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鼓声未响,一阵震耳欲聋的炮声却先响起。只见校场彼端火舌一吐,硝烟滚滚,十数片火云在军士密集处炸开。残肢断骸漫天飞起,血雨纷扬。众将士慌忙躲避,乱成一片,更有无数劲矢飞来,夜空中响起劲疾的气旋,随后是军士凄厉的惨叫。
安兴喝道:“速命全军向前,敢退一步者杀无赦。”擂鼓声咚咚响起,想从府门退出的兵士立遭后方弓箭手射杀。各级将佐听到号令,立刻约束兵士,重整阵形。盾牌兵举着方盾冲在最前,漫过重重沟壑,冒着箭雨前冲。步军紧随其后,弓箭兵则隐在暗处,向敌方发射火箭还击。
火炮每隔一阵便隆隆轰响,五百步校场照得彻亮。安兴神色冷峻,看着敌方密集箭镞飞出,无情地收割着将士性命,心中却觉笃定。阻力越大,才能缓解他心中不安。
区区五百步,内卫军竟耗了一刻钟,才冲到营寨前沿。安兴紧绷的弦终于松缓,接下来就是短兵相接。己方虽然损折千五人马,但兵力仍占优势。他可以想见结果,源源不绝的士兵拥上,将石贼三千人马斩杀殆尽,而后一举攻破督府。
战局至此,殊无悬念。
演武厅前的哨塔,高有三丈,可以俯瞰全局。
石亨与大先生隔桌而坐,就着几碟小菜慢饮。“古人青梅煮酒论英雄,今日石帅以刀兵为肴,战火为羹,豪情犹迈前人。”大先生满饮一口。
石亨哑然失笑:“大先生何时学会吹捧人的本事?今日局势早在意料之中。阉人岂能成事,我就从没放在心上。”大先生掷箸叹道:“这一局关联长城内外,从瓦剌陈兵边关到京军外调,无一步不在石帅算计,真称得上严丝合缝。非有大气魄者不能为之。”
校场中,两军相互争夺,杀声震天。三千亲兵跟随石亨多年,南征北讨,堪称精锐之师,在数倍敌军围攻下,犹能牢守阵地。更不时分出几标人马,反冲入敌军战阵,杀得内卫军人仰马翻。
大炮仍不时轰鸣,熊熊火光乍明即暗,越过千步距离,将哨塔照得亮堂。石亨不为所动,道:“上皇经北狩之难,定思一雪前耻。只要变天成功,武将地位必大有改善。朝廷一心振作兵事,何愁边患不平、蛮狄不朝?”
大先生举起酒盏:“后世必将石帅与霍骠骑、卫国公并论,载之汗青,流芳万年。”石亨目光顾盼,意兴飞扬:“此次大先生居功阙伟,我定奏禀上皇,论功叙爵。”
大先生目光一跳,道:“在下不过江湖草莽,聊尽绵薄之力而已。”石亨一摆手,道:“中唐李泌不以布衣之身拜相么?王侯将相,不问出身者多矣。”
大先生脸上泛起红光:“如此就多谢石帅了。”他望向五百步外校场,“眼下敌军锐气已丧,该是奇兵出动的时候了。”石亨静坐如山:“不急,府外还有两千敌军,等他们全投入战场,战阵再从容发动,可收一举破敌之效。”
大先生一振身形,站了起来:“朝中衮衮诸公只道江湖人物鄙贱,武功再高,也难挡军队之威。岂知世易时移,战阵革新于江湖,武林人物再非昔时吴下阿蒙。对整个武林来说,这真是再好不过的时世。”
石亨平静如水,只是目光幽幽,深邃难测,良久才低不可闻地喃喃道:“这的确是最好的时世,兴许也会是最坏的。”
大先生没听清楚,转头再看石亨,却见他已端起酒杯,望向校场——
安兴不耐久战无功,最后的两千人马也隆隆开向战场。
剑光如匹练般纵横,交织成密实劲网,将孤公公围困其中。此战已持续半个时辰,双方身手都不如起初矫健。凤组折损七人,战阵仍完整运行。孤公公武功冠绝京华,不过在寒光剑阵全力施为下,也成强弩之末。他并非不想突围而去,但敌人重重围困,毫无间隙。
凤姑娘全神贯注,观察着战阵变化。曹吉祥有些着急:“锦衣卫已开拔两个时辰,过不了多久,就要回来复命。如果让他支撑下去,恐生大变。”凤姑娘不作理会。
不过片刻,孤公公已左支右绌,险险就要丧命。凤姑娘喝道:“变阵!”
流水往复的战阵霎时间停滞,所有人将身形一顿,而后横身空中,剑身一体,若离弦之箭一般,朝阵中心攒射。层层叠叠,先后有序,孤公公一眼了然,任何时刻都有三把长剑朝自己要害招呼,绵绵不绝。
这该是寒光剑阵最厉害的变招。只要挨过这一击,阵法必强极转衰,有片刻的空当,足够突围之用。他静守当地,心神澄澈,贯功于软剑之上,令其坚硬如钢。而后随意挥洒,只听当当之声不绝。
凤组杀手剑若雷霆,快捷至极,但孤公公挥剑却异常缓慢,连曹吉祥也能看清,却分毫不爽地格挡住剑雨。仿佛那柄软剑就是一方磁石,不论敌人剑式如何精微,总要被吸附其上。
只剩最后一拨杀手,孤公公脸泛红潮,显已内息耗尽,他冷哼一声,咬破舌尖,一股血箭飞射,正中当面敌手双眼。而后身形一旋,避过左面之敌,同时飞出软剑,贯穿最后一名杀手胸膛。
寒光剑阵散而难复,孤公公再不犹豫,身化长虹,往大门外掠去。忽觉背后森然一寒,竟被一剑贯穿右胸。他身形一滞,犹如折翼大鸟,坠落在门槛前。鲜血汩汩,从伤口流出,那半截长剑精光耀眼,竟不着血迹,血滴凝聚滚至剑尖,将坠未坠。
孤公公难以置信地回首,见凤姑娘立在身后,矜持微笑。原来这才是必杀之着,远离战阵的凤姑娘悄悄掩上,给一心逃离的猎物致命一击。
孤公公强自站起,凤组再度拢上,将其合围。“想不到咱家纵横一世,竟败在你这个小姑娘手里。”孤公公惨然一叹。
凤姑娘此时却立在阵外,这等绝顶高手拼死一击,任何人都没把握接下。“不只孤公公自身,攻打督府的内卫军也岌岌可危。”她一拂额前刘海,笑容甜美。
孤公公哑然失笑:“咱家大意,才会让你们得逞。攻打督府足有一万雄兵,石亨拿什么来抵挡。小姑娘真会说笑话。”凤姑娘眼现怜意,道:“石帅用兵如神,他的筹划岂是你所能明白。公公安心去吧,大内一系全会追随你于地下。”
“那可未必!”厅外传来断喝。那声音来得好快,初时尚在营门外,“必”字落音已到厅顶。只见碎石瓦块纷飞,穹顶竟洞开井大窟窿,一道身影飞速掠下,乘着尘土飞扬,挥剑间已斩下左近三名杀手头颅。血雨飙飞,头颅惊起,众人看不清厅中变化。
那人一抓孤公公襟袖,闪电般掠出剑阵,连血雨也不沾半滴。这几下兔起鹘落,凤姑娘只觉眼花缭乱,但听到声音熟悉,便觉不妙,定睛细看时只见那个年轻人袍袖飞扬,持剑立在厅门前。
“是你!”凤姑娘恨恨地道。众杀手也熟悉来人,归档为天级的绝世高手,昨日才破阵而出的猎物——叶兆安。
“果然是刀兵相见。别来无恙呀,姑娘。”叶兆安拔出孤公公胸口长剑,运指如飞,封了他几处大穴。凤姑娘忆起早间情景,脸上莫名一红,狠声道:“你来得正好,脖子洗干净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