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这些纤长的年轻躯体,脸上戴着面具,多数裸露着细腰,仿佛一幅古老的印度插画,随着钢鼓敲击出的“新海中女神”乐音优雅地摇摆……噢,多奇妙啊!这些年轻的外
星人如此天真无知,却又这么美丽!在这座她帮助建造的城市里,耸立在干涸的海滨上……她感觉体内有一部分飞扬起来,越过昼夜平分点,滑入安乐幸福的灿烂激流中。
就现下两个世界恐怖狰狞的情况而言,这也许只是她偶然的生物化学反应,然而它这么真切地存在着,她全身的细胞都感觉到了它的存在。于是她拖着米歇尔加入舞群,随
着音乐舞动又舞动,直到汗水淋漓。这感觉真棒。
有这么一阵子,他们坐在她的咖啡馆里——好一个“登陆首百”的小团聚,包括她和米歇尔和斯宾塞、韦拉德和乌苏拉和玛琳娜、耶理·祖多夫和玛丽·杜可儿。他们
在沙比希关闭一个月之后溜了出来,还有来自布雷维亚山脊的米哈伊尔·杨格尔,以及从南槽沟来的娜蒂雅,共10人。“每十人杀一人。”米哈伊尔这样评论。他们叫来一
瓶又一瓶的伏特加,仿佛要把另外90人的记忆淹没在大醉一场中,那些人也许再次消失了,或者最坏的状况——全被杀害了。那天晚上,他们当中碰巧大部分是俄罗斯人,
开始吆喝起家乡的祝酒令。让我们大快朵颐一番!祝我们健康!让我们在地窖后灌酒!把我们塞到杯子里去!让我们尽情地喝呀!喝到醉眼迷离!把它舔干净呀!把颈子后
面浇湿!让我们一口喝三人份!让我们吸它,倒它,敲它,抓它,打它,抽它,摇它——等等等等,直把米歇尔、玛琳娜和斯宾塞听得目瞪口呆。就像因纽特人和雪一样,
米哈伊尔这么告诉他们。
然后他们回到舞群,10个人围成一条线,在众多年轻人间摇摇晃晃地穿梭。50个冗长的火星年,而他们依旧活着,依旧跳着!真是一项奇迹!
但是一如往常般,玛雅那可以轻易预测的情绪波动再次停在最高点,接着突然间往下滑落——今晚始于注意到藏在面具后面的麻木眼神,看到每一个人挣扎于遗忘一切
,尽可能退缩到各自的隐秘世界里去,除了当晚的爱人之外,不想和任何人有任何接触。而他们自己并没有不同。“我们回家吧,”她对米歇尔说,后者仍然跟着节拍上下
弹跳,享受所有瘦长火星年轻人的围绕,“我受不了了。”
但是他不想走,其他人也不想,最后她一个人举步回家,穿过大门、花园,走上长长的阶梯来到他们的公寓。喧闹的庆祝声在她身后大肆翻腾。
水槽上橱柜前的年轻弗兰克对着她的苦恼微笑。当然会这样,那年轻人专注的面容如是说着。我也知道这类故事——我学得很辛苦。周年纪念日、婚姻、快乐时光——
都会远走、消失。它们从来就没有什么意义。那笑容严谨、粗暴、坚定;而那双眼睛……仿佛穿过窗户望着一间空荡荡的屋子。她打翻料理台上一个咖啡杯,咖啡杯滚落地
板,砰的一声碎裂四散,脱离的把手兀自转动,而她大声哭了起来,跌坐在地板上,手臂箍紧膝盖,号哭。
然后消息随着新的一年一起到来,敖得萨本身的安保系统将更为严密。看来联合国临时政府得到了教训,打算以较为迂回的方式对其他城市进行镇压限制:新护照,闭
锁室和车库设立安全检查,管制火车使用。传言他们将重心特别放在猎捕“登陆首百”上,并指控他们企图推翻临时政府。
不过玛雅依旧希望继续参加“自由火星”的会议,而斯宾塞同意带着她。“只要我们还能。”她说。所以这天晚上,他们一起走在上城长长的石头阶梯上。米歇尔也在
,这是他自从沙比希攻击事件之后第一次随行。玛雅认为他从那次打击中,从玛琳娜敲他们公寓门的那个恐怖夜晚中恢复得很好。
只是这次会议出现了杰姬·布恩和她那群人,安塔尔以及“受精卵”众人,他们搭乘环绕希腊盆地的火车抵达敖得萨,躲避联合国临时政府在南方的部队,对发生在沙
比希的攻击事件有狂犬病般极度热切的愤怒,比以前更好战、更激进。广子和她那群人的消失已经让这些体外生殖的孩子失去了控制力;广子毕竟是他们多数人的母亲,他
们似乎全都同意现在是出来进行全面反抗的时候。杰姬在会议上大声疾呼,如果他们想拯救沙比希人和躲藏着的人们的话,就必须分秒必争。
“我不认为他们抓到了广子的人,”米歇尔说,“我想他们和土狼一起躲到地下去了。”
“你想得美。”杰姬说。玛雅噘起上唇。
米歇尔说:“如果他们真有麻烦,一定会对我们发出信号。”
杰姬摇摇头:“他们不会再去躲藏起来,现在已经是关键时刻了。”道和瑞秋点头。“再说,沙比希人呢?还有谢菲尔德的封锁?同样的情况也将在这里发生。不,临
时政府在接管所有地方。我们必须现在行动!”
“沙比希人已经控告了临时政府,”米歇尔说,“而他们全都仍旧好好地在沙比希生活着。”
杰姬满脸鄙夷,意指米歇尔不过是个傻瓜,一个既软弱又过分乐观的受惊的傻瓜。玛雅血脉贲张,咬牙切齿。
“我们不能现在行动,”她尖锐地说,“我们还没有准备好。”
杰姬对她怒目瞪视:“要依你的话,我们永远都准备不好!我们会一直等,等到他们在整个星球上装把大锁,到那时,即使我们想做什么也都做不到了。我确定你就想
那样。”
玛雅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再也没有所谓的他们了。有四到五个变形跨国公司正为火星而彼此争斗,一如他们因地球而互相争斗。如果我们夹在中间,就只会被战火波
及,减少抵抗能力。我们必须等待我们的时机,在他们互相伤害之后,我们才能有真正成功的机会。如果我们贸然行事,就只会重演2061年事件,只会凭空乱打造成一场混
乱,而人们夹在中间,被无辜杀戮!”
“2061年,”杰姬喊道,“你就只知道2061年——什么都不做的完美借口!沙比希和谢菲尔德已经被封锁了,巴勒斯也被封锁了,西朗亚格哈和敖得萨是下一个,电梯
每天都送来增援警力,他们已经或杀害或监禁了数百人,像我祖母那样的人,她才是我们真正的领导人,而你,你就会说2061年!2061年把你变成了一个懦夫!”
玛雅冲过去,重重掴上她的头,杰姬跳了起来,玛雅因而退后撞上一张桌子的边缘,发出咝咝气喘声。她被拳脚击中,百忙中抓住杰姬的一只手腕,俯首狠狠一口咬去
。然后她们被其他人迅速拉开挡住,整个会场一片吵嚷,每一个人都叫喊着,包括杰姬。她尖声叫道:“婊子!婊子!婊子!凶手!”而玛雅也听到自己在急促呼吸之间从
喉咙深处嘶哑地喊道:“愚蠢的小荡妇,愚蠢的小荡妇!”她的肋骨和牙齿都疼痛难当。有人捂住了她的嘴,杰姬嘴上也拦着一只手,周围嘘声四起:“嘘,嘘,安静!他
们会听到,他们会报告,警察会来!”
终于,米歇尔把捂住玛雅嘴的手拿开,而她嘶哑地喊出最后一声“愚蠢的小荡妇!”,然后坐倒在一张椅子上,双目圆睁,怒视他们全体,至少有一半的人因而僵硬地
挺立。杰姬被松开了,她开始用低沉的语声诅咒。玛雅突然大吼:“闭嘴!”如此凶残,使得米歇尔跨出一步站到她们中间。“把所有男人拉到身边就以为自己是头头了,
”玛雅低声咆哮,“你那空荡荡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
“我不能忍受这个!”杰姬大喊,而每个人都说“嘘!”。她于是大步离开,走到外面长廊。那是一个错误,一种撤退。玛雅重新站起,利用机会低声以撕裂般的痛苦
语气严词批评他们的愚昧——然后当她能够稍稍控制她激动的情绪时,便就事论事地请求他们多等一段时间,她愤怒的痛责之下隐含着理性的请求,请求多些耐心,多些计
划和控制力,实在叫人无法反驳。在陈述的过程中,现场的人当然紧盯着她,一个浑身带血的罗马斗士、黑寡妇;她的牙齿仍然因为用力咬进杰姬手臂而隐隐作痛,她实在
无法假装是这场理性辩论的完美模范;她感觉整个嘴唇都肿了起来,血管怦怦跳动,但是她强烈抗拒心中升起的一股耻辱感,继续陈述,冷酷,狂热,又专横。这场会议在
低潮中结束,多数人默认必须延迟任何大规模的暴动,同时继续隐藏;接下来,她发现自己跌坐在电车里的座椅上,左右分别是米歇尔和斯宾塞,努力压抑着哭泣的冲动。
只要杰姬和她那群人待在敖得萨,他们就必须继续忍受他们——他们的公寓毕竟是秘密栖息场所。所以这不是她逃得开的。同时城里的物理厂和办公室前面都有警察站岗,
检查手腕确认身份后才准入内。如果她不再去工作,他们就很有可能找来询问原因,但是如果她去了,必然会受到检查,而她的手腕身份和瑞士护照无法肯定是否能够掩护
她。传闻2061年后遭分割的信息已经开始回流到一些较大的整合系统中,一些战前数据也恢复了,所以有新护照的需要。如果她闯进那些系统中的一个,一切就都完了。她
会被押往小行星或卡塞峡谷,施以严刑拷问,一如发生在萨克斯身上般受尽折磨、损坏心智。“也许现在是时候了,”她对米歇尔和斯宾塞说,“如果他们封锁了所有城市
和雪道,我们还能有什么选择?”
他们没有回答。他们并不比她知道得多。突然间,整个独立计划再次看来像是一个幻想,当初阿卡迪那么拥护时显得毫无可能,而现在再次提出,也同样只是一场梦境
,阿卡迪曾经如此雀跃,却又如此错误。他们永远无法从地球的掌握中挣脱出来,变成自由地区,永远不能。他们在它面前完全无助。
“我得先和萨克斯谈谈。”斯宾塞说。
“还有土狼,”米歇尔说,“我要问他更多发生在沙比希的事。”
“还有娜蒂雅。”玛雅说,她的喉咙随之一紧;如果娜蒂雅看到她在那场会议中的表现一定会很难堪,而那让她难以忍受。她需要娜蒂雅,如今在火星上,娜蒂雅的判
断力是她唯一还能够信任的。
“大气层里有奇怪的事情发生,”他们换乘电车时,斯宾塞对米歇尔抱怨,“我真的很想听听萨克斯的意见。氧气比例升高的速度比我预期的要快很多,特别是在塔尔
西斯北部。好像有什么相当成功的细菌在散布,而里面没有任何自杀基因。萨克斯基本上已经重组了他在艾彻斯高点的老工作团队,每一个人都活着,他们已经在阿刻戎和
达·芬奇进行了一些不让我们知道的计划。有点像那些该死的风车加热器。我反正要跟他谈谈。我们必须在这一点上进行合作,否则——”
“否则就是另一个2061年!”玛雅坚持说。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对的,玛雅,我是说我同意。我只希望有足够的人这样想。”
“我们不能只是希望。”
那表示她要到外面去身体力行。完全走入地下,在城镇间游走,从一个秘密栖身场所到下一个,尼尔格已经如此进行了好几年,没有固定的工作也没有家,尽可能地会
见许多革命团体,尝试稳定他们。或至少让他们不要太早曝光。专注在希腊海的计划已经变得不可能了。
这样的生活因而宣告结束。她下了电车,瞥向海岸道路那头的公园,然后回头穿过大门、花园,走上阶梯,进入熟悉的长廊,步履沉重老迈,而且非常非常疲惫。她不
假思索地把钥匙塞到钥匙孔里,走进公寓,环视属于她的事物,看着米歇尔成堆的书本、沙发上横挂着的康定斯基 [4] 画作、斯宾塞的素描、老旧的咖啡矮桌、餐桌餐椅、
厨房各个角落端坐的锅碗瓢盆,以及水槽上橱柜前的小照片。多少代以前她就认识那张脸孔了?所有家具都会有它们的去处。她站在屋子中间,精疲力竭,凄凉孤独,悲叹
那些在这里度过的悄无声息的年年月月;将近10年富有生产力的工作,真正的生活,现在全因这股历史风潮而涤清,一种周期性发作,她必须试着引导或至少挺住不被吹去
,必须试着尽全力将它推开,给予他们继续生存下去的空间。该死的世界,该死的闯入者,该死的愚蠢管理方式,还有一直贯穿到此刻的冷酷角色,所到之处尽是摧残……
她曾经那么热爱这个公寓,这个城镇,这里的生活,有米歇尔、斯宾塞、黛安娜和其他同事,她的习惯,她的音乐,她每日小小的喜乐。
她闷闷不乐地回视米歇尔,后者站在门边,也对内环视,仿佛试图把这个地方埋在记忆深处。高卢人式地耸耸肩。“提前怀一下旧。”他说,试着挤出笑容。他也感觉
到了——他了解——这不仅仅是她的心情,这次是现实本身。
她振作一下,回以笑容,走过去握住他的手。楼下传来“受精卵”众人走上阶梯的铿锵声响。那些浑球可以待在斯宾塞的公寓里。“如果顺利,”她说,“我们一定会
再回来。”
他们在初现的晨曦中走到火车站,穿过所有咖啡馆,里头的椅子仍然叠放在桌上。到了火车站,他们冒险出示旧证件,没有麻烦地拿到车票,搭上逆时针行驶的火车来
到蒙特普尔恰诺,在那里套上租来的活动服和头盔,走出帐篷下了山丘,离开地表世界,进入一排山丘里的一个陡峭峡谷。土狼在一辆巨砾越野车里等着他们,载他们穿过
赫勒斯篷特的心脏地带,往上驶入复杂的交叉河谷,穿过一条又一条山径,这片山群铺满仿佛从天际任意坠落的岩石,噩梦似的荒山迷宫——最后他们循西边斜坡而下,穿
过拉贝火山口,驶上诺亚高地边缘嵌着火山口的山脉。他们就这样再次离开网络,再次漫游。
土狼在这段时间的初期帮了很多忙。然而他跟以前不一样了,玛雅心想——因沙比希事件而压抑,甚至担忧。他不肯答复有关广子和其他隐藏移民的问题,然而他如此
频繁地回答“我不知道”,使得她逐渐开始相信他真不知情,特别是当他的脸终于出现人们承受压力时会有的扭曲表情时,那著名的无法击破的漫不经心终于被摧毁殆尽。
“我真的不知道他们究竟有没有逃出去。接管一开始,我就在土墩迷宫里了,我尽快进入一辆车,认为我可以从外面帮最大的忙。但是没有人从那个出口出来。我当时在北
边,而他们有可能从南边出去。他们那时也藏在土墩迷宫里,广子跟我一样有紧急避难所。只是我不知道罢了。”
“那么,我们去看看能找到什么。”她说。
于是他驾着车带他们往北走,中间他们进入谢菲尔德-巴勒斯雪道底下,从一条只比他的车宽一点点的长隧道里驶过;他们从凹处的密室拿到了补给,然后如洞窟勘探者
般在这条黑色的狭槽里度过难眠的一晚。接近沙比希时,他们钻入另一条秘密隧道,行驶数千米后来到一个小车库洞穴;那是沙比希超深井迷宫的一部分,后面有方形石头
砌成的山洞,仿佛新石器时代的墓穴甬道,而今用细长的灯照明,还因排气孔而温暖。他们在那里受到第一代中山七尾的欢迎,他似乎跟以前一样快乐。沙比希已经或多或
少地还给了他们,虽然城里到处有联合国临时政府的警察,尤其是闭锁室和火车站,不过警察还没有察觉到超深井综合区的全部情况,因而无法完全停止沙比希对地下组织
的帮助。沙比希不再是公开的戴咪蒙派,他这么说明,但是他们仍然发挥着作用。
不过他也不知道广子的下落。“我们没有看到警方带走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他说,“但是风声小了之后,我们也没有在这里找到广子和她的人。我们不知道他们去
了哪里。”他拽拽耳下的绿松石耳环,显然百思不解,“我想他们也许独自离开了。广子一直都小心地在她所到之处预留一处避难所,有一次岩和我在鹅池旁喝了许多清酒
后,这么告诉过我。对我来说,广子有消失的习惯,而临时政府没有。所以我们可以推论说是她选择了那么做。不谈那个了——你们应该泡个澡、吃些东西,然后如果你们
能和那些跟我们一起躲藏起来的第三、第四代的人谈谈,会对他们很有好处。”
他们就这样在迷宫里待了一两个星期,玛雅跟新近隐匿起来的几个团体见了面。她花上大半时间鼓励他们,并且保证他们能够很快回到地表,甚至回到沙比希;安保措
施是加强了,但是网络很容易渗透,加上另类经济体系太过庞大,要完全施以控制根本不可能。瑞士会提供给他们新护照,布雷西斯会提供给他们工作,他们不多时就能回
到岗位上。此刻重要的是他们必须协调他们的努力,抗拒过早冲出的诱惑。
七尾在这样一场会议之后告诉她,娜蒂雅在南槽沟也进行了类似的呼吁,萨克斯的人也请求多给他们一点时间;所以在政策上有着某种程度的共识,至少在老兵之间。
尼尔格和娜蒂雅紧密合作,也支持这种思路。因此最难控制的是比较激进的团体,而土狼在这点上有最大的影响力。他想亲自探访一些红党的庇护所,玛雅和米歇尔搭他的
便车朝巴勒斯行去。
沙比希和巴勒斯之间的区域满是火山口地形,他们夜间蜿蜒穿梭于顶部平坦的圆形山丘之间,拂晓前停在住满红党成员的边缘小避难所里。这些成员对玛雅和米歇尔并
不表示欢迎,但是仔细倾听土狼的话,同时与他交换了二十余个玛雅从来没听过的地点的消息。第三个晚上他们来到大斜坡的陡峭斜坡,穿过众台地形成的群岛地势,骤降
到伊希地的和缓平原上。他们可以循着这一个斜坡看到很远的地方,一直看到一条如沙比希超深井土墩般的物体横过大地,从大斜坡的都马色雷火山口转个大弯,直指西北
方的瑟提斯。这是个新堤防,土狼告诉他们,是由从埃律西昂超深井调来的机器人建造的。这道堤防的确壮观,像是南方的一条玄武岩山脉,只是其柔软光滑的质地显露出
它其实是挖凿而出的风化层,而非坚硬的熔岩石。
玛雅盯着这条长长的脊线,兀自想道,他们行动上的串联重组结果失去了控制。他们可以试着筑防波堤来阻止——问题是这样的防波堤有用吗?
他们回到巴勒斯,用瑞士身份证从最南边的闭锁室进入,栖身于由来自维西尼克的波格丹诺夫分子管理的秘密场所,如今他们为布雷西斯工作。这个秘密场所位于亨特
台地北边半山腰一个既通风又明亮的公寓里,可以俯瞰中央峡谷以及布兰奇台地和双层孤山。公寓楼上是个舞蹈工作室,白天有好几小时的时间可以听到微弱的砰,砰,砰
砰,砰砰声。北方地平线那端蒸腾着不规则的尘云和雾气,标示出仍然在筑造堤防的机器人;玛雅每天早晨向它看去,想着曼格拉电视台的新闻报道和布雷西斯的冗长信息
。接下来就是一天的工作,完全暗中行事而且通常限制于在公寓里举行的会议,或研究视频传来的信息。这里的生活与敖得萨完全不同,也不容易发展出任何习惯,这让她
感到阴郁不安。
然而她依旧在这大城市的街道间游逛,一个无名氏跻身于成千上万公民之间——沿着运河漫步或坐在公主公园附近的餐厅里,或一个人迹罕至的台地顶端。所到之处,
她都可以看到墙上整齐的红色模版印刷字体:“自由火星”或者“准备好”。或是仿佛她在幻想她的灵魂对她呐喊的一句警言:你们永远回不去了。就她观察,普通百姓没
有理会过这些信息,从不见他们讨论,而且这些标语往往很快就被清洁人员洗去;但是它们不断出现,整齐的红色字体,通常是英语,偶尔是俄语,后者那古老的字母像个
久已失去联系的老朋友,从他们的集体潜意识里翻飞而出,如果他们真有这样一个集体潜意识的话;不管怎样,这些信息一直都带来一种电击般的小小震骇。这么一个简单
的方式居然能够传递出如此强大的影响力,着实叫人不得不讶异。如果人们有足够的时间讨论,他们就有可能出来从事任何活动。
她和不同反抗组织小团体的会议进行得很顺利,虽然她越来越清楚地了解他们之间存在着来自心底深处的各种不同意见,尤其是红党和“火星之首”成员对波格丹诺夫
分子和“自由火星”团体的厌恶,后两个团体被红党标为绿色,因此认定为是敌人。那很可能引发争端。不过玛雅尽其所能安抚,而每一个人都至少愿意听她说话,于是有
些微进步。慢慢地,她开始熟悉巴勒斯,以及她在这里的秘密生活。米歇尔和瑞士人、布雷西斯,以及如今隐伏在这座城市的波格丹诺夫分子对她安排的谨慎例行程序——
一种例行的安保程序,使她能够频繁地与不同团体聚会,同时不致危害他们已经建立起来的秘密场所的整体性。每一场会议都似乎提供了一些正面意义。唯一无法妥协的问
题是有太多团体似乎想立即发动抗争——不管是红或绿,他们倾向于追随远在偏僻地区的安所领导的激进红党,以及围绕杰姬的那群急躁的年轻人,同时各个城市出现了越
来越多的破坏事件,造成相对的警力增加,到后来情形似乎很可能一触即发。玛雅开始觉得自己像是一种刹车系统,常常为人们如何不愿意聆听这样一个信息而夜不成眠。
另一方面,她也必须让老波格丹诺夫分子和其他老兵认识到本土人引发的运动的影响力,并在他们情绪低落时进行鼓舞。安在偏远地带率领着红党,冷酷地破坏车站。“事
情不应该那么进行。”玛雅不断地告诉她,可是没有迹象显示安是否收到了这个信息。
幸运的是,鼓舞人心的征象仍然存在。在南槽沟的娜蒂雅建立了一个受她影响的强大运动网,并且与尼尔格和他的追随者密切合作。韦拉德、乌苏拉和玛琳娜重新占据
了他们在阿刻戎的老实验室,受布雷西斯生物工程公司名义上的保护。他们与萨克斯保持固定联系,后者在达·芬奇火山口的一个庇护所与其从前的地球化工作小组在一起
,受居住在布雷维亚山脊的米诺斯人支持。那个巨大的熔岩甬道居住点已经比当时举行大型会议时还要往北扩张了许多,新辟出的区域大多提供给来自南方受到攻击或弃置
的庇护所难民使用,另外还包括一系列的工厂。玛雅看着那边的视频,人们驾着小车从一个帐篷区到另一个帐篷区,在过滤天窗洒下的明亮褐色光芒中忙碌,从事着显然只
能被称为军事生产的工作;他们在制造隐形飞行物、隐形车、地对空导弹、加强版避难所(有些已经设置在熔岩甬道里,为将来可能遭受的攻击做准备)——同时还有空对
地导弹、防车辆武器、手枪,还有各种萨克斯亲自设计的生态武器,米诺斯人如此告诉玛雅。
这类工作以及南方庇护所的毁灭,使布雷维亚山脊从远处看来像极了陷入一种战争的狂热中,玛雅因而甚为担忧。萨克斯本质上是个顽固、私密、很有才华但脑部受损
的破坏狂,一个实实在在的疯狂科学家。他仍然不肯直接和她对谈,他对飞行透镜和得摩斯的攻击虽说相当有效,然而对她而言,那番行动引起了联合国临时政府对南方的
猛烈攻击。她不断发出请求其控制忍耐的建议,直到阿里阿德涅恼怒地响应:“玛雅,我们知道。我们正在这里和萨克斯一起工作,我们了解我们抗争的对象,而你所说的
,不是太显而易见,就是错误的。倘若你真想帮忙,跟红党去谈,我们不需要。”
玛雅对着视频低声诅咒,并且告知斯宾塞。斯宾塞说:“萨克斯认为真要动手,就很可能需要武器,即使只是为了储备。我觉得很合理。”
“不是坚持要撤职斩首吗?”
“也许他认为他在建造断头台。听着,跟尼尔格和亚特谈谈。甚至杰姬。”
“是哦。你知道,我想跟萨克斯谈谈。他终有一天要直接面对我的,该死。叫他跟我谈谈,好吗?”
斯宾塞同意试试,一天早晨他使用自己的私人线路跟萨克斯联系。回答的是亚特,他答应叫萨克斯来接听。“他最近很忙,玛雅。我倒很乐意。人们称呼他萨克斯将军
。”
“老天。”
“没关系的。他们也提到了娜蒂雅将军和玛雅将军。”
“他们才不会那么称呼我。”黑寡妇还比较可能,或母狗、凶手。她知道。
亚特乜斜的眼睛告诉她是真的。“唔,”他说,“管它呢。对萨克斯来说那只是个玩笑。人们还说那是实验老鼠室的复仇。”
“我真不喜欢这样。”另一种革命的主张似乎正逐渐酝酿出它自己的生命,一种独立于任何现实逻辑的动量;而他们似乎只不过是一头栽进去,也似乎将永远这样埋头
行事。它超出了她的控制能力,超出了所有人的控制能力。即使是他们如此分散和隐匿,好像也无法协调或孕育出任何清晰的概念,任何他们尝试达到的概念,或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