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去。他们唯一出现的一次兴奋情绪是在一天早晨的涨潮时分,消息传来,有一群人擅闯禁地,游到环绕这城市的围墙边,剪破墙网进来,警卫人员追他们追到了当日

的起飞区;有人说他们中的几个被起飞的火焰烧死了,这则消息吸引了当地人跑到室外观望,似乎那神柱般的烟雾和火苗因此有了些不同。
接下来的星期天早晨,轮到了亚特。醒来后,他套上送来的不合身工作服,感觉像是在做梦。他和另一个人进入一辆房车,那名男子看起来跟他一样茫然若失。他们被

载到起飞区域,经视网膜、指纹、声音和外观确认身份,接着,还来不及好好思索这些程序的意义,他就被带进一部电梯,穿过一段短短隧道来到一个小房间,那里有八张

像是牙医诊所里的那种椅子,全坐满了圆眼睛的人。他经人引领就座固定,门随即关上,他身下传来震动的声响,接着感觉受到挤压,然后他变得完全没有重量。他在运行

轨道上了。
过了一会儿,飞行员解开扣子,乘客也跟着照做,他们来到两扇小窗旁往外看。漆黑的太空,蓝色的世界,一切都与照片上的相仿,不同的是,此刻带有令人屏息的真

实感。亚特往下看着西非,一股欲呕的翻腾浪潮突然席卷他体内每一个细胞。
经过无数次突然涌来的太空晕眩感之后,他开始恢复一丝丝的食欲,其实在真实世界中只不过才过了三天;这时一架续航宇宙飞船轰隆隆地驶近,在绕过金星之后以气

阻减速进入地球-月球轨道,它的速度减缓,以便让小型太空渡船能够追上。在亚特受太空晕眩折磨期间,他和其他乘客陆续转移到了这些渡船上,时间一到,它便猛烈喷射

,追逐一架续航宇宙飞船。其加速前进的冲力比卡纳维拉尔角的起飞过程还要叫人难以忍受,因此,结束时亚特再一次有蹒跚晕眩、头昏眼花、恶心呕吐的感觉。再有更多

的无重力经验,肯定会要了他的命;每一次想到这点,他就忍不住诅咒;幸运的是,续航宇宙飞船里有一个圆形场以特定速度旋转,提供几间他们称作火星引力环境的房间

。健康中心就位于其中,亚特分到里面的一张床,那就是航程中属于他的角落。他在火星独特的轻飘飘重力下,无法很好地走路;摇摇晃晃,半跳半走,感觉体内到处瘀血

,外加头昏眼花。不过他只有恶心的感觉而已,为此颇为庆幸,虽说恶心晕眩本身并不好受。
续航宇宙飞船很奇怪。由于经常在地球、金星和火星气层里气阻减速,它有着一种双髻鲨的形状。旋转圆形场的房间接近宇宙飞船尾部,就在推进器中心和太空渡船的

船坞前方。圆形场旋转着,人们以头朝宇宙飞船中线,脚指底板下面群星的姿势走路。
一个星期后,因为旋转圆形场没有窗户,亚特决定再试一试无重力经验。他来到从旋转圆形场到其他不旋转部分的一间转换室;转换室位于一个随重力场移动的狭窄圆

形场,其移动速度可以减慢到配合宇宙飞船里的其他部位。这些房间就像运货的升降机,两边都有门;当你进入这样一间转换室,按下正确按钮后,它会慢慢降低旋转速度

,然后停止,远处另一扇通往宇宙飞船其他部分的门就会开启。
亚特如此尝试着。当转换室的速度慢下来时,他开始失去重量感,咽喉也跟着开始向上扬。当远处的另一扇门打开时,他全身直冒汗,而且不知怎么身体向着天花板射

去,为了避免撞到头部他伸手挡住,却因此伤了手腕。疼痛和呕吐感交战,而呕吐感逐渐占了上风;他像打台球般使自己反弹两下接近控制板,击打按钮让转换室移动,然

后回到重力圆形场。远处那扇门关上之后,他轻轻回到地面。一分钟后火星重力恢复,他进来的那扇门再度开启。他满心感激地弹跳出去,带着手腕扭伤的疼痛感。呕吐感

比疼痛感还要叫人难以忍受——至少就某种程度的疼痛感来说。他只能将就着通过电视来想象外面的世界。
他倒不至于感到寂寞。大部分的乘客和所有工作人员都逗留在重力场,使那里变得有些拥挤,一如客满的旅馆,住店客人大多把时间消磨在餐厅中一样。亚特看过也读

过不少有关续航宇宙飞船宛如一座飞行的蒙特卡洛 [11] 的故事,里头尽是些富裕却无聊的永久住客;一部颇受欢迎的剧集就以此为背景。亚特的船“象神号”却不是那样

。很明显,这艘宇宙飞船已经在太阳系中疾驶了很长一段时间,而且总是载满了人;室内装潢破损老旧,而且因为乘客都限制在圆形场里,所以它看起来比关于战神号的历

史片中的这类宇宙飞船给人的印象还要小很多;事实上,“登陆首百”居住的空间比“象神号”的圆形场几乎要大上五倍,而“象神号”的乘客却多达500名。
还好飞行时间不过三个月而已。于是亚特安定下来,观看电视,专注于有关火星的资料片。他在餐厅用餐,那里装潢得像20世纪20年代的巨型海上轮船;他也在赌场小

赌一番,那里看来就像20世纪70年代的赌城拉斯维加斯。大部分时间他不是睡觉就是看电视,而这两个活动交互重叠融合。当那些纪录片以超现实的逻辑呈现时,总让他清

晰地梦见火星。他看了拉塞尔与克莱伯恩两人著名的那场辩论的视频,那天晚上他梦到他徒劳地与安·克莱伯恩争论,她一如视频般,与电视剧《美国歌德》里那个农妇的

形象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憔悴些、严肃些。另一部片子是由一个飞行机器人拍摄的,同样给了他很深的影响;那部机器人坠入水手峡谷悬崖,往下跌落近一分钟后,才抓住

峡谷底部夹杂的冰雪岩石脱身。接下来几星期,亚特重复做着同样的梦,梦见跌落悬崖的是自己,并在撞击地面之前醒来。这似乎暗示了他有部分的潜意识认为他决定接受

这项任务是个错误。他耸了耸肩,继续吃他的食物、练习走路。他在等候良机。不管错误与否,他都要尽责到底。
福特给了他秘密联系系统,并指示他定期报告,但是在飞行过程中没有什么可说。他忠实地送出月报告,每一份都相同:我们在路途中。一切都好。他没有收到任何回

复。
接下来,火星就如一颗橙子般出现在电视屏幕上。很快,他们就因极端猛烈的气阻减速而被紧紧压在他们的重力躺椅上,接着又被挤压在他们太空渡船的椅子上;但是

亚特像个老鸟般承受住了这些要把人压扁了的减速度。在轨道上旋转运行了一个星期之后,他们来到新克拉克。新克拉克上的地心引力非常微弱,人们几乎无法停在地面上

。这时火星出现在头顶上方。亚特的太空晕眩感再度袭来,得等上两天才轮到他搭乘电梯。
电梯厢看起来就像细长高耸的旅馆,需要五天的时间才能将里面塞满的人类和货物运到行星上。行程头几天没有地心引力可言,最后两天,引力变得越来越强,然后电

梯厢速度减缓,轻轻地降落到接收设备里,接收设备名为“套筒”,位于帕弗尼斯山上的谢菲尔德城西边,此时地心引力与“象神号”重力场的引力相当类似。不过一整个

星期的太空晕眩感已经将亚特折磨得筋疲力尽,几近瘫痪,当电梯厢打开,他们依指示来到一个看似机场出境大厅的地方时,他发觉自己几乎无法走路,也惊讶地发现呕吐

感竟能削弱人的求生意志。自他收到威廉·福特的传真到今天,已经整整过了四个月。
从套筒到谢菲尔德要经过一条地下通道,即使这段路程中有任何景致可言,亚特也因太过虚弱而无心欣赏。他形容枯槁、跌跌撞撞地跟在一名布雷西斯人员身后,一脚

高一脚低地通过一条很高的走廊,最后满心感激地横躺在一个小房间的床上。倒下来之后,火星引力的坚实让他感到无比幸福,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醒来时,亚特有一阵子不知身在何处。他环顾这个小房间,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奇怪着莎朗去了哪儿,还有他们的卧室怎么变得这么小。然后记忆恢复。他在火星上。
他呻吟着坐起,觉得很热,整个躯体似乎不再属于他,周围所有一切似乎都轻微地断续跳动着,然而从室内光线看来,一切又好像都在正常地运转着。门对面的墙上覆

盖了一条帘子,他站起来走过去,将帘子哗的一声拨开。
“嘿!”他惊叫,往后退了一步。他再次醒来,或说突然间有醒来的感觉。
那景致就如同在飞机上往窗外看去。绵绵无尽的广阔太空,紫青色的天空,太阳像是一块火红的熔岩;下端远远的地方延展着一片平坦的岩石平原——又平又圆,就像

是一座宏伟辽阔的圆柱状悬崖的底部——非常圆。事实上,就自然地形而言,那是个相当引人注目的圆。很难估算悬崖另一边有多远。悬崖的形状可以看得很清楚,不过对

面边缘处的建筑则非常微小,像是一座大小可以穿过针头的瞭望台。
他下了结论,这是帕弗尼斯山的破火山口。他们在谢菲尔德降落,所以这猜测应该没有错。所以从这儿到那座瞭望台应该有60千米左右,亚特回想他看过的纪录片,深

度应该有5千米。整体看来却全然空乏,触目皆是岩石,原始、未经触碰——那熔岩层像是前一个星期才冷却下来般光秃——丝毫没有人类活动的痕迹——没有任何地球化迹

象。半世纪以前,约翰·布恩看到的一定就是这番景象。如此的……异形,而且庞大。亚特在德黑兰时曾利用假期参观过埃特纳火山 [12] 和维苏威火山的破火山口,那两

座火山就地球上的标准而言可列身巨大之林,但是你可以丢下一千座那样的火山在这里,这地方,这个洞里……
他合起帘子,慢慢穿上衣服,嘴巴仿佛模拟那外星破火山口般地大大张开。
身材高得像是火星本土人,但有着浓重澳大利亚口音的和善的布雷西斯导游艾德丽安,带着他以及其他六名新到者到城里参观。亚特这时才发现他们的房间坐落在这个

城镇的最低处,不过不久它就不会再是最低一层;谢菲尔德近来一直不断地往下挖,建造更多可观看到破火山口景致的房间,虽然那景观曾让他非常惶恐不安。
一架电梯载着他们往上攀升近五十楼层高,电梯外面是一栋闪闪发光的新办公大楼的大堂。他们走过高大的旋转门,置身于一条铺有草皮的宽广大道;沿着大道走下去

,经过外表装有晶亮石面和大型窗子的矮厚建筑群,中间被绿化的狭窄街道分开,还有很多建筑工地,显然仍处于不同的完工阶段。这会是个漂亮的城镇,建筑多为三或四

层,越到南边越高,因为南边距离破火山口外缘较远。绿色街道满是人潮,偶尔会有电车从草坪上的狭窄轨道驶过;大致说来,这里充满着喧嚣的热闹气氛,毫无疑问是受

了新建成的电梯吸引。一座蓬勃发展的城镇。
艾德丽安首先带领他们穿过一条大街来到破火山口外缘。她领着这七个新来者进入一座窄小弯曲的公园,面对肉眼几乎无法看见的城镇帐篷。那透明的覆盖结构被同样

透明的网格球状支架支撑着,底部固定于齐胸高的墙垣。“帕弗尼斯这里的帐篷必须比平常用的坚固些,”艾德丽安告诉他们,“因为外面的大气仍然相当稀薄。它永远会

比低地稀薄一些,薄个十分之一。”
她带他们进入帐篷屏障里的一个观景罩,往脚下看去,透过透明地板,可以直接看到5千米下的破火山口底部。人们惊骇地尖叫,亚特在透明地板上不安地跳动。于他而

言,破火山口的宽度显现出来了;北部边缘看起来就跟坐在缓降旧金山机场的飞机上,往塔玛佩司山以及纳帕山看去那么遥远。那倒不算是如何不寻常的距离。但是下面的

深度超过5千米。“好一个深洞!”艾德丽安说。
架好的望远镜以及绘有地图的展示牌让他们能够分辨谢菲尔德的最初面貌,此刻安躺在破火山口的底上。亚特先前以为破火山口未经触碰,保持着自然原始的模样,这

种感觉是错的;悬崖底部斜面上那堆不显眼、有些亮光的东西其实就是城市的遗迹。
艾德丽安兴致勃勃地描述那座城市在2061年的毁灭过程。那倒塌的电梯电缆一开始就压倒了套筒东边的住宅区。接着那电缆沿着星球表面缠绕下去,对城市南边造成第

二波袭击,这个意外还暴露出隐藏在玄武岩边上一道未曾被人发现的断层。这个城市有三分之一建筑位于断层坍塌的那一边,最后跌落到5千米下的破火山口底部。剩下的三

分之二则整个被压扁。幸运的是,与克拉克分离,到第二波电缆倾塌之间的四小时中,多数居民都已撤离,所以死亡人数非常有限。但谢菲尔德则毁灭得相当彻底。
艾德丽安告诉他们,事件过后多年,这个区域一直弃置不用,就如同在动荡不安的2061年遭受破坏的其他许多城市一样,只余破瓦残垣。那些城市多数处在残败状态,

但是谢菲尔德仍然是衔接太空电梯的理想地点,当真美妙在20世纪80年代末期开始筹划新的建造工程时,地面上的建筑也迅速跟进。一份详尽的火星科学研究调查发现南侧

外缘上不存在任何其他断层,于是在同一地点进行重建就没有任何异议。拆迁运输工具已经将旧城残骸清除干净,将大部分铲入火山口,只留下城市最东边,亦即位于旧“

套筒”附近的区域,以作为那场灾难的纪念遗迹——同时也是小型旅游业的重点,在新电梯装设好之前的那段惨淡时期,旅游业显然是这座城镇收入的一项重要来源。
艾德丽安导览的下一个重点是带他们参观这个历史遗迹。他们搭乘电车来到帐篷东墙上的一扇闭锁室,然后走过一条透明隧道进入一个小一些的帐篷,里头满是饱受摧

残的遗迹,旧电缆设备的混凝土块,以及电缆的末端。他们走在已清除干净并用绳索隔出的小径上,好奇地盯着地基以及扭曲的电缆,看起来像是饱经密集轰炸的结果。
他们在电缆末端停步,亚特用专业眼光观察着。那黑色的碳纤维看起来似乎没有因为坠落而受到损害,虽说无可否认的,这是以最轻微力道击打火星地表的部位。这一

末端曾强力挤进套筒的庞大混凝土地堡,艾德丽安说,然后因为电缆在帕弗尼斯东边的斜坡上坠落而被拖行了两千米。对于一个原本就设计成可以承受火星同步自转点之外

的小行星拉力的物体来说,那拖拉力量并不算什么。
所以它躺在那里,似乎等着重新拉直后再放回太空:圆柱状、两层楼高、黑色躯体外围裹着钢质履带和轴环等物。帐篷盖住的部分只有百来米;此外的部分则暴露于外

,朝东沿着火山口边缘那圈宽广的高原一直消失在脊线之外,而那形成了他们的地平线——他们看不到底下的地形。但是来到远离城镇的这里,他们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帕弗

尼斯山的庞大——光是其火山口外缘就已经广阔得让人印象深刻,像甜甜圈般平坦,从突起的破火山口内部脊线到起伏比较平缓的火山侧面,大约有30千米宽。从他们这个

地方看不到火星其他部分,所以他们似乎站在一个高耸的环形世界上,头顶着一片黑紫色的天空。
就在他们南面,新的套筒像一座巨大的混凝土地堡,新电缆从它上端伸展而出,独自耸立,像是印度人的绳索特技,纤细、黝黑、直立,仿佛一条从天际坠落而下的垂

直丝线——肉眼能看到的部分最多只有几座摩天大楼堆起来的高度——而且,比起他们脚下的残骸以及巨大的熔岩石顶峰,那电缆看起来异常脆弱,就好像它仅仅是由一条

碳纳米管纤维制成,而不是由上亿条绑成的一束,也不是有史以来最坚固的结构。“这很怪异。”亚特说,感觉空虚不安。
参观了废墟遗迹后,艾德丽安把他们带回新城中心的广场咖啡馆,他们在那里用午餐。在这里,他们跟身处任何地方任何一个时尚街区的中心地带没什么分别——他们

可以是在休斯敦、第比利斯 [13] ,或渥太华等那些进行着许多嘈杂建筑工程、标志着新兴繁荣景象的地方。在回他们房间的途中,地铁系统看起来也同样熟悉——而当他

们下了车后,布雷西斯楼层的走廊跟高级酒店亦无不同。一切都熟悉得不得了——也正因为这样,在回到房间往窗外望去,看到令人叹为观止的破火山口景象时,他才会再

一次感到震惊——那是火星赤裸裸的呈现,雄伟庞大,巨石嶙峋,似乎酝酿着一股真空吸力,从窗的那一边拉扯他。而事实上,如果窗框真的断裂,顿失的压力肯定会立即

把他吸入太空;不太可能发生的事件,但是那影像仍然给他毛骨悚然的感觉。他把窗帘拉上。
那之后,他一直将窗帘合起,并且尽量待在远离窗户的角落。每天早上,他飞快地穿好衣服离开房间,参加艾德丽安主持的新人环境适应课程,大约有二十名新到者参

加。亚特和他们之间的几位每天一起用过午餐后,就花整个下午的时间在城里游荡,认真地加强他的走路技巧。一天晚上,他想到发一封加密电报给福特:在火星,参加新

人环境适应课程;谢菲尔德城很好;我房间有景色可看。但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艾德丽安的新人训练课程带他们到了几座不是坐落在谢菲尔德,就是在火山口东缘的布雷西斯建筑,并且介绍了这家跨国公司的火星工作人员。布雷西斯在火星上比在

美洲还要彰显自己。亚特每天下午在城内走访游荡时,试着凭借建筑物边上的小金属招牌,估算这家跨国公司的相对优势。所有超级跨国公司都在那里——阿姆斯科、真美

妙、奥罗科、三菱、瑞典七霸、舍拉可、镌汀,等等。每一个都独占一个建筑群,甚至这个城镇的某个特定区域。很显然,他们全都是随着新太空电梯的出现而来,新电梯

使谢菲尔德再度成为这个星球上最重要的城镇。他们往这城镇注入大量金钱,建造火星支部的住宅区,甚至整个帐篷郊区。这些跨国公司的实质财富毫无掩饰地显现在所有

建造工程上——还有,亚特心想,显现在人们走路的方式中:街上有很多人跟他一样笨拙地乱弹乱跳,新来的商人或采矿工程师等全都皱起眉头,用心专注在走路的动作上

。辨认高大年轻的本土人无须什么特殊技巧,他们有猫一般的协调平衡感;但是他们在谢菲尔德明显属于少数,亚特怀疑是不是火星上任何一个地方都是这样。
就建筑式样来说,由于帐篷底下的空间价值昂贵,于是完工的建筑物看起来很笨拙,且通常呈立方体,空间的使用直逼街道边缘,往上则直达帐篷。当所有建造工程结

束时,这里将只有10个彼此互通的三角形广场、几条宽广大道和沿着火山口外缘修建的弯公园等区域不会受到那些矮厚大楼持续扩张的侵略;这些大楼外墙皆镶有深浅不一

的红色磨光石板。这是一个为企业打造的城市。
在亚特看来,布雷西斯很可能会在这门生意中扮演重要角色。真美妙是电梯的总承包商,而布雷西斯则一如针对首座电梯般,供应计算机软件,还有几个电梯厢、部分

安保系统。他知道这些部署是由一个号称联合国临时政府的委员会所安排的,应该是联合国组织的一部分,但跨国公司在其中握有实权;布雷西斯在这个委员会里跟其他企

业一样积极。威廉·福特也许对生物基础建设有兴趣,但是一般作业显然也在布雷西斯的运作范围之中;这里有布雷西斯区域建筑的供水系统、火车用道、峡谷城镇、风力

发电厂,以及火星式热厂。后两项一般公认属边际事业,因为新型轨道运行太阳能收集器和位于爱森斯的一座核聚变发电厂运作情形相当良好,更不用说旧式的一体化快速

反应堆。但是地区性的能量来源是布雷西斯的子公司底部能源公司的专属业务,所以那是他们的工作,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努力着。
布雷西斯在本地的回收子公司,亦即火星上的担埔埋,名为奥罗波罗斯,它和底部能源公司一样,规模相当小。事实上,根据一天早上亚特和奥罗波罗斯人员见面时所

得知的,火星没有生产多少垃圾;几乎所有东西都会回收利用,或是用来培养农用土壤,所以每一个地区的垃圾场其实都是剩余物资的贮存场所,等待需要时再次回收利用

。因此奥罗波罗斯的工作就是寻找收集那些棘手的垃圾或污水——或带有毒性,或属无主物,或仅因为不方便——然后找出回收利用其的途径。
在谢菲尔德的奥罗波罗斯公司工作小组占据了布雷西斯市中心大厦的一个楼层。早在废墟被随意铲除弃置之前,这家公司就已经开始了它在旧城的挖掘。一个名叫扎菲

尔的男子主导坠落电缆回收计划,他和艾德丽安陪亚特来到火车站,上了一辆普通列车,绕过火山口东缘,来到郊外帐篷区。其中一座帐篷是奥罗波罗斯公司的贮藏室,而

就在室外的诸多运输工具之间,有一座相当庞大的移动式处理工厂,名叫怪兽。这个怪兽让超级雷斯杰看起来像是一辆小汽车——与其说它是个运输工具,不如说是一座活

动建筑,而且几乎完全自动化。另一个怪兽已经去塔尔西斯西边处理电缆了,而亚特的任务是对它进行现场视察。于是扎菲尔和另两名技师带他进训练场里走了一遭,最后

一起来到顶楼的一个宽阔隔间,那儿有几间住房供访客使用。
扎菲尔对西塔尔西斯那个怪兽发现的东西感到非常兴奋。“当然,仅靠回收碳纤维以及钻石双螺旋就有稳定的基本收入,”他说。“而且在电缆后坠落的那半球上,我

们也回收了不少角砾化的异变物。不过,你会有兴趣的是那些巴基球 [14] 。”扎菲尔是这方面的专家,此刻他兴奋地继续,“秋天时,西塔尔西斯区域的气温和压力与用

电弧反应器合成法制造巴基球的气温和压力类似,所以那里100千米长的电缆末端的碳全以巴基球的结构存在。大部分由60个组成,也有些是30个,还有多种超级巴基球。”

一些超级巴基球将其他元素的原子包在了里面,这样的“饱和巴基球”在复合材料的制造上很有用,但是这东西相当昂贵,因为在实验室制造需要耗费相当多的能源。所以

找到它们的确值得兴奋。“它正在分类整理不同的超级巴基球,然后就轮到你的离子色谱法上场了。”
“我明白了。”亚特说。他在格鲁吉亚进行分析工作时,曾用过离子色谱法,而这是他被送往偏远地带的掩护身份。于是接下来几天,扎菲尔和几个怪兽技师便训练亚

特使用怪兽。之后,他们一起来到火山口东缘郊区帐篷里的一间小餐厅。日落时,他们可以观赏谢菲尔德城的美妙景致,在薄暮中闪烁摇曳的灯光,像极了高居黑暗深渊上

的熊熊火炬。
他们一面吃喝,一面闲聊,但内容很少涉及与亚特工作有关的事,亚特后来想,觉得是同事们礼貌的表现。怪兽其实完全可以自我运作,而即使就解决新近发现的饱和

巴基球分析整理方面的问题来说,也可以在本地找到足以胜任离子色谱法的人,实在没有理由把亚特老远从地球送来。这里一定另有文章。不过这群人避免提及该项话题,

相对免除了亚特或尴尬说谎,或笨拙耸肩,或无可奈何明言事属机密不得奉告的难堪处境。
以上任何一种借口都不会让亚特感到舒服,因而对这些同事如此的应对技巧铭感在心。不过也因为这样,他们之间有了某种陌生和距离感。除了在新人环境训练课程上

,他很少见到其他布雷西斯新到人员;他不认识这镇上或这星球上任何地方的任何人,于是感到有些寂寞。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更觉不安,甚至抑郁苦闷。他把覆盖他

房间窗户的窗帘整日拉上,到远离火山口边缘的餐厅吃饭。日子开始变得与“象神号”上那几个星期的悲惨时光几乎没什么两样。有时候他得尽力去除来到这里是个错误的

抑郁情绪。
新人环境适应课程最后一天,布雷西斯办公大楼举行了一场午宴,而他超乎惯例地喝了许多,还从一个高罐子中猛吸了几口一氧化二氮 [15] 。吸用娱乐性药物是本地

习惯,一些公厕里的贩卖机甚至还贩卖不同气体。这些一氧化二氮显然给香槟添加了一种额外气泡;令人喜悦的组合,一如花生配啤酒,或冰淇淋配苹果派。
之后,他摇摇晃晃地沿着谢菲尔德街道走,觉得一氧化二氮香槟很有些反地心引力的效果,加上火星基线,更让他有种轻飘飘的感觉。严格说来,他体重是四十多千克

,可是走走跳跳的此刻,却好似只有五千克。非常奇特,甚至有些叫人不愉快,感觉像是走在抹了奶油的玻璃上。
他差点撞上一个年轻男子,比他稍微高些——黑发青年人,如鸟儿般轻盈优雅,很快地闪躲到一侧,然后伸出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稳住他,整个动作熟练轻柔,一气

呵成。
年轻人迎视他的眼神:“你是亚特·伦道夫?”
“是的,”亚特说,他感觉很惊讶,“我是。你是哪位?”
“我就是与威廉·福特联系的人。”年轻人说。
亚特倏然停步,努力旋转过身来。那年轻人轻轻施压让他站直,他的手热乎乎地压在亚特上臂,双眼盯在亚特脸上,嘴角带着一抹友善的笑容。亚特判断对方大约25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