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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特派员,想不到您这么年轻。我还以为足一个老头子呢。”
“是吗?”朴相哲苦笑。心想,这个时候,还有人这么说话的吗?
州长、副州长也到前线去了。在积满灰尘的办公室里,朴相哲隐约听到了粒子大炮遥远的轰鸣。窗棂似在微颤。他想起以前旅游旺季时,蓬壶州到处人山人海。
朴相哲听取了崔光洙副秘书长的汇报,并阅读了相关的材料。其实,对于这方而的情况,他早已烂熟于胸。
吃过午饭,由崔副秘书长陪同,朴相哲前往安明镇。
二、安明镇
连同司机一共三人,乘坐着“大字”越野吉普,两个多小时后来到了镇中。
安明镇位于朴相哲曾从空中看到的大河人海口的南岸。镇子西南一带均是青葱的转基因高产稻田,河渠纵横,半咸湖星落棋布,如若南国风光。这景色使朴相哲感喟,仿佛回到了久别的故乡。
朴相哲所知道的足,该镇居民青一色全是飘族,这是一种人类一动物细胞融合技术的产物。但从外表上,看不出与普通人的差别。
与州城不同的是,镇上的生活一如平常,大街上人群熙来攘往,店铺均开门营业,生意兴隆。战争似乎没给这里带来任何影响。居民们好奇地注目着朴相哲乘坐的吉普车驶过。
镇长接待了来客。这人五十岁上下,个头不高却秤砣般结实,额头卜一把浓重的眉毛几乎覆盖了整个眼区,表情凶狠而精明。他彬彬有礼,但朴相哲很清楚,这番客气并非发自内心。
崔光洙副秘书长向镇长介绍:“新世界的朴相哲特派员。”又向朴相哲介绍,“安明镇安东亨镇长。”
接下来是两天毫无收益的谈判。
朴相哲处于巨大的压力之一卜。这大概是新世界与安明镇的最后一次谈判了。
“外地人真的都下到了海底?”镇长缓缓吐着烟圈,翘着二郎腿,故作惊奇地问。
“是的,除了士兵,其余人都下海了。蓬壶州也有一多半人去了。现在,就等你们了。”
“还是不要等了吧。多劳神啊。刚刚建起的海底城容纳不下那么多人。你们还是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吧。”
“当然,”朴相哲使劲咽了一口口水,“民主化是时代的大潮,我们尊重每个人、每座城的选择。但是,请考虑这是非常时期。按照统一的计划,你们本应第一批下到海里。”
“但是我们不去你们也没有办法,是吧?”镇长嘴角一撇,笑道。
你们?这个词使朴相哲恼火。他意识到,他面对的究竟是异类,而他们竟是人类自己制造出来的怪物。朴相哲无法洞悉飘族人奇怪的思维结构,也无法将新世界的体系强加给哪怕一个小小的镇长。朴相哲的脸涨红了。崔光洙副秘书长担心地看着他。
但这也是朴相哲意料之中的。他来之前,新世界、蓬壶州政府与安明镇分别举行的谈判,已有六次失败的记录了。朴相哲不过是在履行程序,以显示新世界对安明镇最后的耐心与大度。这不过是做给人看的。
“要想救自己,时间不多了。敌我双方都不会对安明镇网开一面的。”朴相哲受到安东亨“拿我们没有办法”这种挑衅性言语的刺激,回话时加入了威胁的口气。对方却一直保持着淡淡讥讽的微笑。
朴相哲做了一下深呼吸,把目光移向落地窗。外面绮丽的景色依旧。隐约可见赤色的大河巨蟒般在青翠的稻田间时起时伏。那是寻找自由的水路。宽阔的人海口吞吐着漫天水势,奔雷干钧,飞云万重,上逼青天白日。肥沃的田野和丰盈的湖泊一览无余。这些,都若将逝的幻象。
大家都不说话。房间里的各种声音都绝无了。没有人注意到,安东亨镇长的脸庞上也显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焦虑,但稍纵即逝。
三、入海口
吃过晚饭,朴相哲与崔光洙来到了大河边。
河堤与海堤交错形成近似直角的形状。反L形的海堤从原河口起筑,经屺姆角、济州、长岛而至云从里,再抵达老铁山,共长两百公里。红色的海堤依靠人工轻质墙沉积大河泥沙而形成。沉积泥沙用去了三年时间,水泵抽水又花了十年时间。填海的结果是最终形成了蓬壶州。
海堤宽一千米,高二十米,堤基绿化得很好。它其实是大河这长蛇褪掉的旧壳,站在其上往外看,便是波涛汹涌的大海了。滚圆的落日像一枚话梅,孤零零地在水平线上踯躅不去。海面红光激荡,却没有一叶帆影。
这景观也将要消失了。临近的平原地带已是一片狼烟烽火。
“连国家也拿他们没办法啊。”崔副秘书长叹道。
“私下里咱们说吧,计划中选择飘族,的确是欠考虑。”朴相哲说,“把他们列为蓬壶州十一个下海部族之一,是考虑到飘族的独特性和代表性。对于其他的族裔,也是按照这个原则来安排的。正在形成中的新世界缺少一个族裔,那是不妥的。好像诺亚方舟,少载了一种生物,则圣经就不具备完整性,上帝也就丧失了合法性。”
“但是,新世界对飘族的重视,相较于别的族裔来,好像更不一般哩。不到最后关头绝不放弃。”
“你说得不错。是因为他们是居任在填海而成的新土地上的居民吧,也是第一种人类-动物细胞融合生物。”
但同样的理由,也为飘族人所坚持。
安明镇在它的抵制下海的声明中说,蓬壶州既不是陆地,也不是海洋,因此要作例外处理。飘族与普通人类不同,因此即便蓬壶州其他人都走了,安明镇人也绝不会离开。
——他们并非是要留下来等死。安明镇要派遣使者,代表地球与太空中来的怀特人谈判。因为他们是特殊的人种,便可以超越双方利益,这样和平协议就终可能达成。这是拯救人类的惟一办法。
正是这个,使新世界的人感到手足无措。
“代表地球?达成协议?笑话。”
“可不是。笑话。他们真是天真。”
海底新世界的特派员与大陆地方政府的留守官员又一齐去看落日、大河和海洋。漫漫海天似在自行地融化,连宇宙也整个地退人万丈红光之中。面对这变异中的景象,他们同时怔住了。
崔副秘书长本人是蓬壶人,却完全没有安明镇人的固执已见和理想主义,因为构成他身体的完全是人类的基因。他将留在陆地上,与不能去海底的全州军民一道,参加最后的殊死决战,与怀特人同归于尽。而朴相哲则是被选出要到海洋中去延续陆生人的生存的。
“海洋,真能使我们逃过此劫么?”崔光洙喃喃自语。他的脸膛被海面的光焰映得通红,如同初生婴儿。
朴相哲也是一脸赤色,像是关公。他没有回答,却把更加迷恋的目光投向海河交汇之处。红色的海潮如若喷涌的鲜血,无所顾忌地进退于河口,像是难产后大出血的妇女。这时他看到,在一派灾厄的光影中,在堤下的浅海处,竟有一个戏水的少女,着三点式天蓝色泳衣,衬托出标致的体形。她海豚般昂扬着坚毅的下巴,用尽力气拨动鲜红的海水,仿佛要把全身心的欢愉都挥洒出来。当她站起来时,健美的剪影朦胧闪烁在夕阳之中,瀑布般淌过腰际的黑发涂上了一层水彩般的金辉。朴相哲情不自禁“啊”了一声。
在这非常时刻,少女的怡然欢快,打动了远方来的男性谈判者,使后者的糟糕心情顿然转入比较清丽的境界。她是安明镇人吗?朴相哲注意到,极为年轻的女人身边并没有男伴陪泳。
“听说过吗,有人就在这里看到过白天蓝云。”崔副秘书长忽然压低了声音。
“就是在这个地方么?那倒有些可能。”
朴相哲的神色已不太自然。
四、谈判破裂
次日,谈判又继续下去。安东亨镇长言语之间已不甚恭敬。他指出,阻止安明镇去与怀特人谈判,完全是出自某些人的私心。有人在兴建海底城和制造水栖人的过程中捞了不少好处。如果与怀特人谈判成功,人类就不会下海了,这样一来,海下的一切,那巨大的投资,那机关算尽的交易,将血本无归。那批既得利益者将如何是好?这是问题的关键。
朴相哲的脸又一次涨红了:“胡说!”
他批驳了镇长的荒谬。他说,与怀特人是根本不可能谈拢的,他们是一帮强盗!他们从月球返回,就打定主意要消灭所有的地球原住民,按照他们的理念重建世界。除了迁入海底,人类难逃灾厄。当全球陷入巨大的战争危机时,镇长竟说出这种不负责任的话,实在是亵渎了陆生人共同的感情,也将使大家许多年来为救亡图存而付出的艰辛努力付诸东流。
“我们真的是为了你们好。你们的谈判人员会被怀特人杀害的。最后灾难将降临到飘族全体成员的头七。”特派员再一次推心置腹地劝说。
“这个,与你们无关。”镇长把虬龙一样的眼睛瞪向天花板。
“不,海底世界,需要你们这一族。那才会是一个完整的大家庭。’
“我们就不一定属于了吧?总之,虽然都是生物工程的产物,但是长年受着稻作文化薰陶的伟大飘族,从内心和外形上看都是不折不扣的人类,是绝难习惯与不穿衣服、缺少肺脏的恶心水栖人呆在一起的。我们知道如何救赎自己。您就不必杞人忧天了。”
还是在大陆政府做一般职员时,朴相哲来过蓬壶州三次,但都是私人性质的游历,他每次都能感受到蓬壶州弥漫着一种与外界格格不入的氛围。这块飞地完全是利用大河泥沙填海而成的。游走于蓬壶州境内,外乡人往往不知道自己是在海上还是在陆地。而本州的人民统统是新移民,不少是细胞融合生命体,缺乏通观思想和整合意识。他们并小认为自己与其他地区的人类是同一群体。仿佛在他们的身体结构中,存在着抵御外界诱惑的特殊物质。一度,这种现象也成为人类学者感兴趣的课题。
“我想知道,你说的话,能代表全体飘族人么?”朴相哲敌意地凝视着对面壮硕的男人。
“这是全镇人共同的想法。”安东亨坚定地说。
“知道一意孤行的后果么?”
“你们要怎样?抹掉这个镇子吗?”镇长虎地站起来,拍响了桌子。
朴相哲吓了一跳,勉力镇静下来后,也想拍桌子,却没有勇气。他犹豫了一下,带着颤音说:“不管怎、怎样,我、我们绝不允许你们与怀特人和谈。”
为了掩饰紧张,他又补充了一句:“战场上出现了投敌行为,你说,会怎样呢?”说完后他义觉得这句话有些多余的虚张声势。
“这一切我早料到了。你们的利益,促使你们一定要那么做。但请看一看吧,我们的确不属于陆地,也不属于海洋。若说到叛徒,在哪里呢。”
安东亨镇长眼喷怒火,一指坐在角落里的崔光洙。后者哆嗦了一下。镇长仰面朗声大笑,带着属下走出了房间。
剩下两个男人瘫软地坐在空空的屋里,掏出手帕擦着头上的汗珠。
如预料中,谈判又一次破裂了。
但是,安东亨的话却久久地在朴相哲心底轰响不停。这时,大河的咆哮从窗外又一次虎狼一般走了进来。
五、白天蓝云
回到下榻的宾馆,朴相哲与海底新世界总部通了话。他告诉那边,说谈判已经破裂。
“真的没有办法了么?”总部似乎有些不满。遥远海底传来的声音竟如此清晰,仿佛近在咫尺,使朴相哲感到某种非现实的恐惧。
“恐怕,只能这样了。”
“能不能再试一试?”
“我已尽力了。要他们改变主意的可能性实在很小。”
“如果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我们就要执行计划了。”
朴相哲一懔。他的眼前出现了穿蓝色游泳衣的青春少女,
她仿佛是焚火世界中飞出的一只凤凰。他心中叹道:玉石
俱毁。
“就没有替代办法么?”
总部说:“是的,没有替代办法。新的情报说,和谈是安明镇的幌子。安明镇居民将集体投降怀特人,这样的事情是绝不允许发生的。新世界很遗憾,却没有选择。不行的话,你就立即撤回来吧。”
得到明确的指示后,朴相哲行动起来。他安排崔副秘书长和司机先行离开安明镇。他告诉他们,等他的电话,再派车或直升机来接他。他还要呆上一两天,作最后的努力。
“我们也一起留下来吧。”崔光洙说。
“不,你们先走吧。”
“要不,你跟我们一起走吧,连我都嗅到空气中的危险气味了。”
“不,这里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
还有什么事要处理呢?朴相哲却说不清楚。是继续劝说镇长吗?再谈判一次吗?这似乎成了自欺欺人的借口。有一种令朴相哲难以释怀的情绪在强迫着他留下来,他甚至不希望有人在旁边干扰他。
“那我们就先走了。真对不起。虽然安明镇这么做是在法律框架内的,州政府在这件事上仍然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崔副秘书长惭愧地说,“特派员,您多保重。”
朴相哲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崔光洙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什么,他对这人产生了一种复杂的心情。
要说起来,这次来安明镇,本身并没有太大意义。飘族人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都不能按照常理去考量。但在这最后的弥留之际,朴相哲却有些恋恋不舍了,这正如他前几次来此的情形一样。安明镇的不可理喻中,蕴含着一种蛊惑人心的诡魅。
或许,是朴相哲也想亲眼看一看传说中的白天蓝云?
喝江水长大的朴相哲,从小向往着这填海而成的奇异土地,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感到这世界与他的生命有一种前世的缘分。以前,他从来不曾想过著名的大河竟会落得这般的归宿,不变的海洋也会滋生如此的异样。
而这归宿的极致,并不是创造出一个红彤彤的世界,而是在赤水绿野之外,不经意导引出白天蓝云的奇观。前几次来安明镇,他的确是冲着大自然不可思议的这一面。但那却好像是一个神话。
这神话以前数度被娓娓道来,但是近年却沉默不再重述了。然而,它带给安明镇人的影响或许是深入了内心,使他们更加沉着而固执,却不像对于外地游客那样,仅仅让他们惊叹和好奇一番。
夜里,朴相哲心澜跃起,无法人眠,小禁幽幽回忆起数年前曾登临过的海滨观景台,那是为专门来看白天蓝云的游客们而设立的。他便干脆起身,步出宾馆,来到镇外,行至大河边。他爬上大堤,闻听河水呜咽呜叫,如同产出死婴的妇女在绝望哭泣。他哆嗦着点燃一支香烟,缓步中夹着快步而行,不一时已到达人海口处,却找不到观景台了,这才记起那是在河岸的另一侧。这时,他看见海堤上有一座寺庙伫立,细月下颇是窈窕可爱的样子。以前倒不曾发觉。朴相哲甚为诧异。蓬壶州的一切,都是簇新的,很少有与内地历史的联系,连文化也完全直接嫁接于海外。因此,这传统型制的寺庙实在很是稀罕。
趁着皎洁而可以渡人的月光,朴相哲蹑手蹑足步入空无一人的寺中,却见正是一座佛寺。释迦牟尼的镀金像,与内地的并无任何不同。细胞融合体生命为何要在海边建造佛寺呢?他看见佛像前有一束刚刚焚燃的香。朴相哲默默注视了一阵,忽然觉得身后有动静,猛一回头,看见山门前的台阶上溢满亮晶晶的水影,那足丰白得无法形容的月光在潺潺涌动。
一瞬间,朴相哲觉出身处其间的这个世界的虚假。他大吃一惊,转身疾步而出,眼前的景色却使他精神一抖擞。黑赤色的大堤之下,雪原似的青翠海滩上跃动着一个苗条人影,如不安宁的夜游小兽。玄色短裤,洁白汗衫,月色与波光在矫健的身形上纷纷叠乱,哗啦啦作响,衬出一对剪影般逗人的乳峰。这卡通般的人体为暗暗泛红的宽阔大海所映衬,十足的性感。
朴相哲重又感到世界的实在,才放下心来,遂快步走下海堤。他已看出是昨天游泳的少女。
“嗨!”
“嗨!”
两人打了招呼,都为这不期而遇而笑了。
“喂,姑娘,寺中那香,是你焚的吗?”
“喂,朋友,你是来自另外世界的人吧。”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把安明镇之外的天地称作“另外的世界”,使朴相哲又好气又好笑。这确证了她的飘族身份,却不清楚她知不知道朴相哲是新世界的人?
“姑娘,我在问那香是不是你焚的哩。”
“另外世界的人哪,这样的问题,对于焚香人来说,又真的有回答的必要么?”姑娘心无杂尘地一笑,优美地一扬手,把什么东西扔进了正在轰然上涨的潮水,月光咔嚓一声在浪头上悸动了一下。
“你信佛?”
“我们安明镇人都信佛啊。游客与他全知道的。”
“他?”
“便是释迦牟尼。”女孩认真地说。
“我却是第一次知悉。”朴相哲感叹自己的粗心无知,又问,“你怎么一眼看出我是另外世界的人?我与你们竟有那么大的差别,一眼能看出吗?”朴相哲一直认为,从外表上,外地人与蓬壶人还是看不出差异的。这个时候,朴相哲的潜意识中很想否定他与飘族间存在着的鸿沟。
“当然看不出来,你以为飘族有那么大的本事么?但昨天我见过你,怒气冲冲的,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从镇政府大楼出来。有谁要吃掉你么?”姑娘顽皮地眨了眨眼。
大概,全镇人都知道他的身份和使命了,朴相哲却并不气恼,只是有些好笑。
“你在这里干什么?”他又问。
“捉住它们,放归大海。”
朴相哲看见,许多小鱼小虾被潮头打上岸来,搁浅在沙滩上。姑娘逐一拾起它们,用力抛还宽厚无边、包容万物的大海——朴相哲的新家园。
他心叹,飘族说不定几天后便要灭亡,而这姑娘却在忙着救助与己无关的生命。他愈发觉得这群人是无法理喻的了。
看着少女活力迸射的生命之花在月光四耀的海面上最后地盛开,朴相哲强烈地感觉到人生的幻灭,心情不禁十分的紧张。
“有一件事要问你。昨天,我看见你在河口游泳。听人说,那里便是白天蓝云曾经出现的地方,可是,究竟有没有这么一回事呢?”
“你以为我们飘族人是在撒谎么?”姑娘脸色微变。
“坦白地说,我是有些怀疑的。我曾经参加过观景团。我们在海边等待了十天,却什么也没有看到。是为发展旅游业找出的借口吧?”
“那种事情的确发生过。我父亲便亲眼看见过。”
像是捍卫什么,姑娘正色起来,言之凿凿。
“这是安明镇——也是蓬壶州——最大的秘密。有许多通灵者都见到过,见得最多的是那些虔诚的出家人和居士。这颗行星上,只有在安明镇才能与这样的奇观不期而遇啊。那是宇宙向我们打开的一扇窗户。你须搞懂,我们飘族,是与普通人不同的人类。”
朴相哲琢磨着她话里的意味,又问她父亲是谁。她说,她便是镇长的女儿。
六、新土地
半个世纪前,第一批移民抵达了新土地。那时候,这里的土壤中还散发着咸湿的海腥味儿,这里的天空中还存留着海鸟的迁徙路径。人们定居下来,兴建了楼宇、街道和厂房,但也有不少人是来采桑、植棉和种田的。这是新农业生机勃勃的地域。一度,蓬壶州出产的农产品可以养活一亿人。
由海上油田转产而来的陆上石油开采,也很快兴旺发达起来。当年人们在抽干边缘海时,在本州区划内预留下五分之一的水面,如今形成了收益丰厚的海产品养殖场。
人口一开始并不多,因为人们难舍内陆故土,或者他们所称的“真正的陆地”。尤其是,一段时间有报道说,大规模地依靠大河泥沙填海造陆,改变了这一带的地理气候,地质和气象灾难都会很频繁。所以,这新土地一开始主要是细胞融合人的乐园。人类中有许多残疾人,因为身体上的缺陷,他们本是社会的弃儿,后来是通过生物工程技术才获得了新生。
细胞融合人是新人类,与历史和传统的关联要小许多,因此开拓的不确定性并没有给予他们太大的压力。蓬壶州的每一个县、町、市、镇,最初都是某一种融合人的聚集地。其实,说是细胞融合人,他们也仅仅是嵌入了其他物种基因的少许片断,并没有整个地改变人属。他们看上去也跟普通人一样,只有刚刚研制成功的水栖人,才可以称得上真正的基因重组人,或“超人属”。
安明镇是新人类最具代表性的聚居地。而安明镇人,也就是飘族,的确在兴建蓬壶州的宏伟过程中起到了至为关键的作用。如今连蓬壶州的州徽也都以飘族的族徽为基础。
却说有一天下午,安明镇人正在忙碌地工作和生活着,晴好的天空忽然就变化了,像放幻灯一样唰地一下白云变蓝了,紧接着蓝天化作一块白色的大幕布。在这奇妙的天界上,蓝色的云彩梦幻般悠游,仿佛是一艘艘从天国里驶来的航船。整个的景象如果说是仙境,没有人不会同意。什么也不放在眼里的大河与大海似乎也惊呆了,刹那间自卑地凝固了它们的波涛。
人们都冲出户外来看这奇景,整个安明镇和蓬壶州都沸腾了。电视台赶来拍摄,奇怪的是镜头中却什么也没有留下。那些照相的人们,获得的无一例外竞也是曝光的胶卷。
壮丽景象持续了五分钟。随后几年里,奇观又发生了好几次。科学家从气象学的角度作了一些解释,认为是沧海桑田的变迁影响了大气运动,在海洋气旋的交瓦作用下,最后由光折射形成了这奇妙的效应,其实是海市蜃楼最为极端的一种。安明镇人却不以为然。
他们认定,蓬壶州所处的地理位置,正好对应着宇宙中某个神秘的节点。想一想啊,那奔流了亿万年的大河,那出产了神龟之图的大河,忽然有一天被重新确立了归宿,便必然会激活冥冥中的机关。人们看见的是高维世界的真相。那是永恒存在的瞬时展现。那是佛之天国的暗示。
此后,安明镇便成为全国观光者的目的地。然而,却还没有一个外地的游客,能够幸运地目击到那奇景。所以,现在要让安明镇人离开,他们是难以割舍的。白天蓝云才是他们真实的心动。那恐怕便是一种对所谓信念的固守吧。但在整个陆地都将要毁灭的情况下,在外地人看来,这又实在是过于迂直。
七、镇长的女儿
又呆了一天,朴相哲仍然没有走。在与那姑娘交谈后,他的心情莫名地释然了许多。
整个上午,他都在安明镇的街头闲逛,做出一副普通游客的模样。他挤进喧嚣的人潮,出入热闹的商店,也加入了讨价还价的行列,末了却什么东西也没有购买。但这样也使他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