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们前方就是纽约湾海峡,越来越窄。由都马色雷出发的这趟旅程即将结束。为何美好时光总是如此短暂?一刻又一刻,日复一日——每一刻每一天都这么充实,

而且,噢,如此美好——然后一去不复返。尚无机会细心品味,真正地体验,便已杳然无踪。驶过人生之旅,回头望着船痕,奔腾的海水,强劲的海风……此时日已西斜,

阳光照上海边断崖,更加凸显绝壁的险峻。它们悬空而立,岩洞,陡峭荒凉的岩面笔直地延伸入海中,红色的岩石探进蓝色的海洋,毫无人工之痕(虽然这座大海就是人工

的)。她内心刹那间洋溢着对造化鬼斧神工之赞叹。不过太阳已渐隐逝,前方断崖间的裂隙便是纽约湾海峡的第一座大港罗德斯,他们将在此停泊,夜色也即将来临。他们

会在暮色中到海边的咖啡屋用餐,这一天的美好旅程永远不会再来。好奇特的怀旧,怀念才刚过去的那一刻,怀念尚未到来的夜晚。“噢,我又精神抖擞了。”她告诉自己

,也很惊讶自己会有这种转变。米歇尔与他的高招——别人想必认为精神疗法如今对她而言已经毫无作用了。这种转变让人很难承受。不过,这总比麻木冷漠好,这一点是

可以肯定的。而且这种强烈的情感有一种痛苦的美感——这一点她可以忍受——甚至可以设法苦中作乐——享受这弥漫在天地间的璀璨夕阳余晖。罗德斯港在万道霞光中熠

熠生辉——西边海岬的大灯塔,叮当作响的一对红色与绿色浮标,港口与船的右舷,全都被映照得金碧辉煌。然后驶入碇泊的平静黑色水域,转搭小船。在苍茫的薄暮中驶

过港内形形色色的船只,没有两艘船的形状是相同的,因为船的设计经历了极剧烈的变革,新的材料几乎可谓无所不能,所有的旧式设计都已改头换面,有了大幅度的改变

,呈现全新的风貌。那边有一艘快速飞艇,那边有一艘纵桅帆船,那边像是一艘独木舟……最后总算在暮色中驶入了一座繁忙的木制船坞。
薄暮时分的海港城镇看来都是一个模样。一条滨海公路,一座弯曲狭长的公园,一排排的树木,码头边几家简陋的旅馆与餐厅……他们到一家旅馆投宿,又到码头闲逛

,然后正如玛雅所预料的那样在一片帆布篷下用餐。她轻松地坐在坚固的椅子上,望着港口内的海面漾着微光,听着米歇尔与邻桌的人交谈,品尝橄榄油与面包、奶酪与茴

香酒。真奇怪,有时候美会令人心痛,甚至连幸福亦然,不过她仍然希望他们能永远这么悠闲地坐在这张牢固的椅子上。
当然无法如愿。他们上楼就寝,她紧紧地握住米歇尔的手。第二天他们背着行囊走过镇上来到内港,就在运河第一道闸门的北侧,搭上一艘豪华的大船,像是由驳船改

装的游艇。与他们一起登船的还有上百名乘客,范丹娜及她的几位友人也在其中。再往前开,在前方几座闸门外,有一艘私人游艇,杰姬与她的部属在船上,似乎也要南行

。他们有几个晚上将会碇泊在运河沿岸的同一个镇上。“真有意思。”玛雅慢条斯理地说着。米歇尔闻言,神情忧喜参半。
大运河的河床是用一面高空透镜切割出来的,经由巨型反射镜将阳光聚焦再照射下来。这面透镜在大气层的高空,悬浮在由岩石融化或蒸发而形成的暖气流云层上;它

以直线飞行,切割出一条直线,完全不顾沿途的地形。玛雅隐约记得当时曾看过关于切割过程的报道,不过那些视频应该是远距离拍摄的,看不出这条运河的实际大小。他

们这艘大船驶入第一道闸门;船身随着水势上涨而略微升高——接着便进入一片宽达2000米的水域,笔直地南延至2000千米外的希腊海。南来北往的大小船只不计其数,都

是靠右驾驶,较慢的船只靠河岸行驶,完全仿照陆路的交通规则。几乎所有的船只都是机动船,不过也有一些是玩家驾驶的纵帆船,有一些小船则只有大型三角帆而没有引

擎——“单桅帆船”,米歇尔边指点边说,显然是一种阿拉伯的款式。
杰姬的竞选船就在前方某处。玛雅不去理会,将注意力放在运河上,望着两岸。岸边的岩石都不见了,看得出来不是被挖掉的,而是蒸发掉的;高空透镜聚焦后照下来

的强光,温度高达5000开氏度,岩石被分解成它的组成原子,挥发到了空气中。冷却后,有些成分会掉回岸边,有些则掉入运河中,有如火山岩浆一般。因此,运河的河床

很平坦,河岸约有100米高,两岸间有1000米宽:黑色圆滑的岩屑堤防上面寸草不生,因此这时与火星年40年前它们冷却下来时一样黑而荒凉,只在偶尔出现的裂隙间会长出

绿草。堤防下的河水看起来是黑色的,在运河中央部分则呈现天空倒影的颜色,或许应该说是比天空倒影更深的颜色,无疑,是黑色河床所造成的效果,一道道长着绿草的

裂隙点缀其间。
两岸高耸的黑曜石,两岸间笔直流过的黑色河水;各种尺寸的船只应有尽有,不过大都是窄长的,以配合闸门的宽度;每隔几小时就会出现一座河边小镇,散布在沿岸

堤防上。这些沿岸小镇都是根据著名的“罗威尔与安东尼亚第”地图上的运河名称来命名,而这些运河名称则是一些热衷研究运河的天文学家根据古代地球的运河与河流的

名字命名的。他们经过的前几座小镇都很接近赤道,棕榈树园环绕在镇的周围,后方是木制船坞,再往后则是繁忙的沿岸地区,上方有些雅致怡人的排屋,小镇的大部分建

筑都位于平坦的堤防上。当然,那些高空透镜在切割这道直线时,沿着大斜坡朝赫斯珀里亚高地切割出了一条河床,因此这道斜坡的垂直高度达4千米;所以每隔几千米,这

条运河就会设一道水坝闸门。这些水坝与各地的水坝一样,都是用透明材质做的墙壁,看来薄得像玻璃纸一般,然而却比所需的强度还要强上数倍,至少人们是这么说的。

玛雅觉得这种透明材质很令人不快,看起来有点狂妄自大,总有一天会崩塌,届时这面薄墙便会像气球般破裂,造成溃堤,人们便会因而回头采用昔日的混凝土与碳纤维。
然而,就目前而言,驶入闸门意味着经过一面水墙,有如红海从中分开,为以色列人隔出一条通道,鱼儿像鸟一般在头顶东游西窜,一幕超现实的景象,像是埃舍尔的

版画。然后他们便驶进一道有如水墙坟墓般的闸门,四周都是像鸟一般的鱼;随后再往上升,再上升,进入这条由黑色的地面切开的笔直河流另一个高度的流域。“真是怪

异。”玛雅在通过第一道闸门后说,在通过第二及第三道时仍忍不住又说出口,米歇尔只是笑着点头。
这趟行程的第四天晚上,他们停泊在沿岸一座名为纳尔萨雷的小镇。运河对岸是一个名为纳尔马加的更小的小镇,那显然是美索不达米亚地区的名字。堤防上的一座餐

厅有绝佳的景观,可以眺望运河上下游,以及运河对岸的荒凉高地。他们可以看到运河在前方穿过盖尔火山口的山壁,山谷间注满了水:盖尔火山口如今已成为运河的转运

站,船只及货物在此上下。
晚饭后,玛雅站在高处望向盖尔火山口。范丹娜与几个同伴在夜色中出现,朝她走来。“你喜欢这条运河吗?”他们问。
“很有意思。”玛雅敷衍了事地回答。她不喜欢别人问东问西,也不喜欢与一群人相处;感觉上像是被当成陈列品摆在博物馆中。他们休想从她口中套出什么话来。她

瞪着他们。其中一个年轻人决定放弃,开始与身旁的女子交谈。他的脸出奇地俊俏,五官清秀鲜明,头发乌黑;一个甜甜的微笑,不经意地流露出来;极为迷人。年轻,但

不是年轻得少不更事。他看起来有点像印度人——黑皮肤,洁白整齐的牙齿——强壮,瘦长,像惠比特犬,比玛雅高出许多,但不像其他火星本土人那般高大——仍然是人

类的高度,不是特别突出,但很结实,优雅,性感。
她缓缓地走向他,这时这群人的气氛渐渐变得像鸡尾酒会般轻松,各自找人聊天,远眺着运河及码头。她终于找到机会与他交谈,他并没有像见到西施再世或古化石出

土般的反应。能与这种嘴唇接吻一定很令人销魂。当然,这是异想天开,她也不是真想吻他。不过她喜欢这么过过干瘾,那种念头让她满脑子绮思,容颜的魔力真惊人。
他叫阿多斯,来自利卡斯峡谷,就在罗德斯西边。是第三代移民,出身于一个航海家庭,祖父母有希腊及印度的血统。他曾参与这个新绿党的创建工作,深信借此协助

地球是避免陷入乱世的唯一途径:采取引人争议的摇尾乞怜方式,他迷人地淡然笑着承认。目前他正要出马角逐尼潘西斯湾沿岸各镇的民意代表,并且从事绿党竞选活动的

协调工作。
“我们过几天就会追上‘自由火星’的竞选人马?”稍后玛雅问范丹娜。
“是的。我们打算在盖尔的一场会议中与他们辩论。”
他们沿着舷梯登上船只时,那些年轻人纷纷离她而去,聚在前甲板继续聊天;玛雅被遗忘了,她不是这场聚会中的一员。她望着他们,然后到靠近船尾的船舱中找米歇

尔。满腔怒气,她按捺不住,虽然她很惊讶自己会因此而动怒,有时她痛恨那些年轻人。“我恨他们。”她告诉米歇尔。只因为他们年轻。她或许可以伪装成只是厌恶他们

的轻率、愚蠢、幼稚、见识浅薄,那些都是事实;不过除此之外,她也痛恨他们的年轻——不只是他们体态的完美,也痛恨他们的年纪——纯粹是痛恨年华老去——他们拥

有美好的前程,他们可以憧憬锦绣人生,有时候她会从睡梦中醒来,梦中她在“战神号”上俯瞰火星,他们的航天飞机已开始做气阻减速,并调整轨道准备降落;随后又从

梦中惊醒,骤然回到现实,她认识到那是她曾拥有过的最美好的一刻,满心憧憬着底下的一切,一切都有可能。那就是年轻。
“将他们当成同船乘客吧。”米歇尔劝她,以前玛雅向他坦承有这种感觉时,他也这么劝她。“他们年轻的日子也和我们一样长——转瞬即逝,对吧?然后他们也会变

老,与草木同枯。我们全都会经历这种过程。即使相差100岁也没什么两样。对古往今来的全部人类而言,只有这些人是与我们生活在同一个时期。只要生活在同一个时期,

就是同时代的人。只有同时代的人才能真正了解你。”
“对,对。”玛雅说。那是事实。“不过我还是恨他们。”
高空透镜切割出来的深度全都差不多一样,所以从盖尔火山口划过时,便由火山口的东北方到西南方切出了一道很宽的凿痕;不过这些切痕比运河的其他地方都要高,

因此整个火山口成为一座大湖,有如运河这支绵长的温度计上的圆球。罗威尔与安东尼亚第地图中那一套命名法在这里不知何故没有使用,东北方的那道闸门旁边有一个名

为桦树沟的小镇,而西南边的闸门旁则有一个稍大的镇,名为堤岸镇。堤岸镇从高空透镜所切割出来的区域一直延伸到盖尔火山口未被切割处的宽广带状台地,俯瞰着火山

口内部的大湖。这是一座很狂野的小镇,过往船只上的水手与乘客都在此登岸狂欢作乐。这个晚上的宴会主要是欢迎“自由火星”竞选船的到来。湖滨闸门旁一处绿意盎然

的广场上人山人海,有些人在一座讲台前听演讲,有些人则不理会这些喧闹的竞选活动,径自去采购,或散步,或喝酒,或坐在闸门上吃着从小吃摊买来的食物,或者跳舞

,或在小镇的上游区四处逛。
玛雅在讲台上方一处高地聆听竞选演说,那使她得以看到讲台后方,杰姬与“自由火星”的其他领导人正在讲台后方来回穿梭,互相交谈,或听演讲,等着轮到他们上

台。安塔尔也在,还有阿里阿德涅,以及几个玛雅最近在电视转播上看过的半生不熟的面孔。由远处旁观竟然能看得这么透彻;她可以清楚地看出下方那群人之间地位的优

劣。有两三个男性一直围绕在杰姬身旁,另有两个女性也在杰姬旁边打转,但方式不同。其中一个男性,名叫三日,最近成为全球执行委员会的成员,他是“火星之首”的

领导人。“火星之首”是火星历史最悠久的政党之一,成立的宗旨是争取重新制定第一份火星条约的条款;玛雅约略记得,她曾是这个政党的成员。如今的火星政治体系已

有点类似欧洲的议会政体,有许多小政党投效走中间路线的几个大联盟,例如“自由火星”、红党、布雷维亚山脊母系党,其他小党或是依附它们,或是在它们的夹缝中求

生存,或是在几个联盟间游走,经常改变结盟对象,借以争取权益。“火星之首”在这种政治体系中成了类似红党在荒野中的生态保护人士那种代言人,这些生态保护人士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寡廉鲜耻,令人厌恶。它虽然对“自由火星”的意识形态并不认同,但仍依附在这个超大党之下,想必有某种交换条件或更私人的目的。从三日对杰姬

亦步亦趋,以及他与她交谈时的神情来看,应该别有私情。她的一个入幕之宾,或最近刚被她甩掉的前任情人,玛雅猜应该八九不离十。除了三日之外,她也听过类似的八

卦。
他们的演讲都关于美好的火星,以及它如何会被过多的人口所破坏,除非他们能禁止地球人进一步移民。事实上,这种观点深入人心,由群众不断地鼓掌叫好便可看出

端倪。他们都是些伪君子,仿佛这么喝彩便能使他们有别于地球来的访客,其实他们全都是移民,或是移民者的子女,不过他们仍然高声喝彩。这是一个很能哗众取宠的选

举议题。尤其若将战争的风险置之度外,不在乎地球的庞大,以及它在人类文明进程史上的重要地位。如此违抗它……也罢,无所谓;这些人根本不在乎地球,也不了解它

。因此,公然违抗地球使杰姬看起来更加勇敢而美丽,为一个自由的火星挺身而出。群众对她的喝彩声不绝于耳,她在第二次革命期间演说技巧极为笨拙,如今已大有长进

,口若悬河,雄辩滔滔。
轮到绿党演说者上台发言时,他们竭力鼓吹开放政策。他们试着说明闭关自守政策的危险,然而所获得的回应当然不似杰姬那么热烈——事实上,他们的立场听起来好

像有些懦弱,而期待实行火星开放政策,则是太过天真。在尚未到达堤岸镇前,范丹娜曾表明愿意让玛雅上台发言,但她已予以婉拒,如今她很欣慰自己做了明智的抉择,

她可不羡慕那些面对越来越少的群众及越来越稀疏的掌声的演说者。
会后绿党举行了一场小型的检讨会,玛雅在会中严词炮轰他们的表现。“我没见过这么无能的表现。你们想吓唬他们,但你们的口气听起来像是自己被吓坏了。鞭子是

必要的,可是你们也需要胡萝卜。鞭子就是可能发生战争,不过你们也要告诉他们让地球人继续移民有什么好处,而不是像白痴般胡言乱语。你们必须提醒他们,我们都与

地球有血缘关系,你们永远都是这里的移民,你们永远离不开地球。”
他们都点头称是,阿多斯神情凝重。随后玛雅将范丹娜拉到一边,追问她谁是杰姬最近的入幕之宾。三日的确是她最近的伴侣,而且或许仍未分手。“火星之首”比其

他大党更反对移民。玛雅点点头;她心中已有了锦囊妙计。
在检讨会结束后,玛雅与范丹娜、阿多斯及其他人到镇上闲逛,经过了一个正在演奏所谓的谢菲尔德音乐的乐队。这种音乐对玛雅而言只是噪音:20种不同节奏的打击

乐声同时响起,使用的都是原本并非用来发出音乐的物品。不过这对她而言正中下怀,因为她可以借着这繁杂的声音,带着绿党中的本土人去找安塔尔,她看到他在舞池的

另一端。他们走近后,她说:“噢,安塔尔在那边——哈啰,安塔尔!这些是与我一起航行的同伴。我们显然就在你们后方,要前往地狱之门,然后再到敖得萨。你们的竞

选活动情况如何?”
安塔尔又表现出他平日那优雅而威风十足的架势,虽然明知他是个极端的反动派,而且曾与地球的阿拉伯各国暗中往来,却也很难抗拒他。如今他必定回头与那些老盟

友重修旧好,这是反移民策略中另一个极危险的部分。“自由火星”的领导人决定公然与地球抗争,而同时又试图统治太阳系外围星球的新移民区,这也是很令人不解的心

态。傲慢自大,或者可能他们只是觉得受到威胁了;“自由火星”一直是以本土人为主体的政党,如果毫无限制地移民,则会引进数百万的新移民,那么“自由火星”的立

场会受到威胁,他们将不再成为占绝大多数的大党,甚至连人数都已不再占总人口数的多数了。这些蜂拥而至的新移民带来他们固有的狂热——基督教会与清真寺,各种政

治派系,私藏军火,公然械斗——“自由火星”非得表明立场不可,因为在过去10年间,大量涌入的新移民显然已经开始将火星塑造成另一个地球,与原来的地球一样愚蠢

。约翰如果知道了一定会疯掉,弗兰克则会大笑。阿卡迪会说,我早就告诉过你了,然后建议再来一次革命。
不过与地球周旋必须务实一点,不能试图将它驱逐出境或期待它会凭空消失。这时安塔尔表现得彬彬有礼,出奇地有礼,像是他认为可以利用玛雅达成某种目的。由于

他总是绕在杰姬身边打转,所以在杰姬与其他人忽然出现在他身旁时,玛雅并不觉得意外,大家也都彼此寒暄致意。玛雅朝杰姬点点头,杰姬也回以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

玛雅向她逐一介绍几个同行的友人。当介绍到阿多斯时,她看见杰姬目不转睛地望着他,阿多斯则友善地看了杰姬一眼。玛雅立刻以不经意的口吻问安塔尔关于沙易克与娜

丝可的事,他们显然就住在阿刻戎湾的沿岸。这两组人马同时缓缓地朝乐队前进,如果他们再继续往前走,很快就会与听音乐的群众混杂在一起,届时将会嘈杂得只能听到

自己的声音。“我喜欢这种谢菲尔德音乐,”玛雅告诉安塔尔,“能否扶我到舞池去?”
很明显,这只是一个借口,因为她若想挤过人群根本不须扶持。不过安塔尔仍扶着她的臂膀,没注意到杰姬已在和阿多斯交谈——或者装作没注意。反正他早已见怪不

怪了。不过那个三日,看起来高大强壮,或许有斯堪的纳维亚血统,性情有点急躁,他这时满脸愠容地跟在众人后头。玛雅噘起嘴唇,对迄今为止的发展相当满意。如果“

火星之首”的孤立主义立场比“自由火星”还要坚定,则两党之间若发生冲突将会对玛雅很有帮助。
因此她翩然起舞,几年来没这么尽兴过。事实上如果只将注意力集中在低音鼓上,并掌握住这节奏,感觉上有点像是情绪激动时的心跳;除了最基本的低音鼓之外,其

他的各种木料与厨具,以及圆石,都只是点缀,像肚子在咕噜作响,或稍纵即逝的思绪。这会给人一种感觉,但不是她所理解的音乐感,而是节奏感。跳舞,流汗,看安塔

尔优雅地在人群间穿梭。他一定是个傻子,但外表看不出来。杰姬与阿多斯已经不见人影了,三日也不知去向。或许他会抓狂,将他们都杀了。玛雅咧嘴笑着,翩然起舞。
米歇尔走过来,玛雅报以灿烂的笑容,不顾汗水淋漓,搂住了他。他喜欢满身大汗的拥抱,看起来很开心但也很好奇:“我还以为你不喜欢这种音乐。”
“有时候喜欢。”
在盖尔西南方,大运河经过一道又一道的闸门,直达赫斯珀里亚的高地。在流经泰瑞纳陆块东面的高地时,它一直维持在海拔4000米的高度,到此地后则隆起到海拔

5000米高,所以不再需要闸门了。他们有时沿着运河航行数日,借着船上的小帆前进,在一些沿岸城镇逗留,有些城镇则过门而不入。乌浒、锡尔、斯卡曼德、西摩伊斯、

赞瑟斯、斯忒罗佩斯、波吕斐摩斯——他们停泊在这些城镇,与“自由火星”的竞选船保持固定距离,事实上也与其他前往希腊盆地的驳船及游艇保持距离。两岸的景观几

乎一成不变,不过在这一地区,高空透镜偶尔会切割不是玄武岩的地表,因此在蒸发与降落后堤岸上会出现若干变化,例如,闪闪发光的黑曜石、有大理石花纹的绿色斑岩

、对比强烈的硫黄、块状的砾石。甚至还有长长一段透明琉璃岸,运河两岸都是透明的,它们后方的高地看起来扭曲变形,而且反射出天空的一大片倒影。这一段河岸名为

琉璃岸,当然极为繁荣。在沿岸各城镇间有星罗棋布的通道,路旁有种植在大陶钵内的棕榈树,后方则有绿草如茵及铺设篱笆的别墅群。琉璃岸的各座城镇都粉刷得相当华

美,淡彩色的百叶窗及窗台与门户都光可鉴人,屋顶是蓝色琉璃瓦,河滨餐厅的遮阳篷上悬挂着长条的彩色霓虹招牌。此地有点像梦幻中的火星,像是远古的梦境中千篇一

律的运河景色,虽然没什么新意,但无损其美感,事实上那也是其美感的一部分。他们穿越这个区域时风和日丽,运河水面风平浪静,与河岸一样平坦而透明,一片琉璃天

地。玛雅坐在前甲板的一张绿色遮阳篷下,望着与他们反方向行驶的运货驳船与观光渡轮,那些船上的人也都站在甲板上欣赏琉璃岸的沿途景致及点缀其间的各个缤纷城镇

。这里是火星旅游业的核心,是外来游客必访之胜地;很荒谬,却是事实;而且不能否认它的景色的确让人惊艳。玛雅望着沿途的美景,心想着,无论下一场选举是哪个政

党获胜,无论移民之争如何解决,这片琉璃世界都会永久留存,像个玩具般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然而,她仍然希望她的锦囊妙计可以奏效。
他们继续南行,南半球的秋季使空气中带着凉意。两边的河岸也再度成为玄武岩,岸上出现阔叶树,树叶红黄交错。有天早晨,平静无波的水面在靠岸处出现了些许浮

冰。他们登上西边的河岸时,第勒那圆形浅丘与哈德卡圆形浅丘在远方隐隐浮现,有如富士山,哈德卡圆形浅丘的白色冰川铺展在黑色岩石上,像是五朔节时系着彩带的花

柱。玛雅曾见过这座山的另一侧,当时是途经闹水患的希腊盆地,正要离开道山谷,好久以前的事了。当时她与一个女孩同行,她叫什么名字?是她友人的亲戚。
运河穿过赫斯珀里亚山脊。沿岸的城镇渐渐没有赤道风味了,感觉更阴暗,更像高地。像俄罗斯的伏尔加河沿岸城镇,或新英格兰的渔村,不过它们的名字都是这种:

阿斯塔普斯、艾尔里亚、乌克隆尼亚、艾比斯、尤诺斯托斯、阿加沙戴蒙、凯寇……宽广的水域引领他们继续往西南前行,笔直得有如罗盘的方位,日复一日地前进,到后

来已忘了这条运河是绝无仅有的,不像昔日的梦境般四处可见。噢,还有另一条相当大的运河,在布恩颈,不过它短而宽,而且因为东流的潮水冲刷而使宽度每年增加;其

实那已不算是运河了,而是一道人工海峡。不,梦境般的运河在火星上仅此一条;在这片水域上静静地航行,视线被两岸高耸的堤岸所阻,空气中洋溢着一股浪漫气息,政

治纷扰及个人恩怨与这雄伟的景观相比,显得微不足道。
入夜后,在沿岸城镇的淡彩霓虹灯下漫步,也有这种感受。玛雅在其中一座名为安提亚斯的小镇的人行道上散步,俯瞰着河中的大小船只,看着美丽高大的本土人惬意

地喝酒聊天,有时用悬附于河面栏杆上的烤肉架烤肉。在一座宽敞的码头上有一家露天咖啡屋,里面传来吉卜赛小提琴伤感的音乐;她信步走进这家咖啡屋,进去后才看到

杰姬与阿多斯坐在靠河岸的一张桌子上,身体前倾,头几乎凑在一起。玛雅当然不愿意去破坏这种气氛,但她突然停下脚步,也引起了杰姬的注意。杰姬望过来,也站了起

来。玛雅转身准备离去,可是看到杰姬已经朝她走了过来。
又要打照面了,玛雅想,不过这次恐怕会不太愉快。可是杰姬面带微笑,阿多斯也跟了过来,在她身旁,睁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望着她们;他如果不是对她们两人的恩

怨情仇完全没有概念,就是喜怒哀乐不形于色。玛雅猜是后者,因为他的眼神太过天真无邪,不可能是真的。一个演员。
“这条运河很美,你认为呢?”杰姬说。
“一座旅人的陷阱,”玛雅说,“不过很美。会使旅人乐不思蜀,困在其中。”
“噢,少来了。”杰姬笑着说,她挽住阿多斯的臂膀。“你的浪漫气息哪里去了?”
“什么浪漫气息?”玛雅说着,暗中窃喜杰姬公然与阿多斯如此亲热,以前的那个杰姬一定不会这么做。事实上,看到她已年华老去,是一种冲击;玛雅也太愚蠢了,

竟然没想到这一点,可是她一向没有岁月感,因此每次看到自己在镜中的容颜,都会悚然一惊——她每天早上醒来都忘了今朝是何年,因此看到杰姬挽着阿多斯像是母亲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