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不是。
但愿不是。
“很好,艾伯特。”那个疯狂的灰色偶人看了看几个读数,低声哼起了歌,“在观察者状态下,你的数据棒极了,老伙计!”
他微微躬下身子,试图对上我的目光。
“这个实验我做过无数次了,艾伯特。我试图在两个近乎完全相同的偶人之间创造出某种能够自行维持的灵魂共鸣。我自己的复制人从来没有成功过——你知道的,我的自我有缺陷。这恐怕是遗传。天才往往如此。”
“你居然会这样贬低你自己。”我答道。但尤希尔没有理会我的讥讽,继续说了下去。
“不,我的偶人自我是没法成功的。我首先需要的是某个能干净利落地复制的人,所以我从多年前就开始抓捕你的偶人了。很不容易,特别是刚开始的时候。我搞砸了好几次,不得不毁掉你的灰色偶人,而不是放他们离开。你迫使我学会了隐匿行踪的全套技巧,艾伯特。后来,终于有一天,我们总算可以真正着手工作了。
“我们的进展还不错,不是吗?”
他拍了拍我的脸,这令我加倍努力才压下郁积许久的怒气。
“当然,你不记得了,艾伯特。但在我手里,你探索过精神方面的未知领域。我们也许注定会一起创造历史,我们两个。
“可紧接着,我们就遭遇了障碍!我给你讲过观察者效应,还记得吗?你的原身不断地间接影响你的灵魂场,把你困在真实的界域里。每次我试图把交感共鸣提升到一个新的水平,都会受到你的干扰。最后我才明白解决这个问题的必要条件。
“我必须除去艾伯特·莫里斯的本体!”偶人尤希尔悲伤地摇摇头。
“可我发现我不能这么做。不仅是因为我的有机大脑里有太多的阻碍——良心、同情、道德原则——还有担心被捕的懦弱。太令人沮丧了。我因此憎恨我自己!这就是我,有解决问题的方法和合适的工具,万事俱备,却缺乏意愿!”
“我……对你的困扰表示深切的同情。”
“谢谢。但这还不是最糟的。不久以后,我的搭档和朋友——埃涅阿斯·高岭,开始对我施压。他想要实验结果,为此不惜威胁。这让我原本就有的妄想症和悲观倾向更加严重。
“我开始做梦了,莫里斯。梦见我这番困境中的出路,梦见死亡和重生。这些梦让我既恐惧又兴奋!我很想知道——我的潜意识想告诉我什么?
“然后,就在上周日,我突然明白了这些梦的含义。我是在复刻一具新偶人的时候想到的……就是这一具,艾伯特。”偶人尤希尔又拍起了胸膛,“在某个瞬间,我看到了完整的景象,看到了光辉的前景,也知道这件事非做不可。”
透过紧咬的牙关,我努力回以咆哮。
“尤希尔本人也看到了。就在同一时刻,我敢打赌。”
灰色偶人笑了起来。
“噢,这是当然的,艾伯特。他肯定被吓着了,因为从那以后,他就跟这个复制体保持着距离,甚至包括我们一起在这座实验室里工作的时候。很快,他找了个借口去了那座小屋。但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我能感觉到,我的制造者正准备逃跑。”
在我和“小红”之间痛苦颤动的驻波之中,有段代表惊讶的弦外之音。虽然我/我们猜测到了类似的事……但听到本人的证实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可怜的、注定将死的尤希尔本人!眼看着亲手缔造之物为你带来死亡,这倒不算什么。说到底,这可是人类历史悠久的传统了,就像俄狄浦斯和他的父亲、弗兰肯斯坦男爵和他的怪物、威廉_亨利。盖茨和Windows'09。
但知道杀死你的凶手将会是你自己,这就不是一回事了——一个分享了全部记忆,知晓你每个动机,并且几乎彻底认同你的所有观点的人。就连驻波震颤的方式都完全相同!
但是,某些在陶土中诞生的东西永远无法完全在血肉之躯中体现。某种残忍到令我无法想象的东西。
“你……你真的疯了……”我喘息着,“你需要……治疗。”
作为回答,那个灰色幽灵只是简单地点点头,动作几乎算得上和蔼。
“啊哈。确实如此,至少以社会的标准来看是这样。但最后的结果也许能够证明,我采取的极端措施是合情合理的。
“我会告诉你的,艾伯特。如果我的实验失败了,我会自首,然后接受强制治疗。听起来公平吗?”他大笑起来,“不过现在,我们还是先假设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吧,你说呢?”
没等我做出回答,那台折磨灵魂的机器传来一阵尤为强烈的冲击,令我抽搐起来,疼得弯下了腰。
尽管经历了这么多折磨,我的心底仍旧保持着冷静和谨慎。我能看到,尤希尔的偶人正忙着准备他这场伟大实验的下一阶段。首先,他推开那道将实验室分隔开来的玻璃隔墙,用一个以铁索悬挂在天花板上的平台代替了它。他小心翼翼地把平台移到中央,也就是我与另一个我——“小红”——的正中间。它前后摇晃着,像个钟摆,将房间一分为二。
几秒钟后,最后一次冲击的余波渐渐消退,我脑海里最想问的那个问题脱口而出。
“你……到底想……实现什么?”
等他把晃晃悠悠的平台放到满意的位置之后,这个叛变的傀儡才再次把脸转向我,带着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声音几乎有些诚挚。甚至还带着迷惑。
“我想实现什么,艾伯特?哎呀,我的目的太明显了。为了实现我毕生的目标。
“我的目标是发明完美的复制机器。”
“手手先生”是美国1975年起播放的深夜娱乐节目《周六夜现场》中的一部黏土动画片《比尔先生秀》里的角色,比尔先生的敌人,其形象就是真人的双手。“哦,不,手手先生!”是比尔先生的著名台词。
即比尔·盖茨的正式全名,比尔是其昵称。windows2009从未真正发布过,windows以年份作代表的版本就此结束。


第42章
偶人退化
……绿皮逃脱,同时有所发现……
我冲上屋顶的时候,薄暮正缓缓降临,一群糖果花纹的“蜡人战士”在后头紧追不舍,叫嚣着要把我炸成陶片儿。我转向出口,把为数不多的霰弹枪弹丸中的一发用在了楼梯间里,解决了最近的追兵外加七级木头阶梯、三英尺长的栏杆以及一大块很有年头的灰泥。剩下的偶人纷纷后退,跑得比兔子还快。
我屏住呼吸,发现这里是个完美的防守地点。不过对方似乎有充足的增援,成功包抄我只是个时间问题。
而时间正是我所缺少的。盟友和弹药也一样。更别提我那飞快流逝的生命活力离用尽最多只有几个小时了。
我已经老到不适合做这种事了。我沉思着,觉得自己就像几天前从烤箱里拿出的旧面包一样不新鲜。那些五颜六色的无赖偶人还在下面,我能听到他们快步跑动的声音。还有低语声,他们正急切地讨论着,怎样才能抓住我。
为什么是我?
这已经远远超出普通帮派火并的范畴了。花费高昂代价,只为消灭一个已故私家侦探的廉价实用型绿皮偶人——我无法设想其原因所在。
除非高岭厌烦我了,因为我没能完成他的委托。
回想起来确实很诡异。袭击者出现时,陶土帕利——可怜的小家伙——正好提到要把传票拍到埃涅阿斯脸上,强迫那位隐居的亿万富翁公开他的账簿和监控记录,甚至要求他本人到场。难道这些话就把那位隐士逼得不择手段,非要大打出手了?
也许高岭派来这些暴徒,不是想抓我,而是为了找回那些照片。
我的口袋里放着一卷奎恩·艾琳拍下的照片,在她和“柯林斯阁下”会面时。她认为这个同谋就是贝塔,但我们却发现了那副巧妙伪装之下的白金皮肤。小帕丢来这卷照片,我不假思索,一把接过。保存证据,这是侦探的本能反应。可假如我当时丟下了这些照片,那些蜡人战士也许就不会追来了!
陶土帕利才应该拿着这些照片逃走!他们永远也别想抓到那只灵巧的小雪貂。只不过逃走不符合我那位小朋友的天性。结果就是,小帕再也没法得到那段记忆了。
真糟。我们也许只是一对消耗品,但陶土帕利和我相处得委实不错。
我灰心丧气地踢了踢门。肯定有一条逃离屋顶的路!
我侧耳细听下一次袭击的动静,同时稍稍离开屋顶边缘,转身望着降临在偶人城区的暮色……也许这是我在这个世界看到的最后的景色了。在西面和北面,真人们此时会坐在露台和长廊上,喝着冰镇饮料,看着落日,等待着他们的另一半自我——那些清早便出外工作,带着本体的承诺,准备以一天的辛劳换取记忆存续的偶人。
很公平。只是,哪里有我能够回去的家呢?
楼梯间的抱怨声渐渐高涨成争执。很好。我和小帕的那场大屠杀之后,他们的指挥结构也许完全打乱了。或者这只是个诡计,他们正准备侧翼包抄呢。
我冒险跑到某道栏杆旁,低头看着那架镑迹斑斑的防火梯。没有人在那儿,至少现在没有。
屋顶另一边是座摇摇晃晃的棚屋,大部分由金属丝网制成。小小的灰白色鸟儿在里面咕咕叫着。是个鸽子笼。棚屋的另一边有两个人影,一个大人和一个孩子,正一起做着修理围栏的工作。他们的穿着很破旧,挺适合这片贫民区,但他们的肤色却是逼真的暗褐色调……近乎棕色。也许是迅速黯淡下来的暮色造成的错觉。为防万一,我还是匆匆退开了。如果他们是真人的话,我会给他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回到楼梯间,我正好撞见两个红粉相间的偶人,他们正试图攀着用电击抓钩联到天花板上的绳索,通过打坏的阶梯。我刚一出现,他们立刻朝我开枪,但摇晃的绳索让他们失去了准头。于是我把他们轰成碎片,看着他们扭动翻腾,从六楼摔到最底下的中庭。
只剩一发子弹了。我想着,摸了摸我的霰弹枪。我还想到,这片精心设计的贫民窟并没有实现设计者希望的百分之百复原。即使在过去最混乱的日子里,只要枪战持续得够久,警察终究还是会出现的。但此时此地,没有人会来。
噢,你还有机会,冈比。你可以给布兰恩督察打个电话。让他派一队劳务转包协会的武装偶人来接你。可你太像小帕了。他没法拒绝任何打斗,而你总是喜欢用智谋击败邪恶势力。可能的话,还要全靠你一个人。
即使你连半点头绪也没有。
还真是这样!可我之前一直没有察觉。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刻,我一下子不发愁了。尽管发生了那么多事,我却感到某种奇特的愉悦。
噢,没有什么比面对强敌环伺的感觉更美妙的了,也没有什么比这更能让你相信自己的重要性。或许正因为这个缘故,失败者中间才如此流行阴谋论。但这一次不是虚妄的幻想。强大的埃涅阿斯·高岭显然不惜花费重金,也要得到我这颗小小的陶瓷绿脑袋。
噢,尽管来吧!嘿,什么桥段也比不上一夫当关的戏码。
或许……我想着,尽管这个念头让我羞于承认。或许我确实是艾伯特·莫里斯。
只有一件事影响了我高涨的情绪。不是我很快就会在激烈的战斗中迎来终结的事实,那个我能接受。
不是的,而是过去几小时里不时发作的那种短暂而怪异的头痛……起先微弱得几乎注意不到,随后又会更加猛烈地复发,像一阵热风般盘旋大约一分钟,让我产生了无法解释的幽闭恐惧和无助感。然后,头痛消失,不留一丝痕迹。也许这是偶人生命延长后的副作用。我不知道这段平添的寿命结束后会发生什么。不管怎么说,延长一天总比融成泥浆有趣多了。
谢啦,埃涅阿斯。
一阵微弱的咔嗒声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转向东边,越过栏杆张望,看到一打蜡人正沿那边的防火梯悄悄地爬上来。只是锈蚀的金属梯子不断嘎吱作响,破坏了这次行动的隐秘性。那架梯子看上去特别不牢靠,一不小心就会整个松脱,让他们在下方的巷子里摔个粉碎。
要不要帮他们“不小心”一下?我思索着。只需一发霰弹,就能卸下砖墙上的几颗螺丝,引发连锁反应,也许能让那架破梯子完全崩落。
也许不能。我决定暂时保留我的最后一发子弹,至少保留一两分钟。
我又匆忙赶往屋顶南边,发现另一群偶人正在奋力攀爬。这群偶人选择了比较困难的方式:手指和脚趾装着尖刺,戳入脆弱的灰泥中,费力地一点点向上爬。他们的重视让我受宠若惊,我渴望着回报这份好意。
屋顶旁围着一堵矮墙,看上去相当破旧,摇摇欲坠。于是我推了一把……感受着厚重的墙壁倒下,心中掠过一阵满足。超过一米的砖墙倒了下去,下方传来一声令人满意的尖叫。我跑了过去,又推又踢,把墙壁的更多部分倾泻在攀爬者头上,然后转身匆忙跑回楼梯间。
我挥了挥霰弹枪,半打身影顿时俯身找掩护。又赢得了一分钟的缓刑,我心想。我飞快转身,冲到东面的防火梯去察看。
那队人更接近屋顶了,近到令我别无选择。我举枪选择了一个目标,把最后那发弹药用在能将效果最大化的地方。
两个傀儡战士尖叫起来,锈蚀的金属框架呻吟着,挤脱了一颗螺丝……然后是另一颗。
但防火梯没有松脱。该死,这些老古董还真结实。
没有时间了。我该怎么办?想法子把艾琳的照片藏起来?等解决我以后,他们一定会找遍每一平方厘米……
我突然想到了那个鹤子笼。也许我可以把这卷照片绑到一只鸟的腿上,然后放飞它,只要它能在暴徒们离开之后回来——
子弹突然击中一旁的屋顶。我发现有颗头颅和双臂出现在西边的栏杆上。我躲在楼梯出口后面,避开危险,却只看到东缘出现了更多只不断摸索的手。
只有一个选择了。趁还能动,跑到房顶边缘去!某些过路人也许会看到摔下来的我。幸运的话,他们会拿到那卷照片,或许还有我的脑袋,打算以此换取酬金。凭我的身份标签找到艾伯特……或者克拉拉……
这个希望渺茫得要命,却是我仅有的希望。一米开外的楼梯间也开始响起嘈杂的人声。子弹几乎从四面八方射来,侵蚀着我狭小的藏身之处,锐利的裂片不断拍打着我的身体。
我舒展双腿,准备冲向屋顶边缘——
——却被一阵新的响声制止了。
那是引擎发出的阵阵轰鸣。
一直对我开枪的一个战斗偶人转过身去,瞪大眼睛,一声大叫后突然失手坠落。
另一个形体占据了他原先的位置。小巧,光滑,却动力强大——一辆蓝白相间的小型车辆,车身三处装有俯冲引擎,车首处的商标用字母轻快地拼出“哈雷”这个词。
这辆外形匀称的飞空摩托转了过来,驾驶室的罩子打开,露出一个漫不经心挥手致意的身影,那身米黄色螺纹图案就像旋转的螺旋桨。
贝塔,我心想。
我这位往昔的宿敌咧嘴笑了笑,让出驾驶位后面的小小空间,“哦,莫里斯,要来吗?”
不管你信不信,我当时确实考虑了片刻——人行道会不会是更好的归宿?
然后,我避开毫不间断的弹雨,艰难地跑了几步,跳进我那位老对手为我准备的避难所。


第43章
偶人绑架
……真人艾伯特被带走……
想象一下菲伊。雷徒劳地在金刚的巨掌中挣扎的样子——这就是我被那个巨型傀儡用仅剩的手臂拖出地下储藏区域时的感觉。我放弃了毫无意义的挣扎,努力镇定下来……放缓我评然跳动的心脏,冷却我血管里沸腾的荷尔蒙。这相当不容易。
原始人身处陷阱的时候绝不会想,在此陷入绝境的真的是我吗?但我总会这么想。如果答案是“不”,我就能以英雄般的沉着去面对死亡。但如果答案是肯定的,恐惧就会倍增!此时此刻,我仿佛尝到了胆汁的苦涩滋味。克拉拉已经看过我被烧毁的房子和花园,我一点儿也不希望她第二次为我哀悼。
“你……要带我去哪儿?”我屏住呼吸问。怪物的回答是一阵低沉的哼哼。他很臭,就像复刻前或者复刻时有什么部位腐败了似的。
他带我离开那面摆着成排储存柜的墙壁,穿过巨大的贮藏室,经过堆着无数工具和设备的架子。这里储藏的东西可真多啊。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好几打重要人物想在地表发生核子/生化/网络/陶土灾难时在地下避难,而且是永久性避难,这些东西没准儿真有机会派上用场。我们接近贮藏室出口的房门时,一阵击鼓似的声音从门外的大厅传来。俘虏我的偶人停下了脚步。
他听着,我也听着。听起来像行军的步伐。
看样子,这个怪物偶人并不只会哼哼,脑子里多少还是有点内容的。他想了想,下了决心,走向另一侧,赶在陶土兵士大步走来之前躲进了阴影。
他们排成纵队,一个接一个走进门来,身披军用迷彩色,还泛着刚出炉的红光。这些傀儡——大个儿傀儡——已经穿戴整齐,准备作战。
有人启动了某支预备部队?也许是为了找我?不知其中有没有克拉拉的偶人?我涌起了一种大叫着挥手的冲动。
但我已经看出她不在其中。
你得学会寻找迹象……某个特别的姿态,臀部摆动的样子。我能在战场上的运动摄像机拍下的颤抖画面里,在一堆泥塑身躯、穿着剑龙式防火铠甲的士兵中认出克拉拉。外在的装束并不重要,无论穿什么我都能认出她来,估计是因为她走路的方式有种特
点。
不,她不在这群人里。这些偶人士兵的步伐都差不多,昂首阔步,和她一样充满活力,只是更加傲慢,也许还有一点点凶恶。我确实有种熟悉的感觉,但又说不清具体是什么。
我没有喊叫。那队三十人左右的战斗傀儡经过我身旁,朝那间c藏室的深处前进,走向那只怪物劫持我的地方。我突然想到,难道说这怪物其实是想帮助我?
我很快就听到了撕裂金属的声音!我的抓捕者走出阴影,距离很合适,刚好可以看到墙边的橱柜被毁的场面!战斗偶人们攻击橱柜,撕掉柜门,翻弄着里面的东西,寻找着……寻找着……
……直到某个偶人大喊出声。一只壁橱的背面嘶嘶作响地裂了开来,暴露出一个原本应该是石墙的孔洞。
我就知道!
我现在的情绪很复杂。这个发现意味着我仍然是个相当不错的私人侦探,但这也意味着我是个白痴,因为我没有趁早报告给当局!现在……
现在?
我正思索的时候,那个大块头傀儡把我夹在手臂下,一路离开贮藏室,走进了大厅。
嗡嗡嗡嗡嗡——嗖——!
在身后,我听到了激光枪和相位微波枪开火的声音!低沉险恶的嗡鸣声之后,紧接着便是短促的砰响和岩石破碎声……还有温热潮湿的黏土砸在墙壁上的啪嗒声。那些战斗偶人肯定是在孔洞里遭遇到了什么。守军,而且兵力很强。
你原本打算就这么冲过去呢,白痴。我责备着自己。
要是那时候我选择通话报告就好了!但方披巾已经没了。那个大怪物正带着我走上相反的方向,沿着长长的走道,循着刚出炉的偶人散发出的清新气味走去。
我们进了一个有豪华冷藏箱和陶偶炉的房间——是精英人物使用的型号,配备了最高品质的驻波探针。还有更多给大人物用的物资,假如他们真会藏到这儿来的话——那个时候,我们肯定已经在遥远的地表上挂掉了。好几个冷库的盖子都开着,高速陶偶炉嘶鸣着,为刚刚完成的大量烘焙做冷却——很可能就是我刚刚看到的那些士兵,正在乌拉卡山下面的孔洞里战斗的那些。
真人在哪儿?负责复刻的那个人呢?这显然不是军方的手笔。我努力四下寻找复制机。
我们绕过了一个转角。我被夹在那条巨大的手臂下面,从这里望出去,只能瞥见模糊的影子。有个身影四仰八叉地躺在复制机的本体那一边,另一个身影弯着腰,手拿着某种给人以不祥之感的机器。
抓着我的那个巨大傀儡大吼一声,冲了过去!
那个站着的身影转过身,伸手去拿武器。还没等他把枪握到手中,我们三个就撞成了一团。
“我的”傀儡需要用它仅有的手臂和那个四肢粗壮的偶人士兵战斗,所以我滚到一旁,尽我所能地飞快爬开,然后站起身,揉搓着擦伤的肋骨。战斗已经爆发,那两个巨大的陶偶举起沉重的拳头,你来我往,不时发出骇人的咆哮!真人优先。我想着,记起了我在学校上过的那些课。我冲向那个仰躺在平台上的身影……却发现那竟是丽图·马哈拉尔!她躺在那儿,仍有知觉——必须这样,复制才能正常进行——但我用力拉扯紧紧捆住她的皮带时,她却呆呆地发愣。
“艾……”她总算缓过来了,“艾……伯特!”
“这是哪个杂种干的?”我咒骂着。非自愿复制——灵魂窃取,相当于特别恶劣的强暴。一解开皮带,我就把她拉下平台,拖到远处的角落里,尽可能远离那两个战斗的巨人。她吃力地跟着我,头靠在我的肩上,啜泣着,温暖的皮肤颤抖个不停。
“我在这儿呢,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保证,可我也不知道这样的承诺能否实现。我审视着可能离开房间的路线,而“我的”独臂巨兽正和一只大型傀儡战斗,就是那只把丽图绑起来,打算对她——
我看了一眼地上,那个偶人掉了一件工具。不是拷问器具,是一种医用喷雾器,里面盛着某种紫色的混合剂。我思索着……也许我被外表欺骗了。如果他只是个医生,想要帮助丽图呢?
那把落在地上的激光枪在巨人们的咆哮和厮打中被踢来踢去。我应该想法子检起那把武器吗?在那些沉重的躯体中间,这可不是件容易事。就算我成功地把它弄到手了,我又该向哪一个偶人开枪呢?
丽图仍在我怀中颤抖,就在这时,两声噼啪终结了我的迟疑。两个奋力对抗的战斗傀儡突然身体剧颤,然后再也不动了。
“哦,我要……”
我花了一阵子才让可怜的、衣衫凌乱的丽图平静下来,带她朝那两具已经在地板上闷燃起来的躯体走了几步。我小心翼翼地接近,不顾她把我拉回去的企图,直到我能清楚地看见躺在复刻器另一边地板上的他们。
俘虏我的那个傀儡——只有一条手臂的那个——躺在另一个傀儡身上,显然已经生气全无。
下面的那个,就是原本站在丽图身边、准备注射药品或毒品的那个偶人,脖子弯折成了骇人的角度,但生命的火花尚存。他双目闪烁,直盯着我的眼睛,似乎在召唤着我。
我不顾理智的判断一一还有丽图的疯狂拉扯——步步接近。
他的一只眼睛眨了眨。
“嘿……莫里斯,”他发出一种独特的刺耳嗓音,“你……真的……必须停手……不然就会……和我……一样下场。”
一阵恶寒沿着我的脊骨升起。
“贝塔?布拉格的大贤拉瓦啊!你在这儿干什么?”
他轻笑起来,笑声恶毒而狂妄。我太熟悉这种笑声了。
“噢,莫里斯……你怎么会……这么蠢。”我这名对手突然咳嗽起来,飞溅的唾液带着死亡的色泽,“为什么不问问她……我在这儿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