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的大道上。他告诉他们布恩遇袭的事,玛雅立刻大叫,你没有阻止他们?你没有阻止他们?他这才忽然认识到,他没有阻止他们——他没能抢救他的朋友——他被吓得呆

立当场,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朋友遭到攻击然后被拖走。我们试过了,他那时告诉玛雅。我试过了。不过他其实没有。
不过稍后在诊所内的情况都不记得了。事实上,当晚其他情况他全都不记得了。他与沙易克一样闭上眼睛,紧合着眼睑,仿佛如此可以将影像挤出来。不过什么都没出

现。这种记忆很奇怪;他记得这件痛心往事最关键的时刻,这些时刻深深刺入他心头;其他时刻全都消失了。边缘系统以及每个事件所引起的情绪波动,想必与往事的记录

、编码、保存都有紧密关联。
而沙易克还在缓缓地说出候诊室内他认得的每个人的名字,当时想必挤满了人;然后他描述那个出来宣布布恩死讯的医生的容貌。“她说,‘他走了,在外面待得太久

了。’然后玛雅将一只手搭在弗兰克的肩上,他跳了起来。”
“我们必须告诉玛雅。”娜丝可低声说。
“他对她说:‘对不起。’我听了觉得怪怪的。她说了些反正他一向对约翰没好感之类的话,那也是事实。而弗兰克甚至也同意她的说法,然后她离开了。他也在生玛

雅的气。他说:‘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谁或不喜欢谁?’真刻薄,他不喜欢她的推测。不喜欢她很了解他的这种想法。”沙易克摇摇头。
“这期间我在场吗?”萨克斯说。
“……是的。你就坐在玛雅的对面。不过你心不在焉。你在哭。”
萨克斯对这一幕毫无印象。他忽然心头一震,想到正如有许多事情,他做了可是没有人知道,同样也有许多事他做了而且别人还记得,可是他却完全没印象。他们懂的

真是少得可怜!少得可怜!
沙易克继续说下去。当晚的其他事情,第二天早晨的事情。沙里姆的出现,他的死;以及这之后的那天,沙易克与娜丝可离开尼科西亚;以及再之后的那天。后来乌苏

拉说,他可以这么历历在目地继续述说他人生中的每一个星期。
不过这时娜丝可打断了他。“这一段太难受了,”她告诉史玛达,“我们明天再来。”
史玛达同意,并开始在旁边的计算机上输入数据。沙易克像个游魂般地瞪着黑暗的天花板;萨克斯发现,记忆官能障碍的许多症状中,必须包括记忆力太好这一项。可

是,是如何记起的?它的机制为何?沙易克脑部的影像,通过另一种媒介来描述量子活动的模式——在他的大脑皮质中闪烁不停……这个大脑对往事记得比其他的高龄者清

楚,印象历久而弥新。而萨克斯原本以为应该会随着岁月而逐年衰退……反正,他们已经对这个脑部做过各种可能的测试。不过这奥秘或许仍无法解开;他们不懂的事情实

在太多了,就如在尼科西亚的那个夜晚。
萨克斯颤抖着,换上暖和的套头毛衣出了门。早在他的实验室时代,阿刻戎附近地区就很适合偷暇一游,如今他很高兴有地方可以脱身。
他往北朝海边走。他有关记忆问题最出色的构想有许多都是在这海边的路上浮现的。这些路径左弯右拐,同一条没法走上两次,一者是因为这片熔岩高原支离破碎,到

处都是地堑与陡坡;再者也因为他没有注意外面的大环境——他不是迷失在自己的思绪中,就是迷失在邻近的地形中,只偶尔抬头看看置身何处。事实上,在这种地区不可

能迷路;只要登上任何一座小山岭,便可望见阿刻戎的鳍状岩,像是一条巨龙的背脊;而在另一个方向,靠近后从很多地方都可以看见,是广阔无边的蓝色的阿刻戎湾。两

者之间有上百万种景观,岩石高原的坑洞内隐藏着绿洲,每道裂隙都长满了植物。与海对面北极岸边冰层正在融化的地貌截然不同;这片岩石高原与它的隐藏栖息地看来像

是从混沌之初就已存在,虽然那片绿洲当然是由阿刻戎的生态波伊希思学家所打造出来的。这些绿洲有许多被用来做实验,萨克斯也将它们视为实验品,远离它们,只俯瞰

着一座座陡峭的坑壁,很想知道那些生态波伊希思学家是想借这实验发现什么。这里可以放心地铺上土壤,不会有被冲刷入海之虞,虽然由入海口向后往山谷延伸的苍翠绿

意显示,有些肥沃的土壤已经沿着溪流散布开来。这些入海口沼泽地将会布满受侵蚀的土壤,同时它们也会与北海一样,含盐量越来越高……
然而,这次出来,他因为满脑子想着约翰而无心观察。约翰·布恩在过世前曾为他工作了好几年,他们曾多次聚会,讨论瞬息万变的火星局势;关键的年代;这期间约

翰一直快乐、开朗、自信——值得信赖、忠心耿耿、乐于助人、友善、谦恭有礼、亲切、顺从、活力充沛、勇敢、恭敬——不,不,并不尽然——他也鲁莽、不耐烦、傲慢

、懒惰、散漫、嗑药、骄傲。不过萨克斯是那么依赖他,那么爱他——将他视为会保护自己免于外界伤害的大哥般地爱他。然后他们杀了他,杀手总是会找上这样的人,他

们无法忍受那种勇气。因此他们杀了他,而萨克斯就眼睁睁地站着,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他吓呆了。“你没有阻止他们?”玛雅这么大叫。他这时想起来了,她尖锐的声音

。“没有,我吓坏了。没有,我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当然,当时他也无法采取任何行动。之前,在刚开始有人攻击约翰时,萨克斯或许可以劝他接受别的职务,替他聘请

保镖,或者,因为约翰绝对不会接受,就聘请保镖暗中跟随他,在他的朋友吓呆了时保护他。不过他一个人也没有聘请。因此他的兄弟遇害了,那个曾嘲笑他也挚爱他的兄

弟,在别人尚不将他当回事之时就挚爱他。
萨克斯在残缺破碎的平原上徘徊,心烦意乱——因为153年前损失了一个朋友而心烦意乱。有时候,似乎没有时间这回事。
然后他突然停下脚步,被眼前的生物拉回现实。白色的小型啮齿动物,在一处凹陷的绿草地上闻闻嗅嗅。应该是雪兔之类的,不过它们全身雪白,看起来像实验室的老

鼠,让萨克斯猛然一惊。实验室中的白鼠,是的,不过没有尾巴——变种的实验用白鼠,是的——终于自由了,脱离囚笼进入世界,在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上漫步,像是超现

实的幽灵,全都眯着眼,胡须晃动着,在草堆间的土地上觅食,大声咀嚼着种子、果核与花朵。约翰曾经对萨克斯与100只实验室的老鼠这个神话感兴趣。萨克斯的心灵,如

今已经自由,也已经涣散。这是我们的身体。
他蹲下来望着那小动物,直到觉得有股凉意。平原上还有更大的生物,它们总会使他忽然停下脚步:麋鹿、驼鹿、大角羊、驯鹿、北美驯鹿、黑熊、大灰熊——甚至有

几群野狼,像敏捷的灰色影子——对萨克斯而言全像从一场梦境蹿出来的居民。因此,每次他看到任何一只生物的身影,都会吓一跳,茫茫然,甚至会愣住;似乎不大可能

,当然不是自然生长的。然而这些动物就在眼前,这时出现的是这些小雪兔,开心地生活在它们的绿洲里。不是自然,不是文化,只是火星。
他想起了安,他希望她能看看它们。
最近他经常想起她。他的故旧有许多已经凋零,但安仍健在,他仍可以与她交谈,至少这还有可能。他曾经查过,发现她如今住在奥林匹斯山的破火山口,与一小群红

党登山者一起在该处栖身。显然他们是轮流住进破火山口内,以降低人口数量,虽然这个大凹洞的陡峭山壁及原始状况都很吸引他们。不过萨克斯听说,安想住多久就可以

住多久,她也只是偶尔离开。这是彼得告诉他的,虽然彼得也是听二手传播。真悲哀,这两人形同陌路,真没意义,不过家人在形同陌路之后,似乎最难重修旧好。
反正,她在奥林匹斯山上。因此几乎可以看得见,就在南边的地平线上。他想与她谈谈。他认为,他对火星点滴的所有感想,全都是架构于在内心与安对谈。不算是争

辩,或是说他希望不是,而是无止境的游说。如果他可以因为蓝火星的现实而有如此的改变,安不是也可以吗?那不是很顺理成章,甚至是必要的吗?是否已经发生了?萨

克斯觉得,几年来他已变得会爱安所爱的火星;如今他要她有所回报,如果可能的话。她已成为他对他们所做之事价值的评价标准,这令他很不自在。价值,或是可接受度

。他会有这种感受实在很奇怪,不过确实如此。
这是心头另一个令他不自在的疙瘩,像是突然重新发现对约翰之死的愧疚感,他会设法再度忘怀此事。如果他对有趣的思绪能够失忆,那么他应该也可以对痛苦的往事

失忆,不是吗?约翰死了,萨克斯根本无法采取任何行动来防止。很可能,无法证实,时光也无法倒流。约翰已经遇害,萨克斯未能救他;就这么回事,萨克斯活着,约翰

死了,只留在认识他的所有人心中。做什么都于事无补。
不过安还健在,在奥林匹斯山攀爬破火山口的山壁。他如果想与她交谈可以去找她。她不肯离开,他必须去找她。不过这点他可以做到,这才重要。约翰的死真正令他

痛心的是连这机会也没了;他再也不能与他交谈。不过他仍然可以与安交谈,这个机会仍在。
研究回溯既往的工作仍继续进行。这使住在阿刻戎的日子很惬意;每天都在实验室内,与主持实验室的科学家讨论他们的实验,看看他能否帮上忙。每星期举行研讨会

,齐聚在屏幕前交换心得,讨论他们的想法及接下来可以怎么做。有些人会暂停手边的工作去农场帮忙,或做其他事,或去旅行;不过其他人会来填补空缺,而且暂时离开

的人回来后,总会有新的构想,而且更有活力。萨克斯在每周的研讨会结束后坐在会场内,望着咖啡杯及木质桌面上的咖啡渍,白色的屏幕上画满了图表与公式,还及大环

形箭头,指向首字母缩写及符号。米歇尔一定很喜欢这一套,而且内心会充满喜悦,副交感神经的反应会溢出他的边缘系统——这才叫科学,老天,这是火星的科学,由科

学家自己掌控,为一个有意义的共同目标而群策群力,为公众谋福祉;殚精竭虑交换理论与实验的心得,日复一日继续努力,探索人类心灵中未知的领域及生命本身。这令

他开心得几乎不在乎他们是否能想出解决之道;追寻的过程就是一切。
不过他的短期记忆受损了。他每天都要经历失忆与“就在嘴边却想不起来”的困境;有时在参加研讨会时,他几乎话说到一半就必须停下,坐下来朝其他人挥手,要求

他们继续;他们会点点头,讲台上的人则继续主持。不行,他必须解决这个问题。以后还有其他谜团要探讨,那是必然的;例如猝死这个问题,或任何衰老问题。不,不愁

没有谜团可以研究,也永远不会没有。此刻,回溯既往的问题就够棘手了。
然而,它的轮廓已渐明朗。其中一部分将是药物的鸡尾酒疗法,混合了合成蛋白质强化剂,甚至包括安非他命及士的宁的相关化学成分,还有诸如血清素,谷氨酸受体

敏化剂,胆碱酯酶,环腺苷酸等传送剂。这些全混在一起,各有不同的功效,在回想往事时可强化记忆结构。此外还包括一般的脑部可塑性治疗,萨克斯在中风后的那段时

间便曾接受过这种治疗,但剂量很小。然后,从电击刺激的实验看,在受测者的自然脑波快速振荡之后,施以刺激电击可以激发药物所增强的神经化学过程。随后,患者便

得开始尽量回想,如果可以的话由一个事件到另一个事件,原理就是在回想每一个事件时,环绕着这个事件的网络也会被这种振荡所激发,并随之强化。本质上,像是在记

忆的殿堂里,由一个房间进入另一个房间。这些不同层面的实验都在自愿受测者身上进行,通常是那些火星本土科学家自己上阵;他们目瞪口呆地说,他们回想起了好多事

情,整个实验的前景看好。他们的技巧与日俱增,越来越纯熟。
由这些实验看来,显然如果要成功地回想起往事,所处环境是很重要的因素。穿着潜水衣在海底所背诵的数据,在受测者回到海底时,回想的效果比他们回到陆地上之

后好很多。受测者在背诵期间若受到催眠诱发快乐或伤心的感受,则回忆时若能再度受到催眠诱发快乐或伤心的感受,效果会好很多。背诵的数据若彼此有关联也很有帮助

,还有,若回忆时能回到与背诵时同样大小或颜色的房间内,效果也会好很多。当然,这些都是初步的实验,不过所处环境与记忆力的强烈关联,已足以使萨克斯认真思考

,待他们完成这些实验时,他要到什么地方接受治疗;在什么地方,与什么人。
到了最后阶段,萨克斯联系巴欧·秀洋,要求她到阿刻戎共襄盛举,充当他们的顾问。她的研究仍然偏重于理论,而且极其精细,不过在她与达·芬奇的聚变小组合作

过后,萨克斯很器重她,深信她的能力足以协助解决任何与量子引力及物质的超微结构有关的问题。他相信,只要她能从头到尾审视他们已经完成的实验,并提出意见,就

会让他们获益匪浅。
只可惜巴欧在达·芬奇有重任在身,她从布雷维亚山脊回到达·芬奇后,就一直如此。萨克斯这时立场很特殊,他必须设法游说自己原来的实验室放人,才能将他们最

好的理论家之一挖过来。不过他并不觉得内疚。他找贝拉协助,向行政当局施压,毫不留情地施压。“咔,萨克斯,”贝拉有一次与他联系时大叫,“我万万没料到你竟然

会是这么心狠手辣的猎头族。”
“我猎的是自己的头。”萨克斯回答。
通常要找一个人很简单,只要联系他的腕表,看看他人在何处即可。然而,安的腕表留在奥林匹斯山的破火山口,在Zp火山口的庆典场地附近一座下山的车站里。这令

萨克斯觉得很不寻常,因为他们从在山脚基地开始,总是随身携带腕表,他记得安也与其他人一样。不是吗?他曾与彼得联系查证这件事,不过彼得当然不知道,他是在山

脚基地的时代之后许久才出生的。反正,如今安没随身携带腕表,就像在北海沿岸峡谷间漫游的现代游牧民族——他不认为安会对这种生活方式有兴趣。人不能在奥林匹斯

山上过着像旧石器时代的生活,事实上旧石器时代的生活需要相当的求生技巧,那一套如今在大多数地方都已无必要,腕表才是不可或缺的。或许她只想逃避,彼得也说不

上来。
不过他倒知道如何与她联系:“你必须进去找她。”
看到萨克斯的神情后,他笑了出来:“情况没那么糟。破火山口内只有几百个人,他们如果不是在小屋内,就是在崖壁上。”
“她也成为登山客了?”
“是的。”
“她爬山是为了——消遣?”
“她爬山……别问我为了什么。”
“所以,我只要去所有的峭壁上找找看就行了?”
“马里昂过世时我就是这么做的。”
奥林匹斯山的顶峰大部分地区杳无人迹。噢,在高耸的外缘处是有一些隐居者所住的大圆石,东北角的熔岩流上也建了一条小径,打通了环绕火山的陡坡,前往Zp火山

口的庆典区便捷多了。不过,除此之外,火星上其他地方所发生的变化在此毫无迹象,而且由外缘也完全看不到陡坡下的其他地区。从外缘看起来,奥林匹斯山似乎就是整

个世界。当地的红党决定反对在破火山口上兴建一座防护性分子穹顶,阿尔西亚山上就有一座这种穹顶;因此无疑当地必有细菌,或许也有随风飘来而且在破火山口存活的

地衣。不过大气压比原来的10毫巴高不了多少,它们无法茂盛生长。能存活下来的或许都长在石缝间,因此看不见它们的踪迹。火星的山势极为陡峭,使大火山的大气压都

极低,对红党的计划而言,这实属万幸;一种免费而且成效卓著的杀菌技术。
萨克斯搭火车登上Zp,再转搭一辆车去外缘,这是由控制破火山口进出的红党人士所驾驶的厢型出租车。车子到达外缘边沿,萨克斯俯瞰下方。
这座破火山口有好几个喷口,而且很大;90千米×60千米,萨克斯听说与卢森堡的面积差不多。中央那个主要喷口,也是最大的一个,在东北方向、中央、南边都有较

小的喷口重叠着。最南边的喷口被整齐地切成半圆形,东南方有个更高的喷口;萨克斯听说,在这3个喷口交会处所形成的拱壁被视为火星最佳登山地区,有最高的峭壁,由

基准面上26千米(他们使用旧的说法,而不是用海拔)骤降至22.5千米的最南边的火山口底部。一座一万英尺高的峭壁,萨克斯思忖着。
中央破火山口的底部有许多断层的图案,与崖壁呈同心圆:弧形山岭与峡谷,它们的对面则是一些笔直的陡坡。这些地貌都是有来历的,是在火山内部的岩浆朝一侧喷

出后,破火山口不断崩塌造成的。不过他在外缘俯瞰,觉得这里像是一座神秘的山岳——自成一个世界——除了宽广的外缘以及5000平方千米大小的破火山口之外,什么都

看不见。在星光点点的黑色苍穹下,一环接一环的弯曲峭壁及平坦的圆形底部。这些环形峭壁每一处都高于1000千米。它们通常不是完全垂直的,平均倾斜度略大于45度,

不过到处都有更陡峭的地区。依登山者的兴趣来看,他们想必都聚集在最陡峭的地区。有些地方近乎垂直,甚至有一两座呈悬垂状态,他们底下这座就是如此,在三座峭壁

的会合处。
“我想找安·克莱伯恩,”萨克斯对那群司机说,他们正如痴如醉地观赏沿途景致。“你们知道要到哪里找她吗?”
“你不知道她在哪里?”其中一个问。
“我只听说她在爬奥林匹斯破火山口。”
“她知道你在找她吗?”
“不知道。她没有回电。”
“她认得你吗?”
“噢,是的。我们是老——朋友。”
“你是谁?”
“萨克斯·拉塞尔。”
他们瞪视着他,其中一个说:“老朋友,呃?”
她的同伴用手肘顶她一下。
他们将目前所在位置称为“三壁”,名副其实。他们车子的正下方,在一处塌陷的台地上,有一座电梯站。萨克斯拿望远镜看过去:外闭锁室,强化屋顶——很可能是

早年兴建的。电梯是进入这里唯一的途径,除非你想攀索下降。
“安在马里昂车站采购补给品,”用手肘顶人的那一位终于开了口,让她的同伴吃了一惊,“有没有看到,那边?那个方形的小点,中央喷火口底部的熔岩隧道穿过这

里,伸入南环。”
这里位于最南侧喷口的对面,萨克斯的地图上标示为“6”。虽然已经借助了望远镜,但萨克斯仍然看不见任何方形小点。不过后来他看到了——一个小方块,太端正了

,不可能是天然的,虽然上面涂上了当地玄武岩的锈灰色。“我看到了。我该怎么过去?”
“搭电梯下去,然后走过去。”
于是他将用手肘顶人的那位给他的通行证拿给电梯服务员看,然后搭电梯由南环崖壁往下行经好长一段路。电梯沿着固定在崖壁上的轨道而下,还有窗户;像是搭直升

机降落,或是搭太空电梯到达谢菲尔德上空的最后一段旅程。待他抵达破火山口底部时,已经快傍晚了;他在简朴的旅馆投宿,悠闲地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不断想着他该

跟安说些什么。他想起来了,慢慢地,有条不紊,似乎是很有说服力的自我解说,或是表白,或是内心的告白,一项项。然后他脑中突然一片空白,令他懊恼不已。他就这

么在一座火山的破火山口底部,头顶的环形黑色天空星光灿烂。在奥林匹斯山上,寻找安·克莱伯恩。不知该跟她说些什么,真令人懊恼。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他穿上活动服。这种衣服的面料虽然已有改善,可是柔软的衣料仍与旧的活动服一样必须紧贴着身躯。真奇怪,穿上这种衣服后的活动方式会

勾起一连串的往事:他们在兴建正方形穹顶时山脚基地的外貌;甚至有如躯体的顿悟,像是回忆起他首次走出登陆艇,对地平线离这么近,以及粉红色质感的天空都充满惊

奇。环境与记忆,再度获得佐证。
他走过南环的底部。这天早晨的天空是深靛蓝色,很接近黑色——颜色表上说,海蓝色,这么深的颜色,用这种名称也真古怪。许多星辰清晰可见。地平线就是环形的

山崖,在四面八方耸立。南边的半圆形有3000米高,东北边的四分圆2000米,西北边的四分圆只有1000米高,而且支离破碎。事实上,这景观很惊人——圆形的山崖。岩浆

喷出后中间的熔岩冷却。站在中央看着环形的山壁,会觉得头晕目眩。各个方向的山壁看起来似乎都一样高,这是垂直距离会出现变短错觉的最佳例证。
他迈着稳健的步伐往前走。破火山口底部相当平坦,偶尔有熔岩喷出的凹洞,还有后来遭陨石撞击形成的陨石坑,还有弯曲的浅地堑。这类坑洞有些必须绕着走,不过

大部分路程他都可以直接朝西北边四分圆支离破碎的山壁迈进。
他走了6个小时才穿越南环的底部,还不到破火山口总面积的1/10——其他部分在他行进期间都看不见。没有生命的迹象,破火山口的底部或山壁也都未经任何人为干扰

;看得出来大气很稀薄,眼前景物极为清晰,他估计大约只有最初的10毫巴。浑然天成的大自然,令他觉得留下鞋印都有点心虚,因此他设法踩在坚硬的岩石上,避开有尘

土的区域。看着这种原始景观有一种奇特的满足感——相当红——不过那种颜色大都只是映照在深色的玄武岩上。他的颜色表遇到奇怪的混合色就派不上用场了。
萨克斯从来没有走入过这种庞大的破火山口。虽然他在火山口中住过好几年,他发现仍没有心理准备——火山口内部凹洞之深,崖壁之陡峭,底部之平坦,整个景象之

壮观,前所未见。
到了下午三四点钟,他接近了西北边弧形山壁的山脚处。山壁与底部交会处出现在他眼前的地平线上,他稍微松了一口气,那座庇护所就在他的正前方;他的卫星定位

仪相当精确。其实路并不复杂,不过在这种毫无遮蔽的野地,能保持精确方位总归值得欣慰。自从许久以前在暴风雪中有过惨痛经验后,他便随时提高警觉,唯恐迷路,不

过这里不会有暴风雪。
他走近那小屋的闭锁室时,一群人由残破的高耸山壁间一条陡峭的大沟壑底部走出来,这条沟壑在庇护所西边1000米处流入火山口底部。四个身影,背后背着大包。萨

克斯停下脚步,他头盔内的呼吸声清晰响亮:他立刻认出最后一个身影。安要过来采购补给品。现在他可得想想要说些什么了,而且要记住才行。
萨克斯在小屋内将头盔解开并摘下,感受到胃部有一种熟悉但不受欢迎的紧绷。每次与安会面,这种症状都会越来越严重。他转过身等着,最后安进来了,摘下她的头

盔,看到了他。她瞪着他,像见到鬼了。“萨克斯?”她大叫。
他点点头。他记得他们上次的碰面,好久了,在达·芬奇岛上,恍若隔世。他说不出话来。
安摇摇头,自顾地笑着。她带着他无法理解的神情走过房间,双手揽住他的臂膀,探身向前亲吻他的脸颊。她站直身躯时,仍用一只手抓着他的左臂,再往下握住他的

手腕。她凝视着他,紧握的力道强如金属。萨克斯又说不出话来了,虽然他很想开口。不过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他甚至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他只能瞠目结舌。握着他手腕的

那只手,比瞪视或咒骂更使他无法动弹。
她似乎突然一震,然后又变得有点像他所认识的安了,她狐疑地望着他,然后满脸警觉。“大家都还好吧?”
“很好,很好,”萨克斯说,“我是说——你听说米歇尔的事了吧?”
“是的。”她紧抿着唇,转眼间她变成他梦中那个安。然后她又是一震,又成了这个新的陌生人,仍紧揪着他的腕,仿佛想扯断他的手。“那你来这里只想看看我?”
“是的,我是想——”他绞尽脑汁地想找出结束这句话的说辞,“来聊聊!对了——来,来,来,来,来问你一些问题。我的记忆出了点问题。我不晓得我能不能到这

里来,聊聊。远足——”他咽一下口水——“或登山。你可否带我参观那些破火山口?”
她笑了笑,又变成另一个安了。“你如果想爬山可以跟我一起走。”
“我不擅长登山。”
“我们走一条比较好走的路。沿着王氏沟壑登上那个喷口再去北环,反正我原本就想趁仍是夏季到那边走走。”
“事实上,现在是Ls=200度。不过,我是说,这主意听起来不错。”他的心跳大约每分钟150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