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体系中的150亿文明人。所有的沿岸大都市都成了水乡泽国,像孟加拉国、荷兰、伯利兹等地势较低的国家,更是整个国家都成为一片汪洋。大部分居住在低洼地区的不幸
的居民都还来得及逃到高处避难,因为这股潮水来得有点像逐渐升高的涨潮,而不像海啸;有1/15~1/10的世界人口就此成为难民。
人类社会当然无力应付这种情况。即使在黄金盛世也不容易应付,更何况22世纪初期并不是黄金盛世。世界各地的人口仍然持续增加,资源逐渐耗竭,贫富之间、政府
与变形跨国公司之间的冲突日益激烈:这次天灾是在地球正处于危机期间爆发的。
其实这次天灾也算是平息了地球的危机。由于面临全球性资源短缺危机,各种权力斗争纷纷浮现,有些势力乍起乍落如昙花一现;全球人口都需要资源,供需严重失衡
。联合国如水上凤凰般从一团纷乱中浮现,成了紧急救难中心:协助移民越过国界、建立紧急收容所、分发紧急食品与日用品。瑞士与布雷西斯有鉴于联合国标榜的紧急救
难宗旨,于是挺身而出协助联合国。原本已经沉寂多时的联合国教育科学暨文化组织再度挂牌运作,与它同时起死回生的单位还有世界卫生组织。印度与中国是资源供需失
衡较严重的国家,它们的立场在当时时局中也极具影响力,因为它们打算如何应对这场危机,会影响到世界各地。它们两国彼此结盟,并与联合国以及新加入联合国的国家
结盟;它们拒绝接受11国集团政府以及变形跨国公司的协助,后者如今已经全面介入了11国的政府事务。
然而,这场天灾在另一方面也使危机恶化。这些变形跨国公司本身也因水患而持有相当奇特的立场。在洪水暴发前,它们彼此争夺地盘,即所谓的跨国大厮杀,一心想
争取世界经济的最终掌控权。有些超大型的变形跨国公司集团已经全面掌控数个大工业国的经济命脉,并试图将仍未驯服的几个政治实体也纳为禁脔:瑞士、印度、布雷西
斯,还有所谓的国际法庭,等等。如今,地球的大部分人口全忙着应付水患,变形跨国公司也忙着巩固它们被洪水打乱了的既得利益。在一般大众的心中,它们被当成洪水
的肇因,或是该受惩罚的罪人——火星人与其他反变形跨国公司的势力倒是很欢迎这种想法,他们正竭尽全力地想把握这个机会,趁变形跨国公司疲于奔命之际将它们彻底
击溃。
11国集团与其他工业国此刻都自顾不暇,为了让它们的百姓能活命而忙得焦头烂额,无暇协助那些大型复合企业集团。而世界各地的人都放弃原来的岗位,投身于各种
赈灾工作;“企业归员工所有”这种布雷西斯模式在水患期间广为流行,而且这些企业还向他们的员工提供抗老化治疗。变形跨国公司则急着想找回流失的劳动力。于是,
权力的斗争继续在各个层面发生,不过各地都因水患而进行了权力重组。
在这种情况下,大部分地球人根本不在乎火星会如何演变。当然,有许多地球人咒骂火星人是忘恩负义的子女,在父母最需要他们时竟遗弃父母;那是洪水所造成的许
多负面反应之一,而正面的反应也不在少数。当时到处都是英雄与恶棍,大部分地球人都将火星人视为恶棍,像老鼠一般,在即将沉船之际自行弃船逃命。其他地球人则将
火星人视为潜在的救星,认为自己也可以在其他星球上建立一个新社会。
这期间,无论火星发生了什么事,地球人都只顾着应付洪水。水患所引发的灾害现在开始包括急遽的气候变化:云层更浓,因而会阻绝更多阳光,造成温度降低,也会
带来暴雨,使重要作物遭殃,有时很少下雨的地区也会大雨倾盆,包括撒哈拉沙漠、莫哈韦沙漠、智利北部——使得原本干旱之处也暴雨成灾,水患也因而更加严重。新形
成的暴风雨使农作物歉收,饥荒便成为棘手问题;此时已无法再协力赈灾,因为显然僧多粥少,所以有比较贪生怕死者提出了按照优先级分配粮食的建议。所以,地球上人
心惶惶,有如一窝被竹子翻动的蚂蚁。
那是地球在2128年夏天的情况:空前的浩劫,方兴未艾的宇宙危机。大洪水之前的世界已经有如一场噩梦,他们从这场噩梦中醒来,却一头栽入更恐怖的现实世界中。
没错,有如从油锅中跳出来,却又掉入火中;有些人想再回到油锅里,有些人则设法离开火炉;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一把无形的钳子夹住尼尔格,力道一日强过一日。玛雅则难过得不断呻吟,米歇尔与萨克斯似乎毫不在乎;米歇尔很高兴能成行,萨克斯则专注于帕弗尼斯山的立宪大
会。他们住在宇宙飞船“亚特兰蒂斯号”的旋转舱内,在这趟旅程中,有5个月,旋转舱会逐渐加速,直到来自火星的离心力等于地球的离心力,然后维持这种状态,完成后
半段旅程。这是经年累月的测试后研究出来的方法,让想回家的移民、来来去去的外交官,以及不少去过地球旅行的火星本土人,得以适应引力的改变。每个人都很难适应
。有些火星本土人到了地球后便病痛缠身,有些人则一病不起。所以留在重力舱内做运动、注射疫苗,都是极为重要的。
萨克斯与米歇尔使用健身器材做运动;尼尔格与玛雅坐在浴盆内,自怜自艾。玛雅喜欢体验各种情绪,包括愤怒与痛苦,所以她虽然难过,倒也可以苦中作乐。尼尔格
则真的是苦不堪言,穿越四维时空使他难过得呼天抢地。他恐慌不已——连呼吸都有些困难,而且地球是这么庞大的一个星球。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他想与米歇尔谈谈这件事,可是米歇尔正忙着他的筹备工作。萨克斯则忙着了解火星上的发展。尼尔格不在乎帕弗尼斯山的立宪大会,他认为再过一阵子,火星上的日
子就会恢复旧貌。偏远地区的火星本土人在联合国临时政府的治理下一向生活得很悠闲,他们在新政府治理下仍然可以自得其乐。杰姬或许可以顺利当上总统,那就太悲哀
了;无论情况如何发展,他们两人的关系已经变得很奇怪,有点像昔日恋人那种心有灵犀,可是也有点像是兄弟姊妹在钩心斗角,甚至像是精神分裂成两个自我在彼此争辩
不休。或许他们是双胞胎,天晓得广子在他们的试管胚胎内放了什么成分——可是也不对——杰姬是以斯帖生的。这点他很清楚。不过那也不能证明什么。因为她感觉上像
他的另一个自我,这令他很懊恼;他不喜欢这样,他不希望每次看到她都心跳加速。那是他决定加入地球特使团的原因之一。如今他以每小时50000千米的速度离她而去,可
是她仍会出现在屏幕上,对立宪大会的发展以及她在其中扮演的角色都极为满意。她必定会成为新政府的执行委员会7名成员之一,这是毋庸置疑的。
“她现在就希望历史能重演,”玛雅泡在澡盆里看新闻时说,“权力就像物质一样,有引力,有凝聚力,势力会越来越庞大。这种地方势力,在各个帐篷间扩散开来—
—”她愤世嫉俗地耸耸肩。
“或许那只是颗新星 [1] 。”尼尔格提议。
她笑了,“没错,有可能。不过再过一阵儿它的亮度会再度增强。那是历史的万有引力——将权力往中心集中,然后偶尔出现一颗亮度超强的新星。接着又出现另一颗
新星。火星上也会出现这种情况的,你看着好了。而且杰姬将是中心人物——”她本想顺口骂声“贱人”,但忍了下来,以免伤到尼尔格的感情。她满心好奇地望着尼尔格
,像是想了解自己与他的关系会如何发展,借此在她与杰姬永不休止的战争中再胜一个回合。心灵的新星。
经过了适应引力的最后几个星期,尼尔格仍然浑身不对劲。他的呼吸以及思绪都有一种类似被钳子夹住的感觉,令他极度惶恐。他的关节疼痛。他在屏幕上看到那颗蓝
白相间的圆球,那就是地球,一旁的月球像颗扁平的纽扣,死气沉沉。不过那只是屏幕上的影像,与他疼痛不已的双脚与跳动的心脏相比,它们根本没有什么意义。随后那
个蓝色的圆球突然变大,充满了整个屏幕,它的边缘呈现一条白线,蓝色的水面上方有朵朵白云,点缀得如同一幅画,各大陆在云隙间浮现,有如远古神话中谜一样的图案
:亚洲、非洲、欧洲、美洲。
最后准备降落及气阻减速,引力舱不再旋转。尼尔格像气球般飘浮着,有点飘飘欲仙之感,他飘到一扇窗户旁,用肉眼看着窗外。虽然仍隔着玻璃,而且距离仍有数千
千米,但是地球的景物清晰得令他惊讶。“没想到肉眼也能看见。”他告诉萨克斯。
“嗯。”萨克斯说着,也到窗户旁探看。
他们望着眼前蓝色的地球。
“你可曾怕过?”尼尔格问。
“怕?”
“你知道,”萨克斯一路上心不在焉,与他说话常要解释老半天,“恐惧,忧虑,惊慌。”
“有啊。我想有吧。是的,我害怕过。最近就有。当时我发现自己……迷失方向了。”
“我现在就很害怕。”
萨克斯好奇地望着他。然后他飘过去,拍拍尼尔格的臂膀,亲切的态度与平日判若两人。“我们到了。”他说。
降落,降落。现在有10部太空电梯架设在地球上。其中有些采取所谓的Y型电缆,在半空分成两条缆线,通往赤道的南北两边,这地方实在很缺乏像样的套筒据点。其
中一条Y型电缆分别通往菲律宾的维拉克及澳大利亚西部的欧巴古马,另一条则分别通往开罗与德班。他们的这条电缆在地球上空10000千米处开始分成两路,其中往北的一
路坐落于特立尼达和多巴哥共和国的首都西班牙港,往南的一路则坐落于巴西的阿里普阿南附近,这是位于一条名为罗斯福河的亚马孙河支流旁的新兴城市。
他们走北路,在特立尼达和多巴哥降落。他们从电梯厢里俯瞰着西半球,以亚马孙盆地为中心,褐色的河水流过绿色的大地。继续下降;他们往下降了5天,然后放眼望
去只能看到地球了,上个月所承受的引力再度出现,挤压,不断地挤压着他们。尼尔格已经习惯稍早那种无重力状态,如今再度承受重力,不禁难受地喘着气,每次呼吸都
得费好大的劲儿。他端立在窗户前,双手握着栏杆,透过云层鸟瞰蔚蓝色的加勒比海,翠绿的委内瑞拉。奥里诺科河如一根多叶的树枝般流入大海。大气层的边缘是一条蓝
绿相间的弧线,再往外便是幽深的外层空间。地球景色看起来充满光泽。云层与火星很像,但更厚,更白,更浓密。强大的重力或许使他的视网膜或视觉神经承受了额外的
压力,使颜色看来格外鲜艳。声音听来也更加嘈杂。
与他们一同搭乘电梯的是联合国的外交人员、布雷西斯的助理人员、媒体代表,他们都希望火星人能拨点时间给他们,与他们交谈。尼尔格觉得很难专心听他们说话。
人们似乎不知道自己正置身于太空中,距离地球表面500千米,而且正在快速下降。
漫长的最后一日。然后他们进入大气层,电缆将他们的电梯厢送往特立尼达和多巴哥的绿色广场,降落在位于一座废弃机场旁的套筒中,机场的跑道看起来像野兽行走
的灰色小径。电梯厢滑入水泥建筑群间,逐渐减速,然后停了下来。
尼尔格将手从栏杆上拿开,小心翼翼地跟着别人一步步沉重地走着。他们拖着笨重的步伐走下走道,踏上地球一栋建筑物的地板。这个套筒很像帕弗尼斯山的套筒,既
相似又陌生,因为空气充满了咸味,较浓,较热,叮当作响,很沉重。尼尔格尽可能地加快脚步走过大厅,想到外面看看。他身旁跟了一大群人,包围着他,不过布雷西斯
的助理人员替他开道,让他穿过人群。这栋建筑物很大,显然他错过了搭地铁离开的机会。不过门口有光,他有些头昏,努力地走向外面令人目眩的强光。纯白色。空气中
弥漫着咸味、鱼腥味、树叶味、焦油味、屎味,还有调味料的味道:像一座变调的温室。
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天空是蓝色的,与在太空中所看到的弧缘中间地带一样蔚蓝,不过更亮;山外的远天看来更白,太阳周围亮得耀眼。黑点四处游动,电缆直通云
霄,耀眼得令他无法仰头直视,远方有绿色山丘。
他步履蹒跚地跟着他们走到一辆敞篷车旁——一辆古董车,小而圆,有橡胶轮胎、活动折篷。他在后座站了起来,在萨克斯和玛雅中间,以便仔细观看沿途景致。强光
下有数千位民众,穿着稀奇古怪的衣服,霓虹色的丝绸衣服,还戴着各式珠宝、羽毛、头饰——“嘉年华会,”前座一个人告诉他,“我们在嘉年华时都会刻意装扮一番,
在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纪念日也是。那个纪念日前几天刚举行过,所以我们将整个节庆持续至今,顺便欢迎你们莅临。”
“今天是什么日子?”萨克斯问。
“尼尔格日!8月11日。”
他们缓缓开车,沿街经过夹道欢迎的群众。其中一群人穿得像是欧洲人到达前的美国原住民,疯狂地叫嚣。棕褐色的脸庞,嘴唇白里透红。声音像音乐,每个人都在唱
歌,车上那些人的声音有点像土狼。群众中有人戴着土狼的面具,德斯蒙饱经风霜的脸庞被制成了橡胶。还有各种语言——尼尔格以为他在火星已经听过各种南腔北调的英
语,不过特立尼达和多巴哥居民的口音他实在无法分辨:腔调、措辞、音调,令他摸不着头脑。他满头大汗,热得不行。
车子走得颠簸又缓慢,经过人墙到达一座短崖前。再过去就是一座港口,如今已泡在浅水里。建筑物都淹没在污秽的泡沫中,被微浪拍打着。整个地区已成为水乡泽国
,房子看起来像露出水面的贝壳,有些裂开了,海水在窗户间进进出出,人们划艇在各座房子间穿梭。较大的船只系在房子外的路灯柱子上以及电线杆上。再远处还有帆船
点缀在波光荡漾的碧海之间,每艘船上都有两或三面紧绷的帆。右手边有绿色山丘,形成一座大海湾。“渔船仍会在街道间进出,不过较大的船只则会在T点的码头停泊,
在那边,有没有看到?”
山丘上的绿色有50种层次。泡在浅水中的棕榈树都已枯死,叶子都已枯黄垂落。这里是潮汐区;再往上则四处花木扶疏。街道与建筑旁野草蔓生。绿色与白色,与他小
时候看过的颜色一样,不过在这里,这两种颜色完全分开,被围在像蓝色的蛋一般的海天之间。他们只勉强比海平面高一点,而天际看起来如此遥远!这个星球之大,由此
可见一斑。难怪古人认为地球是扁平的。白色的海水泡沫流过街道时,不断发出潺潺声响,与群众的欢呼声一样响亮。
杂草的腐臭味忽然被空气中的一股焦油味掩盖。“拉布雷亚旁边的一座沥青湖已被挖光,清运走了,只剩一个黑洞,以及我们留下来自己用的一个小沥青池。你闻到的
就是沥青味,水边新铺的道路。”柏油路,热得会蒸出海市蜃楼。黑色的路面挤满了人,他们都有着黑色头发。一个年轻女子登上车,在他脖子上套了个花环。花香与鱼腥
味掺杂在一起,香气中夹杂着腐草味与柏油味。钢鼓发出熟悉的喧闹声,乒乒乓乓,这里也在演奏火星音乐!他们左手边的淹没区屋顶看来摇摇欲坠,有一股像是温室腐坏
、东西腐烂的臭味,空气又热又湿,放眼望去,全是耀眼的光线。他汗流浃背。群众在淹水的屋顶上以及船上朝他们欢呼,鲜花在海水的泡沫间载沉载浮。黑发像贝壳或珠
宝般闪闪发亮。一座水上码头上有几个乐队,同时各自吹奏不同的曲调。鱼鳞与花瓣撒在脚下,银色、红色、黑色的斑点四处游动。朝他们抛过来的鲜花在空中划过,万紫
千红,有黄色、粉红色、红色。他们的司机不顾路况,转头说:“仔细听,各族的乐队在相互较劲,那是西班牙港最好的5支乐队。”
他们经过一个旧街区,看得出来很老旧,建筑物是用小砖头盖的,屋顶是用波纹金属板,有些甚至是用茅草搭成——全都老旧,低矮,连人也很矮小,棕褐色的皮肤。
“乡村地区住的是印度人,都市里住的是黑人。在‘T和T’地区住的则是两种人的混血,名为达格拉族人。”地面绿草如茵,连墙缝间、屋顶上、坑洞里也长满了青草,
除了最近刚铺成的柏油路面之外,全都是草,一片翠绿。浓浊的空气中弥漫着恶臭!
随后他们从老旧地区进入一条铺着柏油的林荫大道,两旁尽是高大的树木与庞大的大理石建筑。“变形跨国公司的大手笔,刚盖好时看起来很大,不过与电缆相比实在
不值一提。”臭汗味,甜甜的烟味,满眼翠绿,他必须将眼睛闭上,免得头晕欲呕。“你没事吧?”昆虫的嗡嗡声,空气热得令他猜不出温度有多高,早已超出他体能负荷
的极限,他沉重地在玛雅和萨克斯之间坐了下来。
车子停了。他再度站起,有点吃力,然后下车,走起路来步履维艰,差点跌倒,天旋地转,玛雅费劲地搀扶着他的手臂。他用力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用嘴巴呼吸。“
你没事吧?”她心急如焚地问。
“没事。”尼尔格说着,试着点点头。
他们进入一个全是刚落成的新建筑的街区。未上漆的原木、混凝土,此时全都布满了花瓣。人潮杂沓,几乎都是嘉年华会的装扮。他的眼睛被阳光晒得刺痛,此时仍极
为难受。他被带上一座木制讲台,底下的群众高声喝彩。
一个美丽的黑发女子披裹着绿色纱丽,向群众介绍四位火星人。后方的山丘像绿色的火焰遭强烈的西风吹袭般往后倒;此刻比稍早凉快了些,臭味也淡了。玛雅站在麦
克风与照相机前,看起来很年轻,充满朝气;她简洁明快地发言,博得此起彼落的喝彩。她俨然媒体明星,整个世界都在注视她,而她也气定神闲,充满魅力,口气与革命
最危险时她在巴勒斯公主公园的当众演讲一样。感觉有点类似。
米歇尔与萨克斯皆婉谢发言,他们让尼尔格出来面对群众。他呆立了半晌,脑中一片茫然。空洞的喝彩声,浓浊空气中的浓浊声响。
“火星是面镜子,”他对着麦克风说,“地球可以引以为鉴。移民火星是趟净化之旅,除了最重要的之外,一切都加以剔除。最后到达火星时,是最纯净的地球人。随
后的发展,便是地球思想与地球基因的延伸。所以,我们所能提供这片故乡的,不是在稀有金属或新的基因血统上实质的协助,而是让各位以我们为鉴,看清楚自己。借此
去芜存菁。我们尽此绵薄之力,让各位得以在混沌不明之际,建立一个辉煌的文明。我们是一个未知文明的原始人。”
全场欢声雷动。
“反正,那是我们在火星上的看法——几世纪来长期的进化,迈向正义与和平。人们懂得越多,就越了解他们对彼此以及对这个世界的依赖之深。我们在火星上,表达
这种唇齿相依的感觉最好的方法,就是为付出而活,成为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操。每个人都生而平等,为全体福祉而同心协力。因此得以让大部分人享有自由。没有任何阶级
制度值得承认,除了这一种:我们付出的越多,就越重要。在大洪水期间,我们看到这种悲天悯人的胸怀受到洪水所激发,在两个世界同时显现。”
他置身于一片喧嚣之间。然后演讲结束了,他们去参加一场记者会,回答那位裹着绿袍的美女提出的问题。尼尔格答完之后还反问她他们周围那些新街区的情况,以及
当地局势;她在群众交头接耳的笑声中回答,记者与照相机组成的人墙后面仍有不少群众在围观。那位美女原来是特立尼达和多巴哥的总理。那位美女解释,这个只有两个
小岛的国家,上个世纪曾百般无奈地被阿姆斯科这个跨国公司所统治,在洪水之后才脱离这种附庸关系,“而且最后终于完全摆脱了殖民地的束缚”。全场欢声震天!她的
笑意代表了整个社会的喜悦。他看得出来,她是达格拉族人,美艳绝伦。
她解释,他们所在的这个街区是洪水之后岛上新盖的数十座赈灾医院之一。这些医院的兴建,是岛民在重获自由之后最重大的建设计划;他们也盖了可以协助灾民的救
援中心,提供给他们居住、工作、医疗等支持,还有抗老化治疗。
“每个人都能接受抗老化治疗?”尼尔格问。
“是的。”那位美女说。
“太好了!”尼尔格惊讶地说,他原本听说那在地球上极为罕见。
“你认为很好!”那位女总理说,“听说那会带来一大堆问题。”
“是的。事实上的确如此。不过我觉得还是应该做。先让每个人都接受抗老化治疗,然后再看看如何应对。”
随后群众再度欢声雷动达一两分钟之久,喝彩声震耳欲聋。女总理试着要群众安静,不过她身后那群人中有个身材矮小、穿着时髦咖啡色西装的人站出来,对着麦克风
慷慨激昂地说:“这位火星人尼尔格是特立尼达和多巴哥的后代!他的爸爸德斯蒙,火星上的土狼,就是从西班牙港偷渡到火星的,如今在西班牙港仍有许多他们的亲戚!
阿姆斯科财团买下了石油公司,他们还试图将整个岛屿买下来,但他们挑错对象了!你的土狼可不是省油的灯,尼尔格导师,他就承袭了‘特和多’坚毅不挠的精神!他一
直在火星各地宣扬‘特和多’的精神。火星上原本就有许多达格拉族人,他们了解达格拉族人的精神,如今火星上也充满了这股坚毅不挠的精神!火星是一个大型的特立尼
达和多巴哥!”
群众闻言欣喜若狂,尼尔格也激动地上前拥抱那人,满脸笑意,然后走下台阶进入人群当中,众人聚拢在他身旁。香气扑鼻而来。嘈杂得无法思考。他触碰周遭群众,
与他们握手。群众也伸手触碰他。每个人都比他矮,他们为此畅笑出声,每个人的脸庞都犹如一个天地。他眼前出现黑点,然后突然觉得四周都变黑了——他环顾身旁,吃
了一惊——一片乌云笼罩在西边的海面上,浓云遮蔽了太阳。他继续与群众寒暄致意,黑云也不断朝岛上袭来。群众开始四处走避,有人到树下,或到阳台下,或到巴士站
的铁皮屋顶下。玛雅与萨克斯以及米歇尔都已被身旁的群众簇拥着。云层最低部呈深灰色,越往上颜色越混浊,看来像岩石般扎实,不过形状却变幻莫测。一道冷风掠过,
然后豆大的雨珠滴下来,击打着地面的尘土,四个火星人随着众人来到一座凉亭下避雨。
随后雨水开始倾盆而下,尼尔格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雨势——数百万颗雨珠如万马奔腾般地倾泻而下,使河水暴涨,凉亭外的景色在雨幕中变得一片朦胧,无法分辨颜色
。玛雅笑着说:“像是整座大海都倾倒在我们身上了。”
“雨好大!”尼尔格说。
女总理耸耸肩,“雨季期间每天都是如此。今年雨势比往年还大,到目前为止,降雨量已经多得吓人了。”
尼尔格摇头,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在湿空气中呼吸也会造成痛楚,几乎要淹死了。
那位总理不知道在向他们说明什么,但尼尔格完全听不进去,他头痛欲裂。每个参与独立运动的人都可以加入布雷西斯的分会,他们在入会后的第一年都参与建设过类
似这座救援中心的建筑。每个人都可以自由参与抗老化治疗,由刚落成的这些医疗中心负责。避孕器也可以同时植入,并可以再取出来,不过若不取出,会永久留在体内;
许多人将植入避孕器当成对独立运动的贡献。“我们都说,等日后再生孩子。将来有的是时间。”反正,几乎每个人都主动植入。以前阿姆斯科为了抗衡布雷西斯组织雇用
了不少当地人,如今已经没有人在乎你当时属于什么组织了,在特立尼达和多巴哥,他们都一视同仁。接受过抗老化治疗的就继续协助兴建更多房舍,或从事农耕,或制造
更多医疗器材。在水患之前特立尼达和多巴哥相当繁荣,因为这里蕴藏着丰富的石油资源,而且有变形跨国公司投资的电缆套筒。在变形跨国公司的势力入侵后,当地便不
断有人起而反抗,当时所有的异议组织如今都已投入抗老化治疗,局势一片大好。每个营地都有人排着长队在等待接受治疗,或者从事自己街区的建设。当然,这些地区的
人誓死反对由变形跨国公司统治,即使阿姆斯科想凭借安保部队强行攻占他们的营地,也会遭到顽强抵抗。而且就算他们真能占领,也会发现营地里没什么值钱的物品,他
们都已经接受过治疗了。所以变形跨国公司如果真想蛮干,或许可以采取集体大屠杀,不过除此之外,他们别无良策可以夺回统治权。
“整座岛屿已经弃他们而去,”总理做出结论,“即使动用军队也无法挽回。经济挂帅至此敲响丧钟。这是划时代的一刻,是达格拉族在历史上的新成就,如同你在演
说中所讲的,像是火星的缩影。所以你来此访问,你是这座岛屿的孙子,你们的美丽新世界启迪了我们——噢,真是太特别了,真是可喜可贺。”灿烂的笑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