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走了，你带玛姬回去吧，”赵吉拍拍LW31的肩，“那五千万，我就不要了。以后玛姬长大，我会再来看她的。”
“其实我是骗您的，乔伊先生只是一个单身汉，和玛姬小姐相依为命。”
“我知道。如果他有钱，怎么会使用你这个型号的家政机器人。我只是很好奇，机器人也会撒谎？”
“唉，”LW31长长一叹，“都是生活逼的。”
这时，魂斗罗看着安琦，说：“那个，踹你一脚，很抱歉啊。你拿着武器，程序逼我的。”
“你也不坏，还想送一个人类女孩回家，唉，战争……”安琦把一块小石头踢向远方，砰砰嗒嗒的声音传得很远，“那下次见到你，就是在战场上了。”她又看向赵吉：“我也不抓你了，以后少偷点东西。”
“我那不是偷，是——”赵吉习惯性争辩，但停下了，叹了口气，“今晚发生了这么多事，大家都累了。回去吧，都回去吧，运气好的话，大家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了。”
所有人向LW31道别，它一一感谢。
“夜也快结束了，”魂斗罗怜爱地说，“小家伙醒来的时候，就能见到她爸爸了吧……真好。”
LW31使劲点头。
四个人往分岔路的四个方向而去，没有人回头，所以此时的场景格外安谧。
所以，四个人都听到了玛姬轻轻的呢喃。
“我没有爸爸了。”她趴在LW31肩头，支起脑袋，声音第一次沾染了些忧愁，“我只有LW31。”
11
斜月清照，长街寂寥。
玛姬皱着眉头，加上稀薄的刘海，使她的表情显得模糊。她绞着指头，一会儿看看LW31，一会儿看看其他人。
“那天我们准备搬家，天上有大飞机，丢下了好多炸弹。爸爸的胸口被一根钢筋插中了。”玛姬慢吞吞地说，眉眼忧愁，似乎并不喜欢那段记忆，“爸爸对我说，让我跟着LW31，它会一直照顾我的。然后他就睡着了，我推了好久，他还是没醒来。我想起爸爸说过，在战争中睡着了的人都是醒不过来的。”
“乔伊先生……”LW31坐到地上，想要做些什么，但它没有悲伤的程序，无法流泪，最终只是发出呜呜的瘆人声响。
“那你为什么骗LW31，说你爸爸会在这里等它呢？”
“因为我想跟它在一起啊。”玛姬摸着LW31的脑袋，轻声安慰，但她自己的声音也难过起来了，“没有爸爸，他们一定会把我送到全是小孩子的地方，我就要跟它分开了。可是我不想跟LW31分开。”
安琦“哦”了一声，询问地看了一眼赵吉，赵吉回了一个“我也不知道怎么办”的眼神。
他们明白这个五岁小女孩的心思——如今已经快到城里了，谎言即将戳破，于是她担忧地说出来。
但这个担忧他们也无法解决。
他们和魂斗罗对视一眼，各自叹息。
LW31抱着玛姬，两个相差悬殊的脑袋抵在一起，传出轻声细语，不知是谁在安慰谁。
就在五个人为难的时候，四面八方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他们吓了一跳，仔细听，才发现嘈杂的声响主要来自南边和北边。“是军队，”赵吉看着南方，脸色发白，“人数还不少，恐怕来了一个团。”
安琦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不止……”
魂斗罗则望向北方，说：“机械兵团也来了，是一个中型战斗方阵。”
“为什么他们同时过来？”LW31抱紧玛姬，不住地扭头看着南北方。已经隐隐见到了大群人类士兵从街道南侧冒出来，而清一色的银白机器人从北侧逼近。
“不知道……那现在怎么办？”安琦犹豫了一下，说，“这样吧，我们把玛姬带回去，你跟着魂斗罗回到机器人阵营。这样，你们都不会有事。”
赵吉和魂斗罗使劲点头。
LW31和玛姬同时摇头，缓慢，但始终不更改。
“那，我们真的要走了。”他们说。
“谢谢你们。”
赵吉和安琦一起，走向了人类方阵，而魂斗罗回到了机器人队伍。
空旷的街道上，只剩下相拥的女孩和机器人。
这个夜晚对人机两方的军队来说，也不好受。
他们在凌晨时听到了城里传来的爆炸声，经过排查，都以为是对方的挑衅。本来这种挑衅稀松平常，也不用太在意，但在例行公事的侦查环节中，他们惊讶地发现：有三个人类和两个机器人的信号源竟挤在一起。
这可不寻常。
于是，人类阵营派出了一个小队来侦查，机器人军队探查到后，派出了一个中队，人类方面随之加派兵力……经过兵力的相互叠加，最后，两方面倾巢而出，对峙于这个街道的南北两边。
在现代战争中，这种近距离接战已经很少见了，一旦开打，伤亡必定很大。所以两边都按捺着，像两股汹涌却又隐忍的海潮。
“怕不怕？”LW31在玛姬耳边低声问。
玛姬摇摇头，抱紧它的腰。那锈蚀了的金属，在夜色里格外冰冷，但她抱着，能感觉到里面元件运转的温度。“我只有你了，LW31。”她说，“爸爸说，我要永远跟着你。我们不要分开。”
“嗯，我们不会分开的。”
LW31一边抚摸着玛姬的头，一边观望南北。两边军队的武器已经对准对方，防护罩也悄然升起，街上的灰尘都因电离层的展开而不停震颤。保护罩阻挡了向东和向西的路，但在南北方各自留出了一条通道，显然两边都知道有自己种族的人在路口。
喇叭里传出呼喊，LW31没细听，但大意应该是让玛姬和自己回到各自阵营。如果自己去了南边，会被人类销毁，而玛姬不可能到北边。所以这对它没有意义，风把喇叭声吹得模糊，它木然地听着，没有回应。
这时候，天际已经隐隐发白了，黎明正在酝酿，这漫长的一夜终于要过去。
“小姐，天快亮了。”
“我们一起看太阳吧。”
他们并排坐着，望向东边天际，两侧虎视眈眈、一触即发的军队对他们而言如同空气。玛姬斜靠着LW31，整夜的劳累都离她而去，她睁着眼睛，嘴角有甜甜的笑。
还要一会儿才天亮，但他们安静地坐在这里，当太阳跃出地平线时，第一缕阳光就会照到他们身上。
第4章 守夜者
1
有一天，外星人来了。
你肯定想象过外星人入侵是什么样子。
巨舰笼罩城市？四百光年的漫长征途？从虫洞穿越而来？从地底破土而出？
哦，或许吧。
但在这个故事里，它们真正来临的时候，无声无息。
2
失眠先生最先发现异状。
他照常躺在床上，挂钟嘀嗒嘀嗒地响着，心脏缓慢跳动着。他把手按在胸膛，一边数心跳，一边听秒摆。这是他应对失眠的方式，四肢放松，心跳平缓，早几年很有效，但现在越来越晚睡着。不出意外，今晚他要数到凌晨三点半才能睡着。
但就像前面说的，出了意外，外星人来了。
他听到了脚步声。楼道里有人在走动，不快，但是很杂，似乎整层楼里的人都走出来了。
不对劲不对劲。他心里想着，翻了个身，心跳和肌肉立刻活跃起来。之前的默数都没用了，他懊恼地起床。看来今晚是没得睡了。
楼道里果然挤满了人。这一层楼的住户都走出来了，闭着眼睛，在黑暗里漫无目的地行走。步调缓慢，无人交谈，这场景像是一场诡异的集体梦游。
街坊们走了一会儿，就开始往楼下走，有的乘电梯，有的走楼道。虽然闭着眼睛，却交错有序，丝毫不乱。失眠先生才愣了一下，走道里就空了，他连忙跟下去。
广场上，人影幢幢，是刚才楼道里场景的放大版。小区外，街道上走满了游魂一样的人，有的穿着睡衣，有的仅穿内裤，有的裸体行走。
失眠先生一时觉得有些瘆得慌，月亮升高，像是照亮了一场全民参与的默剧。恰好隔壁大婶走过来，错身而过时，他忍不住问：“张大婶，您跟这儿干吗呢？”
纷乱的脚步声骤停，一片安静，所有人都看着失眠先生。
他们的转头和安静是传染式的。由张大婶为原点，像是一粒石子投进水里，圆形波浪迅速扩散，扩散到小区外，扩散到街道尽头，扩散到城市边缘，扩散到国家界限，扩散到整片黑夜笼罩的地球土地。
“你好，人类。”他们说，声音不大，但因着成千上万张嘴同时发声的缘故，这四个字有惊涛骇浪的威势。顶楼上栖息的鸽群被惊醒，成群起飞，呼啦呼啦，在月下结成了一大片乌云。
失眠先生吓了一跳。
3
第一缕阳光透窗而进时，夜店小姐醒了过来。
她伸了个懒腰，丰满的胸部在晨光下蠢蠢欲动，皮肤细致地展开。好舒服，她心想，好久没有在早上这么有精神了。
那么，自己昨晚是怎么回来的呢？
她记得自己刚到场子不久，酒吧里灯光迷离，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走过来。然后她浑身一颤，像是风吹了进来，或是水溅在身上……反正记忆出现了大片空白，再醒过来时，就是在家里。
不过无所谓了，再糟糕的情况，也不过是自己被灌醉了跟某个或某些人发生了关系。何况她检查了一下身体，并没有发现那种情况所遗留下的痕迹。
她欢快地洗漱，来到公司，看到同事们都精神奕奕的。
周一综合征呢？她跟同事们打招呼，难道今天所有人都治好了？
是啊！他们欢乐地回答。
但到了中午，这件事慢慢从网上发酵，大家才开始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
所有凌晨以后还在过夜生活的人，通通失去了记忆，早上在家里醒过来。无论是通宵泡吧，还是熬夜加班，撸串儿，夜间跑步，连夜开车，网吧玩游戏，在家里看电视，在床上做爱……所有人都感觉浑身一凉，然后再睁眼就看到了黎明。
人们试图找出蛛丝马迹，但所有的监控里都缺少了凌晨至天明的录像。
仿佛人类四分之一的时间悄悄蒸发了，无痕无迹。
一时间，网上喧哗盈天。
夜店小姐却不在意。网上嘛，都是这样的，什么事都要大惊小怪一阵。这里打一架，全民关注，但过几天他们就忘了；那里出个明星丑闻，全民谴责，但过几天他们也忘了；一会儿又出个弱势群体，全民支援，但过几天他们仍会忘记。
最后，夜店小姐关了网页，心不在焉地处理几下策划，再一看表，下班时间到了。
她回到家，接到快递电话，对方结结巴巴地说待会儿会送件。
要是平常这么晚来送件，她都会拒绝，但她突然想起这个快递应该是托香港的姐妹们代购来的新裙子。于是她点点头，让快递员尽快。
收了快递之后，拆开，果然是裙子。质地轻柔，面料华贵，耀眼却低调的商标藏在后领——果然值这个价。
今晚没有局，她穿着裙子，长久地站在镜子前。这样的躯体，配上这样的裙子，简直令她自己都沉迷。
她盘算着应该在哪个场合穿这条裙子，墙上时钟嘀嗒嘀嗒。回过神来时，已经快十二点了，夜店小姐正准备换下裙子休息，却突然想起网上的那一句话。
“无论昨晚发生了什么，都一定会再次发生。”
整个喧嚣的网络上，只有这句话印在了她心里。
嘀嗒嘀嗒。
离凌晨只有五秒钟。
夜店小姐坐在床边，心里默数着。
五，四，三，二——
那种凉意再次袭来。
一。
她站了起来，闭着眼向门外走去。
4
失眠先生等在门口，看到夜店小姐出门时，心里有微微的颤抖。
午夜过后，世界将会变成外星人的世界。这是他昨晚知道的。整个黑夜笼罩的土地都被外星人占领，它们侵占人类的神经系统，汲取记忆，在黑暗里游荡，享受这个世界。
“这并不难，不是吗？”人群对他说，“你们这颗星球上的生物神经系统极其简陋，简直就像粗糙的塑料下包裹着几根电线，要借用根本不费功夫。至于储存在海马体的记忆，更加清晰直白。”
察觉到失眠先生脸色僵硬以后，人群顿了顿，安慰说：“不过你们是新生的物种，才进化区区百万年，我相信接下来你们会慢慢将这些缺陷改掉的。”
整个夜晚，人群就在四周漫游着，失眠先生试图跟他们多说会儿话，但一来他本身在交际上就是白痴，二来外星人似乎更想多看看这新鲜的世界。于是，他干脆坐在小区篮球架下，呆呆地看着这些游魂一样的人。
他感到害怕吗？
不不不，失眠先生心里一点也没有害怕。要是你漫长的一生都在与孤寂黑暗的失眠抗争，并且屡战屡败，那当你看到黑夜突然变得热闹，所有你白天想见而见不到的人都在你面前走动时，你也不会感到害怕。
尤其，当失眠先生在人群里发现了夜店小姐的时候。
5
现在，夜店小姐穿着名贵的裙子，缓步而来，像一个未经触碰的梦。
他知道夜店小姐会穿新衣服。哦，忘了说了，失眠先生的职业就是快递员，夜店小姐每一次代购来的衣服和包，都是他送去的。他就是在一次次的开门和关门间，爱上了夜店小姐。
“爱？”外星人说，“这是我们现在唯一无法理解的事情了。”
“你们没有爱吗？”
“我们是集群生物，共用一个思维体。有时候我们是无数个体，有时候又成了单一生物——很难理解吗？其实这才是宇宙中最常见的生命形态，利于种族进化。但也因此，我们没有爱这个概念。说回来，你为什么会爱上她呢？”
为什么，失眠先生也想过这个问题。每次遇到夜店小姐，都是在开门时看到她的脸在门后一点点拉开，或是关门时看到她的脸在门后一点点隐去。不化妆的时候，她的脸色其实有些苍白，藏在门后，像被水浸泡的莲花。他就这么爱上了她。
“可是你并不了解她，是吗？她的身份，年龄，甚至连名字你都不知道。”
失眠先生沉默。
“我可以告诉你……”夜店小姐开口，语气带着某种魅惑，凑近了失眠先生，气息幽幽地掠过他的脸颊，说，“她的一切秘密我都知道——银行卡密码，工资多少，谈过几次恋爱，自慰频率，与多少人发生过关系……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全部告诉你。”
失眠先生惊慌地退了一步，险些摔倒。“不不不。”他胡乱摆手，想说什么，却情不自禁地吞了口唾沫。
“呵呵，身体比语言更诚实。”夜店小姐轻笑起来，精致的五官在夜色中逐渐清晰，她开始脱衣，华贵的裙子从肩滑到腰再到脚。
“你做什么？”
“你可以把我当成她。”她说，“现在，毫无保留，随心所欲。你想对她做什么都可以。”
失眠先生开始喘气，很剧烈，仿佛肺里有一个风箱在呼啦啦运转。喘了很久，他终于抬起头，正视眼前的裸身女人，说了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