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我和陈下士只能面面相觑。她去了哪儿?为什么抛下我们,尤其是在这么个古怪的洞穴里?
陈进退两难。周围到处都是稽查员,也许正在调查是谁偷了那颗“杀死”了我的导弹。他很想拽着我溜出这个地方。可另一方面,偶人下士不能扔下丽图·马哈拉尔不管,让一个平民——一个真人——在无人照看的情况下四处游荡。
“你有没有什么能追踪身体残留热量的设备?”我低声问道,指了指整齐地悬挂在墙上、绵延到无限远处的战斗装甲,“或是什么能提取新陈代谢产物的东西?”
我这位猿形伙伴对我怒目而视。
“如果我说有,你就有内幕可以曝出去了。”
“我?噢,是啊。”这支偶人军队的用途是保护我们不受其他偶人军队的伤害。他们不太可承认自己拥有能够追踪真人的装备。按理说只有警察才能拥有这种设备,还必须处在妥善保管之下。
我耸耸肩,“看样子只好让丽图就这么到处转悠了。如果她迷了路,肯定会用那些大型机器中的一部唤醒某个兵士,跟他问路。我有没有说过她为寰球陶土集团工作?”
陈大吼:“真该死!好吧,跟我来。”
他转过身,那双弓形腿匆匆迈开大步,朝衣帽间的另一端走去。
这些配有头盔的连体服几乎全都大得过头,是为我们先前在大厅里见过的那些躯体定制的。陈下士怎么可能找到合体的衣服?我很快就得到了答案。最后的几排放着各式各样的衣物,尺码齐全,甚至还有为肢体、附肢数量众多者准备的衣物。很明显,有些特制战斗偶人是我们在电视上甚至大联盟战事中——从未见过的。
“这些有绿色和琥珀色条纹的衣服是侦察兵用的,”他解释说,“拥有自适应伪装和完整的感官能力,包括一些能满足我们目前的跟踪需要的……唔……我是说寻找和帮助马哈拉尔小姐。”
陈对这种事相当紧张。他的眼珠飞快转动着,我能猜到他现在在想什么。如果丽图像我这样继续维持着她的伪装,也许情况会简单些。但伪装让她的皮肤痒得受不了,只好擦掉。
“真人能用这个吗?”我问道,手指拨弄着旁边一件制式护甲的袖子。
“真人——噢,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如果丽图钻进了这套衣服并且密封得当,她就不会留下任何可供追踪的生体痕迹了。没错,我应该先检查检查。”
陈抓过一件侦察兵套装——它比一般的短小些,只能勉强裹住他的猿猴身躯——开始对付拉链。我站在后面,伸着手,做出想帮忙的样子……
……然后用左臂环住他的肩,再用右臂紧紧地箍住他的头,用力下压。
我有两项优势:发达的真人肌肉,且能出其不意。在他的军人身体做出反应,抵消我的优势之前,我有多长时间,几微秒?
“怎——”他放下衣服,抓住我的手臂,大喊一声,试图借力转身。
陈也许是个行家,但我对谋杀和背叛也略知一二。再说他这副身躯绝对算不上高级品。就在脖子折断的同时,他猛拉我的拇指,引起一阵剧烈的疼痛。
“啊!”我大叫着放了手,摇晃着那根受伤的手指。
偶人滑出我的手臂,落到地上。他仰躺在地,动弹不得,但仍旧能看到我咒骂连连,手舞足蹈,不停吮吸拇指的样子。
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恍然大悟。
陈知道了我是真人,也知道他弄伤了我。
意识之光开始黯淡的时候,偶人的嘴动了动,想说出一个词,却没法发出声音。
“抱歉。”他做着口形。
然后,原本活跃的驻波开始趋于平缓。我几乎能感觉到它的离去。
我的下一步显而易见。我仍旧需要陈早先答应给我的安全网络接口,而他刚才已经把安全抵达那里的方法告诉了我:只要穿上“侦察员”套装就可以。它的传感器能帮我发现、避开那些稽查员。幸运的话,我也许还能发现丽图的踪迹。
说真的,她的失踪不是我最关心的事。解决了拉链的问题,确保空气供应以后,我弯下腰,捡起脚边的那具陶土身躯——可怜的偶人陈。按常理,我应该把他塞进冷库,将这一天至关重要的记忆保存下来。但我要做的只是把这块正在分解的陶土放到某个隐秘的地方,最好是某个毫无特色的回收箱。
让真正的陈下士接收今天的记忆没有任何好处。这么做还可以帮他抹掉卷入此事的事实呢。在我的能力范围内,这是对他最大的帮助了。
好吧,也许这么说有些强词夺理,但我解决他是有理由的。只要他穿上侦察员的衣服,他就会开始搜索真人……也就会发现站在他正前方的这一个,那我就麻烦了。这可不行。
我想他在最后时刻也明白了。
附近没有回收箱,于是我撬出了他的身份标签,把剩下的部分塞进一只垃圾桶。
如果能摆脱这堆破事儿的话,我会想办法补偿他的。将来的某天,我会坚持请他吃顿饭。尽管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原因。
我只花几分钟就适应了这件侦察兵套装,把它设定成根据附近的光线等级自动调节伪装功能。感光外皮像乌贼或章鱼似的泛起涟漪,紧贴我的体表——肯定是在做模糊化处理。算不上真正的隐形,但比军迷商店出售的任何商品的效果都好得多。
甚至在管制大解除以后,军方还是能用我们的税款来开发这些酷得不得了的玩意儿。
把侦察兵制服上的传感器设置到最灵敏状态以后,我向着陈发现稽查员的地点走去。也许我可以窃听一会儿,查清他们为什么怀疑那场针对我的暗杀行动中动用了偷来的军事设备。更重要的是,那个安全网络接入口肯定就在武器大厅的某处。
我还希望能找到一部零食贩售机。真人偶尔也会下来这儿的吧!当个真人是不错,不过也有缺点。就像现在,感谢侦察兵制服上的阻音装置。如果没有它,我那抱怨不停的胃足以吵醒在隔壁长眠的士兵!
高科技。


第38章
我,陶罐
……穿越时空的相会——红色、灰白,还有其他……
就像一个——或是好几个一满溢的容器那样,我被塞得满满当当。
我唯一的愿望?清空所有这些容器!
重聚的冲动……重组的冲动……融合为一的冲动,压倒了我。可是,是哪个我?
什么样的我?
什么原因、什么时间、什么地点的我?
时间、地点、人物,众所周知的新闻要素,把当记者的折磨得苦不堪言。
人物都是我,相同而又不同。其中一个我知道的事,另一个我却毫不知情。
其中之一见过两千年前的失事船只留下的陶土罐,用两万年前的河泥捏制的母神雕像。还有远古时代,人类刚有了刻画想法的时候,用手掌按出的楔形符号……
其中之一见过所有这些事物;另一个我却苦恼着,想知道这些印象从何而来——并非来自记忆,而是鲜活真实的经历。
我知道马哈拉尔在做什么了。我怎么能不知道呢?
但我仍不明白这番折磨的目的。他疯了吗?是否所有偶人变成幽灵以后——失去了灵魂可以停泊的港湾,开始随波逐流——都会面对同样的命运?
还是说,他在探索一种能令驻波震颤的新方法?可能性太多了。
我觉得自己不像一个演员,更像是整个剧团,整个舞台。
整个广场。
我知道了!这跟我们熟悉的接收记忆时的感觉完全不同。不是像灵魂驻波复制品回溯源头,和本体融合那样,被动地吸收记忆。两道驻波似乎各自独立,分呈灰白与红色,但彼此干扰,互相增强,朝着归于一致的未来前进……
偶人尤希尔的声音在背景里嗡嗡个没完,就像糟糕的导游、令人嫌恶的讲师。他告诉我,反复地告诉我,有了观察者,宇宙才得以存在。噢,每次洄游本能蠢蠢欲动,催促我“回到”那个存在已久的自我体内,他便会极尽奚落与嘲讽之能事。
“回答我一个谜题,莫里斯。”折磨我的那个人提出了要求,“如果你哪里都不在,又该怎么同时分处两地?”
此处运用了《圣经》中的句式。


第三部
最初的陶土捏就了最终的人形,
最后的收成播下那最初的种子。
创世的黎明所写就的字句,
便将在终末的垂暮中念诵。
——[波斯]奥马尔·哈雅姆《鲁拜集》
英译 爱德华·菲茨杰拉德


第39章
几个老朋友
……绿皮的逃亡……
棕褐色螺纹的傀儡说了几件私密往事,以此证明他确是贝塔。这些事只有交手双方的他和艾伯特·莫里斯知道,战斗、阴谋、羞辱,还有我堪堪逃出他掌握——或者反过来——的种种不为人知的细节。
“听上去,你们俩像在玩一场永不结束的陶偶角色扮演游戏。”拉姆说。
“傻透了。”保守派的加德里恩说。
“也许吧,”贝塔的偶人答道,“但这是一场赌上了巨额金钱的游戏。我必须拓展业务,原因之一是我需要留出足够的现金,万一这位艾伯特最终抓住我的本体,我好用这笔钱来偿还不断累积的罚款。”
“别为你绑架偶人的所谓‘事业’指责艾伯特。”我哼了一声,“我可以用我拥有的一切打赌,你现在惹上的麻烦大多了,比侵权这种民事犯罪严重得多。你招惹上了新的敌人,对吗?比我这个私家侦探危险得多的新敌人。”
贝塔没有否认,点点头,“几个月前,我就觉得不对劲了。我的买卖接二连三地被某个人盯上。他会突然插手,用朊病毒炸弹屠杀我的复制人,还有我偷来的模板。有时候,他还会把我的生意接管几天,然后烧光一切,毁掉证据。”
“啊,这就能解释在泰勒大厦发生的一些事了。”我说道,“星期一的时候,你扣下了我侦察用的绿色偶人——至少我当时认为是你。但俘获我的人比以前恶毒得多,甚至有些疯狂。他们竟然对我用上了酷刑——”
“那不是我。”贝塔郑重其事地保证道。
“唔,好吧,我勉强逃脱了。星期二早上,我带着布兰恩督察和他的武装偶人突袭了那个据点,一切顺利。可不久后,我再次回到那座大楼附近,碰巧遇到了一个正在分解的黄色偶人。他说他是你,又含含糊糊地说某个对手的‘接管’。
“对做了这一切的那个人,你有什么头绪吗?”
“起初我怀疑是你,莫里斯。不过我很快明白了,那是个真有本事的——”贝塔看了我一眼,但我没中他的计,镇定自若,那个偶人只好笑着继续说下去,“能够跟踪我,找到我那些秘密复制中心的人,而且无论什么预防措施都没有用。我铤而走险,用了最隐匿的手段,将紧急备用傀儡存放在秘密便携式陶偶炉里,设定为一段时间之后解冻。”
“你就是那些事先复刻的复制人之一?”拉姆问,“你的记忆是多久以前的?还记不记得你是什么时候制造的?”
贝塔的偶人做了个鬼脸,“超过两周之前!如果不是艾伯特的消息触发了唤醒程序,我也许还在那个小壁橱里休眠呢。醒来以后,我马上接触了这位蒙特马林先生,他和蔼地邀请我参加这次会面。”螺纹偶人指指小帕。
我坐了起来,“你说的‘艾伯特的消息——’”
在场的另一个真人,詹姆斯·加德里恩,跺了踩脚,“等等!我们还是先确认一些事情为好。这个贝塔,恶名昭著的黑社会人物,的确曾与‘蜂后’艾琳以及金妮·沃梅克密谋——”
“我们还没确认——”
加德里恩瞪了我一眼。我想起自己的身份,低声说了句抱歉,然后住口。
“所以,”他继续说道,“我们曾以为贝塔、艾琳和沃梅克真的打算用某种算不上违法的手段去袭击寰球,想暴露某些秘而不宣的技术。即使那是真的,我也不相信他们是为大众利益着想。更大的可能是勒索!整个计划就是为了敲诈埃涅阿斯·高岭,弄一笔封口费。”
贝塔耸耸肩算是承认。“有钱拿也不错。我们同时还想要最新的偶人延寿技术。艾琳是因为原生身体的记忆空间即将耗尽,需要减少接收记忆的频率。我和沃梅克则看到了延长偶人生命所能带来的商业价值——延长她的合法偶人和我的非法盗版偶人的生命。”贝塔笑了,“我们的结盟是暂时的,出于利益。”
“这不重要。”加德里恩说,“但为了完成你的间谍任务,你居然打算雇用你的宿敌,侦探艾伯特·莫里斯。这不会太冒险吗?”
贝塔点点头,“所以我才会假装自己是那个什么柯林斯阁下。再说,为什么不雇艾伯特呢?这任务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结果那个敌人先抓到了你。他取代了你,然后改变了计划的目标。你是不是指望我们相信这一点?”
附近一张桌子上传来变尖了的小帕的叫声,来自那个小小的貂形偶人,陶土帕利,他操纵着一台全息幻灯机。“我现在就播放我们在艾琳家找到的那卷胶片。准备好向他们展示你的发现了吗,冈比?”
我点点头。影像自幻灯机涌出,展示了一系列豪华轿车内部的秘密会议,与会者是艾琳和她的同谋们。我把自己放大“柯林斯阁下”的花格图案后的发现告诉了其他人。
我用的尊称让贝塔露齿而笑,我接着说:“用微型像素发射器瞬间改变皮肤的图案,真是个好把戏——这解释了你为什么能多次从我手中溜走。很明显,你的敌人并不了解这种技术。又或许他根本不在乎。他接管以后,仅仅复制了你最后那次的图案,然后便大摇大摆赴约去了。艾琳则毫无察觉。
“以后的事就简单多了。这个敌人改变了你的计划。你们三个原本打算在灰色艾伯特体内植入谋报装置,却被他换成了一颗炸弹,目标也从工业间谍活动变成了恶意破坏。是这样吗?”
贝塔的傀儡耸了耸肩。“我的记忆已经是两周前的了,所以没法确证最近的事情……我只能说,我的担心应验了。我的敌人恐怕已经全盘接管了我的生意,”他气愤地拍了拍手,“要是我知道那个人是谁就好了!”
看到贝塔的痛苦而心生快慰,这有错吗?好些年来,艾伯特一直被同样的痛苦煎熬着——他不知道这个头号劲敌究竟是谁。
“好吧,我倒不是说自己有多高明,贝塔。但我找到了一条你需要的线索……”
我刚一点头,陶土小帕就切换到最后一张影像,展示出随后那位有着一成不变花格皮肤的“柯林斯阁下”。图像放大……继续放大,我们都看到,表面的伪装剥落之处露出一种完全不同的色彩,像金属一样微微发光,比钢铁更加明亮。拉姆的绿色傀儡走近了些,一面摩挲着下巴,好像他有副络腮胡可以挠似的,“天,看起来就像……”
他在意识形态方面的死对头加德里恩替他说完:“看起来像是人造或者天然白金。嘿,你可别告诉我们那是埃涅阿斯·高岭……”他张大嘴巴,“可为什么一个商界巨头竟会弄脏他的手,跟这么个社会渣滓掺和到一起?”
加德里恩轻蔑地指了指贝塔,后者生气地站了起来。
“更重要的是,”小帕抓了抓他长了两天的真胡子,补充道,“他破坏自己的工厂能得到什么好处?”
“保险诈骗?”拉姆猜测,“同时把过时的存货一笔勾销?”
“不,”加德里恩紧咬牙关,“他想同时除掉所有的对手。”
我点点头,“想想我们这些人各自干的好事。首先,你们两伙人挖掘了通往寰球集团内部的愚蠢地道——”我对着拉姆和加德里尔比画了一下,“同时给你们自己掘下了陷阱,成了最好不过的替罪羊。更别提还有人派出几个偶人,化装成携带炸弹的那个人的模样,和你们在前一晚会面。就算你们能逃避监禁和罚款,还是会蒙受巨大的羞辱。名誉扫地以后,你们看上去跟傻子没两样。”
“哈,真棒。”拉姆咕哝了一声。加德里恩则对我怒目而视。
“接下来高岭还得摆脱艾伯特。”小帕说,“这就是你被炸死的原因吗,老伙计?免得让你洗脱自己的嫌疑?手段太粗糙了吧!首先,多少偶人被屠杀也比不上一桩命案更让警方关注。”
这一点我同意。
“这部分确实不太合理。可怜的艾伯特其实没怎么招惹他呀。”
“但其他情况和我们的猜测完全对得上。一听到破坏性袭击的消息,奎恩·艾琳就意识到事情乱套了。她以自己的方式安排了一场逃脱,留下她的同谋,也就是柯林斯阁下和金妮·沃梅克作为最后的替死鬼。”
“艾琳还留下了证据,指认柯林斯就是贝塔。”陶土帕利补充说。
“没错。线索本该至此终结。一个恶名昭彰的偶人绑匪,一个著名的性变态者,结成了一个邪恶的联盟,最后带来了可怕的事变。这是个精心设计的阴谋,把高岭憎恨——或是仅仅看不顺眼——的所有人物一网打尽。”
贝塔的螺纹傀儡点点头,“如果不是艾琳录下的那些影像,如果没有你出色的侦探能力,这个计划原本会成功的。你真是聪明得让我惊讶,莫里斯。”
我只能摇摇头,“运气好而已。”
小帕继续翻动,审视那些全息影像,“这点儿证据可不太够。更别说你们想控告的人还是个亿万富翁。”
“我们不需要多有力的证据,”陶土小帕冲着自己的本体吼道,“只要有充足理由展开调查就行了。这样一来,我们就能调动寰球内部的监视网络。内部举报奖也会帮我们的忙。让警方接手,传唤高岭本人——”
就在这时。
有什么东西穿过我的身体,感觉就像一股叹息般的暖风,催促我转身聆听。
我照做了,随即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轻轻刮擦着门的声音。
然后门爆炸了。
因为早有预料,我才能勉强躲开那块飞向我头部的碎木头。紧接着,第一个武装入侵者冲进烟雾中,举枪开火。
我切换到紧急模式,扑向瞪大眼睛尖叫着的詹姆斯·加德里恩,用身体帮他掩护,和他一起滚倒在地板上。混战中总会出现些意外,闯进来的那个人肯定没料到偶人城区会有真人出现,毕竟这儿的规则是“射击任何会动的东西”。惊慌之中,加德里恩用力朝我踢来一脚,好像我是袭击者似的!因此我花了至少四秒钟才把这个笨蛋藏到一张躺椅下。
激烈的战斗开始了。
入侵者身上都有十字条纹,这是帮派的标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些应该都是蜡制战士。很可能只是几个小毛孩儿,路过这儿进来找些乐子——只不过时间上太过巧合了。我站起身,看到几个攻击者已经倒在门边,全都是被小帕那快到不可思议的反应——以及他手里那把火力强劲的霰弹枪——撂倒的,散布面极大的高速弹丸仍在朝毁坏的房门处倾泻。
他不是一个人。小帕的貂形偶人站在他的右肩上,用迷你手枪射击,显然早已忘了彼此的意见不合。贝塔也没闲着,这个螺纹皮肤偶人抽出一只细长的吹箭筒,配有最多四十枚吹箭的弹药匣。他每吹出一口气,都会射出一根自动瞄准的智能箭,朝某个敌人的陶制眼珠飞去,箭杆内部还藏着少许烈性酶炸药。
陶土躯体在粉碎的房门边越堆越高,但更多的攻击者不断拥人,爬过或跳过他们倒下的战友,一路不停开火。台灯和吊灯碎了一地。
“冈比,接着!”
小帕将那把霰弹枪丢给我,同时从轮椅的某个凹槽里又掏出另一把。我也加入了战斗。我们并肩作战,及时挡住敌人的又一次冲锋。
又一阵喧闹让我转回身。公寓窗边有东西在动。又一群入侵者,挤在摇摇欲坠的防火梯上,准备破窗而入。
“拉姆!”我冲那位陶偶解放运动者派来与会的廉价绿皮偶人叫道,“守着窗户!”
拉姆摊开双手,“我没有武器!”
“快去!”我大叫一声,矮身扑向大门,同时再开一枪,身边多了几具冒烟的躯体。我从一只还在抽搐的手中柚出武器,抛向那个绿偶人,希望他能接住并且知道该怎么做。“贝塔,帮帮拉姆!”我大喊着又冲上前去。
我靠在已经没了门的门框旁边的墙上,突然发现在这个位置开火能够覆盖半边走廊,一下解决一整排等着冲进来的恶心家伙。在霰弹枪的火力下,他们就像喷水管面前的偶人娃娃一样瘫软下去。当然了,这也让另一半袭击者知道了我的准确位置。
一阵重击声告诉我,有人把什么东西砸在我倚靠的这部分墙壁的另一面上。我迅速后退,只比爆炸快了两秒钟。这一家伙让室内满是碎片,更在墙上打开了一个四米宽的新开口。
窗户也在同时被炸飞了。碎玻璃飞漉得到处都是。我听到枪声从那个方向传来,只能指望拉姆抵挡住他们了。
又一波敌人拥入房间,而我凭借有利位置伏击,消灭了其中的半数左右。这个比例相当惊人——如果他们在乎伤亡人数的话。但答案显然是“不”,对方仍在不惜代价地继续冲锋。陶土帕利的小型手枪已经打空了,没时间再拿一把,于是迷你偶人纵身一跃,扑向某个敌人的喉咙,后者在惊讶中做出反应,连连后退,撞在几个同伙身上。陶土帕利神风特攻队般的袭击把对方拖了珍贵的几秒钟,我则趁机从身后解决了他们。另一个结果同样不出所料:可怜的陶土帕利被砸成了碎片。
我大为光火,但我的愤怒没法跟小帕相比。
“该死,我还想要那些记忆哪!”他大吼着,丢开霰趣枪,从轮椅凹槽里掏出另一把武器。我瞥了一眼,顿时毛骨悚然。那是一把汽化枪。
即使是身经百战的帮派成员也惊慌失措地俯下身,寻找掩体。其中一个动作太慢,装着不稳定晶体的枪膛里一声爆响,射出一道调谐过的微波,在他的身体——以及他身后的墙壁——上面开了个透明窟窿。
又有两个家伙赶来增援,一看到小帕,他们转身想逃……却只和另一块墙面落得个一同汽化的下场。
“小心后面!”我高喊着站起身,用我那把相形之下与玩具无异的霰弹枪朝窗户开火。拉姆倒霉的绿色偶人已被新出现的入侵者践踏在脚下,贝塔没了踪影。这倒是没什么好奇怪的。
小帕转过椅子,装好弹药,朝着敌人的援军射去又一发瓦解一切的微波射线。敌人瞬间汽化,外加窗框和一部分蔓延到外面的火焰。
让我欣慰的是,尽管他现在目标明显,却没有人还击。
他们知道他是真人,不想让警察插手这事。他们顶多抢走小帕的枪,再丢块帆布蒙住他。也许还会强迫他嗅入遗忘气体,以擦除他最后一小时左右的记忆。
不用说,这也意味着所有敌人的目标都变成了我。子弹四下乱飞,愈发逼近,直到小帕把另一枚晶体装进弹夹,抬起射线管,准备再次开火。蜡制战士们四散奔逃,寻找着掩护,也给了我喘息的时间。
小帕和我目光交会,把我从身为傀儡必须保护真人的职责中解脱出来。帮派成员倒是严格遵守游戏规则。“我不会有事的。”他大叫着,一把抓过全息投影仪旁的胶卷,抛给我,“走!”
我对我的朋友飞快地点了点头,滚向一侧,连滚带爬地起身,然后冲过房间,在厨房的案台处稍稍矮身。一团弹丸撕开木制门板,又在锅盘间反弹了几次。谢天谢地,这儿还有家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