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想,心中残存一种她之反对地球化乃植根于理性科学事实的优越感,或至少是以伦理和美学为基础的抗辩。然而愤怒再一次在她体内迸放燃烧,她摇摇头,有些羞愧。她
有什么权力去评断红党的伦理观?他们至少表达了他们的愤怒,并向外攻击。也许那样做让他们觉得平衡,即使实际上并没有达到什么目的。然而也许他们真的实现了什么
,至少在过去几年,在地球化进展到这个跨国公司巨人团体的新纪元之前。
土狼认为红党显著减缓了地球化过程。他们中的一些甚至保存了记录,试图量化他们所造成的不同。他说,红党内部一些人也酝酿着一场主张认清事实并承认地球化终
将发生的运动,而不只是致力于拟定政策报告,倡导支持带来最低冲击的各种地球化方案。“有一些非常详尽的提案,建议维持以二氧化碳为主的大气层、温暖干旱,可以
支持植物生命和戴上面罩的人,而不是硬把这个世界扭转成一个地球的模型。很有趣。另外有一些被他们称为‘生态波伊希思’ [9] ,或火星生物圈的提案。提案中的世界
,低海拔处是极寒区,我们仅能勉强生存,而高海拔处则维持在大气层之上,使之保有自然状态,或相当接近其本来样貌。在那样一个世界中,那四座大火山的破火山口必
须保持原貌,他们这样说。”
安怀疑这些提案有多少具备执行价值,或有多少能达到预期效果。然而土狼的陈述多多少少启发了她。他毫无疑问地强烈支持与红党有关的所有努力,而且从一开始就
提供了相当的帮助,像是给予他们秘密地下庇护所的援助,帮他们彼此联系,协助他们建立自己的庇护所。这些庇护所主要藏身于大斜坡上的台地和风化地带,在那里,他
们与地球化活动保持密切接触,因而能够很快与之交涉。是的——土狼是红党分子,或至少是个同情者。“真的,我什么都不是。一个老无政府主义者而已。我猜现在你可
叫我布恩信徒,因为我支持整合所有力量来帮助建造一个自由的火星。有时候我认为,可维持人类生存的环境有助于革命的发生,这样的论点是正确的。其他时候却又不这
么想。不管怎样,红党是一支游击队伍。而且我接受他们的观点,你知道的,我们来这里并不是为了复制另一个加拿大,看在老天的分上!所以,我助他们一臂之力。我很
擅长躲藏,而且我喜欢。”
安点头。
“那么,你会加入他们吗?或者至少见见他们?”
“我想想。”
她对石头的专注不见了。现在她无法不注意到这片土地上有多少生命迹象。在南纬十到二十几度间的区域里,爆发冰川的冰在夏季午后里融化,冰冷的水往山下奔流,
在土地上切割出新生原始的水域,将岩屑坡转变成生态学家所说的荒原,这些岩石区在冰消退后出现了初始的生物群落,其中包括藻类、地衣与苔藓类等。她发现,沙质风
化层受到流经其间的水和微生物的影响,以惊人速度变成荒原,而脆弱的地形也急速受到破坏。火星上许多风化层过度干化,只要一接触到水,就立即会引起激烈的化学反
应——释出大量的过氧化氢,盐分形成结晶——简要而言,地表逐渐分解,随着沙泥在下游堆积,形成了零零落落梯田似的地形,被称为泥流边缘,或严寒的新原始荒原。
地形特征正在逐渐消失中。土地不停溶解。于是有一天,在跨越了历经这种改变过程的地形之后,安对土狼说:“也许我会跟他们谈谈。”
首先,他们回到“受精卵”,或称“配子”,土狼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安住在外出远游的彼得房间。她与西蒙合住的房间已经分配给别人使用了。反正她也不愿意住在
那里。彼得的房间就在哈马契斯房间下面,一个圆形竹节,里面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张放在地上的新月形床垫,以及一扇可以看到湖的窗户。在“配子”,一切事物
全都熟悉又陌生,尽管几年以来她定期回“受精卵”,但她仍然不觉得与它有什么关联。事实上,要记起“受精卵”是什么样子并不容易。她并不想记得,她固执地练习遗
忘;任何时候某个过去影像闪过脑海,她都会跳起来寻找需要专注的事情,像是研究岩石标本、地震仪记录,或烹煮复杂食物,或来到室外和孩子们玩耍——直到闪现的影
像淡去,过去被驱逐。只要持续练习,就几乎可以让人完全躲避过去。
一天晚上,土狼探头进来:“你知不知道彼得也是个红党分子?”
“什么?”
“他是。但是他独自行动,多半在太空。我认为是搭乘电梯下来的经验让他产生了那样的兴趣。”
“我的天。”她说,有些厌恶。那是另一起随机发生的意外事件;彼得本应丧生在那坠落的电梯里。当他独自在火星同步轨道上时,一架从旁掠过的宇宙飞船发现他的
机会有多少?不,那很愚蠢。除了偶发事件之外,什么都不存在。
但是她仍然感到愤怒。
她带着这些思绪沮丧地入睡,在极不安稳的睡眠中,她做了个梦,梦到她和西蒙一同走过坎铎地堑最为壮观的部分,那是他们第一次结伴旅行,那时一切都还如此纯净
,没有瑕疵,亿兆年来什么都没有改变——首批人类走在层次分明的广大峡谷形上,以及无垠的岩壁间。西蒙跟她一样,对它由衷地赞叹喜爱,他当时那样安静,那样全神
贯注在岩石和天空的景色上——再没有更好的同伴可以一起分享这么壮丽的冥想。然后,在梦中,巨大峡谷的岩壁开始坍塌,西蒙说:“远程冲流。”她立即醒来,全身冒
着冷汗。
她穿上衣服离开彼得的房间,来到天幕下的小“中型生态系统” [10] ,周围有白色的湖以及低矮沙丘上的高山矮曲林 [11] 。广子是这么一个怪异的天才,创建了这
么一个地方,然后吸引了这么多人加入。创造出这么多孩子,没有父亲们的同意,没有操纵窜改基因。不管有没有神性,那都是一种疯狂,真的。
沿着小湖冰冷的水滨,走来广子的一窝雏鸡。他们其实不能再被叫作小孩子了,最小的也已经有地球年15或16岁大,最大的——嗯,最大的已经分散在世界各地;加清
现在也许已经有50岁了,而他的女儿杰姬也将近25岁,是沙比希一座新兴大学的毕业生,活跃于戴咪蒙派政治圈里。这个体外生殖的团体跟安一样,只是短暂回到“配子”
。他们就在眼前,沿着水滨走来。杰姬带领着这个小团体,她是一个又高又优雅的黑发年轻女子,相当漂亮也相当傲慢专横,毫无疑问,她是同辈中的领导者,不然就是活
泼开朗的尼尔格,或喜欢沉思的道。但是杰姬领着他们——道像只忠心的狗般追随她,连尼尔格也不停地注视她。西蒙曾经非常喜爱尼尔格,彼得也是,而安可以了解为什
么;他是广子那个体外生殖团体中唯一一个不会让她倒胃口的。其余的都只专注于自己,不管别人,在他们的小小世界里称王封后。而尼尔格在西蒙死后不久就离开“受精
卵”,几乎不曾回来过。他在沙比希读过书,那触动了杰姬外出的心思,现在他多半时间花在沙比希,或者与土狼和彼得结伴外出,或拜访北方城市。那么他也是个红党分
子?很难说。但是他对每一件事都有兴趣,对所有事保持警醒,到所有地方走访参观,简直就是一个年轻的男性广子,如果真有这么一种生物存在的话,但是他比广子正常
多了,跟人群有更多接触,更有人性。安从来没办法和广子进行正常的对话,广子似乎有外星人的意识,对语言中的字词有完全不同的诠释方式,而且虽说在生态系统设计
上有绝佳能力,但她其实一点也不能算是科学家,反而像是先知或预言家。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尼尔格似乎可以凭直觉通向与他谈话的人的内心深处——他会专注在那里,
问上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充满好奇,极富同情心且具有同化的力量。安看着他尾随杰姬走下水滨,跑这跑那,她想起那时他如何缓慢谨慎地走在西蒙身旁。还有最后一个晚
上,他看来那么害怕,那晚广子用她奇特的方式接他来与西蒙道别。那个过程对一个男孩来说太过残忍,但是安当时无力反驳;她曾经那样急切,准备尝试任何一种可能性
。另一个她永远无法弥补的错误。
她瞪着脚下金黄色的沙砾,心情烦乱,直到那个体外生殖团体离去。很可惜,尼尔格被杰姬那样吊着走,她根本就不怎么关心他。杰姬是个非凡女子,但是跟玛雅太像
了——喜怒无常外加喜欢控制,不愿固定在某个男人身上,也许,除了彼得之外——彼得很幸运(当时似乎并不能这样形容),曾和杰姬的母亲有过恋情,因而对杰姬本身
没有丝毫兴趣。那真是一团糟,而彼得和加清正是因此而彼此疏远,以斯帖也从没回来过。不是彼得的最好时光。而那对杰姬的影响……噢,是的,是有影响(那里,注意
看——一些黑色的空白,在她自己深邃的过往里),是的,它不断地继续又继续,他们低贱卑微的整个生命,全在毫无意义的轮番更迭中不断地重复……
她试着专心研究这沙砾的成分。在火星上,金黄色的沙砾并不寻常,是非常罕见的花岗岩类的东西。她猜想这是不是广子特地找来的,或只是运气好。
体外生殖团体已经远去,从湖的另一边离开了。她独自留在水滨。西蒙就在她脚下某一个地方。要与那分离并不容易。
一名男子跨过沙丘向她走来。他个子不高,刚开始她以为是萨克斯,接着又猜是土狼,但又似乎都不是。他看到她时有一刹那的犹豫,这动作让她认出真是萨克斯。但
是眼前这个萨克斯的外表有了很大改变。韦拉德和乌苏拉在他脸上做了整容手术,足以使他看来跟原来的萨克斯不一样。他要搬往巴勒斯,加入那里的一家生物科技公司,
使用一本瑞士护照和土狼的一个病原体身份。他要回去加入地球化的行列。她往水面看去。他走过来试着开口和她说话。跟过去的萨克斯不同,现在的他比较好看,一个英
俊的大傻瓜,但仍然是那老萨克斯。然而她体内积攒的怒气太多,几乎无法思考,几乎完全记不得他们到底都说了什么。“你看起来真的很不一样。”是她唯一可以想起的
部分。那么愚蠢。注视着他时,她想,他永远不会改变。但是他的新脸庞显出的困扰表情有一种令人惊恐的东西,一种危险的东西,如果她不阻止它……于是她和他争论起
来,直到他做出最后一个鬼脸,然后离开。
她在原地坐了好久,感觉越来越冷,心越来越痛。最后她把脸埋在膝盖上,沉入某种睡眠状态。
她做了个梦。全体“登陆首百”围绕她站着,活着的和死去的,萨克斯站在他们中央,顶着他旧时的脸庞和那危险的新烦恼表情。他说:“复杂里的净收益。”
韦拉德和乌苏拉说:“健康上的净收益。”
广子说:“美丽上的净收益。”
娜蒂雅说:“善行上的净收益。”
玛雅说:“情绪强度的净收益。”约翰和弗兰克在她身后翻白眼。
阿卡迪说:“自由上的净收益。”
米歇尔说:“了解上的净收益。”
弗兰克在背后说:“权力上的净收益。”而约翰用手肘捅了捅他,叫道:“幸福的净收益!”
然后他们全都瞧着安。她站了起来,因为交相缠绕的怒火和恐惧而颤抖,知道她是他们之间唯一一个不相信任何东西有任何净收益可能性的人,知道她是个疯狂的反动
分子;而她只能颤抖着摇晃一根手指指着他们全体说:“火星。火星。火星。”
那天晚上晚餐后,在大会议室里,安把土狼拉到一旁说:“你什么时候再离开?”
“几天后。”
“你仍然有兴趣把我介绍给你提到的那些人吗?”
“是呀,当然。”他翘着头盯着她看,“你属于那里。”
她点点头。她环顾这公共休息室,想着:再见了,再见。好一个解脱。
一星期后,她和土狼一起乘坐超轻型飞机,在夜间往北飞行,进入赤道地带,然后朝着大斜坡,来到爱森斯北边的都特昂留司台地——原始狂暴的侵蚀地带,这些台地
像是一群分布在沙海上的列岛。它们有可能变成真正的群岛,安在土狼忙着在两座岛屿间降低高度时想道,如果北方的汲水工作继续下去。
土狼降落在一块不大的灰扑扑的沙地上,将飞机滑入在这群台地之一的侧面开凿的飞机库。下飞机后,他们受到史蒂夫、伊凡娜和其他几人的欢迎,接着被带入一部电
梯,来到台地顶端下的一个楼层。这座特殊台地的北端是个尖锐的岩角,在这里开凿出了一间巨大的三角形会议室。一踏进室内,安就惊讶地停步;里面满满的都是人,有
好几百,全都围坐在长方形餐桌上准备用餐,并探过桌面为彼此倒水。其中一张餐桌上的人看到了她,立时停止了正在进行的动作,然后邻近餐桌的人也注意到了并回过头
来,见到她之后也都停下不动——这效果像水面涟漪般扩展至全厅,直到他们全都静止不动。然后一个人站了起来,接着是另一个,最后大家参差不齐地全都站了起来。有
那么一阵子,一切似乎都冻结了。然后他们开始鼓掌,他们的手疯狂地拍打着,他们的脸闪烁着光彩,然后齐声欢呼。
注:
[1] Zion,耶路撒冷的圣山。——译注
[2] Bryce,美国犹他州国家公园。——译注
[3] lithosphere是指包括地壳与地幔的坚硬表层。——译注
[4] Giovanni Schiaparelli,1835—1910,意大利天文学家,他曾详细观察火星,确认了南极冰冠以及其他特征,他称一些暗线为“凿沟”(canali),这个词在意
大利语中有河床的意思,后世一美国天文学家误解其为“运河”(canal),开启了火星上存有高等生物的长期争端。——译注
[5] Cimmeria,希腊神话中永恒黑暗之地。——译注
[6] Arcadia,古希腊山区,以人民生活淳朴宁静而著名。——译注
[7] Gordian Knot,古代佛里吉亚国王戈耳狄俄斯所系的复杂的结,据神谕,能解此结者即可为亚细亚王,后来亚历山大大帝拔剑把它砍断。——译注
[8] Hades,希腊神话中冥界之王。——译注
[9] ecopoesis,一种人造生态系统。——译注
[10] mesocosm,通过复制操纵如温度气压等结构性与功能性参数以模仿自然的一种中型人造系统,原为生物学家、化学家、环境学家所使用的一种工具。——译注
[11] krummholz,指树木在接近林木生长的高度界限时常因风吹歪扭、发育不全,最后呈水平匍匐生长。——译注
Part 4 The Scientist as Hero
第四部 英雄科学家
夹在拇指和中指之间,感觉其平顺圆滑的边缘,观察其光滑的曲线。一片放大镜:外形简单优雅,具有旧石器时代工具的重要性。在一个晴朗日子里,拿着它来到室外
,举在一堆干燥细枝上。上上下下移动,直至看到细枝堆中出现明亮的一点。记得那光线吗?看起来像是细枝堆将一个小太阳围了起来。
那颗被做成电梯电缆的阿莫尔小行星主要是由碳质球粒陨石和水组成的。另两个于2091年被登陆艇机器人拦截的阿莫尔小行星则多半是硅酸盐和水。
新克拉克上的物质被做成一根很长的碳缆。蕴藏于另两颗硅酸盐小行星的物质则被机器人转换成片状太阳帆材料。硅蒸汽在10千米长的滚筒与滚筒间凝结,再一片片抽
出,覆盖上一层薄薄的铝,接着由人类操控的宇宙飞船将这些巨大镜子薄片摆成圆形阵列,利用旋转和阳光保持形状。
他们从那颗已推入火星极地轨道的小行星“伯奇”上将这些镜子薄片展开成直径达十万千米的圆环。这环状镜子在极地轨道上绕着火星旋转,面对太阳,并且以特定的
角度将阳光反射在火星轨道内靠近“拉格朗日点一”的一个点上。
第二颗硅酸盐小行星,名为“撒力塔维尔”,被推到这个“拉格朗日点”附近。太阳帆制造者在那里将镜子薄片组成板条环状的一种复杂网状组织,彼此互相链接,并
调整到特定角度,看来像是活动百叶窗制成的棱镜,绕在一个轮毂般的银色圆锥上旋转,圆锥开口处朝向火星。这精致的庞然大物直径一万千米,明亮庄严地在火星和太阳
之间绕转,它的名字叫撒力塔。
照向撒力塔的阳光直射镜片,朝着阳光的镜面将光折射到相邻镜片朝向火星的那一面,接着再将光折射到火星上。而射向环状镜子朝极地轨道那一面的阳光则折射回撒
力塔圆锥内部,然后再度折射到火星上。因此撒力塔的两面都承受着光照,使它得以因这些相互抵消的压力而定向移动;它与火星的距离约有十万千米——较靠近近日点,
离远日点远些。这些百叶窗形的细长薄板受撒力塔内部计算机的持续调控,维持着其运行轨道及聚焦点。
当这两座巨大的风车从各自的小行星上,如岩石蜘蛛吐出硅酸蛛网般建造的十年时光里,火星上的观察者几乎看不到它们。只有一些人偶尔在天际看到一圈弧形白线,
或白天晚上偶然闪现的亮光,就好像一个更为浩大的宇宙的灿烂光芒,穿过笼罩着我们星球的薄纱细缝照射而来。
然后,这两面镜子完成了,那环状镜子折射出去的光束对准撒力塔的圆锥。而撒力塔的圆形薄板经过重新调整,移到了一个稍微不同的轨道上。
有一天,住在火星塔尔西斯区域的人们抬头观望,因为天空暗了下来。他们往上看,看到在火星上从没见过的日食现象:太阳遭到吞噬,就像有个类似月球体积的星球
移来遮住了它的光线。日食一如在地球观看到的那般继续进行,当撒力塔滑入其在火星和太阳之间的位置,而镜片尚未调整到可以让光束穿射而过时,那黑色月牙越来越大
,深入圆盘烈焰般的中心:天空呈现一种深黑紫色,黑暗区渐渐占满了圆盘的大部分,只留下弦月般的烈焰,而那最后也消失了,太阳变成天空中的一个深色圆圈,边缘镶
嵌着淡淡光华——然后彻底不见。日全食……
一些非常微弱的波纹状光线出现在那黑色圆盘上,与自然发生的日食现象不同。火星上处于白天区域的人们屏着气息,斜着眼抬头观望。然后像是有人把百叶窗拉开了
似的,整个太阳再度完全现身。
刺眼的阳光!
现在比以前更加刺眼,太阳在这奇异日食现象发生之后明显要明亮许多。他们如今走在一个强化的太阳底下,那圆盘看来与地球上看到的体积差不多,但光线却比以前
要多20%——显著地明亮许多,连暴露在阳光下的颈背也暖和了一些——平原上延展的红色也被日光照射得更加灿烂。一如照明灯突然间打开了,此刻他们全体正行走于一
座大型的舞台上。
过了几个月,比撒力塔小很多的第三面镜子也进入了火星大气层最高处。它是由圆形薄片组成的另一面透镜,看起来像是个银色的UFO。它攫住从撒力塔倾泻而下的部分
光线,将其聚焦于更远处,即星球表面不到方圆一千米的区域。它像滑翔机般飞绕整个世界,将那光束聚焦,直到无数个小太阳似的光点在地表上绽开,于是岩石自己熔化
了,从固体变成液体,然后起火燃烧。
地下组织对萨克斯·拉塞尔来说并不够大。他想回去工作。他可以加入戴咪蒙派,或者到沙比希的新大学取得一份教职,那所大学在组织网外运作,不仅有许多他旧时
同事,而且也能给地下组织的孩子提供教育机会。然而考虑之后,他决定不教书,也不想滞留在边陲——他要回归地球化工作,加入计划核心,尽可能地接近。那表示必须
回到地表世界。近来临时政府组成了一个委员会,协调各种地球化的工作,而一个真美妙领导的团体拿到了曾由萨克斯主导的合成工作。这很不幸,因为萨克斯不会日文。
但是与生物学有关的部分则由瑞士人领导,而且运作的是由一些瑞士生物科技公司组成的名为“生物科技”的合资公司主要办公室在日内瓦和巴勒斯,并与跨国公司布雷西
斯保持相当密切的关系。
所以首先,他需要稳妥地让自己用假名进入生物科技公司,并务求被派到巴勒斯。德斯蒙负责安排这个过程,他为萨克斯写了份计算机个人资料,类似多年前为了让斯
宾塞迁移到艾彻斯高点所写的那一份。那份个人资料,以及某种程度的整容手术,使斯宾塞成功地在艾彻斯高点的材料实验所工作,并在后来进入卡塞峡谷,那是跨国公司
安斯保系统的核心地带。因而萨克斯对德斯蒙的系统很有信心。这份新的个人资料标明了萨克斯的生理鉴定数据——基因组、视网膜、声音和指纹——全都稍微更改过,所
以它们仍然几乎与萨克斯本人完全符合,但又能躲开网络上进行比对搜寻时的警示。这些资料给了他一个新名字,配合一个地球人的完整背景、信用等级、移民记录,以及
病原体潜藏要旨,试图压倒与该生理数据有关的一切竞争身份,然后将这一整套信息送到瑞士护照办公室,不被评论就拿到了护照。在跨国公司割据称雄的网络世界里,这
样的程序似乎相当顺利。“噢,是的,那部分的工作没有问题,”德斯蒙说,“但是你们这些‘登陆首百’全都是大明星。你需要一张新面孔。”
萨克斯同意。他看得出这种需要,他的脸对他从来就不代表什么意义。这些日子以来,这张脸的镜中影像也与他认为应该是的样子不同。所以他找韦拉德进行手术,强
调他在巴勒斯的潜藏用途。韦拉德已成为反抗临时政府的卓越理论家之一,他很快就同意了萨克斯的看法。“我们之中的大多数都应该留在戴咪蒙派,”他说,“但是少数
人藏在巴勒斯是件好事。所以我当然要为你这种一定成功的人施行整容手术。”
“一定成功!”萨克斯说,“口头契约也有约束力。我可是希望变得好看些。”
结果确实如此,真叫人意外,虽然在满脸的瘀肿消失之前还难以辨认。他们重镶他的牙齿,填高他窄薄的下唇,还换掉他的扁塌鼻子,另外做了有突出鼻梁并微微弯曲
的鼻子。他们削薄他的双颊,加宽他的下巴。他们甚至还对他眼睑上的一些肌肉动刀,使他不再那样频频眨眼。当瘀肿消失后,他看起来真像个电影明星,一如德斯蒙所言
。娜蒂雅说,像退休的专业骑师。或退休的舞蹈老师,玛雅如是说,她已经参加“匿名酗酒协会”好多年了。而对酒精从来都没好感的萨克斯挥手把她驱开。
德斯蒙给他拍照贴到新的个人资料上,然后成功地把这份数据塞进了“生物科技”的档案,并附上一纸从旧金山迁调巴勒斯的指令。一星期后,这份个人资料出现在瑞
士护照名单中,德斯蒙看到时忍不住咯咯轻笑。“看看那个,”他说,指着萨克斯的新名字,“斯蒂芬·林霍尔姆,瑞士公民!那些家伙在帮我们掩饰,毫无疑问。我敢跟
你打赌,他们在这份个人资料上加了密码,还比对了以前的记录,检查你的基因组,所以,虽然我做过了更改,我打赌他们仍然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你确定?”
“不。他们没有说,对吧?但是我相当确定。”
“那是好现象吗?”
“理论上来说,不是。但就实际层面而言,如果有人怀疑你,看到他们持朋友态度倒蛮不错的。而且瑞士人是值得交的朋友。这是第五次了,他们依据我的个人资料核
发护照。我自己甚至也有一份,但我怀疑他们是否有能力发现我的真实身份,因为我从来没像你们‘登陆首百’那样曝光过。很有趣,你不觉得吗?”
“的确。”
“他们那群人实在很有意思。他们有自己的计划,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我对摆在眼前的事实并不排斥。我认为他们做了掩护我们的决定。也许他们只是想知道我
们在哪里。我们永远无法确定;瑞士人非常珍爱他们的秘密。不过,你已经得到了结果,就不用问什么了。”
萨克斯对这样的观点退缩了一下,但是藏身瑞士庇护之下的那份安全感让他很觉欣慰。他们跟他是一类人——理性、谨慎、井然有序。
与彼得共同飞向北方的巴勒斯的几天前,他沿着“配子湖”散步,那是待在这里的几年中他很少做的事。这片湖确实匠心独具。广子是个不错的系统设计师。很久以前
,当她和她的团队在山脚基地消失时,萨克斯曾经感到非常困惑;他不懂那样做有何意义,而且担心他们会开始抗拒地球化。后来他成功地劝诱广子在网络上透露了一些信
息,才稍稍放下了心;她似乎同意地球化的基本目标,诚然,她自认为“维力迪塔斯”其实就是同一主张的另一种形式。然而广子很喜欢神秘,那真是非常不科学;而且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