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馥汀兰的做法,陈思源自然是不懂,他心里也是万般纠结。他看不清楚馥汀兰究竟是真的未看出什么来,还是故作姿态,这个成长了百年的阿兰确是长大了,稳重了,而当他看到我做的歪歪扭扭的那小玩意儿被她当宝贝一样供起了,每每看去,好似还带着赞许的神色,他便当真以为自己又一次糊弄了过去。
可叹可叹,八月的清秋之气就这样过去了,无论缭绕着迷雾里透出的是什么,日子都又平淡如水的过着。
早晚清冷的气息令我打了个喷嚏,我正坐在课堂里,听得下课铃,我与同学们前前后后的踱出教室。
出了学校门,我便看见陈思源每天如一的在同一地点等着,他穿着整齐的西装,头发做得很板正,还在鼻子上跨了一幅金边眼镜,样子又成熟稳重了许多,靠在车身上,伸开双臂对我投来老父亲般的微笑,我一个开心便会撞进他的怀里,甚至错觉我们的关系是长幼,而非兄妹。
“哥,我是不是很乖,一直坚持了半个月没有缺席,终于到周末啦。”我懒洋洋的被他塞进副驾驶,撒娇撒痴的吃着他已经准备好的零食。
“我们家奶糖最乖,走,带你去耍。”陈思源拿了件外套披在我的身上,露出欣慰的神色,很适宜门口接送学生的家长身份。
我与馥汀兰长得一张脸越发相似,想来让他看到昔日恋人青梅重现,定是种莫大的抚慰。可是对我来说,起初我虽有些奇怪,并未觉得自己与馥汀兰如此相近有何干系,我大约觉得母女长的这般像是人之常理,可是自从馥汀兰去视察了手工窑,丘先生看她愣了许久,我便也开始关注起这件事。
见过馥汀兰后,而后每每我去玩,邱先生常与我打听馥汀兰的事,并感慨着,“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年轻的妈妈,不过你们长的还真是一模一样,或者说与这陈先生如若不说,还以为是青梅竹马。”
我见正在喝茶的陈思源手顿了一顿,低头润了口嗓子,十分不自在,完全是一副被五雷轰顶的模样。半晌,他不动声色的抬头望着我,嘴唇微微动着,却没做声,转着茶杯,继续抿了口。
我竖起一双耳朵切切听着,全然目瞪口呆,确曾听过青梅竹马这个词汇,尘时,常被人说过我与白良,但是大抵说的是同辈人吧,我对于青梅竹马是这样理解的,可从未想过要陈思源与馥汀兰攀上这段子亲的因果,陈思源是馥汀兰养大的孩子,怎么说也是不对的,这件事定要回去问问馥汀兰的,我愣在一处,“啊?”
几个小师傅也跟着起哄,“没错,馥芮白与她妈妈还真是像,不说还以为是姐妹。”
想得同学们的妈妈都各自带着岁月的痕迹,有的已经落满沧桑,我们家馥汀兰年轻美貌,我脸皮红了红,这是作为女儿无比荣耀的事情,我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夸赞她的时候也是在夸我样貌美好。
陈思源打断了众人的谈话,眼色很不好的递给了丘先生。
丘先生只当他是害羞,便呵呵了两声,眼风里飘出了激动,“馥先生,真如画中人,若画中确有这么一个人,想必也没有她那般美貌,我见过这样一张画,是我祖上留下来的。”
如若他们知道了馥汀兰年龄一大把,面容却还是年轻时,还不下得半死。而丘苍夷提起这庄子事,似乎也并非偶然。自上次陈思源对他说起永生的事,虽说他已是核心人员,却未再听陈思源提过任何有关于永生的细枝末节,或者说他还是做着原有的工作,开发瓷器,他除此对于陈思源的布局一无所知,让他怎能不私下寻思。
另日,丘先生果然捧着一幅画卷来,大概三尺不止,他说,这件事须从他爷爷的年代讲起。
说起那一年,丘姓大师为馥家秘密做事,丘苍夷的爷爷丘恒不仅做得一手好瓷器,还画得一手好画,他经常出入馥家是以画师的名义,馥汀兰曾经拜他为师傅习画,也是他最得意的门生。馥汀兰一直想亲手画一幅自画像作为新婚礼物送给沈安之,可是当时没有办法自己作画,她便让师傅先为自己画过一幅,然后她再照着临摹,于是这幅画像后被丘恒作为收藏,便流传到了后人手中,虚虚晃晃百余年,也是蹊跷。
这些都是无巧不成书的机缘,可天命为此,这幅画便赤裸裸的晾在了我们大家面前,你们说像不像闲来无事编纂的那些旧时画本子。
据说丘恒一直对于馥家的事耿耿于怀,逝前还特意将馥家的往事说给后人听,尤其并遗憾当年馥家遭遇的变故,他也守口如瓶没有将那些馥家给他的真传传给任何人,只将自己原有的手艺传给了丘姓直系后代。幸而没有明明白白记载,后人囫囵吞枣的忘记了馥家姓氏,也模糊掉了很多细节,否则这次一并和盘托出,这沧海便不再是沧海,桑田也便不再是桑田,无论怎样补来补去,馥汀兰都无法呆在这个城市,事情便又闹大了。
闹腾了半日,我自然是听得故事般感觉有趣,而陈思源一贯神色深沉,我隐约间有这么一些印象,他轻轻抚摸画中的女子,泪水似乎挂了他的眼,说不清楚是鼻头发酸,还是我看错了些什么,突然他干笑两声,“这长辈的故事都是这么离奇,原来还真有几分相似。”
“是啊,馥先生绝不是普通人,是有着仙气的大福之人啊!”丘先生认认真真的感慨着,陈思源也便昧着良心找了个借口搪塞,将我支去了旁屋耍,认认真真的给他们布置起工作来。
一宝村太过清寒,雾蒙蒙的氤得半座山,走时,我明明看见陈思源手中捏着那副画,将画金贵的放在后备箱的储物空间里,看着我眨巴眨巴的眼睛,他的笑意从眼角铺到眉梢,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叫你久等了,乖,带你回家。”
我使劲儿点着头,“放心吧,我不会跟妈妈说的。”


第七十七章 幻灭
陈思源将丘苍夷用的很好,且不说有没有芯片的牵扯,他本就是隐士山门,家风纯正,信守方面自不必担心。丘先生将瓷器手工作坊打理得很妥帖,个把光景扩成了大厂,而陈思源要求的大货几乎每半年才会秘密开一次窑,无比低调,至于其他时间便只是生成一些高端的品牌骨瓷,故做高调,久而久之,在外的名声打得响当当的,而陈思源也神不知鬼不觉积累了一些神笔之韵的“藏品”,待命而藏。
时不时有一些参观者特意过来膜拜,陈思源均不动声色的推辞所有人的一腔好意,没有人知道,他是谁,更不会有人知道馥汀兰。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丝毫未有什么推陈出新,果然,丘苍夷的名声大作,而陈思源以传世集团的当家家主身份因循守旧的拓展着传统业务。
说起来这已经是三年后的事情了。
院中有一颗老树,仿佛几百年就那样立着,这匆匆华年而过,除了它与馥汀兰无甚改变,一切都在变着,我已从豆蔻年华初长成翩翩少女,融入了这里的生活,依旧年少无知。
这日,大致周末的傍晚,我洗完澡,发上还有些滴水,清着脸穿着一条素色的连衣睡裙,披着黑丝绒般的长发从屋内走到院子里,脚下一个趔趄摔倒在地,那砂石硬得狠,让我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这时,陈思源在背后抱住了我,将我拉起,并很快站在一侧恭恭敬敬的批过一件衣服,说道,“馥先生,您这样会着凉的。”
我任由他披上外衣,却忍不住扑哧笑,拉长声调,笑嘻嘻道,“好说好说,思源,将我扶进屋去。”
他竟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委实好笑!
当我将脸抬起,他尴尬的看了我半日,愣愣道,“我们家奶糖竟然长着么大了,你这头发……也长了这么长了……”
一向我眼里陈思源是个沉稳的人,做事有丁有卯,他活到这个岁数,虽历了种种憾事,却也第一次让我看到这般慌张,新鲜得很。
我摸着鼻子拉过他的衣袖,将那张颠倒众生的绝美小脸凑上去,“哈哈,笑死我了,哥,你竟然也分不清我们的脸……”说这话时,他微有汗颜,慌慌的踩了我的脚,我笑声讷讷,嘟着嘴哼道,“嗯哼,开个玩笑嘛……”
陈思源尽显慌得一匹,适时的尴尬令他齐刷刷的站在了更远的位置,令我油然而生一股丢人之感。
当年我便是将将过了十七岁,身高几乎成人,也开始错落有型,我当时一点也不明白,此时的宽慰和玩笑,对陈思源皮囊下的沈安之来说确是一种负担,尤其是我的外貌愈发的接近于馥汀兰。哪想得我木讷讷的,脸皮竟比同龄女子厚上许多,我又向前蹭了蹭,他便又向后退去。
花城这个时候已经星河璀璨,夜色下,他不动声色的红了红耳根子,如同摆脱一个包袱,转过身去向屋里快步走去,淡淡道,“天晚了,快回屋里歇息吧。”
却不想这个时候馥汀兰站在了门口,将将挡住了他,正用冰冷冰冷的眸注视着我。
我瞧见她的眼风,心中一颤,莫不是不待见我的眼神?
馥汀兰的淡我每日都见,但是如这般冰冷我委实没有见过,吓得我空把一腔喜悦生生憋回肚里去。
殊不知,此番情景令馥汀兰汹涌翻滚。
我,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的女儿,顶着与她昔日完全相同的脸;他,一个令她几度猜测也分不清,或者说不愿揭开真相,复杂到她不知道该如何处之泰然复杂身份的养子,何时已经长到这么大,长大到了她害怕的程度。她脑子几乎乱成一团糊糊,却不得不端着馥汀兰固有的架子。
陈思源恭恭敬敬站在她身侧低下了头,也不解释,看着他们的样子我犹生委屈,尤其对于青春叛逆期的女子,突然就在心里很想不开,口中含糊道,“不过是与哥开个玩笑罢了,小题大做……”说完我故意在她面前撩了一下头发,学着她高傲的样子,样子也着实气人。
树上的木兰花花瓣随风飘落,散在我长长的黑发上,陈思源看看我,又看向馥汀兰。在夜色下,馥汀兰一双眼瞧着我,心理一阵恶寒,愣了许久,大概也是第一次意识到,我竟与她几乎毫发无差,她终于认识到我与她如此相像大概是一件极其严重的事,心中不自觉荡出几分莫名的恐惧,那眼神却让我再次解读为“厌恶”。
这样的误解,也就让我认为她是嫌弃我的,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想来我那天的激动是淤积了很久的怨,虽然后来每每想起也觉莫名,但从不觉得自己有哪里错了。
我很尴尬,咬着唇杵在原地,突尔,拘起眉间,小题大做起来,“你难道就那么怕我与你样子很像吗?就那么不喜欢我!”
馥汀兰僵硬的神色凝在面皮上,勉强平静的看着我,一时无法挥去脑海里那些难以相像的画面。大概是胸口很闷,拇指套着那巨大的扳指,不自觉的转动着,却不说话。
本以为我的出生,是仁慈的老天爷看她活得苦做给她的一个人情,殊不知,这才是馥汀兰内心真正的劫,一张如此接近自己的脸,一个世上仅存的血亲,彼时她无能又无知的只能无端猜测,等待时间校验,何其可悲。
我脑中如被一饼铜锣拍中,刹时有一股血涌了起来,只有汹涌,没有思想,从容得大吼着,“我做错了什么?让你这样嫌弃我,从小到大,你抱都不愿抱我,你就是个妖精,我可不想做你的替身……”
单纯的人说话句句都是道路,做事随心,不喜用脑子,自然也充不了大度和体面,尤其如对着一块巨冰,我心头的一把邪火半天也浇不下去,话音未落,却见她的右手挥到了半空中。
就在要落在我半边脸上时,她那手纤细而白皙的手指突然停在了距离我只有一公分的位置。我能清楚的感觉到那掌风,如果落在我的脸上,定是不轻。
而后那巴掌落在了陈思源的脸上,陈思源嘴角瞬时流下一行血印,却依旧恭恭敬敬站在她身侧,一语不发。
“我做错了什么?我恨你,馥汀兰!”我自顾自的说开了,像是在宣泄着什么,而后哭着转身跑向自己的房间,一路迷迷瞪瞪。
在屋子里抽泣的我,越想心头越沉,连着肺腑爬过一道道的委屈,我爱馥汀兰,她是我的妈妈,陈思源是除了她,我唯一的亲人,倘若只是因为我像她,便受得这般委屈,那便不再像罢了,也不再爱了,就让一切幻灭吧。
我伸手抹脸把脸,才发现两只手在忍不住颤抖,越想越觉得肝胆里那把邪火烧得更旺,我没有想过做馥汀兰的替身,也不想被她嫌弃,如今我们长得这般像,我馥芮白委实受不起这个抬爱,我起身跌跌撞撞寻了一把剪刀,一刀刀剪掉了蓄了五年的长发,坐在床沿上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又起身将柜子里的连衣裙翻出来,全部剪碎。这一折腾完,我终于身子软得再也爬不起来,终归没有了力气,只觉昏天黑地,气韵里还带着哭泣,倒在床上睡死过去。


第七十八章 改头换面
“哎呦,这一剪子,五年没有了。”管家阿姨唏嘘着,将我的头发收起来,用丝绸绳捆成一束,黑黑粗粗的握在她的手掌里。她本还想说什么,见我赌气成个包子,收拾完房间,欲言又止的慢慢挪着步子出了房间。
我头上觉着轻飘飘的,似从一个混沌的梦中醒来,脑子像停滞了般一转不转。
馥汀兰是我的希望,可是一种奇怪的情绪向往扑面而来,让我感受到无尽的苍凉伤感。大致年少的时候,许多少女都会有这样莫名的情绪,只是心境若要一下子调整好,还有些难。
镜子里,头发被几剪子糟蹋得实在惨不忍睹,我暗自生悲。不过,这又怎样,今天开始一切都将不一样了,我突然兴致勃勃的在衣柜里翻出一套简单的体恤套在身上,正想出门,陈思源轻轻敲门。
我这点倒是遗传了馥汀兰,不是那种没事晒出两滴眼泪的性格,毕竟昨日陈思源莫名为了我挨了打,于是我放他进来,故意拿捏出一个大方又识大体笑容来,“哥,想起来管我了?”
陈思源定是听见了管家阿姨说了什么,他见到我头发不但未显出惊讶,反而拎出十二分大方的官方微笑,道:“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我亦端庄一笑,“好啊。”
我与陈思源一前一后出门时,馥汀兰正没事人一样,躺在院子里的贵妃椅榻上悠悠得闭目养神,样子容光焕发的,呵,她还真会享福。
从小到大,我还第一次知道有理发店这样的一个地方。
我被陈思源按在了一把皮椅子上,他端坐在了一旁,与美发师拿出一打照片。
为了我的头发他还真是用心了,提前做足了准备,那是大概二十几种发型的样片。他这厢照拂一下子令我甚暖心,但实在不习惯几个人围着我看来看去。
我猛一抬头,展开手指在抬案上敲了敲,捏着嗓子道,“来个最短的。”
陈思源见我眼睛里全是无精打采,便在最后被翻了牌子的几张照片里抽出一张,笑盈盈的看着美发师,“剪不好,你就别干了。”那的样子就像冬天雪后的阳光,看似温暖,实则冷到刺骨。
“先生,剪得好剪不好,得看顾客的适应程度,如果像您说的,小姐以前是长发,短发怎么也得适应一段时间。”见陈思源冷脸的样子,那剪头发的师傅嘴歪了歪,实在不敢下手,“要不,还是让小姐自己选发型吧,我就不好发表意见了。”
“哥,你不要吓人家嘛!”我用手扶着眼眶子,缓解大写的尴尬,软语道,“那个,比我现在顺眼就行了,整。”
气氛突然活络,陈思源看着似被我逗笑了,勾起一侧的唇线,没再搭理那师傅,随手拧开一瓶矿泉水放在了我手边。
我见他嘴角还有些微微的红肿,只觉心不是滋味。看着他那张脸,突然我萌生了一个念头,“哥,你眼睛上跨着那玩意儿,也给我来一个呗。”我指着他鼻梁上那副金色的眼镜。
自从他戴了这玩意儿,整个人变了不少,本就精致完美的脸上多了几分优雅从容,却说与从前还真是感觉变了许多,衬得他极致优雅。不晓得我为什么那么不想像馥汀兰了,大致是从小到大,我认为从未体会过独一无二是什么,活得就像空气,如若与她天壤之别,便是不穿一类型的衣服,不做一样的造型,当时只是执拗的一个想法,我要想尽一切办法变得与她无干系,越远越好。
大约陈思源心领神会,便善解人意地轻咳两声,“奶糖,我出去转转,一会儿回来接你。”
陈思源走后,在我身后不远处格格不入站了二位人高马大的助手,是陈思源的心腹,正像门柱一般一左一右摆在那师傅的两侧,让他忍不住后背发凉,边手抖着给我剪发,边时不时回头望一望,本职业性的假笑,也给吓退了回去。
我全程拿着一本杂志,默默低着头,并没有说话的打算,憋着一口气,终于等到陈思源拎着一个礼物盒出现。
“叮”的一声,那师傅的剪刀落在了地上,紧张的看着陈思源,“剪……剪完了……”他低头捡起那已经被摔钝了的剪刀,心疼得一脸悲悲。
陈思源见到我的样子眼睛明显亮了一下,他尽量平复着口气说道,“做的好,剪刀我会陪给你,以后我妹妹的头发就交给你剪了,下次可以试试这几个,你再好好研究一下。”陈思源将一打短发的样片塞进那师傅的手中。
尽管那师傅脸上略带茫然,但明显陈思源脸色当即温和了不少,透过金框眼镜专注耐心的看着我,全然不顾周遭那已经笑僵的几张脸。
我抢过他手里的礼物盒,里面果然有一副眼镜,忍不住学着他的样子,将眼镜跨在了鼻梁上。
哇哦,我现在的样子与之前,嗯,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改头换面。我瞪着镜子里的自己,用手指试着穿过碎发,而后使劲儿的抚弄着头顶上的发,感觉就像一只欠撸的兔子。很难以想象蓄了一辈子长发的人,突然就变了画风别人会怎样瞧着,最关键的是,现在绝对不会再有人说我长的像馥汀兰,我故意将表情调整了一下,尽管还是只炸毛的兔子,但是瞬间染上了莫惹老子的不羁与邪气,整个人一瞬变得难以接近起来。
说实话,我自己也觉得自己梳短发的样子真好看,大概这便是我本该有的样子,我不再像谁,我只是我自己,多么友好和谐。
“嘿,不错。”我用好看的眉眼勾着笑意扫过理发店里的每一个人,几乎是同时,人也愉快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脚步轻快的迈出了门外。
陈思源在身后急急的追了我两步,见我正对着户外的阳光,一脸轻松,他随即感到宽慰,默许我胡闹的在街上跑着,直到我停下脚步。
陈思源突然想明白了,大概我现在的样子更安全,也想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于是他在身后默默的翘起来嘴角,“奶糖,我先去带你买几身衣服,然后去吃寿司。”


第七十九章 换了画风
针对馥汀兰的态度,我在心中仔细的过了几遭。实则在我的人生里,一直因为她的冷淡而十分惴惴,我小时候是见过白良与母亲撒娇的样子,每次见得心里总是空荡荡的。
陈思源说的不错,我是太脆弱不堪了,很爱较真儿,却也是被大家娇惯的,对一切豪无缚鸡之力。我生气的是,在应该被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年纪,馥汀兰从来没有抱过我,虽不曾受过什么苦,表面看着乐悠悠的逍遥度日,但我也不愿没有思想,逍遥度日着浪费人生。身边的人无论为我做了什么,都无法替代她,没有经历过的人自然是理解不了我心里的苦。
那些年,从记事儿开始,我就当着馥汀兰的面流过一次泪,这次是第二次,一闭眼,面前一派迷茫,我如何的翻覆也还是琢磨不明白我的心思该何去何从,终究控制不住自己那些成长中的变化,开始从绝对的顺从突然叛逆起来,并脑补出一些画面,我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从那一日开始,我整个人换了画风。
陈思源带我剪发的地方是花城的市中心,距离我们家住的地方大概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他掐算的时间刚好,我们一早出门,这个时间刚好饿了。
后的时间陈思源与我坐在一家日式料理里。我一手托腮,另一手正拿着一根筷子随意的在手里摆弄着,桌前的一本厚厚的食谱,花花绿绿的,我随意的翻看着,学着陈思源的样子。
后来我曾细细想过我那时候的变化从何而来,在我眼中,他和馥汀兰其实是一种人,唯一不同的是他可以温暖到骨,也可以冰到刺骨,对待不熟悉的人更是三分冰冷四分分疏离,还有三分看不懂的深邃,是非常酷的,我显然没有学到精髓,却照猫画虎染上了一抹邪气丛生的不羁,一张稚嫩的娃娃脸显得格外跳脱。
这三年里我经常被陈思源带出来,已经习惯了外面的吃吃喝喝,但是还第一次吃这种东西。他怕我吃不惯还特意买了些别的,我面前的盘子里,格格不入的放着一颗汉堡。
我无法像馥汀兰那般安静的坐在一处,身姿拿捏有度,优雅从容,即便小时候乖了几年,也是因为还趴在井底,连有井口那是个什么地方都不知道。而在我如今这般年龄,稍微有一件事点燃了我内心的火,自然是要想方设法跳出那个狭窄的井口的。或许躲避馥汀兰只是个借口,当时的我只是更想要走出去看看。
“哥,你说为什么咱们家总是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呢?前几天我登陆了互联网,看到了很多图片,也不知道都是哪儿,会那么奇特。”我本想说美,可是想想后换了一个词,外面若说多美却也不是,与我们现在的环境比较,大多可能还比不上此处,我翻来覆去寻个奇特的词汇去形容,大致看着就属新鲜的层面,这也是我唯一能觉得更贴切的。
陈思源被我懒洋洋而又纠结的样子逗笑了,他在小碟子里给我调制着汁料,并没有打算回我。于是我便又试探得问着,“如果有天我不在你身边了,会不会想我?”我的指尖拨弄着纸页,看着对面那张精致的脸,故作轻松的露出顽劣的表情。
空气有点滞涩,这样的画面安静了十几秒的时间,他稍微歪歪头看向我,那金框眼镜后的黑眸,无声的询问着我,而后低沉着声线说:“我们奶糖也学会话里有话了,说吧,你想问什么!”
我低着头素手摆弄着一折纸巾,突然也有点认真的抬起眼,“我眼看就要高三了,最近在学校里老师也经常谈起人生和未来报考专业的事。”
陈思源对我来说是个如父如兄的人,说实话,我此时虽与馥汀兰较着一股劲儿,但对于未来心中是完全没数的,真的很想听听他给我的意见。
然而我不清楚,这么简单的问题对于陈思源如同砸中了他的死穴,他的立场给不了我任何意见。馥汀兰对于他是特殊的存在,而他对我的一切好,都是源于馥汀兰。我如今想要拨开表象,去看他的内心,想要他真正给我建议,无论是推走了我,还是留下了我,他都没有任何可能说真话的身份。
猝不及防的,他的脸色变得很沉,将筷子放在了餐碟上,发出的清脆声响让我不禁打了个机灵。
陈思源看向窗外,脸色清白好一会儿,眼里有清冷和疏离的光芒,很快,他收回视线,看向我,似笑非笑瞟了我一眼,一双深邃的眼睛有点微微泛红,“现在还差不多有一年可以选择,在你这个年龄,我也是在不断变化的,很多事到时自然就会知道答案的。”
我此时的境遇,让他漠然想起了很久以前,一百年前,他也曾满心欢喜的期盼,也曾私下揣测的叛逆,到后来的万般无奈却生生成了执念,可如今如何走向了两败俱伤的境遇,他也不清楚。
想到这里,他整个人冷得一阵一阵得哆嗦,徒有其表的年轻外表,只是为了将那情意了却得满满当当,一心一意的认定所爱之人,却也不得不在中途始乱终弃,为求得一生所想,他铤而走险,兜兜转转,他竟不知不觉将自己逼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真是傻得很。
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控之中,早就四平八稳,再生不出一丝波澜,细细赏来,真若说起“离别”二字,他竟也暗自惆怅百结。百年以来,无论作为沈安之,还是陈思源,他终究都是那颗孤独的灵魂,被执念蒙了心,除了馥汀兰是他的念想,几乎孤家寡人,即便有深不可测的预知势力支持,那些也不是家人。他在不知不觉中早将我看作是家人了,倘若心能够摊开来看清楚,竟是活了一世纪,生生没有我年少轻狂般的潇洒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