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获得了广泛认可,因为大气层急切需要氮气成分。然而土壤也是这样。随着大量氮气释放到空气中,植物的生命相对缩短了。这是地球植物从来没面对过的问题,至少
没到过这种程度,所以没有现成的遗传基因可以添加到他们的火星植物里。
氮气问题是他们下班后聚集在台地高原边上的洛温咖啡馆闲聊中常常出现的话题。“氮气非常宝贵,是地下组织人员交换物品的媒介。”伯克纳告诉萨克斯,后者点点
头,为这一错误信息感到有些不自在。
他们这支聚集在咖啡馆的小团体为了说明氮气的重要性,逐个从绕桌传递的小金属容器中吸入一氧化二氮,并以一种虽不甚可靠,却带有相当高昂的情绪的声调宣称,
他们吸入后再呼出的气体,对地球化的努力有很大帮助。当那小金属容器第一次传到萨克斯这边时,他对之抱以怀疑态度。他注意到任何人都可以在公厕买到这种东西——
现在每一间男厕所里都有着全套药物,装在墙上,一罐罐贩卖着一氧化二氮、欧米茄啡、潘多啡,以及其他混着气体的药物。很显然,由鼻子吸入是当下摄取药物的一种方
式。他不太有兴趣,可是靠在他肩膀上的杰西卡将小圆筒传给了他。这可能就是斯蒂芬与萨克斯的分歧点。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将小型面具套上鼻口,感觉斯蒂芬的瘦削脸
庞压在塑料材质底下。
他吸入猛然冲出的冷气,使其停留胸中一会儿再吐出,感觉全身重量抽身离去——那是主观印象。看到化学物质催生这样一种情绪反应实在很滑稽,且不论它事实上暗
示着人类的情绪,甚至神智本身的不稳定性。这番了解实在让人很不舒服。然而在当下,却一点问题也没有。事实上,那让他咧嘴而笑。他越过栏杆往巴勒斯城的屋顶看去
,头一次注意到西边和北边的邻近新区域正逐渐换成蓝色屋瓦,白色墙垣,染上希腊风采,而城市旧区则有西班牙味道。杰西卡肯定在努力维持他们上臂相互碰触的局面,
但也有可能是她的平衡感因为欢乐而受损。
“是撇开高山区域再进一步的时候了!”克莱尔说,“我烦死地衣了,也厌倦透了苔藓和草皮。我们在赤道上的荒原正逐渐变成草坪,我们甚至有了高山矮曲林,它们
全都接受着长年照射的阳光,大斜坡底部的气压也与喜马拉雅山同样高。”
“喜马拉雅山山顶。”萨克斯指出,然后自我查证了一下;那是萨克斯式的反应,他可以感觉得到。林霍尔姆会说:“但是那里有喜马拉雅森林。”
“没错。斯蒂芬,你打一开始到这里就对地衣贡献良多,你、伯克纳、杰西卡和希杰,何不开始研究亚高山植物。看看我们能不能造些小型森林。”
他们又吸了口一氧化二氮,以示对这主意的庆贺,接着,这个在含水层爆发形成的冻结盐性边缘地带建造草原和森林的想法,突然间让他们全都感到好笑至极。“我们
需要鼹鼠,”萨克斯说,努力把脸上的傻笑抹去,“鼹鼠和田鼠在把荒原转变成湿草原的过程中会扮演决定性角色,我在想我们能不能制造一种耐二氧化碳的极地鼹鼠。”
他的同伴因这主意而歇斯底里地狂笑,他却神思恍惚了一阵,没有注意到。
“嘿,克莱尔,你想我们可不可能出去,到一座冰川什么的去看一看?做些现场实验?”
克莱尔停止吃吃傻笑,点点头:“当然可以。事实上那提醒了我。我们在阿雷纳冰川有个永久实验站,里头有不错的实验室。一个生物科技团体跟我们联系过,他们来
自阿姆斯科,是临时政府中握有绝对权力者之一。他们想参观那个实验站和那里的冰。我猜他们计划在水手峡谷建造类似的实验站。我们可以跟那些人一起去,顺便带他们
看一看,同时做些田野调查,一石两鸟。”
这次旅行的计划从洛温开始一直策划到实验室,然后又到了前面的办公室。批准来得很快,生物科技的惯例。所以萨克斯勤奋工作了两个星期,为田野调查做准备。在
那忙碌阶段接近尾声时,他整理行李,然后在一个早上搭乘地下铁来到西门。在那里的瑞士车库中,他见到几名办公室里的人员,同行的还有几个陌生人。介绍仍在进行中
。萨克斯走过去,克莱尔看到他,一把将他拉进人群,看起来很兴奋。“这里,斯蒂芬,我来介绍我们这次旅行的客人。”一名穿着某种折光面料衣服的女子转过身来,克
莱尔说着,“斯蒂芬,这是菲丽丝·波义尔。菲丽丝,这是斯蒂芬·林霍尔姆。”
“你好。”菲丽丝说,伸出一只手。
萨克斯握住她的手摇了摇。“你好。”他说。
韦拉德在他声带上划了一道,使他万一需要接受声音测试时能有个不同的声纹,然而“配子”里的每一个人都认为他的声音听起来跟以前一样。现在菲丽丝微微仰头好
奇地看着他,仿佛因为什么而警觉。“我非常期待这趟旅行,”他说,瞥了瞥克莱尔,“我没有耽搁吧?”
“没有,没有,我们还在等司机。”
“啊。”萨克斯抽身,“很高兴见到你。”他礼貌地对菲丽丝说。她点点头,然后带着一抹好奇的目光回到她原本说话的人群中。萨克斯试图专心聆听克莱尔讲述有关
司机的事。显然现在驾驶越野车横贯空旷地形属于一种专门职业。
那实在很酷,他想。当然,酷是萨克斯的特点之一。或许他应该对她装腔作势,说他从一些老视频里知道了她,而且对她崇拜多年,等等。虽然他完全不懂怎么可能会
有人崇拜菲丽丝。没错,她折中地离开了那场战争,站在胜利的那一边;她是“登陆首百”中唯一一个做出如此选择的人。一个内奸,他们不是那样叫的吗?反正就是那类
词。噢,她其实不是“登陆首百”中的唯一一个;华司立自始至终都留在巴勒斯,而乔治和爱德华则与菲丽丝一样待在克拉克上,当时它与电缆脱离,从黄道面弹射而出。
在那种情况中存活下来实属奇迹。他原本不认为有可能——但是她就在眼前,正与仰慕她的接待人员侃侃而谈。幸运的是,他早在几年前就听说了她幸存的消息,否则很可
能无法掩饰乍然见到她的那份震惊。
她看起来仍然只有60来岁,但事实上她与萨克斯同年,现在应该是115岁。银发、蓝眼,戴着用黄金和鸡血石制成的首饰,穿着反射所有色系光谱的衬衫——此刻她背后
闪烁着鲜明的蓝色,当她转身朝肩后的他瞥来时,则变成了翡翠绿。他假装没有注意到那眼神。
司机来了,他们坐进车子,然后出发。感谢老天,菲丽丝坐在另一辆车上。这些联氨动力车沿一条混凝土道路北上,萨克斯不明白为什么需要请专业司机,除非是为了
控制车子的行进速度;他们的车速维持在大约每小时160千米,对萨克斯通常为该时速四分之一的驾车习惯来说,此刻不仅感觉车行迅捷,而且相当平稳。其他乘客却抱怨行
程颠簸且速度缓慢——快速火车现在可以用高达每小时600千米的速度飘飞在雪道上。
阿雷纳冰川位于巴勒斯西北800千米处,自大瑟提斯高原向北绵延至乌托邦平原。它流经阿雷纳槽沟地区的部分约有350千米。克莱尔、伯克纳,以及车上的其他人,争
相告诉萨克斯这冰川的历史,他尽可能地维持专注神情;那真的很有趣,因为他们听说过娜蒂雅更改了阿雷纳含水层的爆发次序。当时与她在一起的几个人在战后去了南槽
沟,故事从那里传出,并广为流传。
事实上,这些人似乎认为他们很了解娜蒂雅。“她反对战争,”克莱尔笃定地告诉他,“她用了所有方式来阻止,并且尽力修复它所造成的损坏。在埃律西昂见到她的
人,说她从不睡觉,只靠兴奋剂维持。他们说她在南槽沟活动的那个星期,救了上万条生命。”
“她后来怎样了?”萨克斯问。
“没人知道。她从南槽沟消失了。”
“她到低点去了,”伯克纳说,“如果她抵达的时间恰是洪水袭击时,就很可能死了。”
“啊。”萨克斯郑重地点点头,“那是段艰难的岁月。”
“非常艰难,”克莱尔热情地说,“很具破坏性。我相信那让地球化倒退了几十年。”
“然而含水层的爆发却很有好处。”萨克斯咕哝着。
“没错,不过那本来可以用经过控制的方式发生的。”
“对。”萨克斯耸耸肩,没再搭话。见到菲丽丝之后再接触有关2061年的话题,多多少少让他有些不舒服。
他仍然无法相信她没有把他认出来。他们所在的乘客车厢窗户上有亮闪闪的镁质方格,上面映照出了夹杂在诸多新同事面孔间,那张属于斯蒂芬·林霍尔姆的脸。一个
秃头老男人,配上个微微带钩的鼻子,使得眼睛看起来像鹰,而不仅是一般鸟类。丰润的嘴唇、强壮的上颚、下巴——不,跟他一点也不像。她没有理由认出他。
但是,外表不是一切。
他努力让自己不去想。他们继续北上。他将心思专注在沿途景色上。乘客车厢有拱顶天窗,四面也是窗户,视野很好。他们正顺着伊希地的西侧斜坡往上行驶,这里是
大斜坡的一部分,看起来像割削过的崖径。大瑟提斯崎岖的深色山丘在西北方的地平线上涌起,其尖锐程度一如锯齿。空气比以前要明朗一些。虽说它比以前要浓15倍,不
过尘土比较少,因为暴风雪把细沙砾扫去,使之嵌入了地表。当然这些地表常因强风而碎裂,卡在其间的细沙砾于是又卷进空中。然而这样的碎裂是地域性的,清洁空气的
暴风逐渐占有优势。
也正因如此,天空颜色开始改变。头顶上方是浓重的蓝紫色,西边山丘之上有淡淡的白,层层隐没在淡紫以及处于淡紫和蓝紫色之间某种萨克斯无法称呼的色泽。人类
眼睛只能辨别少数波长的光频,所以在红与蓝之间的寥寥几种颜色,实不足以形容此刻景致。然而不管你怎么称呼,或无法称呼,它们与从前的黄褐和粉红都大相径庭。当
然,一场沙暴总能将天空颜色暂时变回远古时期的赭黄;但是一旦大气层明朗起来,其色泽就代表了它的厚度以及其化学成分。萨克斯好奇地想知道将来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他从口袋拿出数据板,试图做些演算。
他盯着那小小盒子,突然意识到那是萨克斯·拉塞尔的数据板——万一遭到检查,肯定会泄漏他的身份。那就像是随身携带着一份能够验明正身的通行证。
他将那想法逐出脑海,因为此刻没有办法改变。于是他专心看着天空的颜色。在干净的空气中,天空颜色是通过空气分子本身的选择性光线散射产生的。因而大气层厚
度具有决定性作用。他们最初抵达时,火星的气压为10毫巴,现在平均为160。然而,因为空气压力是空气重量所致,所以在火星上产生160毫巴所需的空气,比地球上任何
一个地点产生同等气压所需要的要多3倍。因此,这里160毫巴散射光线便等同于地球上的480毫巴;这意味着这里头顶的天空应该是深蓝色的,就像在地球四千多米的高山上
拍摄出来的天空照片。
但是填满他们车子窗户和天窗的真实色泽却红了许多,即使在强烈暴风过后的清朗早晨,萨克斯也从没看到过它呈现出地球天际般的蓝色,连近似也没有。他更进一步
地思索。火星地心引力小的另一个结果是气柱腾空高度比地球要高。有可能一些细小的尘土悬浮在空气中,后来被吹到云层上端,躲过了具有清理作用的暴风。他记起拍摄
过的距地表50千米的霾层,高度远在云层之上。另一个因素可能是大气层的组成物;二氧化碳分子比氧气和氮气分子在光线散射上要更为有效,至于火星,虽然萨克斯尽了
全力,其大气层中的二氧化碳含量仍然比地球多。这相异的结果应该可以计算出来。他输入雷利散射法则方程式,该法则称,光能在空气每容积单位的散射与亮度辐射能波
长的第四力成反比。他在他的数据板屏幕上潦草地写着,改变变量,查看手册,凭记忆填上数据,或凭猜测。
他的结论是,如果大气层增厚至1巴(1000毫巴),那么天空就可能变成乳白色。他同时确认,理论上,此刻火星天空应该更蓝一些,因为蓝光的散射力度约是红光的16
倍。这说明了大气层高处的微粒有可能真是天空呈现红色的原因。如果这是正确解释,那么可以推论,火星天空将来的颜色和不透明度会有不同变化,依据是气候以及其他
影响空气洁净度的因素。
他继续工作,试着将光线辐射密度纳入计算,还有钱德拉塞卡尔辐射转换方程式、染色性度量仪、烟雾的化学组成、计算不灵活散射强度的勒让德多项式、计算交叉散
射的里卡蒂——贝塞尔函数等——消磨前往阿雷纳冰川旅程的大半时间,努力聚精会神,坚定地忽略包围着他的世界和才察觉到的自身处境。
当天刚过中午,他们来到布雷伯里小镇,它笼罩在尼科西亚等级的帐篷下,仿佛伊利诺伊州的某处小镇:柏油路旁植有树木;木瓦铺顶的两层砖房,前面是有围篱的门
廊;一条主街,两旁店铺林立、停车计时收费表;一个中央公园,巨大的槭树下有个白色凉亭。
他们往西驶入一条较小的道路,横越大瑟提斯顶部。这条路是用黑沙铺的,岩石皆已清除,并喷洒了固定剂。整个区域相当黑暗——大瑟提斯是通过地球望远镜观察火
星表面看到的第一个地形,由克里斯蒂安·惠更斯在1659年11月28日发现,正是因为这黝黑的岩石,才让他得以观察到。地面几乎全黑,偶尔泛出茄紫色;路面蜿蜒绕过的
山丘、地堑和峭壁是黑色的;磨蚀台地是黑色,小山脊是黑色,一个接一个;而与此同时,巨大的火山喷发物则往往呈红褐色,有力地提醒他们刚才暂时逃离的颜色。
然后他们驶过一道黑色岩床脊脉,冰川就在眼前,从左到右横躺着,如一道镶嵌在地表上的闪电。冰川另外一边的一道岩床脊脉与他们所在的这道平行,两道脊脉看起
来就像是古老的侧碛,事实上只是恰好平行的山脊,如沟渠般引导暴发的洪水。
冰川约有2千米宽。看来只有5~6米深,然而因为流经一座峡谷,所以实际应该更深。
部分表面似乎与寻常的风化层一样,看来像尘土堆积的岩石,表面是某种沙砾层,掩盖住其下的冰层。其他部分则看来像是混沌地形,只不过显然是由冰堆积而成,成
群的白色冰塔如巨砾般挺立。有些冰塔是碎裂的冰片推挤而成,仿佛剑龙背部骨板般簇立着,在落日余晖下闪现黄色透明光彩。
所有一切都静止不动,四周的地平线——看不到任何活动。当然看不到;阿雷纳冰川已经在此躺了40年。但是萨克斯忍不住想起上次看到这种景象的时候,他不知不觉
地瞥向南边,仿佛一场新洪水随时都会暴发。
生物科技实验站位于上游几千米处,一个小火山口的外缘和裙幅地带上,所以可以看到冰川的绝佳景致。当值班人员启动实验站时,萨克斯随克莱尔以及包括菲丽丝在
内的阿姆斯科参观者,来到实验站顶楼的一间大型观察室,趁着最后一抹夕阳,欣赏碎裂的冰川。
即使在这么一个相对清朗的傍晚,地平线那端的夕阳仍然将天空染成了燃烧般的深红,冰川表面闪闪发光,新近破裂的冰块如镜子般反射着光线。这些猩红闪光多数出
现在它们和太阳之间的连线上,然而某些反射表面角度奇特,因而使另外一些闪光肆意跳动。菲丽丝指出太阳看起来相当大,现在撒力塔已经就位。“是不是很美妙?你几
乎可以看到那些镜子,对吗?”
“看起来像血。”
“肯定跟侏罗纪时期一样。”
对萨克斯来说,它看起来像颗距离有一天文单位 [4] 远的G型星。当然这很有意义,因为他们位于1.5天文单位距离之外。至于红宝石或恐龙眼睛的说法……
太阳沉入地平线之后,所有角度的红光瞬间全部消失。一片展开如扇的朦胧色彩横亘天际,粉红光束迎向深紫天空。菲丽丝赞叹着变幻的色彩,纯净清晰。她说:“我
在想,到底是什么造就了那么绚烂的光束。”萨克斯反射性地张口,打算解释山丘阴影或地平线那端的云朵,却在刹那间明白,第一,那只是个惊叹性问句(也许);而第
二,给出技术性答案是萨克斯·拉塞尔才会干的事。于是他闭上嘴巴,考虑斯蒂芬·林霍尔姆在这种情况下会说什么。他以前从没有过这种自我警醒的经验,因此觉得相当
不自在,但他必须说些什么,至少某些时候得说,因为长时间的沉默也相当萨克斯·拉塞尔,与截至目前他所展现出来的林霍尔姆形象并不符合。于是他尽力而为。
“想一想,这些光子差点就要撞上火星了,”他说,“而现在它们却飞向了宇宙另一端。”
大家对这个奇特的说法斜了斜眼。不过也将他纳入了这个群体,他最起码达成了某种目的。
不久他们来到餐厅,吃意大利通心粉加西红柿酱,还有刚出炉的面包。萨克斯坐在主桌上,跟大家一起吃喝闲聊,力求显得寻常,并尽最大努力跟上谈话与社交那令人
捉摸不定的规则。他从来就无法清楚地了解这套东西,而越是深入思索他就越迷糊。他知道自己以前常被人说古怪;他自己听人说过他的脑子被上百只转基因老鼠攻占的笑
话——那是个相当怪异的经验,他站在实验室漆黑的门外,听着这个故事被人戏谑地传播着,一种罕见的不舒服感奔流心中,感觉自己似乎是另外一个个体,一个乖僻得引
人侧目的个体。
但是林霍尔姆是个令人快乐的家伙。他知道如何与人相处。并且懂得与人分享来自乌托邦的香醇葡萄酒,愿意在一场晚宴上与众人同欢,也能凭直觉了解好伴侣的不成
文规则,可以不经思考便妥善运用。
萨克斯一面用一根食指上上下下抚摸他的新鼻梁,一面喝着酒,那酒精抑制了副交感神经系统,使他少了羞怯,变得口若悬河起来。他认为自己与人攀谈的努力相当成
功,只是有几次被拉进与菲丽丝的谈话,令他有些惊慌不安,她就坐在他对面——还有她看着他的神情——还有他回看的表情!这类相处也存在特定礼仪,然而他对此一窍
不通。他想起在洛温咖啡馆中杰西卡倚着他肩膀的情形,然后又喝下半杯酒、微笑、颔首,不太自在地想到性吸引力及其动机。
有人问起菲丽丝那终将提出的问题,即她如何从克拉克逃脱。而陈述伊始,她的目光就不断地向萨克斯投去,似乎指明她是在讲给他听。他礼貌地聆听着,极力忍住不
去斜眼,那很可能会泄漏他的狼狈。
“当时没有任何警示,”菲丽丝对询问者说,“前一分钟我们还在电梯顶端绕火星轨道而行,对下面地表发生的状况感到厌恶,并且尽全力设法稳住动荡局面,下一分
钟就突然地震般拉扯摇晃,接着我们就上路远离了太阳系。”她微笑,停顿一会儿,等待随之而来的笑声。萨克斯知道她已经讲过这故事很多次了,而每一次都这么开头。
“你一定吓坏了!”有人说。
“噢,”菲丽丝说,“奇怪的是当人处于紧急状况时,倒真没时间想到那些。刚一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就知道,待在克拉克的每一秒钟,都意味着我们在以数百千
米为单位远离存活机会。所以我们集合在控制中心,清点人数,相互讨论,并且收集可用物资。当时情绪相当狂热,而非惊慌失措,如果你们懂我的意思。不管怎样,飞机
库里有正常数量的地球至火星运输机,中央计算机系统计算出我们将会需要它们全部的推进力,才能及时回到黄道面,与木星系统相交。我们被向上向外推出,大概往木星
方向而去,真是感谢上帝。无论如何,这就是疯狂的开始。我们必须把飞机库里所有运输机弄出去,贴着克拉克飞行,然后把它们连在一起,将克拉克的空气、燃料等尽量
塞进去。而从发射前我们挤进紧急逃生船,仅仅过了30小时,现在回想起来,简直不可思议。那30小时……”
她摇摇头,萨克斯似乎看到了突然侵入她故事的一丝真实记忆,她微微颤抖着。30小时是了不起的快速撤退,而且这段时间毋庸置疑有如梦幻般急速消逝,而在当时那
种非比寻常的心境下,那段时间肯定在记忆之海里永远鲜明。
“那之后,就是挤进两间工作人员住房——我们共有286人——并且进行EVA [5] ,切除运输机外的非必要机件,同时祈祷有足够燃料让我们到达木星。花了两个多月的
时间,我才确定是否能与木星系统交会,而真的交会则过了十个星期。我们利用木星本身作为引力把手,朝地球摆动,当时地球比火星要近一些。我们在木星附近摇摆得太
过剧烈,因此需要地球的大气层以及月球的引力帮我们减速,因为当时我们几乎已经耗尽了燃油,而与此同时,我们却变成人类历史上速度最快的人,一件事情的两个角度
。每小时八万千米,我想那是我们第一次撞击大气层的速度。很有用的速度,真的,因为我们的食物和空气几乎消耗殆尽。最后,我们都很饿。但是我们成功了。我们在这
么近的距离看着木星。”她将拇指与食指分开约两厘米。
大家全笑了起来,而菲丽丝眼中闪动的胜利光彩与木星一点关系也没有。然而她嘴角有隐藏不住的僵硬;她故事结局的某些部分似乎给她的胜利蒙上了一层黑影。
“你当时是带头的人,对吗?”有人问。
菲丽丝举起一只手,就像是在说她虽很想却无法否认。“那是合作努力的结果,”她说,“不过有时候,某个人必须在一些僵局中做出决定,或只是需要迅速做出决定
。而我在灾难发生前就主持克拉克上的事务。”
她展露灿烂笑容,相当笃定地认为他们享受这个故事。萨克斯跟着众人微笑,并在她看过来时点点头。她是个有魅力的女人,不过不是非常聪明,他想。或者也许只是
因为他不太喜欢她。她确实在某些方面相当具有聪明才智,在生物学领域是个好生物学家,在智力测验上肯定得高分。但是聪明才智有很多类型,并不是全都能通过分析测
验检测出来。萨克斯在学生时代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个事实:有人可以在任何智力测验中获得高分,而且在其专业有杰出表现,但是也有可能在走进一间满是人的房间后的一
小时内,惹起室内众人的讥讽,甚至蔑视。而那不能算是聪明。与之相反,高中里最轻浮肤浅的啦啦队队长,却能与众人和善相处,变成最受欢迎的人,对萨克斯来说,其
展现出来的聪明才智与任何笨拙的天才数学家不遑多让——人类相互作用的微积分学远比任何物理学复杂多变,有几分像数学领域里的级联重组混沌现象,只不过要更困难
些。所以至少有两种不同的聪明才智,甚至可能有更多种:空间的、审美的、道德或伦理的、交互影响的、分析的、整合的,等等。只有那些在各个不同层面上都显露聪明
才智的人才真正算得上特别。
然而菲丽丝满足于眼前倾听者的关注,他们多数比她年轻,而且至少在表面上敬畏于她的史实性——菲丽丝算不上博学者之一。相反,她似乎在评断他人对她的观感上
相当迟钝。而了解自己有着相同缺陷的萨克斯,一面观察着她,一面挤出他力所能及的最好的林霍尔姆式的笑容。对他而言,她表现出的是一种明显的浮华,甚至有些傲慢
自大。而傲慢自大永远是愚蠢的。或者是一种掩饰不安全感的面具。很难猜测那份不安全感来自何处,尤其是在这么一个又成功又有吸引力的人身上。她的确很有吸引力。
晚餐后他们回到顶楼的观察室,在闪烁星幕下,生物科技的人放起音乐。那是一种名为“新海中女神”的舞蹈音乐,正在巴勒斯流行。几个人拿出乐器一起演奏,其他
人则移到中心开始跳舞。音乐节拍设定在一分钟一百次的速度,萨克斯估算着,符合生理运作,微微刺激心脏的完美节奏;大多数舞蹈音乐的秘密就在于此,他觉得。
然后菲丽丝出现在他身旁,抓着他的手,把他拉进舞动的人群中。萨克斯极力压抑抽身而走的冲动,他相信他对她的微笑邀请所表现出来的反应,最多只能称得上胆怯
。就他记忆所及,他一生中从来没跳过舞。然而那是萨克斯·拉塞尔的生活方式。斯蒂芬·林霍尔姆肯定常常跳舞。所以萨克斯开始轻轻跳动,随着低音钢鼓节拍犹犹豫豫
地在体侧摆动双臂,假装快活地对着菲丽丝微笑。
到了夜深时分,年轻的生物科技人员仍然跳着舞。而萨克斯搭乘电梯去厨房取了几桶冰冻牛奶上来。他回到电梯时,菲丽丝恰好在里面,正要从卧室楼层回顶楼去。“
来,我来帮忙拿。”她说,从吊在他手指间的四个塑料袋中取走两个。一拿到手,她就俯下头来(她比他要高上几厘米),将嘴唇覆上他的,亲吻着。他回吻,但是因为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