心中却打鼓。
见右右蹲在一个大笼子里,他走过去。
笼内布置的窝里面是一只大白兔,还有几只长出些许绒毛的小兔子。
右右正在熟稔地给大白兔喂水。
那大白兔看起来呆呆的,没什么活力。
倒是几只小兔子十分活泼好动。
陆行商有些意外,苏时深居然让小右右养兔子。
……小猫小狗更可爱吧,互动性也比兔子高。
他在右右旁边蹲下,询问一些关于兔子的知识。
小姑娘说得头头是道,显得经验十足。
吴妈妈满脸骄傲地笑呵呵道:“别看右右小,照顾起小兔子来细心周到,比兔妈妈还会照顾。”
无意间抬头,陆行商发现苏时深站在不远处。
面无表情的样子似乎很是抗拒这窝兔子。
他自然不知道——
苏时深想让老二把兔子们带回他那里,眼不见心不烦。
结果遭到右右的拒绝。
小姑娘眼巴巴地望着他。
那眼神,铁石心肠的人都会软化。
……
“它们有没有名字呀?”陆行商看得出小家伙是真喜欢兔兔们。
“有哒!”右右指着大白兔奶声奶气地说,“它叫大白。”
又挨个摸摸小兔子们,分别叫一白二白三白……
陆行商忍俊不禁:“你起的呀?”
小姑娘嗯嗯点头,粉嘟嘟的脸蛋盛满快夸我的期待表情。
陆行商如她的意夸赞,糯米团子眼睛顿时弯成月牙。
他还夸小兔子们可爱漂亮。
就见小姑娘抬起小脑袋瓜,眸光闪闪发亮,脱口而出:
“当然啦,因为是哥哥……”
“生”字还没吐出口,被警觉的苏大总裁眼疾手快地捞起来。
大掌直接盖在她脸上,物理隔离话音。
小姑娘眨巴着弯弯睫毛。
大概反应过来,连忙伸出软呼呼小手搂紧男人脖颈,讨好地往哥哥脸上吧唧吧唧。
哎呀,哥哥说了,不能告诉别人小兔兔是他生的!
陆行商:“……?”
这兄妹俩打什么哑谜。
医院
苏时若周末亦有排班,一会儿还有一个比较复杂的手术。
进手术室之前,因工作需要,他得去趟太平间。
他先让保镖们进去探了圈。
向它们确认不会有任何‘活物’,得到肯定回答后,青年从容不迫地进入了太平间。
几分钟后,当苏时若拉开其中一个冷藏柜,
里面冰冷的尸体突然睁开死寂双眼,并用力死死拽住他手腕时,
他陷入了沉默。
“……”
第081章
与此同时,所有冰柜内都响起了咚咚的拳头锤响声。
……仿佛所有尸体都醒了似的。
意识到这点的青年在这种诡异森冷的咚咚声中,后背刹那蹿上凉意。
保镖们显然也发现异常,这会儿齐齐没敢吭声。
毕竟它们查控过后,信誓旦旦表示没有问题。
现在啪啪打脸。
见拽住自己手腕的尸体似乎只是睁开眼睛,作出“拽”的这个动作,并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
苏时若略略垂眸,两秒后,开始松“解绑”自己的手腕。
他见过的尸体多如牛毛。
目睹在手术台宣布死亡,却因肌肉记忆等原因,突然诈尸的画面。
顶多此刻环境稍微特殊点,面前这具尸体也不是刚死。
谈不上多恐怖。
在越来越密集的锤响声中,冰柜门上的旋锁似乎都震得开始松弛。
青年却若无其事地继续掰着尸体的手指。
然而,尸体手指僵硬归僵硬,偏偏大力如铁。
苏时若用尽力气竟也没能掰动分毫。
柔弱女鬼立刻现身帮忙。
没想到刚才没有其他动作的尸体,此时身体开始抖动起来。
看样子是想起身。
苏时若当机立断让柔弱女鬼回手链。
尸体的抖动停止,他却觉得手腕上传来的痛感更明显——尸体比刚才拽得更加用力。
“先生,这些尸体可能是受我们刚才检查的影响,短时内尸变。”
最强的嫁衣女鬼琢磨了下,给出一个最有可能解释当前情况的原因。
苏时若冷静地问:“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
嫁衣女鬼:“离开这里应该就行了。”
苏时若动了动依旧拽不开的手腕,嫁衣女鬼尴尬得沉默。
它们现在反而不能上前帮忙,免得更加刺激这些尸体。
问题是,它们的影响这么厉害吗?
嫁衣女鬼皱眉。
它和另外四鬼离开手链,去到太平间外。
这下不能得知里面的情况。
不过没再听到咚咚声,应该是平息下来了。
……
保镖们离开后,热闹的太平间慢慢安静。
还真是保镖们惹出来的。
苏时若无声地吐了口气。
他蹙眉望着手腕上的那只手,思索怎样才能让对方松开。
找人来帮忙,该怎么解释冷冻许久的尸体居然“抓人”。
大晚上的容易引起不好想象。
本是保镖们引起的。
他承了它们的保护,自然也要承下一些负面影响。
“抱歉了。”
苏时若用饱含歉意的语气低语。
用正常的方式无法解除手腕上的手,他只能用点其他办法。
比如卸下关节。
苏时若一边行动,一边下意识回想这具尸体的信息。
——太平间的每具尸体都有记录在册。
这具尸体是出车祸治疗无效死亡。
因不知其身份,联系不到他的家人,暂时放在太平间。
一段时间要是还没有家人找来,再作其他打算。
花了点时间,苏时若终于让自己的手恢复自由。
他的手腕显现出狰狞的青紫色痕迹,与旁边的皮肤形成对比,有些怵目惊心。
活动了下痛感明显的手腕,苏时若动作小心细致地将尸体手指关节恢复。
再把手放回去摆好。
最后对上尸体不瞑目的双眼,他顺势掌心覆下。
如电视剧里那样替人阖眼。
“……”
没阖上。
可能眼轮匝肌……
念头还没在脑海里完全形成,青年瞳孔蓦地一缩。
以他现在这个视角,足以清楚看到。
尸体睁开的眼睛里,被死寂包裹的瞳孔此刻正在不规则地颤动。
就好像尸体想要拼命动起来,却又无能为力似的。
也就是说,这里的尸体仍然受着保镖们的影响。
避免这些尸体最后真的站起来吓到别人,苏时若再次说了声抱歉。
他没再帮对方阖眼,将冰柜推回去。
——苏时若先前之所以拉开这个冰柜,是因为他进来后,最先听到这个冰柜传来咚响。
就在冰柜即将合拢的刹那,白帜光线透过缝隙落在尸体灰白的脸上。
青年目光随意扫过。
顿住。
尸体睁开的眼角处裂开,竟有点点血丝溢出。
乍看起来,像是流下一滴血泪。
太平间的温度很低,苏时若呵了口冰冷的白气。
莫名的,他升起一个荒诞的念头。
但自从家里那只小孩儿到来,所发生的一切非科学事件,桩桩件件都可称得上荒诞。
苏时若重新把冰柜拉出来。
某个直觉告诉他:这具尸体里面,莫非还有意识?
身体死了,魂魄没有引进冥府,更没有变作鬼,却被锁在体内出不去?
是单个这样,还是其他也这样?
苏时若沉吟几秒,将视线投向旁边的冰柜。
犹豫了下,他上前缓缓拉开。
拉开的同时青年微侧身体,预计一有不对,立刻往外跑。
里面的尸体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睛,面容安详,看不出任何异样。
苏时若把其他冰柜都拉开看了。
全都很安静,无异常。
他特意抬起它们的手查看,同样“干干净净”,没有锤过的痕迹。
刚才那样密集的锤响声,几乎可以想象冰柜里的尸体握手成拳锤动。
或者脚蹬、身体扭动。
总之只要动过,一定会留下痕迹。
它们呈现出来的画面,完全不符合刚才听到的那阵诡异动静。
唯一能解释的,刚才那阵仿佛所有尸体苏醒锤动是假的。
只是最初那具尸体引出来的“幻觉”。
苏时若若有所思地将冰柜们推回去,来到最初那具。
对方依旧大睁着眼,眼角溢出的血丝凝固。
按理说冻了这么久,尸体内即使有血液,也不可能溢出。
这已然超出正常情况。
再观察其瞳孔,仍然颤动。
凝神细看,会发现似乎颤动得比刚才还要剧烈。
……好像感觉到苏时若发现异常,分外激动。
苏时若想了想:
“如果你还‘活’着,我把我的人叫进来,你自己动就行了,不要再搞出其他动静来。”
五只厉鬼回来了。
太平间一片安静,那具尸体同样安静。
并没有如之前那样在厉鬼靠近时,企图起身。
苏时若皱眉。
尸体躺在那儿,没法给他答案。
苏时若将自己的推测说与保镖们,随口问:“你们有什么看法?”
众鬼摇头。
反正它们是看不出尸体里面有没有锁住魂魄的。
这不代表否认苏时若的推测。
反正先生说什么,它们点头“对对对”“666”就行。
“先生,他眼睛闭上了。”
闭上眼睛的尸体满脸安详。
苏时若:“……”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太多。
“那个,有没有可能是没蓝了?”
苏时深凝视说话的少年鬼,示意它继续说。
少年鬼抠抠脑袋,按照自己的想法道:
“他要是意识被困在身体里,想想挺可怕的,明明已经死了,却还能感知到一切。”
“受我们的影响,恢复了一点‘蓝’,闹出一点动静让先生注意到。”
“但估计有限制,现在‘蓝’没了,所以没动静了。”
苏时若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将冰柜推回去。
……
太平间晚上有人值守,专门聘请的一位“搬尸人”。
五十多岁,大家叫他老李,曾经在火葬场工作。
太平间在地下一层的走廊尽头,而走廊开头是值班室。
老李晚上就在这里。
太平间晚上十分冷清,鲜少有人过来。
因为太过安静,老李喜欢在电脑上播放电视剧,显得热闹点。
此时老李一边看电视,一边喝着保温杯里的“茶”。
冷不丁瞅一眼时间,发现去太平间的苏主任还没出来。
他放下杯子,也不知想到什么,顺手揣了把扳手,往走廊尽头的太平间走去。
今晚好像格外的冷。
老李眯着眼睛下垂的眼皮,做他这一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不要大声喧闹,尤其晚上。
免得惊扰不该惊扰的,惹起祸事。
甭管是不是真的吧。
照做又不会掉块肉。
所以老李没有大声呼喊苏主任,而是一路安静。
快到时门口人影晃动,青年修长的身影出现。
和拎着扳手一脸凶神恶煞的老李四目相对。
老李:“……”
他哈哈一笑,极为熟练地将扳手往后腰一插,笑呵呵道:
“苏主任忙完了?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
老李看到苏主任摇头,并问了自己一句先前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没有。”老李如实回答。
“以前呢。”
“……也没有。”
老李回答这句时,明显迟疑了下。
苏时若没有放过,他直接反问:“真的吗?
老李掀起眼皮瞅了下眉目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的青年。
他是“搬尸人”,多多少少见过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一般不跟他人说。
一来别人不见得会信。
二来说了还会吓着人。
“就之前有几次我进来听到过咚咚的响声。”
老李心想该不会他刚才听到,所以才问自己。
苏时若问:“发出响声的是哪号?”
老李:“五号。”
五号正是装那具尸体的冰柜。
老李说五号尸体装进来,就刚开始的时候响过。
后面没有了。
他对这种情况向来保持一个行为方式:
收起好奇心,不看不听,拒绝作死。
苏时若和老李交谈了会儿才离开。
老李搓搓冒鸡皮疙瘩的手:
刚才他看到苏主任乌青的手腕了!上面绝对是指痕!!
不敢多想。
收回目送青年离开的背影,老李关上太平间大门,没往里多看一眼。
几步跑回值班室,抱着保温杯喝了一口,继续看电视。
老李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下午,苏时若又来了。
这次身边跟着一个玉雪可爱的粉嫩小娃娃。
小姑娘来太平间,这是想让她小小年纪就沾上不好的东西吗。
老李用目光无声谴责苏时若。
一时都忘了苏时若怎么把小姑娘带进来的。
却见小姑娘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自己。
老李莫名被看得心惊肉跳。
都忘了问话,眼睁睁看着苏时若带着小姑娘进了太平间。
第082章
昨天周六,右右被陆行商带出去疯玩了一天,早早睡下。
临近中午时分,凌晨四点才下班的苏时若来到碧水湾。
带小姑娘出去吃饭,顺便提到太平间的事。
于是兄妹俩吃饱喝足,来了医院。
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右右是以魂体的方式和苏时若去的太平间。
而苏时若不放心将她的身体放在车上,就先带小姑娘去的他办公室。
待右右魂体离身后,锁上办公室,确保她身体的安全。
只要右右不想让人看到她的魂体,除去一些特殊情况,几本不会有人看到她。
因此,在发现老李将目光投向他身边时,苏时若立刻明白老李能看到右右。
青年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他和小孩儿说过,医护人员进入在太平间会有档案记录。
右右用魂体和他过来,目的就是不让人知道他带着她去太平间。
也就是说,右右不可能主动让老李看到她。
待进入太平间,苏时若刚准备询问。
却见小孩儿以惊叹的语气“哇”了一声,直接飘到五号冰柜。
兴奋的小脸在这个森冷阴凉的环境里,散发出阳光一样的暖意。
苏二哥到嘴边的问话咽下,注意力落在尸体上。
一边拉开冰柜,一边询问什么情况。
右右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在她的视线里,五号冰柜被外放的功德金光萦绕,隐隐呈现出龙吟虎啸之态。
小姑娘还没见过这样婶儿的,难免被吸引到。
以至于五号冰柜在死所沉沉的阴冷环境里,宛如太阳般的存在。
当然,在苏时若和保镖们眼中,视线里所及之处尽皆一片冰凉。
再看尸体。
不知道是不是过去一晚上又回了些“蓝”。
当苏时若拉出冰柜时,尸体开始细微颤动。
幅度最明显的是睫毛,好似微风拂过,抖动着似乎想要睁开。
……没能成功。
右右歪着小脑袋,乌溜溜的大眼睛将尸体从头扫到尾。
功德金光是从尸体身体里透出来的,如同千万缕丝线。
透出来后汇聚在一起,萦绕着冰柜。
苏时若见小孩儿认真打量,便安静立在旁边,不打扰她。
忽然听到她疑惑地“咦”了一声,伸出小手在尸体身上做了个抓的动作。
青年顿了顿,嗓音低柔询问:“宝宝,怎么了?”
右右想起哥哥看不到,往上飘了些,另一只手在苏时若眉心轻点。
后者只觉眉心一股柔软的暖意弥漫。
旋即眼前的画面变了样——仿佛加了特效似的。
尸体被金色线条缠绕,细看右右捞起来的那一缕,其实是很细的锁链。
“这是什么?”苏二哥定了定神,虚心求教。
右右眨巴着水润润的大眼睛,满脸写着我也不知道呀。
显然这又超出小姑娘现阶段的知识储备啦。
苏时若莞尔,转而问:“那他体内还有意识吗?”
这才是兄妹俩过来的目的。
“有呢。”右右给出肯定的答案,“还不止一个呢。”
“也不是。”说着小姑娘又急急否认刚才的说话。
她小脸皱成一团,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反正不是一个单纯的被困在体内出不去的魂魄。
也不是怨灵之类的存在。
非常奇怪。
右右苦思冥想,最后终于找到合适的比喻:
“就像我用好多个不同颜色的橡皮泥,捏成的佩奇!”
苏时若见过右右捏的那个“佩奇”。
从整个形状上看,完全看不出来和佩奇有丁点相似的地方。
“尸体内的意识并不是人类,而是一个怪物?”
他若有所思地指着功德金光:
“之所以出不来,是因为被这种功德金光化作的锁链锁住了?”
右右觉得哥哥说得有道理,毫不犹豫地嗯嗯点头。
苏时若忍俊不禁,他也只是猜测而已。
但不管怎样,这种情况怎么看都像是有人特意布置。
——他原本以为是尸体的意识被困在里面。
如少年鬼所说那样,死后无法动弹,却偏偏能感知一切,实在有些凄惨。
既然遇到,遂告诉右右,能帮则帮,也能给小孩儿积功德。
岂料情况并非如此。
一个由功德金光封锁身体里的“怪物”,显然不是善意之辈。
小姑娘也直接说了她的本能感受:是邪恶的。
……等等。
苏时若蓦地一怔,垂眸望向尸体。
有没有一种可能:
昨晚这具尸体闹出的动静,不是表明体内存在意识,在向他“求救”。
而是因为冥王指骨,单纯害怕?
然后不受控地出现反应?
又或者察觉到他比较好吃,可能大补,于是想吃了他?
后面安静下来,是发现没办法吃掉他?
苏时若:“……”
更多忽略的细节浮现,青年修长挺拔的脊背无声绷紧。
他后退一些,让出足够空间给右右施展。
右右不懂这个布置,但不妨碍她知道该怎么破坏:
暴力扯断那些功德金光化作的锁链,再清除那团邪恶的意识。
就在这时,太平间掩上的大门缓缓推开。
老李面容在逆光的阴影中看不清表情,嘶哑的嗓音好似在磨砂石上滚动,
“苏主任,你这是在做什么?”
青年对于老李的出现似乎并不惊讶。
面对质问,他神色如常淡淡道:“这具尸体有点问题,需要处理。”
“我天天守在这儿,能有什么问题?”老李说,“虽然刚开始我听到过响声,但这不是没事嘛。”
“你还年轻,太平间这种阴冷的地方得少待,快走吧。”他催促,语气已经有了几分哀求。
右右停下动作。
苏时若沉默两秒,干脆挑明直言:“这具尸体里的‘东西’,是你放的?”
老李握着扳手的手紧了紧,随后放松。
反手关上太平间的大门,他低低地嗯了一声,叹了口气:
“看来昨晚你不仅没有吓到,今天还带了帮手来。”
“我以为没人能发现,毕竟太平间这种地方来的人少。”
而医院的人都是普通人。
退一万步,真有玄术师来,也不一定能看得出。
然而。
然而。
……
老李一开始进来的时候低着头,他个子不高,穿着简单寒衣。
值守太平间让他身上时刻萦绕着一种冷意。
整个气质并不像个“搬尸人”。
就是一个胆子比较大的普通人。
昨晚拎着扳手和苏时若说话时,还透着一股憨厚的傻气。
可此刻当老李抬起头,哐当扔掉手中的扳手时。
仿佛第二人格转变,无论神态还是动作,和之前宛如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灯光下,脸色惨白如纸,转动视线。
从苏时若滑向右右,再从右右落回苏时若。
“我们在同一个医院工作,也算同事,能不能当作没发现?”
老李忽然抬手往脸上抹了下,恳切道:
“那个东西被封印得很好,我保证它不会真正醒过来,更不会做恶事。”
苏时若完全不擅长社交,对方语气中的恳切让他迟疑着询问:
“封印的东西是什么?”
右右也好奇地望向老李。
“是我的妻子。”老李恍惚了下,如实回答。
苏时若:“……?”
似乎看出他的惊讶,老李连忙急切补充:
“真的,是我的妻子……是我一部分的妻子……”
“我算过这具尸体的生辰八字,正好很合适做我妻子的温床。”
“我知道她的状态不正常,所以我特意封印住她,免得她出去……”
苏时若垂眸转向右右。
小姑娘努力辨认,那团四不像的诡异意识,隐约是有一点女性的影子。
苏时若了然,他问老李:“你妻子为什么成了这样?”
老李哽住,似乎是回忆起什么,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她……所以我要她重新活过来……”
“她现在是怪了点,但我成功了!她活过来了!!”
老李断断续续说了他和她妻子的故事,并不长:
老李年轻时因为胆子大,做起“搬尸人”的工作。
导致鲜少有女孩能接受爱人干这份工作。
所以老李直到三十多岁都还在打光棍。
不过上天眷顾他,很幸运地得到一位女孩地垂青。
两人结为夫妻,婚后生活平凡而温馨。
妻子半点不嫌弃他的工作,在外面也大大方方介绍自己丈夫做什么的。
但是在某个暴雨天的晚上,妻子得知上班的老李感冒。
于是装上精心做好的饭菜和感冒药,冒雨送去老李工作的地方。
在路上,她遇到了抢劫。
她给老李打过电话。
那通电话老李没有接到,没有听到妻子对他说的最后的话。
事后警察将染血的饭盒和感冒药给老李。
说抢劫饭见她很宝贝地抱着它们,觉得是好东西,恶念陡生。
最后发现居然一文不值,倍觉晦气,于是怒从心起。
……
凶手哪怕得到严惩,可对老李来说,一切都变了。
无边的愧疚和悔恨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中。
这种痛苦随着时间并没有消散,而是慢慢变质,心生执念。
他是搬尸人,知道这世上有特殊的事情。
哪怕在招魂失败后,他也下定决心,要救活自己的妻子。
……
老李没说自己从哪里得来的方法。
大概也明白复活的妻子是什么样的存在。
只重复一句:会封印好他的妻子,不会让她做任何不好的事。
说完后,他没有看苏时若,而是死死盯着右右。
似乎清楚看似苏时若为主导,但最终做决定的是她。
小姑娘与他对视,觉得大人的世界好难懂。
她忧愁得叹了口气,小大人似的口吻:
“就算你的妻子活过来又能怎么样呢。”
“你也已经死了呀。”
第083章
甜软的小奶音在这方森凉的空间里回荡。
将原本还算松驰的氛围瞬间拉至冰点之下。
神色凄然嗫嚅着哀求的老李忽然僵滞,缓缓垂头。
苏时若因为右右的话,瞳孔微缩。
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大脑自动回忆有关老李的所有画面。
苏时若并不经常亲自来太平间。
之前和老李也就打过几次交道,顶多面熟。
昨天晚上是接触最多的时候。
对方无论语气、面色、行为等,都和常人……活人无异。
刚才他宛如第二人格转变,表现出来的种种异常,
由于苏时若已经在他头顶贴了个“邪术师”的标签,并没觉得哪里不对。
禀着求知的心态,青年扫了眼被右右点破情况后陷入沉默的老李,低声向右右询求解释。
“他身上的生机早就断了。”
右右也小声回答:
“连魂魄也散了呢。”
小姑娘看到老李的第一眼就发现了。
“现在这个是一具……”
她想说“活尸”,又因为不确定而顿住。
除一些特殊情况外,活尸一般是由尸体炼制而成。
基本没有自主意识,不会说话,受到控制。
在以前多用来当打手。
苏时若脑海里闪过看过的“丧尸”“僵尸”等相关影片。
但老李能说会动,不符合活尸的基本情况。
右右只能确定老李已经死了。
师父曾经告诉她,她在梦里虽然见识过很多。
然而真正的世界同样广阔,需要她学习的也有很多。
“没错。”
静默的老李蓦地抬头,他脸上所有哀切的表情消失。
仿佛大梦一场被强制唤醒。
“我已经死了。”
随着嘶哑的嗓音,他裸露在外的皮肤迅速枯败,现出死人才该有的尸斑。
紧接着脸上浮现出一层短短的黑色刚毛,如同利刺。
嘴部蠕动拱起,两根黑色獠牙迅速长出,尖端在灯光发闪烁出锋利的光泽。
双手咯吱着膨胀长大,快速生长出青黑色的长指甲。
眨眼间,呈现在苏二哥视线里的老李已经变成一个人形怪物。
身体比刚才大了几倍,像座蓄势待发准备攻击的厚实小山丘。
苏时若:“……”
这个时候他还在并不科学的思索:
显然老李是僵尸。
形象大致和那些影视剧里的僵尸模样类似。
可见艺术来源于生活——第一个拍摄出僵硬片、引出僵尸形象的。
大概率目睹过真正的僵硬。
影视剧里的僵硬能力各不相同。
有只能举起手一跳一跳。
也有力大无穷食人血肉的。
老李变成的僵尸——估且称为僵尸——嘴里发出嗬嗬的威胁低吼。
他喘着粗气,被红色覆盖的腥红瞳孔充满毫地理智的骇人戾气,像是随时要暴起。
苏时若望了眼太平间的大门,眉头紧皱。
他相信小孩儿的实力。
孕育在童向开体内的邪灵怪物她都能解决。
但同样的她需要花时间对付。
这个过程中,□□的僵尸一旦逃出去……
医院是人满为患的地方,除了晚上可能稍微少点。
而现在是下午时分,人流只会比早上更多。
如果老李以这样的状态和形象跑出去。
先不说会造成什么样的后续影响,光是在医院的人就会遭遇到致命危险。
……绝对不能让老李从这个房间里出去。
苏时若放低嗓音对右右耳语。
小姑娘嗯嗯点头,朝哥哥扔了一个“放心”的眼神。
她当然不会让怪物跑出去伤害到别人的。
苏时若环顾不算宽敞的房间,试图寻找一个能让他藏身的好地方。
——苏二哥很有自知之明,他没有参与战斗的半点能力。
唯一能做的就是躲好,不拖右右后腿。
免得右右还得分心照顾他的安危。
可停放尸体的地方除了一个个冰柜外,哪里有藏身的地方?
这个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刺激,还是什么其他原因。
被功德金光封印的那具安静尸体再度颤抖起来,带得身下的冰柜发出刺耳的密集动静。
苏时若看到那些金色的细小“链条”绷紧,断裂。
然后又化成新的“链条”缠绕收紧。
随着尸体颤抖加剧,链条扯断的速度大于重新缠绕的速度。
尸体唰的抬起眼皮,死寂瞳孔仿佛深渊中诞生的漩涡,在拼命挣脱。
紧接着上半身猛然抬起,连手也伸了起来。
啪——
一只小手隔空放它脑门上拍了一下。
尸体哐咚重新倒回冰柜,因惯性还弹了弹。
睁开的眼皮也重新闭上,隐隐透出一股不甘心的意味。
那些激荡得不断裂开的“锁链”缓缓平静,重新锁起来。
与此同时,老李喉咙里发出的嗬嗬声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慌乱无措的哀求:
“别伤害她,求求别伤害她……”
他咚的上前一步,又迅速止住。
将长出锋利的青黑指甲的双手笨拙地背在身后:
“我不会动手,我只是一下子没控制住好才变成这样。”
僵尸腥红的已经完全没有瞳孔的非人双眼,此时却流露出能感知到的人性化的讨好和畏惧。
“我需要点时间,我需要些东西,我马上变回去……”
“我的保温杯呢,保温杯保温杯。”
尖锐的指甲撕开衣服的口袋,保温杯应声落地。
高大恐怖的僵硬趴在地上,将獠牙刺入保温杯。
苏时若闻到了熟悉的铁锈味。
保温杯里装的是血。
……
“不够!不够!我需要更多……”
“不不不,我要冷静……”
“阿秀,阿秀,阿秀……”
那只趴在地上的僵尸似乎自己在对抗着无形的怪物。
他时而无助低语,时而愤怒咆哮。
保温杯已经被撕得支离破碎,地板同样划出无数飞溅碎石。
覆在脸上的那层黑色刚毛开始如液体蠕动生长。
他猛然抬头,冰冷漠然的双眼锁定苏时若,即将暴起扑向后者。
下一秒。
苏时若听到一阵清脆的铃音。
僵尸身形顿住,脸上的那些刚毛停止生长,并且开始回缩。
老李充满尸斑的脸重新呈现出来,表情慢慢变得平静呆滞。
青年微微侧目,小女孩的右手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只有点眼熟的红色小铃铛。
他想起来,是第一次事右右回他那儿,结果他家有只厉鬼。
他被怨气侵蚀,右右为了救他,从冥王那里得了这枚铃铛。
右右飘至老李头顶,手中铃音不断。
苏时若勉强能听出来铃音不是右右随便乱晃,而是有节奏的变化。
老李彻底安静下来,属于僵尸的那些异常全部消失。
他从地上站起来,双手自然下垂,脖颈微微垂下,眼睛闭阖。
此时,他回归成本该的状态——死人。
右右停止摇铃后,老李重新睁开了眼睛。
面对近在咫尺的小女孩,他畏惧地蹬蹬蹬后退几步。
然后将视线落向青年,表情带着愧疚:
“对不起,我……”
他刚才想吃了苏时若。
话到这里,老李顿住,好似失去说话的欲望,眼中慢慢流露出了绝望。
他似乎明白自己已经没有了恳求的机会。
他的妻子是一团只能封印、没有封印好就会出去害人的怪物。
他自己也是一只会受到刺激随时失去控制的怪物。
……
可是他不甘心啊。
他好不容易才复活阿秀的啊。
“能不能放过我们……”
老李扑通一声跪下,再次哀求。
“我保证不会害人,我带着她去……”
去哪里呢。
阿秀需要封印在人体里,既要封印不让她出来,又要为她提供精气不至于死亡。
活人最好。
他以前是用自己封印的。
后来不行了。
可又不能用别的活人
于是他经过仔细思考,医院的太平间是最好的去处。
那里会源源不断送来新鲜尸体。
新鲜尸体还余留残存精气,都可以让阿秀吸食。
量不多,但足以让阿秀活下去。
只是最近这段时间,他感觉到阿秀越来越有活力。
他心里有个不愿承认的声音:要不了多久,阿秀会冲破封印出来。
……
这时,老李听到苏时若问他:“你喝的血是从哪里来的?”
他如实回答:“从供血站那里买的。”
医院还有过期的血,他也会花钱购买。
以及一些动物的血。
不过动物血和过期血的作用于他来说没那么好。
但只要能摄入到足够维持平衡的量,他就不会失控。
这么久来,他都控制得很好,只出过几次意外。
那几次意外没被人看到,也没有伤人。
他努力解释,表明自己真的没有害过人。
犯罪嫌疑人还想争取宽大处理。
他想表明自己和妻子无害,或者说,过去和现在他们都是无害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奢求什么。
然而最后,他仍然只能眼睁睁看那个让他畏惧的小女孩。
用可怕的蛮横力量,扯断封印的那些锁链。
放出了他的阿秀。
尽管那团扭曲的四不像,没有丝毫阿秀的影子。
可他能感觉到阿秀的气息。
他看到小女孩张开了手。
不——
右右轻描淡写地将失去封印,蠕动张开口要将她吞噬的邪恶四不像击碎了。
老李怔怔看着。
早已死去的干枯眼眶中流不出眼泪。
下一秒。
一阵清脆悦耳的铃音响起。
小女孩飘到他面前,白生生的掌心摊开,里面躺着一缕干净纯洁的碎魂。
隐隐是个女人的影子,闭着眼睛,眉眼温柔安静。
“你别哭呀,这是你的妻子哦,”小奶音软软的,“我只能分出这么多啦。”
老李怔浑浊的死寂双眼不可置信地瞪大。
片刻后,他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好似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是阿秀。
我的阿秀。
第084章
老李最初复活阿秀时,献祭了自己的魂魄。
但或许是执念,又或许上天垂怜。
他死后尸变成僵尸,保留了所有记忆。
——他是这么认为的。
右右分离出阿秀那片干净纯洁碎魂时,从里面看到了一些记忆碎片。
小姑娘把它们全部转给了老李。
……
阿秀出生在一个普通家庭里,性格内敛文静,随遇而安。
按照她对自己的规划,到一定年龄后开始相亲。
然后与合适的人结婚。
直到遇到李束。
她有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心动。
第一次见李束是在殡仪馆。
父亲病逝,母亲悲伤过度卧病在床,父亲的后事一切都是她处理的。
那天殡仪馆里的工作人员动作疏忽,让父亲从担架上落了下去。
她看到人群中走出来一个相貌有些凶的男人,直接跪在地上,俯身动作轻柔地将父亲抱了起来。
然后小心翼翼地重新放回担架,并顺手整理了父亲的衣服。
再然后,她听到了他低沉的嗓音,带着安抚的意味:“你放心,没有摔伤。”
同时面前还多了一张纸巾。
原来因为父亲摔下担架,她的眼泪早就夺眶而出。
接过纸巾时,阿秀想,这个男人看着凶,其实很温柔呢。
第二次见到李束是在她家楼下。
小区里出了一件刑事命案——
一个男人因为家暴妻子,妻子忍无可忍,挥刀相向,将男人砍了几十刀。
他逃出楼梯,摔在楼梯里,血流了一地。
她因为发烧睡在家里,并不知道楼下发生命案。
醒过来发现并没有退烧,于是强撑起来,拖着昏沉的身体下楼买药。
走到一半听到嘈杂的声音,鼻间闻到浓烈的血腥味。
紧接着阿秀就看到了身穿制服的警察,还有穿着殡仪馆马甲的李束。
她隐隐看到一截肢体,瞬间明白了什么,眼睛蓦地瞪大。
“别看。”
男人最先注意到她,大步上前,手覆在她眼前将她的视线牢牢挡住。
“回去。”
阿秀本就发着烧,身体无力,受惊之下眼前更是眩晕黑暗,人直直往前倒。
男人慌乱地接住她,与她手臂相接触的掌心感觉到滚烫的温度。
阿秀意识再清醒时,人已经到了五楼。
“楼下暂时封锁,你先不要下去。”
她听到他说完之后,又顿了下,问她:
“你生病了?是要买药?还是看医生?”
“看医生的话先等等,如果要买药的话,我帮你买?”
……
后来他帮她买了药。
她问了他的名字。
他说他叫李束。
阿秀知道自己对这个男人产生了兴趣。
她以前没有喜欢过人。
也不知道怎么追人。
就是单纯地想要靠近他,想了解他。
知道他在殡仪馆工作,鼓起勇气去找他。
她追了整整一年,才把人追到。
亲朋好友都不理解,她为什么偏要找李束。
他是个没有文化的“搬尸人”啊。
这份工作瘆人还不体面。
而她是名牌大学的大学生。
最重要的是,李束大她整整一轮。
在那个年代,他们之间不论年龄还是工作,一切的一切都不匹配。
……李束一直也用这样的理由拒绝她。
可阿秀铁了心。
她清楚自己深爱着这个习惯性少说多做、看似冰冷凶恶、实际温柔的男人。
她拿出了所有勇气,将一颗真心毫无保留地呈现在李束面前。
他终于也拿出了同样的真心和勇气。
……
结婚后阿秀才知道,原来自己的丈夫是个胆小鬼。
他担心她生病受伤,担心她被别人有异样目光对待,担心她在同学朋友那里抬不起头……
他几乎把她当成小孩。
有时候阿秀甚至觉得他在养女儿。
他回家之前会洗很多次澡,还会讲究地喷香水。
确保她不闻到任何有关尸体的异味。
被她再三制止后才作罢。
知道她身体不好,生病了怕传染到他,于是瞒着她,说是在殡仪馆值班。
她从他的同事那里得知的消息。
阿秀又气又无奈,赶紧做好饭菜揣上药,冒雨去殡仪馆。
平时她坐公交车过去,那天晚上她特意打了个车。
不太幸运的是,那辆出租车的司机半路接到老婆的电话,说是老婆要生了。
阿秀理解对方的焦急,主动提出在路边下,她重新打车。
司机很感激,也没收她车费。
她一只手撑着伞,怕装着饭盒和药的包被淋湿,另一只手把包紧紧搂在胸前。
等待下一辆出租车出现。
但她没来得及等到。
那个人冲出来夺她手里的包时,阿秀压根没反应过来。
等意识到自己被抢劫了,她心里发慌,试图求救。
然而司机将她放下的这段路不是主路段,往来车流并不多。
加上又下着雨,视线受到阻隔,即使有车路过,也没那么容易看清。
阿秀看到了他手里的刀。
她让自己冷静,不要惹怒抢劫犯,他要什么给什么。
她看到那个即使淋着雨、依旧掩不了浑身酒气的男人在打开包后怒骂一声,恨恨甩开包。
然后将凶戾的目光射向了她。
……
冰冷的雨幕中,印着太阳花的伞斜斜支在甩开的包上。
粉白饭盒摔开,精心搭配饭菜与同样散开的药品浸在雨水中。
晕开的血顺蔓延过去,将它们沾染成玫瑰一样的深红。
阿秀在砸下来的雨帘里,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颤抖着拨通熟悉的号码。
她要再听听阿束的声音。
她怕以后再也听不到了。
……她终究没有听到。
在一声声绵长的嘟响中,心里想着——我的胆小鬼丈夫,以后该怎么办啊——的阿秀意识坠入无边黑暗。
再次有意识时,她明白自己已经到了冥府。
她被判定去往三号往生通道。
但阿秀提出在冥府免费工作,等着丈夫下来,以后一起去往生。
免费劳动力不要白不要。
于是阿秀便成了打扫冥府卫生的清洁工。
听说经过学习和考核,可以成为阴差。
阴差就有机会阳间收魂。
阿秀拿出高考的毅力,终于获得阴差的职位。
去了阳间,哪怕因为规则不能和阿束相见,但可以悄悄去看他。
等她终于有去阳间执行任务的机会,距离她的死亡已经过去了八年。
阿秀悄悄去见李束时,心里做好——阿束已经再婚的准备。
如果能有一个人像她那样爱他、照顾他,她会很高兴的。
最终,她看到的是面容枯槁、身形佝偻、头发花白、宛如耄耋老者的李束。
阿秀胸口中汹涌的期待、不安、激动,在这一刻尽皆化为震惊的茫然。
她和李束结婚时,李束三十六岁。
她死于婚后第三年,李束三十九岁,正值壮年。
和她结婚后,不太修边幅的男人开始在意起自己的形象。
丝毫没有中年男人发福的迹像。
八年时间,发生了什么?
她的阿束怎么变成这样了。
阿秀违规,没有按时回冥府,而是留在了阳间。
她跟在李束身边……知道了他一直在想办法复活她。
他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方法,在某个神庙里祈愿,里面的神灵能满足祈愿者的所有愿望。
代价是献祭自己的灵魂。
他真的按照这个方法去做了。
傻子,那是骗你的。
根本没有什么神灵。
那座神庙里封印着一只多个恶灵互相吞噬融合成全新的怪物。
它只不过是想吃掉他的魂魄,借此获得力量,挣脱封印,重临人间。
阿秀在李束耳边吼,想拉住他,手却从他身上穿过。
她眼睁睁看着李束的魂魄被吞噬,死之前还在呢喃:
“我要阿秀活过来……”
“忘了我,重新来过……”
是他害死了阿秀。
阿秀重新活过来,远离他就不会再有危险。
傻子!笨蛋!
阿秀恸哭,拼命想将他的魂魄拉回来,却被恶灵察觉,将目标对上她。
恍惚间阿秀仿佛回到死前那一幕,抢劫犯将视线射向她,握着刀朝她捅过来。
那时的她毫无反抗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