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说,“我们当时全都处在巨大压力之下,不管是不是能够辨认。那是极端情况,同时相当危险——如果我们失败了,就可能全都死去。我们必须成功。我们之中有些人

把压力处理得比别人好。我自己没有,你也没有。但是我们现在走到这里了,而压力仍然存在。有些不一样,有些仍然保持相同面貌。但是如果你要问,我会说我们比较懂

得如何面对它们了。大多数时候。”
接着他会离开,去海岸道路上的一家咖啡馆,花上一两个小时慢慢啜饮黑醋栗酒,在他的计算机数据板上画素描,全都是些尖酸刻薄的讽刺漫画,而往往才下了最后一

笔就立即删除。她知道这个是因为某些夜晚她会跑出来找他,然后握着一杯伏特加静静地坐在他身旁,用肩膀碰碰他表示抱歉。要怎么告诉他有时候治疗真的帮助了她,说

她的情绪又开始上扬了——同时又能避开他嘲讽似的耸肩动作和忧郁的表情呢?不管怎样,他知道。他也谅解。“你爱他们两个,”他会说,“以不同的方式。他们身上也

有你不喜欢的部分。再说不管你做了什么,都没有义务对他们的行为负责。他们选择去做他们想做的事,而你只是一个因素而已。”
这番话对她很有帮助,帮助她抗拒。一切都会没事;她会恢复过来的,也许几个星期甚至只要几天。过去反正充满了坑洞,是残缺不全的意象合集——到最后,她一定

能够真正遗忘。不过最深刻的记忆似乎总是因黏胶般的悔恨而充斥着痛苦。要遗忘还需要一些时间,即使它们如此具有腐蚀性,如此疼痛,如此无用。无用!无用!还是专

注在眼前好些。
一天下午,她一个人在公寓里,心思一边盘旋,一边盯着洗碗槽上那张年轻的弗兰克照片许久许久——想着她要把它取下丢弃。一个凶手。专注在眼前。然而她也是一

个凶手。同时也是把他赶上谋杀之路的人。前提是如果一个人能够驱使任何人的话。不管怎样,就那点而言,他是她的伴侣。所以长久的一番思索之后,她决定把照片留在

原处。
几个月过去了,随着时间流逝和六个月一季的冗长周期规律,那张照片变成了只是一件装饰物,一如架上的钳子和木质搅拌汤匙,或成排吊挂的铜底锅碗瓢盆,或帆船

形的小胡椒瓶、小盐瓶。就像一场舞台剧的背景,她有时这样想,虽然它就某个时点看来似乎会永远存在——然而终将彻底消失,就像以前所有的背景,在她踏往另一阶段

的轮回时消失踪影。又或者不会。
一个又一个星期过去了,然后是一个又一个月,一年有24个月。某个月份的第一天会碰巧是星期一,接下来连着好几个月都是如此,直到让人产生会永远这样的错觉;

然后一个火星年的三分之一逝去了,崭新的季节终于登场,接着走过一个有27天的月份,然后突然间每个月份的第一天变成星期日,一段时间之后,那也开始变得好像无穷

无尽,一个月又一个月。如此不断重复又重复;巨大的火星年轮缓缓转动。而在外面的希腊盆地现实世界,他们似乎已经发现了大部分的重要含水层,整个工程于是转向开

凿和输送。瑞士人近日研究出被他们称为步行管道的新型设计,专门为配合希腊盆地的工程而制造,最远可达北方大平原。这些奇妙的机器可以随意滚动,把地下水平均分

布在盆地底部,而不再有以前固定管道终端会出现的堆积成山的冰群。
玛雅和黛安娜一同外出观看这些管道的运作情形。从飘浮于空中的飞船上,她们看到地面上的一条管道就如花园里的洒水管,因喷出的水而像蛇一般前后左右扭动。
来到地面,景观更为惊人,甚至透着古怪;那输水管道相当巨大,由架设在庞大浮筒滑雪板上的矮胖铁塔撑离地面两米,庄严地滚动在已经蓄积而成的平滑冰层上。这

管道受管口喷溅而出的水压推挤,以几千米的时速扭动,喷射角度则受计算机控制。当管道滑向其弧形范围的极限时,发动机会掉转管口,然后整条管道速度放缓,停止,

变换方向。
汹涌如湍流般的水带着白色霜气与红色尘埃从管口喷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飞溅在地面上。然后水流继续向前滑动,分裂成数支泥泞支流,渐行渐缓,蓄积成池,

表面平坦,接着转成白色,慢慢地变成冰。不过并不是纯冰状态;坐落于滨海处的巨大生物水库添加了营养剂和数种冰菌,因此新成的冰层略带粉红色泽,融化速度要比纯

冰快。广阔的融化池水,数平方千米的低浅湖面,是夏天以及春秋晴天里常见的景致。水文学者同时报告说,表层底下有更大的融化池塘。随着全球温度的持续上升,盆底

蓄积的冰层逐渐增厚,压在最下面的冰显然因压力而逐渐融解,因此,覆盖在这些融化地带上的巨大冰层会顺着哪怕角度极小的斜坡而下,聚集在盆地底部所有低洼处,形

成压力脊线、冰塔、每晚冻结的融化池塘,以及状如倾塌摩天大厦的冰块。这些极不稳定的硕大冰块因日间温度造成的移动现象而彼此撞击,发出打雷似的轰隆声响,远远

传到敖得萨以及所有边缘城镇。每天晚上,这些冰又会冻结起来,噼里啪啦,轰轰隆隆,直到盆地底部许多地方变成难以想象的破碎混沌地形。
这样的地形根本不容横越,要想观察盆地大部分的进展过程只能从空中俯瞰。火星48年秋天里的某一个星期,玛雅决定伴同黛安娜、瑞秋等几人到盆地中心的一个小居

住点去。这地方已经被命名为“负一岛”,只是还不能真称得上是一座岛屿,因为基亚山脊尚未完全被水覆盖。然而只要再过几天,最后一部分基亚山脊就会被完全淹没,

黛安娜和办公室里其他几位水文学者认为应该来看看这起具有历史意义的事件。
就在他们计划离开之前,萨克斯出现在公寓门口,只有他一人。他从沙比希来,正往维西尼克走,顺道前来拜访米歇尔。玛雅暗自欣喜自己正要外出旅行,无须与他周

旋,而且他此番停留的时间应该不会太长。有他在的场面依旧使她不舒服,而且很显然这种感觉是双向的;他继续避开她的眼神,只跟米歇尔和斯宾塞说话。对她则一语不

发!当然,在他恢复的过程中,他和米歇尔曾花上几千几百个小时练习会话,但是她仍然感到愤怒。
所以当他听到她意欲前往负一岛的计划,询问自己能否同行时,她既惊讶又满心不悦。但是米歇尔恳求似的看了她一眼,快得一如闪电,而斯宾塞随即问道,他能不能

也一起去,毫无疑问是想阻止她把萨克斯推出飞船。她同意了,非常不情愿。
于是两天之后起程时,队伍中多了“斯蒂芬·林霍尔姆”和“乔治·杰克逊”,玛雅无意向其他人介绍他们,而黛安娜、瑞秋和弗朗茨似乎都知道他们是谁。这些年轻

人穿过飞船又平又长的机舱时全都保持沉默,让玛雅烦躁地紧紧抿住嘴唇。这趟旅行因为萨克斯的出现而失去了原先预期的风貌。
从敖得萨到负一岛共需24小时。这艘飞船比早期老式的箭镞形巨兽要小些,呈雪茄形,名为“三钻号”,机舱又长又宽。它的超轻型推进器使它能以稳定速度飞行,即

使进入强风亦无大碍,但是玛雅依旧觉得摇摆不定,发动机的嗡嗡声在西风掩盖下几乎细不可闻。她走到窗畔往下眺望,背对萨克斯。
窗外风景从飞船一开始升高就令人惊异,在北坡的帐篷里的敖得萨,看上去仿佛美丽的叶片和花砖组成的坡面。奋力往东南方向穿越气流的两小时航程后,盆地覆满冰

层的平原盖住视野所及的世界,他们仿佛正飞越北极海或一个冰冻世界。
他们的飞行高度约为几千米,速度为每小时50千米。第一天的整个下午,他们身下到处都是碎裂冰柱,之间夹杂着呈脏白色和天空紫色的融化池塘,偶尔反射阳光泛起

刺眼银色。过了一会儿,他们看到西方有一种螺旋纹的冰湖,而一道道又长又黑的水纹标志着低点上被淹没的超深井。
黄昏时分,冰层染上一团不透明的粉红、橘红、象牙白,边缘镶着又长又黑的阴影。然后他们整夜飞行,上面有群星,下面则是泛着朦胧光辉的破碎纯白。玛雅辗转反

侧,躺在窗下的一条长凳上,天亮前就睁开了眼睛。窗外色泽又是一番惊奇,天际薄紫比下面的粉红冰层要暗一些,如此倒置的景象,使得一切看来颇不真实。
不到中午,他们再一次看到陆地;冰层地平线那端浮起一排赭黄的椭圆山丘,约100千米长,50千米宽。那是类似希腊盆地中型火山口大小的中心圆丘,高度高于计划中

的海平面,将为未来海洋增添一座坚实的中心岛屿。
目前负一岛上仅西北高地有人居住的痕迹,不过也只是许多跑道、火箭发射台、飞船桅杆和一些分散的小建筑物——有些罩在小帐篷下,另外一些则孤独赤裸地矗立着

,仿佛天空随意丢弃而下的混凝土块。住在这里的人不是技师就是科学家,偶尔会有火星科学研究者前来拜访。
“三钻号”旋绕进来,锁住一根桅杆,然后降到地面。乘客们鱼贯而出,由站长带领参观了机场和居住点。
在居住点食堂简单用过晚餐后,他们套上装备到外面参观,穿梭于散置的实用建筑物,走下山丘到达当地人口中将成为海岸线的地段。他们发现那里还看不到任何冰层

;平原上满是沙砾,一直延伸到附近的地平线,部分有7千米远。
玛雅漫无目的地在黛安娜和弗朗茨身后踱步,他们两人似乎正发展出一段恋情。他们旁边是另一对驻扎此站的本土人,两个都比黛安娜年轻,非常亲密地手牵手散步。

他们身高都超过两米,但不像多数年轻本土人般轻盈柔软——这对情侣显然做过举重训练,肌肉一如地球举重选手般隆起,只是脚步依旧灵巧,如芭蕾舞者般在这片空虚海

岸的乱石堆间行走。玛雅看着他们,再一次因这新兴人类而感觉惊奇。她身后跟着萨克斯和斯宾塞,她甚至调到“登陆首百”频率把这想法化成言语。但斯宾塞只说了什么

表型和基因型之类的,而萨克斯根本不予理会,转身走下平原斜坡。
斯宾塞跟着他,而玛雅尾随在后,缓慢移动于其他所有新生物种之上:碎石沙堆间缀有草丛,还有低矮的开花植物、野草、仙人掌、灌木,甚至还有一些蜷曲在岩石旁

的多瘤小树。萨克斯小心翼翼地踏步,不时蹲下身去检查植物,直起身来后则往往满脸迷惘,好像先前蹲伏而下时血液自脑中逸散而去。或者那只是萨克斯惊讶时的表情,

玛雅不记得以前见到过。她停步环视四周,讶异地发现这生机盎然的区域竟遭如此浪费,这里没有人垦殖什么。或者驻扎机场的人员努力过。这盆地低洼、温暖、潮湿……

那些年轻的火星人在上面舞动,优雅地避开脚下植物,却没有对它们多加注意。
萨克斯停在斯宾塞身前,抬起头来注视斯宾塞的面罩。“这些植物都会被淹没。”他不满地说,几乎是在提问而不是陈述。
“没错。”斯宾塞说。
萨克斯朝玛雅看去。他戴着手套的手狠狠握拳。什么,难道他现在又要指控她谋杀植物?
斯宾塞说:“可是那些有机物能够帮助维持后来的水生动植物,不是吗?”
萨克斯没有回应,只四下游看。当他的视线掠过她时,玛雅看到他痛苦地眯着双眼。然后他再一次在这片植物岩石织就的复杂织锦上迈开步伐。
斯宾塞迎向玛雅的目光,举起他套在装备里的手,意在为萨克斯冷落她的行为道歉。玛雅转身往回走。
最后,整群人终于踏上螺旋脊线往上走,来到就在站台北方负1000米等高线上的小山丘,这里可以看到延伸至西方地平线的冰层。飞机场坐落在他们下方,让玛雅想起

了山脚基地或南极车站——没有规划,没有结构,没有任何线索可以想象将来这座岛屿上的城镇风貌。年轻人优雅地踏足岩石,猜测城镇将来可能的景象——一个滨海胜地

,他们很确定,每一公顷都要加以开发,海岸线上每一个小海湾都是港口,还有棕榈树、海滩、亭台楼阁……玛雅闭上眼睛,试着想象这些年轻人描绘的景致——再睁开双

眼看着岩石、沙土、茂盛的小植物。脑海里什么也没有。不管将来会是什么样子,于她而言都将是一个惊奇——她无法聚集任何意象,那是一种“前所未见”,顽固地朝她

压迫而来。一种死亡征兆突然席卷了她,而她挣扎着摇头甩掉。没有人能够想象未来。她脑海里的那片空白不代表什么,那很正常。困扰她的只是萨克斯的在场,提醒她此

刻无法控制的事项。不,未来一片空白其实是一种运气。是脱离似曾相识感觉的自由。一个特别的恩惠。
萨克斯随后到达,俯瞰他们身下的盆地。
第二天他们进入“三钻号”,再次起航向东南飞去;然后船长在基亚山脊西边抛下船锚。自玛雅上次跟黛安娜和她一些朋友驾车到这个地方以来,已经过了好长一段时

间;现在,原来全部突起于破碎冰层之上的山脊,只剩往负一岛方向延伸过去的狭窄岩石半岛群还看得见,但沉入冰下的速度并没有减缓,仍一个个逐次消失——不过最大

那个除外,其脊线依然完好,并将粗糙的冰层分隔两处,西边的冰层显然比东边的要低200米。黛安娜说,这是联结负一岛和盆地边缘的最后一块陆地。当这最后一条地峡也

被淹没,中心扬起的那块土地便会成为一座真正的岛屿。
堆积在这条残存山脊东边的冰层有一度非常靠近峰顶。飞船船长抛出更多锚,他们在盛行风吹袭下往东飘移,一直来到山脊正上方,于是他们很清楚地看到露出冰面的

岩石只剩几米。再往东看去,一条步行管道的蓝色管口正缓慢依附浮筒滑雪板前后滑动,不断朝地面喷射水柱。他们偶尔在推进器的低沉响声下听到爆裂和类似呻吟的声音

,还有模糊的轰隆声响,以及如炮弹射击的刺耳声。黛安娜解释说,冰层底下有液态水,而新增水源的重量,则推挤着一些冰层区域,使之摩擦刚刚沉入冰下的脊脉。船长

向南指去,玛雅看到一排冰山腾空扬起,受爆炸推力的影响而往前飞去,然后呈弧形向各个方向落回冰面,散成千百片碎冰。“也许我们应该后退一些,”船长说,“如果

不被飞溅的冰山击中,对我的名声比较有好处。”
步行管道的管口正对着他们。随后伴着一阵微弱的地震似的怒吼,最后一条完整山脊被水淹没了。阴暗汹涌的水流铺天盖地地爬上岩石,然后淌下山脊西侧,形成宽约

数百米的瀑布,懒洋洋地落到200米下的冰面。不过相较于这片浩瀚无垠的冰世界,那不过是涓涓细流罢了——但它持续稳定地倾泻而下,而东边水流此刻在其冰层上开凿管

道,瀑布雷电般轰隆作响,而西边的水流则散成百股支流,穿梭在破碎冰层上——玛雅颈上汗毛因惧怕而耸立。也许是受水手峡谷洪水记忆的影响,她这样猜测,只是连自

己也不敢确定。
瀑布水量逐渐减少,不到一小时全都冻结成冰,至少表面如此;虽然当天太阳高照,但下面温度仍然只有零下18摄氏度,而一片参差不齐的积雨云从西方迫近,显示着

一道冷锋即将袭来。所以瀑布最后完全静止,留下一片新生的冰冻瀑布,岩石山脊上因而平铺着上千条平滑的白色导管。所以,现在这道山脊变成了两个互相独立的岬角,

一如基亚山脊上其他所有的山脊般,仿佛一副副肋骨般潜进了冰层:互相匹配的半岛。希腊海现在已成连绵不断的汪洋,而负一岛变成了一座真正的岛屿。
那之后,环绕希腊盆地的火车旅程,以及各种飞行,让玛雅有了不同的感受,因为盆地里互相交缠的冰川和混沌冰层在她看来都是新海洋本身,扬起、填充、飞溅。事

实上,低点附近冰层下的液态海洋在春夏的扩展速度远远超过秋冬两季的缩减。夏季强风扫过冰湖,掀起波浪,打碎冰团,形成区域碎冰,漂浮的冰团碰到陡峭斜坡时发出

巨大的吼声,使恰巧飞行其上的飞船对话变得异常困难。
火星49年,从所有开凿的含水层汲取的水流量达到了巅峰,每天共抽取2500立方米的水灌入这个海洋,依此速度,估计把盆地填充到负1000米等高线,需要6个火星年。

对玛雅来说,这一点儿也不长,特别是从敖得萨就可以目睹这些进展。冬天席卷山区的黑色飓风会裹挟惊人的白雪覆盖整个盆地;到了春天,那些积雪就会融化,而冰封海

洋的新边缘总比前一年秋天更近一些。
北半球的情形亦相差无多,新闻报道以及她频频拜访巴勒斯时的所见所闻皆如是证实。北方大平原北边的巨大沙丘正被快速地淹没,荒漠和北极区域底下的广大含水层

,从浮在冰层上的钻孔平台抽取而出,灌注到了地表,而这些平台亦随着聚积的冰层逐渐升高。北半球的夏季,大河从融化中的北极极冠奔涌而出,切割薄片沙土,流入那

片冰层。负一岛变成岛屿之后几个月,新的视频报道显示,荒漠里一片无遮蔽的地面消失在了来自西、东、北三个方向的阴暗洪水之下。这显然创造了圆形冰区之间所需的

最后一道连接线;所以北方现在有了一片包裹世界的海洋。当然,它目前依旧零散,而且只覆盖了纬度60和70之间的土地,但是卫星照片显示,大片冰封海湾已经向南延伸

到了克里斯和伊希地的深凹盆地。
淹没整个大平原大概仍然需要20个火星年,因为填满其所需的水量远远超过填满希腊盆地所需。但是那里的抽取工程更为浩大,一切进行得相当迅速。在这种情况下,

红党实施的所有破坏行动只不过是在整个过程中敲出一个凹痕而已。事实上,不论环保抗争运动或破坏行动如何频繁,整个进展仍在加速,这是因为采取了一些相当激进的

新型开凿方式,效率非常高。新闻节目展示了这种最新方式的视频,引爆深埋地下的热核反应,大规模融化永冻土,提供更多的水源。这些爆炸传至地表时形成冰震,使表

面冰层变成冒泡的泥浆;液态水的表面部分很快就冻结成冰,但底下部分则趋向于保持液体状态。另外,发生在北极极冠底下的类似爆炸则引发了相当于2061年大爆发的巨

大洪水。所有水源全都引入大平原。
在敖得萨的办公室里,他们全都以专业眼光关注这样的发展。北方地下含水量的最新评估鼓励了大平原的工程师朝最终的海平面努力,亦即天空火星学时期所订定的0千

米等高线。黛安娜和深水公司的其他水文学者认为大平原的地面因含水层及永冻土的开凿而下陷,所以将来的海平面会比预估的要低。但是那里的工作人员似乎很有信心地

表示,他们已经考虑到该项因素,认为那不致造成问题。
办公室的人工智能计算机依据不同海平面高度模拟计算,给未来海洋提供了可能的形状和范围。不少数据显示,大斜坡将成为南方的海岸线。有时那意味着一道和缓的

斜坡;而在起伏的地势里,则意味着群岛的出现;其他特定区域则有壮观的滨海悬崖。凿穿的火山口将是港口的好所在。埃律西昂的中央山峰会变成一块岛屿大陆,残留的

北极极冠亦同——极冠下的土地是北方唯一高于0千米等高线的部分。
不管他们选择用怎样的海平面来模拟,这片海洋的南部都将淹没低于北方大平原大部分地区的伊希地平原。伊希地周围的高地含水层水源也将抽取出来进行灌注。所以

这座古老平原终会成为一个大海湾,也因为这样,建筑人员开始在巴勒斯外围建造一条长长的弧形堤防。这座城镇虽然相当靠近大斜坡,但是它的高度却低于最终海平面。

因此它将成为类似敖得萨的海港城市,一座邻近环绕世界的海洋的港口城市。
建筑中的巴勒斯堤防高200米,宽300米。玛雅觉得这样一个以建筑堤防来保护城市的观念令人很不安,虽然从航空照片看来,那堤防将会是另一座高耸的伟大纪念碑。

它将呈马蹄形,两边衔接大斜坡,而且巨大到可以在上面实施其他计划,如使它变成一座时髦的海滨浴场,包括小船港。玛雅记得曾经站在荷兰的一道堤防上,左手边的陆

地比右手边的北海还要低;那让她迷惑得失去了方向,比失重环境还要令人丧失平衡感。另外从更为理性的角度来看,则如地球新闻节目报道的,地球上所有堤防如今都受

到了海平面微微升高的威胁,而其原因则是两个世纪前就已经开始的全球变暖现象。只要上升一米,就会给地球上的许多低海拔地区带来危险,而火星北部的海洋预期将在

下一个10年中上升1000米。谁能保证他们能够精准地调节海平面的最终高度,使这样一道堤防足以抵挡?玛雅在敖得萨的工作经验让她对这样的控制深感怀疑。虽然他们也

在希腊盆地进行着同样的尝试,不过他们的形势比较有利,因为敖得萨地理位置的关系,出错可能性不致太大。而这里的水文学者也提到,必要时可以使用飞行透镜之前燃

烧出来的“管道”,将海水疏导到北部的海洋。对他们来说,这当然不成问题,只是北部海洋就没有相同的补救方法了。
“噢,”黛安娜说,“他们可以把多余的水抽到阿尔及尔盆地去。”
现在,让目光暂时回到地球上:暴动、纵火和破坏已经成为没有机会接受抗老化治疗的人的日常武器——他们是所谓的“凡人”。所有大城市周遭都建起了围有高墙屏

障的城镇、堡垒郊区,让获得治疗的人可以终生居住其内,使用电话联机、远程操作、便携式发电机,甚至温室食物,以及空气过滤系统:事实上就如火星上的帐篷城镇。
一天晚上,玛雅实在烦透了米歇尔和斯宾塞,于是独自外出用餐。她常常有独自行动的欲望。她走到面对海岸道路的人行道上的一家街角咖啡馆,在一张露天餐桌旁坐

下,头顶是绑有一串灯的树,点了开胃前菜和意大利通心粉,一面心不在焉地吃着,一面啜饮一小瓶意大利基安蒂酒,同时聆听一支小乐队的现场演奏。带头者弹奏一种手

风琴,上面只有一堆按钮,名为“班多钮”手风琴。他的同伴则演奏小提琴、吉他、钢琴和一把立式贝斯。一群干枯憔悴的老家伙,与她同龄的老先生,欢乐地演奏既华丽

又忧郁的曲调——吉卜赛歌曲、探戈、即兴小曲……用完餐后她在座位上坐了好长一段时间,倾听音乐,啜饮最后一杯红酒,接着又是一杯咖啡,看其他客人,欣赏头上树

叶和海岸道路后面远方的冰柱,以及赫勒斯篷特上方翻滚的云层,尽量不想心事。起初很成功,她充满喜悦地逃遁到旧时的敖得萨,心中的欧洲,心情一如小提琴和手风琴

二重奏般,既甜美又略含愁思。然而邻桌客人开始争论地球人口中接受治疗的比例——一个争论说10%,另一个说40%——信息战的征兆,或只是获取途径的混沌程度。当

她将注意力移开时,瞥见吧台上方新闻屏幕的头条消息,字幕从右至左滚动而出:国际法庭为了从海牙移往伯尔尼而暂时停止运作。康撒力代趁此机会意图蛮横接收布雷西

斯在克什米尔的股份,那意味着从康撒力代的巴基斯坦基地,发动一场对抗克什米尔政府的大型军事政变或小型战争。而印度当然会牵扯在内。印度近来也与布雷西斯有着

联系。印度对抗巴基斯坦,布雷西斯对抗康撒力代——世界人口多数没有接受治疗,他们急切……
那天晚上当玛雅回到家时,米歇尔说起这次的突击是国际法庭获得尊重的新里程碑,因为康撒力代计划在法庭休会时采取行动;然而考虑到克什米尔的艰难处境,以及

布雷西斯的逆转,玛雅根本没有心思听他的。米歇尔是如此无可救药的乐天派,有时真显得愚蠢,或至少让人厌恶他的在场。人必须承认,他们如今生活在一个向黑暗趋近

的环境里。地球的狂乱周期再一次降临,偏巧迎上一个残酷无情的正弦波,一个比玛雅的状况还要糟糕的正弦波,很快,他们就会困在其中一次发作当中无法控制,挣扎着

逃离被删除的命运。她可以感觉到。他们正在倒退。
她开始定期来到街角咖啡馆用餐,聆听乐队演奏并享受孤独。她背对吧台坐着,然而要将诸事驱出脑海很不可能。地球——他们的诅咒,他们的原罪。她尝试去了解,

尝试以弗兰克的眼光去看,尝试倾听他分析的声音。11国集团(昔日的7国集团加上韩国、阿扎尼亚、墨西哥和俄罗斯)仍然是地球上多数势力的名义统帅,这是基于他们握

有的武力和资产。唯一能够真正与这些老恐龙对抗的是组织庞大的变形跨国公司,这些合并跨国公司而成的庞大变形跨国公司——依定义而言,两个世界的经济体系只能容

纳大约12个这样的组织——当然对接收11国集团有着极大兴趣,一如它们已经拥有的许多小型国家一般;能够在这个领域成功的变形跨国公司或许就能在它们之间赢得支配

地位。因此它们中的几个就努力地企图逐个征服11国集团,尽可能地挑拨离间或贿赂,唆使某些国家违反规则。它们之间一直处于竞争状态,有些与11国集团里的会员国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