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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实践五号上搭载有国防科工委的一台干扰器?”
“不是干扰器,是近地轨道全频段广播装置,”通讯组组长怔了怔,立即反应过来。“当然,全功率开启状态,它造成的频段干扰远超过广播的效果。让我想想看,可以复制一份安蒂基西拉编码,改变其中的某些规则,再大范围广博。美国人如果对安蒂基西拉的特征码还不熟悉,想要屏蔽这个合法的干扰,可能需要十到十五分钟。”
“哪怕一分钟也好,”矢理朝他用力挥舞拳头。“给我开到最大功率!”
“有没有人受伤?”
“报告,胖子、小山东腿部受伤,正在临时包扎!”
“通讯——”
“与飞驰者一号的通讯恢复,但与海神号的联系还未恢复。飞驰者信道拥塞,原因不明。”
“窥探者系统呢?”
“失去三号、四号窥探者,与五号窥探者的联系正在缓慢恢复中。”
“必须与春霆号恢复联系!”
“明白!”
“你们两个,去前面探路,随时回报!”
“是!”
九号拍了拍身后的岩石,觉得稳当了,才一屁股坐下。他摘下头盔,抹了一把汗水。刚才山体剧烈震动时,他还以为全体要被活埋在这狭窄的通道里了。是地震,还是火山喷发?他不能确定,但明显感到震动源头非常浅,几乎就在脚底,砰的一动,四面八方的火山岩石立即就发出挤压和断裂的惨痛叫声,崩落的石头劈头盖脸砸下来。他们顺着斜长的通道往下滚了几十米,最下面的胖子半边身体都扎进碎石堆里去了。
在震动的同时,他还听到了某种声音——持续的、恒定的、像是某人喃喃自语般的声音,在一片喧哗之中,无比清晰的传入耳朵——也许是直接传入脑海。那声音是…九号甩甩脑袋。
“头儿,你也听见了?”身旁的通讯员敲敲耳麦,“那声音是从山里传来的呢。”
九号推了他一把。“快点搞你的。所有人,检查装备!”
除了通讯员打开电筒外,队员们关闭一切光源,无声地半蹲在地,仔细检查自己携带的装备。洞穴里闷热潮湿,到处都在渗水,叮咚叮咚的滴落。九号打开手持定位器,确定与刚才进来的洞口垂直距离大概在二十米左右,但洞穴曲曲折折,他们至少绕了一百米。这么长的距离,在刚才的震动中有一处坍塌,就够他们受的了。
不过他可没有想到回头。四号和102还在里面呢,必须继续追下去。他突然想到,进入山体后,他们采取的是向下搜索,如果四号偏偏跟预计相反,是向上走的怎么办?按照通常的思维,四号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山体中部一处悬崖上,她就应该一路往下,但这地方太过诡异,情况要是刚好相反怎么办?
通讯员搞弄着通讯器,一边低声说:“不知道记录器有没有记录下来,那声音持续了至少十秒钟,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发生了。说不定是安蒂基西拉编码的异常振动诱发?”
九号正想给这个爱琢磨的通讯员一脚,忽听砰砰两声。声音沿着洞穴来回振荡,已严重失真,但所有的队员一下都跳起身——枪声!而且是熟悉的九五式自动步枪声音。九号像头豹子一样朝前窜,队员们彼此相距两米,保持着警戒队形向前。
咄咄咄、哒哒。枪声很快就像爆豆子一样响起。九号顶着飞溅的石屑和震耳欲聋的枪声扑到一块岩石后,探路的一名队员回头对她大吼:“他奶奶的光辉军团!”
“给我打他奶奶的!”
噗——
一根直径超过二十厘米的管道迎面飞来,明昧及时往下一扑,管道擦着她的背飞过,砰的一声插入山体内。明昧惊魂未定地爬起身,只见那管道其实是无数细小管线的合体。它们彼此紧紧扣锁在一起,在某个指令下,相互协调,一起转动。管道前端石屑飞溅,它慢慢地、不可逆转地朝山体深处钻去。
噗——噗噗——砰——
撞击声此起彼伏,二十四根同样粗大的管道从那堆混沌中飞出,重重地撞入山体,尔后缓慢旋转,继续向里面深入。明昧很快就发现,这些管道并非随意安排——实际上,它们彼此的距离完全一致,合起来构成了一张四平八稳的网,将管线堆围在中央。管道收紧后,末端耸立起一座座基塔。构成基塔的管道变幻成橘红颜色,并迅速伸展出两根略细一点的管道,向两侧延伸。当所有基塔的红色管道都相互对接,管线们骤然发出嗡的一声响,像惊呼,又像是感叹。
明昧的心跟着怦怦乱跳。这些管线断然不是乱来,它们的目的性非常强——要把掩埋在那些腐烂败坏了的管线堆下面的某件事物拉出来。如果那下面是六十一的真正身体…她飞快打量四周,该死,任何可以掩藏的地方都没有。
正在张望,忽然脚下猛地一震,她猝不及防往后摔倒,咕噜噜往下滚去——下面就是熔岩河!明昧双手乱抓,一把抓住头顶的管道,十根指头几乎要插入管道里,把身体死死稳住。
随着一阵轰响,那些粗大朽坏的管道从内部向外爆裂开来,无数细小的管线在这场爆炸中被掀到半空,发出吱吱吱、嘶嘶嘶的惨叫。刚才布置完毕的基塔管道向四方伸展出它们强壮的手臂,拦截落下的管线。这些管道从本质上完全一致,因此一旦相互接触,小的管线迅速融入大的管道,而自然有多余的管线从其他地方被挤出,加入到别的行列中。这些巨大的手臂将所有新生管线无一例外地接纳,剩下的古老管线的残骸则纷纷落入其下的熔岩河里,须臾化为灰烬。几分钟内,随着一次又一次地无声的爆裂,原本隆起的高高的破旧的管线堆被清除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完全新生的细小管线。
明昧看得目瞪口呆。那些管线看样子已经风化了几千年,似乎已经被大自然吞噬,然而一旦开始更新,过程竟是如此自然、从容而又极具效率。平台上进行着清理行动,平台下也并不空闲。不知不觉间,已经有四根管道深入了熔岩河内。一开始,最前面的管线被熔岩的高温瞬间烧毁,变成一团焦黑。但是很快的,更多的管线钻入前辈焦黑的躯壳内,继续向熔岩深处前进。不久,一根管道发出嘀嘀嘀的声音,组成它的所有管线从下往上依次变成蓝色,活像一根正从池塘里吸水的吸管——明昧相信它的确是吸管,只是吸取的是熔岩河源源不绝的能量。
明昧看得出神,不觉额头已满是汗水。这事物已经超出了人类目前的技术、甚至是理论极限,一旦它能量储备完成,又或者如六十一自己所说:植体完成,它将要做什么?一滴汗水流到眼睛里,明昧下意识地用手抹,却发现十根指头真地已经插入管道里了。构成管道的管线在她手指周围慢慢蠕动,带给明昧一种既是机器又是生命的怪异感觉。
嘀嘀、嘀嘀嘀!
急促的警报声响起,一根闪烁着红蓝光芒的管线迅速接近。仔细看,却并不是管线沿着管道表面爬行,而是构成管道的管线依次从前一个管线得到警戒权限,变幻成红蓝闪烁的警戒状态,接着又迅速把这权限递交给下一根,尔后自动转回原本的模式。在明昧做出反应之前,警戒权限已飞也似的来到她面前。
明昧使劲拉扯手指,根本不行,管线们明显加强了力道,把她牢牢拴住。管道整个也变成了黄色,似乎表明目前本管道处于异常状态。
啪!警戒管线探出一支两口的针头,在明昧手臂上一扎,又迅速收回。明昧心中一动,瞬间就镇定了下来。
随着她一起镇定下来的还有管道。警戒状态的红蓝色光芒消失了,管道的颜色也回复了最初的黑色,缠绕在她手指周围的管线一起放松,让她毫不费力就抽出了手。明昧站在管线下,揉着隐隐发痛的手掌,望着那正翻天覆地的平台,心中冒出一个不可思议、却又无法抑制的念头:
它们认识我!这是神的产物、外星的文明,还是根本就是人类缺失的一环?
她忍不住沿着管道向前走,重新回到平台边上。整个平台的形状都发生了改变。管线们发出低沉的嗡嗡声,越堆越高,渐渐形成一个边缘模糊的、蠕动着的金字塔。金字塔前是方尖塔,原本缠绕在方尖塔上的管线已退下,露出嵌在其上的黑玉——哦,黑玉!它还在,那么六十一的植体还未完成,还是它其实根本不需要黑玉?
不,它需要——黑玉的四周,一些绿色管线组合成了一个矩形框架,框架下方,两根粗大的管线正在朝管线堆中央位置延伸。很可能,六十一需要某个装置与黑玉联接。与之相对的,管线堆中央正慢慢隆起,随着每一次插入四周山壁的管道收缩,隆起就更高一点。另外七根管道向上延伸,抵达了最上方的七个孔洞,把管线与洞穴上部链接起来。七根管道一齐拉扯,管线堆的隆起速度更快,渐渐地要与方尖塔看齐了。毫无疑问,这个巨大的怪物离成型越来越近了。
明昧伸手试着触碰了一下管线,管线既不回避,也不反击,当她不存在。她摸了几下,胆子愈加壮大,一脚踩在了管线上。
她等了片刻,管线没有动静——不,确切地说有动静,这个动静就是不动——所有的管线都继续如常的蠕动,只有她落脚的地方,管线立即陷入静寂状态,稳稳地托起她的身体。
明昧深吸一口气,双脚都站了上去,向着方尖塔走去。深入管线中央,明昧愈发觉得它们每一个都是活生生的单独的生物,甚至能隐约看出性格:有些管线跑得急匆匆,有些慢悠悠不慌不忙;有些左边蹿蹿,右边看看,急不可耐地想要加入到某个进程中,有些则一直呆呆地排在队列或堆栈里,等待系统按资排辈的调用。有时两个管线莫名奇妙地撞在一起,又或是对某个进程同时打开了接口,发生冲突,便相互用头顶着不让。周围的管线纷纷竖立起来观战,直到某个管线突然获取了警戒权限,庄严地闪烁起红蓝光芒,指挥管线各就其位为止。
唧唧、唧唧!一根警戒管线突然竖在明昧面前,上下打量这个不速之客。明昧尽量屏住呼吸,说:“我已获得授权。”
唧唧唧,管线的中段亮起一个红色信号,信号迅速传递到脚下的管线,向四面八方扩散。不到两秒钟,关于明昧走上管线的所有信息都反馈回来。奇怪,居然真的有个授权,确认明昧通过审查,将不被攻击、隔离。但她现在走上来,管线逻辑推理出她有可能干涉进程。它窸窸窣窣跟在明昧身后,片刻之后终于确认了明昧的语言系统,才开口说:“你的授权等级?”
“最高等级。”明昧加快步伐向方尖塔走去。哔哔哔哔!身后的管线陡然升高了音量,啪啪!前后左右四根管线瞬间进入警戒状态,耸立起来,挡住明昧的去路。
明昧生生压下住转身逃命的冲动,站住不动。管线将她围在中央,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双方正在僵持,忽听有个声音尖叫道:“那是什么?”
明昧和几十根警戒管线一起朝石台对面的洞壁看去,却见之前追逐自己的那个金属蜘蛛正爬上岩石,蜘蛛的壳顶中央坐着玛瑞拉,后面还跟着目瞪口呆的阿特拉斯。看他们的位置,应是从自己之前到过的那个海底洞穴进来。
“那是什么?”玛瑞拉吃惊地站起身来。阿特拉斯铁青着脸摇头。自从上了岛,那该死的明明熟悉、偏偏不知所谓的情绪就死缠着他,让他憋得只想呕吐。伤不起咣当咣当爬到高处,玛瑞拉又是一声尖叫:“嘿!又是你这个女人!上去,给我冲上去,别被她抢先了!”
阿特拉斯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伤不起大步走到熔岩河边,轻巧地踩着几块岩石跳过河,开始向平台上爬去。早在它过河之前,管线们就慌乱起来,组建了十几根粗大的管道,试图阻止伤不起。阿特拉斯的机枪早掉进海里了,好在伤不起的前肢足够锋利,管道一碰既断。断裂的管道立即解体。但立即有更多的管道伸展出来,围着伤不起抽打。其中一根狠狠抽中了玛瑞拉,打得她差点背过气去。
“退下来!”阿特拉斯喝道。伤不起立即退到安全距离,玛瑞拉好容易才缓过了气,趴在伤不起背上乱叫:“快,快跑!”
“不行!”阿特拉斯说,“不能再退,别忘了普罗提斯随时可能追上来,待在这里,等待事态转变才是唯一的办法!”
“可是。”
阿特拉斯伸手抓起一根落在伤不起身上的管线。管线发出吱的一声响,身体变得透亮——下一秒钟,它解体成数百段碎屑,从阿特拉斯手中溜出去,如一片沙尘飘飘扬扬地飞散了。
现在,嗡嗡声越来越大,夹杂着无数警戒声、合成的啪啪声、解体的吱吱声、管道拉紧的咯咯声。管线堆已然超越了方尖塔,形体也因为四面八方的管道拉扯,变得像一团膨胀的球体——不,也许说是茧更恰当,这个流淌熔岩的洞穴就是它的窝,难怪几千年过去,它仍不肯离去。
它的表面有节奏地抖动着,仿佛里面的胎体正在呼吸。顶部随着七根管道的拉扯向上冒出,活像伸出了七根触须。它的身躯略略向前倾,咚咚!咚咚!内部什么东西在撞击着茧壳,那事物已经忍不住想要钻出来了吗?咚咚!咚咚!撞击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它痛苦地颤抖,表面的管线们便更加疯狂地蠕动、彼此穿插,极速完成各种不可思议的构建,又以更快的速度瓦解,继而开始下一个构建。
咚咚!咚咚!更多的管线拥出来。哪里来的这么多管线呢?
它继续往前倾,就快要接触到方尖塔,就快要将黑玉一口吞下,完成最后的进程了!也许是重量太大,警戒管道此刻也加入到支撑它的行列中。无数管道从各个方向插入它,使它看上去像个异形海胆。
茧内蕴藏着某种不可思议的庞大力量,人类完全无法阻止的力量。明昧尽力控制自己颤抖的双腿,对管线说:“她也获得了授权。”
“授权等级?”
“我不知道。”明昧老实回答,“不过你也不能否决我的授权,是不是?”
“是。”管线说,“但本重生进程不可被干涉,此权限高于目前所能判断的全系统内的所有授权。在进程结束前,任何单位都不得干预、影响、破坏和终止进程。”
“还要站多久?我的腿有点软了。”
管线犹豫了片刻。明昧并没有权限问关于进程的细节,但她的问题偏偏涉及进程的持续时间。明昧慢慢蹲下,揉着小腿说:“你知道,我不能判断自己还能站立多久,是不是可以坐下或则躺下?”
该死,管线计算出了明昧的身体面积,一旦她躺下,她所接触的管线必须被排除在进程之外,那对进程的干涉就更严重了。当时审查通过之后,系统没有预测到这女人竟胆敢爬上来,轻易放过了她,弄得如今进退两难。它谨慎地说:“我建议你再支持540秒…”
管线的声音戛然而止,与明昧同时朝管线堆中央看去。管线堆不知哪里出了问题,突然间向内收缩,其幅度之大,能清晰地听见管线们彼此挤压发出的咯咯咯咯的声音。一秒钟之后——在管线们做出反应之前,管线堆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刺耳的尖叫,呜——赫赫赫——
声音的巨大冲击冲得所有竖立的管线朝外歪倒。明昧单膝跪下,用尽全力才顶住冲击波。她耳朵里嗡嗡作响,口腔满是血腥味,不得不双手撑地才勉强保持没有趴下。平台下方,玛瑞拉抱着头尖叫,她身旁的阿特拉斯却像打了鸡血一样,双眼瞪得浑圆。
吼——
又一声巨响。明昧抬头看,那巨大的管线堆崩溃了!
它从收缩的状态瞬间膨胀到极限,却再也收不回去了!管线本来紧紧缠绕在一起,此刻却活像抖散了骨节的蛇,相继脱离缠绕,从最高处开始往下崩塌,瞬间就哗啦啦地倾泻了一地。有好多甚至没有任何挣扎就冲出平台,打得下面的玛瑞拉和伤不起抱头乱窜,进而掉入熔岩河里,化成一道道青烟。
下方的管线,包括警戒的管道们面面相觑,奇怪地是进程里并没有任何异常,这些管线似乎是突然异常退出进程,随即彻底与系统失去链接。警戒声吵得震耳欲聋,平台边缘的警戒管道们纷纷甩动,想要抓住它们,但它们已完全关闭,即使被警戒管道抽中,也不再与管道融合,只是被徒劳的弹开,落到更远的熔岩之中。
吼——呜赫赫——
管线堆拼尽全力向内收缩,想要挽回残局,却只有头顶上方向下略收缩出一个凹洞。这个凹洞还未完全形成,内部某个地方闪了几道光。它发出更加惨烈的呼喊声,凹洞反而变成了突破口,猛地向外喷射出大团管线。它就像个酒疯子,勉力收缩、尔后更加疯狂的呕吐,各种颜色、各种形状、各种授权等级的管线混杂在一起,被它喷射到空中,随即解体坠落。
它的上部喷射着,下半部分则是更加直接的,如同水银泻地一般的溃散。管线堆迅速降低高度。它发出的咆哮声也迅速低沉下去。明昧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只见管线中,露出两个人形的轮廓。
“安蒂基西拉编码传送中断!”
“怎么?”矢理刚站起来,编码组长又叫一声:“又一波编码爆发!速率非常快。天呐,流量太大了!超出刚才的至少十倍!但是…等等,编码异常!”
“异常?”
“很奇怪,这种编码特征很像安蒂基西拉编码,但识别器却拒绝承认!”
矢理转头看了看通讯组长——你他娘的不是冲着自己人乱广博吧?通讯组长无辜地耸耸肩,指着自己的屏幕,表示还没开始呢。矢理回头对编码组长说:“继续接受,全部,全都给我存下来!二号,昆山舰的支援呢?”
“第一队三艘快艇已经出发,天蝎号也将在一刻钟后到达西岛。”
“春霆号呢?”
“刚刚传回的消息,春霆号一个引擎液压失控,正在紧急抢修中。目前飞控姿态仍然正常,但动力减少到百分之二十五,要赶到目标点可能还需十分钟。”
矢理重新坐下,一只手神经质地摸着下巴,喃喃自语:“该死,速度还要再快点…”
“茵!帝启!”
“快、快、快跑,伤不起!哎哟!”
玛瑞拉的耳朵差点被阿特拉斯扯下来,只听他咆哮道:“上去!”
玛瑞拉在剧痛中,看见两道明晃晃的刀刃正朝阿特拉斯头顶劈去,势大力沉,看来伤不起听见自己叫声实在太惨,势要将他斩首。她猛地撑起身体,一把将阿特拉斯扯进自己怀里,大喊:“不要!”
伤不起的刀刃擦着她的脑袋划过,劲风划破了她的脸颊,一大把头发随风飞散。它用力过猛,身体差点失去平衡,咣当咣当退了几步才站稳。
阿特拉斯头埋在玛瑞拉温暖的胸口,听见她的小心脏跳得简直要撞破肋骨,她却尽量平静的摸着伤不起的前肢,柔声说:“乖,上去。”阿特拉斯心中骤然涌出无法抑制的想哭的冲动,他使劲挣出玛瑞拉的怀抱,转过头去。
“怎么了?”
“没有!”阿特拉斯粗暴的回答。
他们向上爬,这次只有一根管道勉强抵挡两下,被伤不起一刀切断。爬上平台,只见整个管线堆正陷入空前危机。中央管线堆现在已不是“坍下去”,简直是“陷下去”,不知名的原因使靠近它的管线统统中断进程,既而断开链接,自行解体成无数细碎的部分。这可怕的瘟疫无声而快速地扩散开来,剩下的管线惊恐万分,发出吱吱嘶嘶的声音,纷纷向四周撤离,边上越堆越高,中间便形成一个凹坑。
警戒管道也尽力伸长,像吊车臂一般伸到凹坑上空,帮助还未断线的管线脱开。有根警戒管道被感染,系统慌忙将它从中间截断。它的前部掉下去,在空中就无声地解体,砸得本已逃出来的管线们鬼哭狼嚎。
情况正在飞速失去控制,更糟糕的是管线们似乎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在平台仅存的安全区域挤作一团。伤不起跨上平台,它的巨大身躯吓得管线四散逃离,慌乱中又有一根警戒管道失去链接,轰然倒下。
凹陷中间是两具赤裸的身躯。阿特拉斯只看了一眼,身体内部产生的疼痛让他几乎不能思考,本能的转过头。玛瑞拉则惊叫道:“帝启大人!”
躺在左边的帝启身上插满了管线,双目紧闭。他旁边的矢茵却睁大了眼睛,正奋力从无数关闭的管线中挣扎出来。明昧跳下凹坑,帮她扯下缠绕在身上的管线。矢茵不停地咳嗽,偶尔还俯身干呕,不知道被管线覆盖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玛瑞拉跳下伤不起,唰!一根管线变成警戒状态竖起来,问她:“你的权…”
又一声唰!被伤不起切成两段的管线还没掉下来,玛瑞拉就噔噔噔地跑开了。她胸中有股无名怒火,赤脚狠狠踩在管线们身上,踩得管线纷纷闪避。咚!玛瑞拉跳到帝启身边,把他往外拉扯。矢茵大半身体爬出了管线,吃力地趴下喘息,指指帝启,示意明昧去帮他。
“你们两个究竟做了什么?”玛瑞拉双眼通红。“王八蛋!你答应过不占老娘便宜的!”
“你,”矢茵气喘吁吁说不出话,羞愤地朝玛瑞拉扔了一根管线。玛瑞拉却任由管辖砸在身上,放声哭道:“他死了!他死了!”
明昧怒道:“他怎么会死?”
“你自己摸摸,他还有气没?”
“闭嘴!刨出来再说!阿特拉斯?”
阿特拉斯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明昧喊了几声都没听到回答。
“该死的男人!”
她俩刚把帝启拖出管线,玛瑞拉尖叫一声,却见帝启背后一片血污,插着一根奇怪的金属。玛瑞拉嘴巴一瘪,明昧赶在她哭之前厉声道:“别哭!”
她的手还没碰到,六十一挣脱帝启的背脊,落了下来。咔啦啦一阵响,它展开八只腿,四个眼睛一齐死瞪着矢茵,身体内部发出可怕的金属拟音:“你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试图获取你的代码竟会导致整个系统崩溃?你不是触发体!你的权限根本不可能如此高!你甚至不是代理体!你是哈勒巴的人?下哈勒巴镜像仍然存在?你…”
它唰地回头,瞪着试图抓住自己的玛瑞拉。“卑贱的人类!触碰我的本体是大罪,将遭到…”
砰!矢茵操起一管线敲翻了它。它还在挣扎,两根管线、两个拳头、两只脚劈头盖脸打下来。它断断续续地叫道:“我…必须…编号0023…最后的临界点已不到…秒…地球将遭到…嗞嗞…我…MX61…将…”
“别打!别打!它是重要的研究对象。住手!它完了!”明昧拼命拉开两人,六十一却已瘫软在地。导致系统崩溃的代码终于让它彻底闭嘴。
矢茵扔了管线,向帝启爬去。玛瑞拉意犹未尽地跳到六十一身上又踩了几脚,才悻悻住手。明昧撕下衣服上的布,把六十一小心地裹起来,紧紧绑在身上。玛瑞拉和矢茵架着帝启爬出凹陷,只见管线差不多已死光了,平台上凭空多了厚厚一层沙土——它们从尘土中来,这下统统重归尘土了。环绕平台的警戒管道倒塌了;插入山壁的几十根管道解体了,大部分管线消失在了熔岩中,剩下的灰烬把黑色的岩石染得五颜六色。
她们刚走出凹陷几步,身后传来噼里啪啦的巨响,明昧大叫道:“快跑!”
那七根高高的管道一起崩溃了,最上面的部分还没真正落到地面,就已散成无数沙尘,如同一场沙崩,将整个洞穴都笼罩在一片尘霾之中…
几分钟之后,明昧才睁开眼睛。伤不起坚硬的身躯挡在他们头顶,挡住了大部分管道的残骸,但那冲击力量太大,激起的狂风和碎屑将明昧等人身上划出无数道口子。好在都是皮外伤,能在这样猛烈的冲击下能活出来已是要谢天谢地了。洞外雷鸣电闪,狂风贴着高高的山壁上下来回扫荡,对面洞壁上的洞口如抽风机口,将绝大部分尘土吸了出去,明昧睁开眼时,周围差不多已经平静下来了。
她走到方尖塔下,先深吸一口气,才抬头看。
一千年了,执玉司终于再次站在了离黄触手可及的地方。明昧累得几近虚脱,眯着眼看。果然如传说中的那样,黄呈绝对完美的扇形,通体黑色,不过从下方看,能看见它表面阴刻着一些符号。它被人小心地嵌在方尖塔内,与方尖塔表面齐平。镇定如她也禁不住被它绝对的完美、完整所震撼,颤抖着伸手去够。
她的手就要摸到黑玉了,她的身体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只差一点了!她的指头几乎已经碰了黑玉!
轰——
明昧在最后时刻忍住了冲动,往前扑倒。方尖塔顶部砰然爆裂,碎屑四射,稀里哗啦地塌落下来。明昧虽已尽了最大力量往前扑,还是不够远,左边小腿被塌落的尖顶砸中,眼前一黑,差点昏死过去。
她多年的训练让她又瞬间恢复意识,发现黑玉就落在身旁不远处。她一把抱住黑玉,忍着剧痛往前爬,把腿拖了出来,而后就地滚了两圈,滚出方尖塔的范围。直到此刻,她耳朵里的啸叫声才低了下去,听见矢茵尖叫道:“快跑!”
“哈哈!”普罗提斯扔了RPG-26式火箭筒,从孔洞呼啦啦地滑翔而下,落到方尖塔顶部。他还没站稳,砰的一声枪响,打得他翻滚下来。
阿特拉斯从一块岩石后冒出头,手中的狙击枪慢慢冒出一缕烟。
“嘿!嘿嘿!”普罗提斯坐在方尖塔的废墟后大笑,“你这家伙,一直在等我是不是?嘿嘿!”
“我算错了,”阿特拉斯懊悔地说,“我以为你是从对面来,不然这一枪就会爆了你的头。”
“嘿嘿,爆头就会杀死我?”普罗提斯说着,突然纵身一跃,身体在空中急速扭动,阿特拉斯的第二枪落了空。普罗提斯这一跃超过十米远,径直向矢茵等人飞去。矢茵惊叫声中,伤不起的前肢上下翻飞,切得空气飕飕作响。
这几下来得突然,但普罗提斯却一一避开,踢在伤不起背面空档处,再一次高高跃起。伤不起哐当哐当向前冲了几步,四条腿踏在平台边缘。几经磨难的平台再也撑不住它的重量,岩石崩裂,它差点跟着岩石一起向下滑落。
“跑!”
“跑”字刚出口,普罗提斯的身影骤然化为一道烟尘。阿特拉斯扔了狙击枪,端起微型冲锋枪扫射,追随那道青烟。但那道青烟太快,借助石壁,在岩石间来回翻腾,绝大多数子弹都落了空。他翻腾到洞壁边缘,一纵身上了侧壁,沿着石壁往上快速爬去。
阿特拉斯停止射击,等待他重新回到枪的精准范围内,同时大声道:“带上他们,走!”
矢茵和玛瑞拉忙将帝启和明昧抬上伤不起。矢茵问:“怎么走?”
“海底有条通道,不过必须回到熔岩河那头,真是讨厌!”两人爬上伤不起,驾着它走下平台,走到了熔岩河边缘,阿特拉斯忽然喝道:“回来!”
矢茵转头看,只见普罗提斯趴在几十米高的地方,折断一根石柱,将它抛下,正落在熔岩中间。石柱刚抛出,普罗提斯展开双臂,也朝着熔岩河坠下。
玛瑞拉惊恐的叫道:“他疯了!”
“快跑!快跑!”
石柱落入熔岩河,砰然作响。普罗提斯在空中扭转身体,落到石柱顶端,在它沉没之前已再次跃起,直向伤不起扑来。这一下太过突然,连伤不起都惊慌失措,往后连连倒退。它的脚没有配套的外部构件,根本不适应这些坑坑洼洼的熔岩石,又背了四个人,平衡难以调整,连着两次差点跌倒。
阿特拉斯纵身一扑,就地滚了两滚,滚到了平台边缘,举枪要射,却被伤不起挡住了射击角度。普罗提斯哈哈大笑,以手臂硬挡住伤不起的一击,钻入它腿部的间隙,狠狠一拳打在它双目之间。伤不起发出沉闷的咕噜声,背部某接口砰地弹开,冒出一股黑烟。它颤抖几下,轰然瘫倒在地。
普罗提斯跟着双手一展,分别扣住了矢茵和玛瑞拉的咽喉。阿特拉斯立即站起身,将枪干脆的扔在地上,大声喊道:“好,你赢了!”
“阿特拉斯,你总是过不了感情这一关,你再怎么挣扎,再怎么付出,十年、二十年之后,还不是只有独自离去?一千多年了,你怎么就一点长进也没有?所以我始终不相信你是代理体呢,你那拙劣的感情比人类触发体还要丰富,哈哈哈哈!”
阿特拉斯叹口气,干脆一屁股坐下。他摸着光溜溜的下巴说:“也许你是对的。一千多年,我已经过够了,烦透了。如果一定有人要死,她们两个太嫩,一点价值都没有。况且,我根本不是你的对手。你升级了,嘿,他妈的,你还有售后升级服务,我呢?我连我妈都不知道是谁呢!这乱七八糟的日子,有何盼头?”
普罗提斯点点头:“你想得通就好。你们两个还有什么话要说么,嗯?”
玛瑞拉眼泪断了线往下淌,身体软的好似抽了骨头,根本说不出一个字。矢茵问:“你会…杀了他么?”
“呃,这要看你怎么想,美人儿。我只要他一部分。确切一点,他的代码会为我所用,所以他不应该用死了形容,懂么?人类一天不突破生死的概念,就永远无法理解永生其实有许多形式。”
“阿特拉斯也是一样?”
“对。”普罗提斯说,“你没看出来么?他活得太久,活得早他妈的失去耐性了。你不知道么?他一直寻找的,其实就是死去的方法而已。”
“那好,”矢茵指着帝启说,“我只想跟他最后告别,行么?”
普罗提斯对她的镇定有一丝疑惑,疑惑便生出一点儿担心。他环视四周,玛瑞拉根本不用考虑了,明昧一脸沮丧,也看不出还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刚才他往伤不起体内发出过多低级代码,导致它处理失败,陷入混沌状态,至少也要半小时以上才能恢复。阿特拉斯?他不是已放弃抵抗了?
除了熔岩偶尔爆裂一声,以及头顶永无止息的风声,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了。普罗提斯觉得内脏一抽一抽的,有种难以压抑的恐惧感。
到底哪里不对劲呢?
他还未想完,矢茵倾身上前,抱住帝启半残的躯体,低声道:“你说过,让我永远信任你。我信任你,真的,我相信你…”
她闭上眼,终于有一颗眼泪掉下,滴在帝启脸上。她俯下身,将颤抖的双唇贴上了帝启冰冷的唇。
明昧叹息一声,放开了手中的黑玉。阿特拉斯转过头去。玛瑞拉哭得更大声了。
“真让人感动呢,”普罗提斯等了片刻,不耐烦地推开矢茵。“好了,好了。让他安安静静的去吧。我会尽量温柔一点。”
他扣住帝启的手腕,皮肤下瞬间模块化一组六孔探针,插入帝启体内。他探测了一阵,流量太小,远低于预期。难道是他的内循环出问题了?普罗提斯握得更紧,再次生成一组四孔探针,小心地插入。连备用探针组都用上了,他必须格外谨慎。等等,好像流量有所增加,这感觉是——
普罗提斯忽然本能地想抽回手,然而就在犹豫的瞬间,他的手腕一紧,被帝启反过来紧紧抓住了!
砰!帝启手臂内反向弹出高达三十二孔的探针组,准确插入普罗提斯已经完全打开的信息内循环接口处。普罗提斯放声怒吼,想要甩开,然而手根本动不了分毫——海量般的数据、代码、架构程式、高阶判定数值、管理局安全执行程式、基础数据单元…还有更多的、庞大的、自己根本无法理解的信息疯狂的涌入!
他痛得大叫,痛得发狂,痛得死不如死,体内像被点燃的核弹,能量却没有任何释放之处,导致身体一动也不能动。这个该死的身体啊!这个原本属于法国王室的身体啊!这个在长达三十二年时间内无数次改造的身体,无数次死而复生,又无数次溃败腐烂的身体啊!根本无法容纳如此多的信息!
周围的人都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普罗提斯全身僵硬的放声狂叫。突然,他的脸猛地向外爆裂,皮肉炸得粉碎,露出颅骨。这颗颅骨呈灰黑色,其上布满了无数金色的线条。他的两颗眼球拼命转动,嘴巴张得大大的,但还是不能动!一动也不能动!
啪啦啦!啪啪!普罗提斯全身的皮肉都爆裂开了!玛瑞拉眼睛一翻,干净利落地昏死过去,而矢茵则抱着明昧滚下伤不起,滚到一边。阿特拉斯屏住呼吸站起身,看着帝启——不!看着这个旧时的神祗慢慢坐起身来。
多么相像!多么相像的两个人!然而自己只是人,而对方却是神!让人绝望的失落与毁灭感铺天盖地地涌来。他花了整整一千年追逐这个人,现在才知道,自己与他的差距,岂止是一千年!
普罗提斯的身体还在剧烈变化。他的手臂上弹出两柄强化肌组成的利刃,又霎时融解;背上张开两只翅膀,仍然因为无法动弹,在几秒钟后自行收缩腐坏。突然几道光从他身体里投射出来,沿着他身体的几根金色线条游走,仿佛几柄正在切割他的光刀,被割过的地方冒出青色的烟,很快烟雾就大得将他整个上半身笼罩起来。身体内的信息交汇已经达到极致,他要崩溃了!
帝启手一松,所有探针收回。普罗提斯像根木头翻倒在地,除了抽搐,再无任何动静。
“茵!茵!”
矢茵一惊,爬上伤不起,只见帝启朝自己点头:“来,茵!”
矢茵爬到他身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怔怔地摸他的脸。
“我要走了,茵。”
“啊?”
“我要跳入这熔岩里,化为灰烬了。”
“为什么?”矢茵一时根本没想到化为灰烬是什么意思。
帝启抬头看看阿特拉斯,平淡地说:“我必须死。他找到了我,就意味着系统找到了我。你明白么?我和他的算法完全一样,尽管相隔万里,所做和所遇到的人事也完全不同,但因为相同的算法,一定会做出近似的抉择。系统耐心等待了一千年,终于通过他再一次定位我了。”
“哦,然后呢?”矢茵呆呆地问。他说什么?死?那跟普罗提斯说的一样,是另一种意思么?
“事情还远没有结束,我还没法抵抗他。克拉特克陨落了,现在只剩我一个人。太漫长了,但时间也快到了。我仍被封禁,无论记忆还是代码。这证明莉莉丝本体…莉莉丝的计划还未能完成。我必须以死亡再次躲过系统的追踪。对不起。”
“茵,”帝启看着矢茵,低声说:“我喜欢你。”
“哦…”
帝启又回头对明昧说:“带她走。”
明昧机械地点了点头。
“我的意思是,拉住她。”
明昧忍着脚痛,勉强站起身。在这所有人莫名的惊骇、茫然、不知所措之时,她脑子仍然清醒,先把黑玉放入怀里,从玛瑞拉身上扯下布条,把自己死死绑在伤不起身上,再伸手拉住矢茵。帝启对她报以赞许的一点头。
“等等…”矢茵被明昧往回拉,茫然地说,“我得…得给你包扎伤口…”
帝启朝她微笑,说:“记住我的话,茵,你是我的关键碎片。我会再一次重生,尽管…尽管会再一次失忆。你知道在哪里找我,对吗?”
他一面说,一面艰难地挪下伤不起,一瘸一拐地朝熔岩河边走去。
“等等!等等!不、不不!”矢茵突然间回过神,发疯挣扎,但明昧死死抱住她的腰。她惊恐地叫道:“你疯了!你疯了!你要做什么?不、不,求求你,求求你!你放手啊!”
她拼命挣扎,继而狂怒地打在明昧身上、头上。明昧嘴角沁出鲜血,只是不放,死也不放。帝启已经走到了熔岩河边上,往下二十米,熔岩河带着无穷无尽的愤怒之火慢慢流淌。矢茵放声大哭,向阿特拉斯伸出双手:“求求你,求求你阻止他!求求你!”
阿特拉斯发了一阵呆,矢茵尖叫道:“求求你!”他浑身一震,跳下平台,向帝启冲去。他的手刚要碰到帝启的背,帝启纵身一跃,落入熔岩河里。
矢茵啊的那一声还没发出,就昏死在明昧怀里。阿特拉斯倒退两步,即使站在离熔岩河不到二十米的地方,全身仍然冰冷,看着帝启还未真正扑到熔岩上,就轰然化为一团火焰。火焰向下沉沦,仅仅十几秒钟,就与熔岩融为一体,再也分辨不出来了。
尾声
“这里是春霆号,定位标志仍不清楚,请再次确认。重复,定位标志不明确…”
“这里是海神号,距离春霆号5600米,加速接近中。请再一次确认102和四号状态。”
“状态稳定,重复,状态稳定。”九号对着耳麦大声喊,“四号伤势得到控制,102的情绪也稳定下来。现在我们有十个人仍在坚守,光辉军团的渣滓们还在想办法强攻。”
“明白,天蝎号和第四、第五特勤小组正从后方包抄,保持防线即可。你们的核心任务是回收所有人员,重复,回收在场所有人员。”
“明白!。。”
“我要重复一遍,”频道里传来一号的声音,“是在场所有人员!”
九号心中打个突,转头看了玛瑞拉和阿特拉斯一眼。他不知道这两个家伙是什么身份,但头的意思,似乎是一定要带他们回去。他回答道:“是的,头,全数带走!”
他朝两名队员使个眼色,让他们不动神色地迂回包抄过去。他自己笑呵呵朝阿特拉斯走去,一边说:“好了好了,救援飞机马上就到了,两位请到这边来,我们会保证你们第一批登机离开。”
阿特拉斯站起身,丢掉手中的石子,问玛瑞拉:“怎么样了?”
“呃,好像…”玛瑞拉焦躁得一个劲的抓头发,“我也不知道!”
“最好快点,如果你想跟我合作的话。”
玛瑞拉眼睛顿时血红,拼命点头。
“这里交给我们好了,”九号继续说,“你们也累了,需要治疗,需要休息…看!”
咄咄咄,一阵震耳欲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春霆号在两名队员的红外线定位指挥下,正顶着外面的狂风暴雨冒险穿越那片通向外界的洞口。它那庞大的机身摇摆着,机身两侧巨大的灯具被风吹得咯咯作响。虽然报告说普罗提斯陷入深度昏迷中,但为了保险起见,紫光灯开了一半,随时准备大功率照射普罗提斯。
“我们会安全地把你们送到任何地方,只要你们有合法手续。”九号为了表示轻松,摘下头盔,很随意的放下枪,开始摘手套。“离此十几海里远,有昆山号船坞登陆舰,你们可以先到那里休整,然后再去新加坡,或是…哦,见鬼!”
咔啦啦——伤不起赫然,站起身,四只前肢彼此相交,打得铮铮作响。所有的队员见到这庞然大物站起来,都吓了一跳,同时举起了枪,立即有几十个红色光点投射到伤不起身上。伤不起举起前肢,愤然地来回切削,六只眼睛飞速转动,将可能的攻击点一一定位。
“住手!”明昧厉声下令,“所有人退膛,放下枪,后退!九号,给我回来!”
九号刚刚吓得倒退一步,心中怦怦乱跳。耳麦里一号正大叫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带回所有人,必须带回所有人!”
九号指指耳麦,示意明昧听一号正在说话。明昧摘下耳麦,顺手扔进熔岩河,冷冷地说:“回来。”
该死,她是拥有特别执行权的人!九号爬起来就往回跑。只听身后咣当作响,阿特拉斯和玛瑞拉爬上了伤不起,开始小心地向熔岩河走去。
“我可以帮你们,”明昧朝他们喊道,“相信我,所有的事都可以解决!”
阿特拉斯默然摇头。玛瑞拉叫道:“不必了,我们自己有办法,你别缠住就算帮忙了!”她拍着阿特拉斯的肩膀,使劲给他打气:“别怕,有我呢!我们走,伤不起!”
伤不起纵身而起,飞快渡过熔岩河。它们爬上对面岩石后,阿特拉斯最后回头看了眼矢茵,就此向下沉去。只听一阵水声沸腾,很快就归于平静。
明昧叹了口气。这个时候,春霆号开始降落,螺旋桨卷起的狂风吹得所有人都低下头。刚一着陆,两名人员就扛着担架跳下,朝明昧跑来。两名队员匆匆抱着分别藏有黑玉和六十一的保险箱向春霆号跑去,更多的人则持枪严正以待,押着装载普罗提斯的机械车缓缓前行。九号过来问:“怎么样?”他朝坐在明昧身旁的矢茵努努嘴。
“还好,你去吧,我会照顾她的。”
九号耸耸肩,快步朝普罗提斯走去了。当担架还没到达时,矢茵忽地回头,对明昧说:“我需要你。”
“我知道。”
“我需要执玉司。”
“我们会保证你的安全。”
矢茵摇摇头。她的头发散乱,血迹和灰尘几乎把她的脸遮完了,却也遮不住她勃然爆发的气势。明昧暗自吞了口气,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要加入执玉司。”矢茵郑重地说,“从今天起,我要借助所有的力量。我要揭开这一切谜团,我…”
她仰起头看身后塌陷了一半的方尖塔。熔岩河红色的光照亮了她的脸,春霆号紫色的灯光则从后方将她的发丝一根一根的勾勒出来。她的嘴巴倔强的嘟起,一字一句地说:“我要找到帝启!”
五个多小时后,当执玉司与光辉军团的战斗逐渐停息,熔岩洞重新回归平静,矢茵也已在海神号上沉沉睡去。从火星的角度看过去,月球与地球之间已拉开到最大距离。
另一条简短信息从火卫一发出,小心翼翼地避开地球方向,直接投射到月球背面。这条信息如下:
监测到莉莉丝仍然存在的证据,可能性低于两千六百万分之一。
“人类基因组紧急补偿计划”成功的几率已经降至系统允许的最低水准,约一千三百五十七万分之一。
必须继续执行该计划。
为确保该计划实施,本使团已经授权取消静默命令,并制订“切西亚”辅助计划。切西亚辅助计划授权本体如下:
授权级别:鉴于最先及最后的、不可逆转、不可复制的创造神本体仍然存在的可能性,已经低于十的二十次方分之一;鉴于莉莉丝本体仍然存在的可能性,低于两千六百万分之一,本授权自动以莉莉丝本体为标准,成为目前系统中最高级别授权,具有不可逆转、不可复制、不可终止、不可删除性。包括但不限于所有与本授权相违背之授权即刻起立即终止。包括但不有限于所有与此授权相似之授权即刻起立即终止。
授权承载:安蒂基西拉系统、欧尔菲斯系统、达伦波尔系统联合授权承载。
授权签署:莉莉丝与十三使团联合系统。
授权如下:
自本授权接收并确认之时起,第三、第四号战斗体进入重启动再生状态。再生完毕后,立即投射,伺机进入地球轨道。
预计投射窗口时间:617300秒后。
授权任务:保护莉莉丝本体,或承载莉莉丝代码之代理体,直至“人类基因组紧急补偿计划”完成。
授权执行。
补充:接近莉莉丝本体的战斗体,将自动逐级提高权限等级,直至与本条授权相悖为止。
以上。
第二卷完
后记:
很高兴《诸神战场Ⅱ》与大家见面了,这意味着——第二部我写得很快,吼吼!
如果说《诸神战场Ⅰ》还有点左边是坑右边是坟的味道,那么从《诸神战场Ⅱ》开始,无论女主角、男主角、女配角、男配角、男男配角、女女配角、非人配角…还是作者本人,都开始全面进入状态了!
我曾经说过,亚特兰蒂斯是整部小说最原始的灵感来源,但现在,一个更为广阔的天地展开了。这让我苦恼不已,原因很简单:你得重头构建一个新的、不同于人类历史,但又与人类历史息息相关的,庞大的世界。光是拽得冒烟的执玉司,或是神经兮兮的西伯利亚神圣光辉军团已远不足以撑起故事,于是萨拉丁之翼展开了,圣地出现了,从几千年前开始,某个神秘的文明传承下来了…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那个曾经最接近神的世界毁灭了,伟大的亚特兰蒂斯崩溃了,消亡了。阿拉斯加基地、月球基地、火星、土星…安蒂基西拉系统、欧尔菲斯系统、达伦波尔系统纷纷土崩瓦解,消失殚尽。如此巨大的事件,一定有个藏得极深的原因,一个必须彻底将文明毁灭干净的原因——否则现今我们应该已寻到许多遗迹了,是不是?我可是个逻辑性很强的人。
除此之外,世界性的毁灭,带给幸存者的巨大心理阴影,即使过了几千年也难以消除。于是,变态心理学、机体维持系统、恐惧幽闭症、不健全人格发育体、深空探测单元…
那些天,我的脑子里像一锅正在沸腾的粥,咕咕咕地往外翻涌的泡沫。资讯太多了,资料太多了,想法更是多得…呃,让我不时有呕吐的冲动。该死,不能让我一个人如此遭罪!于是我拨通了编辑说书人的电话——让他也吐去吧!
P.S.我可是很相信外星人啊,世界末日之类的事。2012年12月时,还偷偷瞒着家人储藏了许多应急食品和物资。因此,这个世界即使是虚构的,那也是个我很信任、很憧憬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