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好了。”她向那群人说。他们显然身负保护米兰达星的重大责任。本地版的红党,莫名其妙地在这种地方冒了出来,即使在火星,红党也早已成为过时的议题。不过

他们陆续走过来,或是说拖行过来,围坐在一张摆在帐篷中央的桌子旁,边用餐边讨论遍及整个太阳系的话题。这张桌子高居于一根细长的柱子上,在帐篷昏暗的环境中令

人眼睛一亮,有如沙漠的绿洲,如钻石项链般的巨灯照在他们身上;那似乎是小镇的中心,不过佐儿看到空中还悬浮着其他类似的绿洲,那些应该都是小镇的中心。希波吕

忒是个小镇,不过奥伯朗星可以容纳数十座这样的小镇,泰坦妮亚星、爱丽儿星、米兰达星等也都如此;这些卫星虽小,但面积都有数百平方千米:这就是这些缺乏日照的

卫星吸引人之处:无主的土地,开阔的空间——一个新世界,一个新领域,可以从头开始,在一片荒芜中开创一个新社会。对天王星居民而言,这种自由比光线或引力还要

珍贵。因此他们已经收集了开发所需的程序与机器人,拟好计划在这个新领域兴建帐篷,以及一部宪法,成为他们自己的“登陆首百”。
不过这些人也最不想听杰姬那套全太阳系联盟的计划。而且当地已经开始有意见分歧,足以引发动乱;佐儿看得出来,围坐在桌子旁的这些人中,有些是水火不容的死

敌。她仔细端详着他们的神情,与此同时,他们代表团的团长玛丽开始向他们介绍火星的条件:为了对付在历史、经济、人数、引力上都极为优越的地球而特别设计的一个

联盟,地球体积大,人口众多,曾遭水患,有如被困在猪窝中的猪,如今仍是大移民潮中最庞大的势力。对所有的移民区最有利的做法就是与火星结盟,成为联合阵线,控

制自己的移民、贸易、成长——控制自己的命运。
可是那些天王星居民平时虽然冲突不断,对这提议却都无动于衷。一个老妇人,也就是希波吕忒的镇长,起身发言,连米兰达星的“红党人士”也点头附和:他们要自

己对付地球。地球与火星对自由而言同样具有威胁性。他们打算自行视情况与其他星球暂时结盟或对立,没有必要制定正式的协议。“这种结盟感觉上就是由上级控制下级

,”那妇人下结论,“你们在火星上也没有这种制度,为什么到这里来搞这一套?”
“我们在火星上也有这种制度,”玛莉说,“那种控制层次是由比较小的几个星系结合后发展出来的,对处理整体性的问题很有帮助。如今则是处理星际间的问题。你

将整体化与极权主义混为一谈了,那是很严重的错误。”
他们仍不为所动。软性说理若行不通,便得佐以强硬手段,那就是佐儿此行的目的。而且先有软性说理铺路,采取强硬手段就容易多了。
安在用餐期间一直保持缄默,直到讨论结束,米兰达星的代表开始向她提出问题。这时她才精神一振,有如开关扭开了,也开始反问他们当地的现状:米兰达星如何根

据两颗小星球碰撞后又结合的地形来区分各个不同地区,以及最近有理论认为奥菲莉亚、苔丝狄蒙娜、比安卡、帕克等小卫星都是米兰达星碰撞时逃逸出去的,等等。她的

问题既深入又渊博,举座皆惊,那些矢志捍卫家园的守成派莫不瞪大了双眼。其他的天王星居民乐见安对此问题有兴趣。她就是红党,佐儿明白那到底意味着什么了,她是

史上最负盛名的人之一。而且看来天王星居民或许都有一丝红党的倾向,他们与木星及土星系的居民不同,他们没有大规模地球化的计划,他们打算一辈子都住在帐篷内,

帐篷外就是原始的岩地。他们也觉得——至少这些守成派这么认为——米兰达星这么特殊,不应该试图改造它。当然,这就是红党的思想了。一个天王星的红党人士说,人

类在此的所作所为,只会折损了它最珍贵的瑰宝。它拥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特质,甚至凌越了充当星球研究样本的价值,它有自己的尊严。安在他们发言时凝神注视着他们,

佐儿由她的眼神看得出来,她不大同意,甚至不大能理解。对她而言,那只是个科学问题——对这些人而言,这是个精神问题。佐儿事实上比较赞同当地人的观点,而不认

同安的看法,安太局限于物体了。不过他们殊途同归,双方都有最纯粹的红党伦理规范。当然,不在米兰达星上推行地球化,也不盖穹顶,不搭帐篷,不安装反射镜,只有

一个旅客招待所及几座火箭发射台(虽然这一点在守成派之间也引发了不少争议),除了不会造成撞击的徒步旅行之外,禁止从事任何活动,火箭要尽量远离地面以免干扰

尘土。守成派将米兰达星认定为一处蛮荒之地,可以徒步走过,但是绝对不要在此居住,绝对不要加以改变。一个登山者的世界,甚至最好成为飞行玩家的乐园。纯供观赏

,仅此而已,一个造化天成的艺术精品。
安对这些都颔首认同。还有——她不只担心原始风貌遭到破坏,她也有一股对岩石,对整个岩石世界的热忱。各种物体都可以成为崇拜的对象,这些人都有这种崇拜物

体的狂热。佐儿置身其间感觉很特别,既特别又令人着迷。当然,她的强硬手段也快要使出来了。守成派安排了一艘飞往米兰达星的专艇带安去参观,没有其他人在场。到

最奇特的卫星做私人之旅,专为最特立独行的红党人士而安排。佐儿笑了。“我也想去。”她诚挚地说。
伟大的安答应了,安在米兰达星上至高无上。
米兰达星是天王星5颗大卫星中最小的一颗,直径只有470千米。一开始,大约35亿年前,它较小的母星与另一颗体积大约相同的卫星发生碰撞;两颗星先碎裂四散,然

后又凝结成块,最后,在碰撞所产生的高热之下,再度融合成一个星球。不过新的卫星在融合尚未完成之际便已冷却。
结果便出现了一种如虚似幻的地貌,千变万化的地形齐聚一堂,杂乱无章。有些地区平滑得有如肌肤,有些则满目疮痍,有些地方同时出现两颗原始卫星的原貌,有些

地方则地下矿层外露。还有的地方有深沟地堑,当时各碎片就是在这些地方再度融合为一体的,接合得不大紧密。由这些成锐角的平行深沟可以看出当时撞击的遗迹。有些

深沟极为宽广,从太空向下望,有如由利斧劈出来的痕迹,灰色的球体被劈出了数十千米深的鸿沟。
他们降落在一座高原,就在普洛斯彼罗裂谷这道最大的地堑旁边。他们穿上活动服,然后离开宇宙飞船,走到裂谷边缘。一个朦胧的深渊,深得使谷底看起来像截然不

同的世界。再加上引力很微弱,佐儿不由得想到飞行,那是她梦寐以求的飞行方式,所有的火星环境都完全不存在,可以让心灵自由自在地翱翔。天王星浮现在天空,绿色

的圆球体,使米兰达星披上一层翠玉的色调。佐儿沿着裂谷边缘飞舞,踮起脚尖一跃,飘浮,飘浮,再缓缓降落,她心中洋溢着美感。真奇特,气灯如钻石般浮现在天王星

的平流层上;阴森森的翠绿色。绿色纸灯笼绽放出夺目的光彩,每样物体都散发本身独具的绿光,放眼望去一片淡绿——然而一切寂然不动,除了他们,这些侵入者,观察

者。佐儿飞舞着。
安走起来比在希波吕忒时自在多了,她不自觉地流露出长年在岩石上行走的人所特有的风采——岩上芭蕾。她的厚手套内带着一把长锤,她的裤袋内塞满了样本。她对

佐儿或那些守成派的兴高采烈置之不理,她完全无视他们的存在,像是一个演员在扮演安·克莱伯恩这个角色。佐儿笑了:没想到有人会变成这种老学究!
“如果他们给这块黑漆漆的蛮荒之地及这座深渊都盖上穹顶,这里会是个很漂亮的住所,”她说,“有足够的地表可以盖帐篷,呃?而且景观这么美,会成为奇景。”
当然,这么明显的挑衅没有人想搭腔,不过那会使他们考虑。佐儿像个跟屁虫般地紧随着那群守成派。他们开始沿着一道残破的岩石梯道往下走,梯道位于峡谷山壁边

缘,有如一座大理石雕像上的衣纹。这座梯道往外数千米,往下约1000米后便无路可通。随后山壁遽然成为陡峭的断崖,直通谷底,大约20千米笔直而下。20千米!20000米

,大约70000英尺……即使雄伟如火星也不敢夸口有这么壮观的断崖绝壁。
像他们走过的这种峭壁还有很多,有如石灰岩洞中的凹槽与褶痕,不过却是于瞬间形成。这些峭壁曾被融化过,融岩流入深渊中,直到冰冷的太空将它永久结冻。他们

一路走下来,眼前景物都清晰可辨。梯道边缘有一座扶栏,他们沿着扶栏鱼贯而下,活动服有个套环可以扣在扶栏上;幸好如此,因为梯道很窄,若一失足便可能坠入万丈

深渊。模样像蜘蛛般的登陆小艇已先飞到梯道尽头一处平坦的空地等着他们。所以他们可以放心下山,不用担心上不来;他们就这么走下山,一分钟又一分钟,默默无语,

各怀鬼胎。佐儿忍不住咧嘴窃笑,她几乎可以听见他们在暗地里咒骂她,他们的苦恼可以一眼看穿。安则不然,她每隔几米就驻足观察梯道间的裂隙。
“这么沉迷于岩石真可怜,”佐儿用私人频率与她通话,“都这么老了,眼界还这么狭隘。将自己局限在一个死气沉沉的世界里,一个不会让你吃惊的世界,什么事都

不会‘做’的世界。所以你才不会受伤害。火星研究其实是一种懦弱的行径。很可悲,真的。”
对讲机传来一阵杂音:牙缝间喷出气来。厌恶。
佐儿笑了。
“你实在很没有分寸。”安说。
“没错。”
“而且很愚蠢。”
“那我可就不敢苟同了!”佐儿没料到自己反应会这么激烈。此时她看到安在面罩后的脸庞气得扭曲变形,呼吸沉重而急促。
“别破坏散步的气氛。”安呵斥她。
“我对老是被冷落觉得厌烦了。”
“现在又是谁在怕了?”
“我是怕无聊。”
又是一阵厌恶的闷哼声,“你这个女孩子实在很没教养。”
“那是谁的错?”
“噢,你的错。你的。不过我们却需承受这苦果。”
“继续受苦受难吧。是我带你来的,别忘了。”
“是萨克斯让我来的,老天保佑他的小心脏。”
“对你而言每个人都很小。”
“与这个相比……”由她头盔的动作看来,她是望向了裂谷下方。
“这个不发一语、纹丝不动的老家伙,你在这里很安全。”
“这种碰撞遗迹与太阳系早期的其他星球间的互撞情形很类似。火星曾发生过,地球亦然。那是生命孕育的源头。是我们得以一窥远古奥秘的一扇窗,懂吗?”
“我懂,不过我不在乎。”
“你认为那无关紧要。”
“就你这一套理论而言,什么都无关紧要。这一切都毫无意义。那只是宇宙大爆炸中的一场意外。”
“噢,拜托,”安说,“虚无主义太荒谬了。”
“是谁在说话啊!你自己就是个虚无主义者!你的生命或感官都全无意义或价值——这是一种弱者的虚无主义,懦夫的虚无主义,如果你能想象得出来的话。”
“我伟大的小虚无主义者。”
“是的——我面对它,而且设法享受。”
“享受什么?”
“乐趣。感官的欢愉。我是个官能主义者,真的。我想,那需要一点勇气。面对痛苦,冒生命危险让感官彻底解放……”
“你认为你曾面对痛苦?”
佐儿想起在伊秋思高点时曾失速坠地,双腿与肋骨都摔断了,痛彻心扉。“是的,我曾面对痛苦。”
对讲机中一阵寂静,天王星磁场的电波干扰。或许安是想让她体验痛苦,其实痛苦无所不在,这么做实在有失长者风范。事实上那使佐儿怒不可抑。“你以为要花上几

个世纪才能成为人类?在你们这些老家伙到来之前全无人类?济慈25岁就英年早逝,你可读过他的《海伯利安》?你认为岩石上的这个洞能比《海伯利安》中的诗句雄浑?

真的,你们这些第一代移民太可怕了。而你尤其恐怖。竟然由你来评论我,可你从接触到火星那一刻起,至今都不曾改变……”
“那也算是一种成就,呃?”
“就装死而言是一种成就。安·克莱伯恩,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死人。”
“而她身旁是个傲慢无礼的女孩。不过你看看这个岩石的颗粒,扭曲得像蝴蝶脆饼一样。”
“去他的岩石。”
“那就要留给官能主义者了。不,看着。这个岩石35亿年都没有改变了。而它一旦改变,老天,那可是惊天动地的改变。”
佐儿望着她们脚下那颗翠绿色的岩石。有点像玻璃,不过除此之外平凡无奇。“你走火入魔了。”她说。
“是的。不过我喜欢我的走火入魔。”
随后她们沿梯道走下山,一路无言。她们走向梯道底部,这时距离山顶一千米,头顶的天空繁星点点,圆圆胖胖的天王星在正中央,太阳在一旁像颗耀眼的珠宝。由此

往下便是雄伟壮观、令人惊艳的断崖;佐儿又觉得自己像在飞行。“你们想找固有的价值,来错地方了,”她通过公共频率告诉全体人员,“这就像彩虹一样,若没有一个

观察者在与含雨珠云层的反射光成23度角处,便没有彩虹。整个宇宙也是如此。我们的精神站在与宇宙成23度角处。在光线与视网膜接触时,便会产生若干新的事物,在岩

石与心灵接触时也会产生若干空间。没有心灵,就没有固有的价值。”
“那也只是说没有固有的价值,”一个守成派的人说,“那又回归功利主义了。不过根本没有必要将人类的参与牵扯进来。这些地方可以没有我们而存在,也在我们之

前就已存在,这就是它们与生俱来的价值。如果我们想以正确的态度面对宇宙,如果我们真的想看见它,我们来的时候便应该尊重这种先后次序。”
“可是我看见它了,”佐儿开心地说,“或者说几乎看见了。你们除了接受抗老化治疗之外,也必须让你们的眼睛敏锐度高一点。这里真是雄伟壮观。不过这种雄伟壮

观是在我们心灵之中。”
他们没有回答。
过了一阵,佐儿继续说:“这些话题以前在火星上也讨论过。有关环保的道德规范通过火星的经验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层次,进入我们行动的核心。如今你们想将此地保

护成蛮荒之地,我看得出来是为了什么。不过我是一个火星人,所以我才可以理解。你们之中有不少人也是火星人,或者你们的父母是火星人。你们从这个道德立场开始,

到最后一片蛮荒之地也是个道德立场。地球人无法像我这样了解你们。他们会到这里来盖一座大型赌场。他们会把这个裂谷整个用帐篷盖住,设法将它地球化,像他们在其

他地方所做的一样。地球人在他们的星球上仍挤得像沙丁鱼一样,他们可不在乎什么固有的价值,更别提太阳系外围一颗荒芜的小卫星了。他们需要空间,他们也会发现这

里就有,他们会来这里大兴土木,在你们反对时觉得很可笑地望着你们,那你们打算怎么办?你们可以像红党在火星那样从事破坏行动,不过他们也可能以牙还牙将你们炸

得无容身之处。而且,他们损失了一处移民区,还有几百万处可以递补。那就是我们在讨论地球时的重点了。我们就像《格列佛游记》中的小人国。我们必须团结合作,以

我们能动用的最多条细绳将他捆绑起来。”
其他人都没有搭腔。
佐儿叹了口气。“也罢,”她说,“或许这样也好。让人们也移民到这里来,他们就不会一直逼火星了。或许可以与他们协商,让地球人可以随心所欲地到这里定居,

我们火星则可以将接纳移民的人数削减至几乎是零。这样或许是可行之计。”
其他人仍无反应。
最后安说:“闭嘴,我们应该把焦点集中在这里的土地上。”
“噢,当然。”
这时,他们正要到达梯道的尽头,只见山壁高高地耸立,山顶上的天空有那翠绿色的圆盘及明亮的钻石,整个太阳系似乎都忽然映入眼帘,所有事物的真正尺寸都可以

看得一清二楚——他们看到天空中有移动的星球,是几艘宇宙飞船和它们的登陆小艇。
“看到了吗?”佐儿说,“是地球人,来这里勘探。”
一个守成派的人忽然怒不可遏地朝她扑过去,向她面罩上打了一拳。佐儿笑了。不过她忘了米兰达星微弱的引力,因此被一记上勾拳打得飞起来时,不禁悚然一惊。然

后她的膝窝撞到扶栏,身体一阵翻滚,头下脚上,设法转身稳住,砰——头部重重撞了一下,不过有头盔保护,仍很清醒,她滚落峭壁边缘——峭壁外就是万丈深渊——她

如遭电击般一阵恐慌,奋力维持平衡,但是仍在翻滚,完全失控——她觉得剧烈震动了一下——喔,对了,她的活动服拉环还钩在扶栏上!然后在一阵天旋地转中她又往下

滑——拉环一定松脱了。第二波的恐慌——她翻过身一把抓住崖壁的岩石。只有5‰倍地心引力的人类力量,使她一飞冲天,这时也让她得以光凭一根手指便能奇迹般地支撑

住自己下坠的重量。
她停在一道深崖的边缘,眼中露出焦急的神色,反胃欲呕,眼前一阵昏暗;她看不到谷底,像个无底洞,梦中的情景,坠入一片漆黑中……“别动,”安的声音由她耳

畔传来,“抓稳,别动。”佐儿慢慢地抬头看。她上面有一只脚,然后是腿。一只手紧抓着她的右手腕。“好。你左手边有个可以抓住的地方,在上方半米处。再高一点,

行了。好,爬。你们在上面的,把我们拉上去。”
她们像鱼一样被钓了上去。
佐儿坐在地上,登陆小艇无声无息地降落在这平坦处的另一侧,喷气口发出短暂的火光,守成派们满脸焦虑地站在她面前。
“这种玩笑不好玩。”安说。
“不好玩,”佐儿说着,同时努力思索该如何利用这个小插曲,“谢谢你助我一臂之力。”她对安立刻跳下来救她,极为感动——她不愿背负这种人情债,因为这是极

崇高的表现,冒生命危险救自己的敌人,敌人与朋友一样重要;敌人是可与自己匹敌的人,他们是必要的,有他们这种人,才可能有好朋友。不过就身体的反应而言,这令

人印象深刻。“你动作很快。”
在回奥伯朗星途中,一行人都沉默不语。后来,有一个小艇上的人员转身向安提起,有人曾在天王星系的帕克星上见过广子。
“噢,真是胡扯。”安说。
“你怎么知道?”佐儿问,“或许她决定尽量离地球与火星远一点。我不会怪她。”
“她不会想来这种地方的。”
“或许她不知道这里的情况。或许她没听说过这里是你的秘密岩石庭园。”
不过,安只是挥挥手,没搭理她。
回到火星,这颗红色星球,太阳系中最美的世界。唯一真实的世界。
他们的航天飞机加速,转弯,飘浮了几天,减速;两星期后克拉克已经在望,然后转搭太空电梯,降落,降落,降落。这么慢,这最后的降落!佐儿往外望着伊秋思,

在东北方,在红色的塔尔西斯与蓝色的北海之间。看着它真好;佐儿在太空电梯接近谢菲尔德时服下几片潘多啡,然后她走入发射架,走过洁亮建筑间的街道,前往火山口

旁的车站,她为火星化而着迷,深爱她看到的每张面孔,喜爱她所有美貌绝伦又优雅出众的高大的兄弟姊妹们,甚至也喜爱那些在底下四处奔走的地球人。开往伊秋思的火

车要一两个小时后才开车,因此她到外缘的公园漫步了一会儿,望着高耸的帕弗尼斯山的破火山口,与米兰达星一样壮观,虽然它没有普洛斯彼罗裂谷那么深。一望无垠的

地平线,在午后的星空下显现各种色调的红、褐色、艳红色、暗褐色、赤褐色、栗色、黄铜色、红砖色、赭色、红椒色、暗红色、朱砂色、朱红色,等等。她的世界。虽然

谢菲尔德在帐篷内,并且会永远在帐篷内,但她想再度回到风中。
于是,她回到车站,搭火车前往伊秋思,感觉到火车沿雪道飞驰而下,离开帕弗尼斯山麓,再沿干燥荒芜的塔尔西斯东麓而下,到开罗转车往北前往伊秋思高点。火车

到站时已近午夜,她投宿在合作社的旅馆,然后去了阿德勒餐厅,最后一片潘多啡的药效像她幸福的帽子上的羽毛般抖动着。一群老友都在,仿佛时光不曾流逝,他们喝彩

迎接她,都来拥抱她,一个接一个,他们全都亲吻她,递饮料给她,向她打听此行的经过,并告诉她最近的风向,爱抚着她的头发。直到天将破晓,他们才浩浩荡荡地来到

岩棚上,穿上飞行装,纵身下跃,飞入昏暗的半空中及令人振奋的上升气流中。这一切立刻回来了,像呼吸或性爱,阴森巍峨的伊秋思斜坡在东边隆起,有如一座大陆的边

缘,伊秋思地堑的谷底在遥远的下方——她内心的景观,它昏暗的低地与高原,以及其间令人眩晕的峭壁,还有其上浓烈的紫色天空,东方呈淡紫色,西方呈靛蓝色,整个

苍穹明亮耀眼,颜色瞬息万变,繁星凭空冒出——西边的高层云闪着粉红光——她经过几次俯冲后已在伊秋思高点下方,因此得以贴近崖壁,随着上升的西风往上爬升,先

飞越伊秋思高点,然后在天空盘旋。她自己丝毫未动,不过被强风往上猛吹,直到由峭壁的阴影下飞出,进入清晨的曙色中。这种无法言喻的喜悦结合了运动与视觉,感官

与世界,她飞入云霄时想着,去你的,安·克莱伯恩——你和你那一帮人可以继续坚守你们的道德标准,你们第一代移民的伦理、价值观、目标、苛求、责任、美德、崇高

的人生目的,你们可以永远在伪善与恐惧中唱这些高调,可是你永远无法体会这种感觉,感受这种身心合一,天人合一——你可以慷慨激昂地宣扬加尔文主义,直到你脸色

铁青,高谈阔论人类在短暂的一生中应该做些什么事,仿佛那天经地义,仿佛你们到头来不会变成一群残酷的王八蛋——可是除非你能到这里来飞行、俯冲、爬升、跳跃、

在空中冒险、体验身体的优雅,否则你永远无法理解。你无权大放厥词。你是你自己的理念及那一套八股的奴隶,因此无法理解还有更崇高的目标,生存的最终目的,宇宙

本身,自由自在地翱翔。
北半球的春季吹着贸易风,与西风相抗衡,也使伊秋思的上升气流中带着湿气。杰姬在大运河上,受恼人的地方政局分心,无法聚焦于她的星际整合大业;事实上,她

为了应付这些烦心事而情绪焦躁,精神紧绷,显然也不希望佐儿作陪。因此佐儿到莫罗克斯的矿场工作了一阵子,然后与一群飞行玩家相约前往北海沿岸的布恩颈,靠近‘

布洛赫的希望夫南’,此处的海边断崖耸立在海面1000米之上。午后的海风吹拂过这些断崖,让一小群飞行玩家随风而上,在从澎湃不已的浪涛中冒出的绝壁间悠游,纯白

的浪花在酒红色的海面上。
这组飞行玩家的领导者是一个佐儿没见过的少女,一个才火星年9岁的女孩,名叫梅尔卡。她是佐儿所见过的技术最精湛的飞行玩家。她带领他们在天空翱翔时,有如天

使下凡,在他们之间穿梭,有如猛禽置身于鸽群间,有时则带着他们做严密的编队,使团体飞翔充满乐趣。因此佐儿白天在她的合作社工作,每日的分内工作完成后便去飞

行。她的心情一直很亢奋,事事顺心。有一次,她甚至与安·克莱伯恩联系,试着告诉她飞行的真谛;不过那老人几乎已经忘了她是谁,在佐儿设法说明她们曾在何时及如

何见过面时,她似乎也无动于衷。
那天下午她飞行时有点痛心。当然,往事早已烟消云散;不过,人们竟然如此健忘,变得如幽灵一般……
迎接她这种情绪的只有阳光与带盐味的海风,永不止息的浪花在崖壁间拍打着。梅尔卡在那边,俯冲;佐儿追上去,对这么美的精灵忽然萌生一丝爱慕。不过这时梅尔

卡看到她了,翻身闪开,一侧翅膀擦到一座崖壁最高的岩石,像只中弹的鸟般滚落。佐儿被这意外吓了一跳,收起趐膀沿着崖壁往下蹬脚俯冲,她抱住那个滚落的女孩,在

即将落入蓝色海面之际将她托起,并不停地拍打着趐膀。这时梅尔卡在她怀中挣扎不已,她发现她们都得下海游泳了。
注解:
[1]  Titan,土星的第六卫星。——译注
Part 12 It Goes So Fast


第十二部 突如其来
他们走下可以俯瞰佛罗伦萨的峭壁。已入夜了,平静无风,夜凉如水,天空中群星争辉。他们并肩走过峭壁间的小径,望着下方的海岸。黑色的海水很平坦,星光的倒

影在海面发光,假弗伯斯绵长的模糊倒影横陈于东方,使人不由得望向海湾对面朦胧黑暗的大片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