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桃跟在宣芝脚边,仰头看向她红红的眼眶,他的本体在山河社稷图内,生在其中,长在其中,亦能感受到女神神力的深厚恩泽,他的这一条生命,是另一个世界赋予他的。
就算无人告知,他也知晓她是谁。
“女娲娘娘。”申屠桃有模有样的俯身拜礼,感觉自己头顶也被人轻轻摸了下。
云雾凝成的柔荑反手招了招,烛蛇庞大的身躯动起来,随着她的召唤游进山河图中专门为它打造出的巢穴。
云袖退回图卷内,重新化为画上祥云山雾,烛蛇在图中水岛上游走一圈,又冲着图外吐舌头。宣芝回过神来,吸吸鼻子,跑过去抱起蛇蛋一个一个送入图中,最后又挖出石中火放入图中相同位置。
烛蛇盘上石中火,很快安定下来。
直到收卷起山河社稷图,宣芝都还有些飘然,女娲娘娘只是借助山河社稷图的云雾显影,还只是一只手,并未神降现世,所以宣芝真元承受得住,并没有太大负担。
林肴和施念念无法如申屠桃那般直观地感受到神力恩泽,只是头顶惊雷炸响时,好像有一阵风从身上拂过,带走了那一瞬令人战栗的威压。
“为什么会有雷鸣?”施念念疑惑道,又不太确定,“刚刚是有雷鸣威慑吧?不是一般的雷吧?”
“这雷要威慑也该威慑邪魔才对。”林肴嘀咕,“真是和林峰主一样,乱打雷。”
看得出来,他对巽阳峰峰主一句话将他从富贵乡赶上修行路,有多怨念。
这所有人当中,宣芝是最深刻感受到天威罩顶的,果然如女娲娘娘这样的创世神灵现世,哪怕只是借助山河图露出一截手腕,都引起了这方世界的警惕。
方才那一道惊雷,来得快消散得更快,宣芝能感觉到女娲娘娘替她遮掩了过去。
哮天犬和筋斗云都乖巧地回了神符,颜印已经醒过来,他满耳朵回响的仍然是嘹亮的犬吠,已经分不清雷鸣和犬叫了,“那只地魔跑了。”
宣芝眼眸微微一动,“云知言他们定还在外面洞窟中,不如想个办法把那只地魔赶过去,给他们找点麻烦,我们也趁机出去。”
要是那只地魔能废了云知言就更好了,正好也顺应了剧情发展,只是将剧情点提前一些而已。
宣芝犹豫着要不要进神符薅一把大圣的猴毛,又担心由她促成这件事的话,不知会不会再次引来天道注意。
在她思索间,申屠桃突然走上前来,“阿娘,我来吧。”
说着,黑色长刀从法印中坠出,一下插入地上,他手上的绷带还没拆,便一脚用力踹在刀身上。
黑刀嗡一声震颤起来,刀上霜花尽数剥离,化作一只只阴魂鬼煞,从山壁不同洞穴中涌入,很快不见影。
他做完这一切,才举起双手,“阿娘,可以拆了。”
宣芝帮他把纱布都拆开。之前在伤口上涂抹的灵丹药粉很是有用,他手上血淋淋的伤口基本都愈合了,只留下几条殷红的疤痕,指骨也都长好。
颜印虽然在肉身被掏空前,将邪魔逼出了体外,但受到的损伤依然很大,修为更是下跌了好大一截,直接从元婴巅峰跌落知金丹,再晚上一时三刻,他的金丹都差点被啃没了。
林肴快步跑去扶起他,两眼通红,“师兄,对不起,都是为了救我,你才会……”
颜印拍拍他,脸色苍白,神色却坚毅一如既往,扬着眉梢道:“我身为师兄,保护你是理所当然的,不用自责。修为没了,我还可再练,要是师弟没了,我才没处哭去。”
施念念看到这一幕,深刻反省,她的师妹好像本事有点太大了,反倒是她这个师姐处处在受保护。


第88章
云知言几人暂时退入沉云渊地底纵横交错的蛇道内,只留了泠曦郡主身边那个名叫阿四的剑修护卫,潜藏在灵脉周边的洞穴里,留心宣芝等人的动向。
那一声惊雷过后,地穴拂过来一缕清风,剑修在原地等了片刻,正欲上前查探,便觉一股魔息从他身旁掠过。
剑修被地魔魔气擦身而过,几乎被湿漉漉的舌头从脸上舔过,整个神魂都为之一荡,心中抑制不住翻滚起杀欲,他手中灵剑蓦地嗡鸣,剑气顺着插入经脉的金丝涌入体内。
他被剑气激得回过神来,反应极快地从魔气中抽身,一剑荡开魔气。
黑影中传来一声不悦的啧舌,并未与他多做纠缠,顺着甬道往外冲出。剑修松了口气,立即拿出传音玉想要将这一情况报告给郡主。
他才抬起手,一道光箭直接穿透土层,从他身旁的洞壁内射出,穿透他的手背将传音玉击得粉碎。一个半透明的鬼影提着长弓从洞壁上冒出来,弓弦直接割向他的脖颈,穿透肉身,硬生生将他的魂魄从身体里扯出。
地魔被申屠桃放出的阴鬼凶煞四面围堵,单单只是一两只,或者五六只这样的高阶恶鬼,它都并不惧怕,还会迫不及待地饱餐一顿。
但是现在阴煞数量如此之多,被饱餐的就会是它自己。
当它被围追到一片区域时,紧逼在它身后的阴煞忽然停住了,只从四面透出威胁的阴寒气息。
地魔从魔气中走出来,是个男人的身形,浑黑的魔气如同衣袍裹住身躯。它最后虽被逼出颜印身体,但也吞了不少他的修为,这使得它的五官面目和颜印有着七八分相似。
地魔从交错的甬道内嗅到活人的气息,但这些活人气息被神力护佑着,它原本想要避开,现在看来,是避不开了。
“原来是想让我去对付他们。”地魔探出鲜红的舌,舔了舔嘴唇,魔影悄无声息地往活人气息处游去。
云知言等人暂时停留在先前待过的一处岔口,泠曦郡主受了满腔的屈辱,正在发火。
定成王在东周颇有权势,手握军权,宅邸里亦豢养了大批修士门客,东周国君和国师都要给他三分薄面。
泠曦郡主生来高贵,骄矜非常,她受不得修炼的苦楚,元婴修为都是靠着无数的天材地宝堆砌上去,从小身边就有高阶修士相护,还从未被人打得这般落荒而逃过。
秘境对外入者有修为限制,她没法带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一名护卫,只带了十名元婴境及以下的护卫,因突然爆发的邪魔死的死散的散,到现在留在她身边的只剩下阿三阿四。
他们能依靠手中神武挥出超过自身修为一个大境界的剑光,这已经足够碾压进入秘境的其他修士。
再加上带有神火的云知言,他们想要取得烛蛇丹,本应该轻而易举。如今却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东西逼退。
而且,这两人最初还是云知言大发善心,哄骗她,非要一同同行的。
泠曦郡主很喜欢他的善良,喜欢他看上去不染世间尘灰的君子之姿,国师收入门下的七名亲传弟子当中,只有云知言与那位谪仙似的国师最是相像。
裘重甫是天上月,云知言只能算是水中影,差得太远了,可她也只能碰到水中影。
“云师兄,我知道你接近我的目的,我看上了你的人,所以我也乐意求我父王帮助你。”泠曦郡主伸手摸着云知言的脸,这张脸虽然不是每一处都生得讨她喜欢,但仅有那么点模糊的影子,就足够了。
“你能得国师赐火,也是因着要随我入秘境为我父王取丹。”
“你帮我取蛇丹,杀了那两个背叛本郡主的贱婢,我会很高兴。”泠曦郡主咬着牙,眼神中露出狠意,“要是做不到,你我的婚约就不必再谈了,我不喜欢没用的男人。”
“郡主若是觉得我接近你另有所图,那出秘境之后,在下便如郡主所愿,再不见郡主了。”
云知言微微垂眸,似乎真的被她的言语中伤,眼神中露出一点隐忍的痛楚,侧头避开她的触碰,说道,“这里不安全,我先将郡主送去安全的地方,再回来取丹。”
他手里这一朵神火只是永照琉璃灯分出来的一点火星,以真元催逼燃烧。经过方才一战,云知言的真元几乎耗尽,如今只是勉强维持灯火不灭。
焰火摇曳不休,圈出一个昏黄的光晕,将三人笼罩其中,身影投影在洞壁上。
谁都没注意到一缕黑影从龟裂的石缝中游出,顺着山壁四处凹凸不平的阴影潜入,即便没有暴露在火光下,地魔的魔气还是不断在消弭。
幸而这样低弱的神火,对地魔来说,还不足以对它造成根本伤害。
泠曦郡主气得咬牙,偏偏要伸手去触碰他,恼怒道:“云知言,我说过不准你见我吗?我不在意你有没有别的目的,除非我彻底厌弃你,否则你都别想随便从我眼前消失!”
她说得激愤,影子在洞壁上晃动,魔气忽而探出头来,缠上了她投影在洞壁上的指尖,继而完全融入影子里。
泠曦郡主的动作一顿,只觉得自己指尖被什么叮咬了一口,但那种感觉转瞬即逝,她只捻了一下手指,并未在意。
身旁的护卫察觉到异常,脸色凝重道:“郡主,这地底阴寒之气越来越重了,阿四又没了音讯,有些不对劲,我们还是先出去再说吧。”
云知言也道:“曦儿,我们先出去,你的安危是最重要的。”
云知言说着话,嘴里又有血渗出来,他的脸色在灯光下惨白如纸,紧抿的唇上却染着一线血色,垂眸隐忍疼痛的样子让人心血澎湃。
泠曦郡主一瞬不离地盯着他,目光细细扫过他的眉眼,云知言今日穿着一身青衫,是她喜欢的打扮。
摘不到天上月,但她可以尝到水中影。
她心底涌上一股欲念,前所未有地强烈,想压都压不住,眼里只能看到他的模样,心里也只能想到他。这周遭的情况,耳边的劝言,她全都看不见听不见。
泠曦郡主凑近他,指尖擦过他嘴角的血,云知言偏头躲避时,血痕从他嘴角被抹到了耳畔。
云知言看进泠曦直视他的双眼,身为男人,他太明白这样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云知言心里闪过一丝厌恶,抓住泠曦的手腕,“郡主,我的真元燃烧不了神火太久……”
“那就熄了它。”泠曦命令道。反手握住他的手腕,一缕灵力送入他经脉,直接封住了各处灵窍。
云知言诧异地抬起眼,泠曦空有修为,草包一个,怎么会知道如何封锁他人灵窍。他意识到不对,但已经迟了,灵窍被封,他真元无法流转,琉璃灯上的微弱的神火顿时熄灭。
周围陷入一片漆黑,阿三的剑光亮了一瞬,又彻底黯淡下去,比黑暗更浓稠的魔气完全裹住了三人。
云知言还打算反抗,但被地魔控制的泠曦不再是那个无用的元婴修士,她的修为比云知言要高,对付一个被封了灵窍的修士太容易了。
又没有讨厌的神火阻挠,这简直就是它的天下。
这只地魔擅长惑人心神,激发人心深处的私念,在玄鸣山时它催动修士的贪欲杀心,令他们互相残杀,吸食血气。它附身颜印,将他困在无尽的求胜之欲中,一点点吞噬他的修为。
现在,它附身的这个女人,被困在了情欲中。地魔掐住云知言的脖子,将他按在地上,这里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泠曦郡主看不见他的脸,神识开始挣扎反抗。
地魔啧了一声,挥手燃起一簇纯黑的魔火,魔火直接飘到另一旁杵剑半跪在地上的剑修眉心,抽出他的灵力为燃料,以人为烛,魔火外面罩上一层青焰,终于能照亮四周了。
也能照亮云知言的脸。云知言灵力被封,四肢被魔气束缚,按在地底潮湿的污泥里,只能任人宰割,邪魔的臭气弥漫在四周,他镇定全失,愤恨道:“直接杀了我。”
这幅画面显然很合泠曦的口味,她的神识立即停止了挣扎,完全陷入情欲当中。
地魔的魔气萦绕在泠曦身上,黑影里传出笑声,“本座该怎么用食,不需要你来教。”
另一边,宣芝一行人已经快要走出地底曲折的洞穴。
“你真的把地魔赶过去了,为什么没有动静?”宣芝问道。
申屠桃抱着刀,坐在肌肉猛马手臂上,小眉毛皱着,“有动静的。”
宣芝双眼放光,兴奋地问道:“打起来了?打得厉害吗?云知言怎么样?”
申屠桃不明白他们是不是打起来了,算不算厉害,他抓起宣芝的手,放在黑刀上,“阿娘自己看。”
黑刀阴凉的气息顺着她的指尖漫上去,宣芝眨了眨眼睛,视觉好像连通到了某一只鬼煞上,那只鬼煞从洞顶上冒出个脑袋,将整个画面全数收入眼底。
半跪在地上的剑修,眉心燃烧的纯黑魔火外裹着一层青光,将周遭都照得绿幽幽的。洞穴当中纠缠在一起的人都被魔气缠绕。
在粗重的喘息声中,附着在泠曦郡主身上的魔气凝成黑影,从泠曦身上半剥离出来,仿佛她肩上生了两个脑袋。
地魔肆无忌惮地笑道:“本座会一点一点啃穿你的经脉,吞掉你的金丹,再一口一口撕咬你的血肉。”
魔气从他们相连的地方渗透入云知言体内,云知言痛苦地颤抖起来。
宣芝蓦地收回手,啊这、这和她想象的不一样啊。这是什么情况?


第89章 (修))
宣芝反应过来,一把从申屠桃怀里抽走黑刀,严肃地对他说道:“你不准再去看了。”
申屠桃疑惑不解,“为什么?不看的话,我就不知道他们的情况了。”
施念念和林肴凑上前来,“怎么了?那边情况如何?”
颜印也问道:“现在是哪方占据上风?那只地魔很会蛊惑人心,要是心志不坚,很可能就会被地魔完全操控,到最后被啃食一空。它已经吞食了秘境里许多修士,如果可以,最好能在这里将它绞杀了。”
宣芝想了一下,伸手重新摸上黑刀冰冷的刀身,她也想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云知言又该如何化险为夷。
这一次看过去,那边的情况似乎没什么改变,洞窟中弥漫着浓重的魔气,云知言被全然压制在地上,青衫沾染着大片大片泥污,肩膀上被凹凸不平的洞壁擦出血来,就连那双向来温润的眼眸,都像被身下污泥沾染,显出沉沉的郁色。
宣芝看不下去,正想离开之时,她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
地魔太沉默了。她上一次来看时候,那魔头嚣张的气焰几乎要扑到她眼前。
但是现在,地魔附着在泠曦郡主身上的魔气,不知是分了大半流入云知言体内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变得虚散了许多,连那颗脑袋都凝聚不成型。
宣芝蓦地往旁边看去一眼,剑修额上燃烧的魔火,纯黑色的焰心竟然小了一大圈。
这是怎么回事?云知言反过来把地魔吞了?
她正这么想的时候,便看到了魔气骤然的动荡,像是逃跑一样想从云知言身上,想从它附身的泠曦郡主身上抽离出来。
泠曦郡主突然软软地倒下去,靠在他肩头。云知言单臂扶着她,没有让她倒进污泥里。
他背靠在洞壁上,另一手抬起牢牢地掐住从他心口窜出的那一缕黑影,轻笑了一声,沙哑道:“你不是最擅长蛊惑人心吗?怎么也会迷失在人心里?”
魔影一端仍陷在他心口,另一端被他掐在手中,黑影在半空膨胀成一个盘坐的虚影,魔气在它周身缠绕如飘带,脑后浮着一圈转轮,烧着九簇魔火,其中一簇魔火里正映着泠曦郡主心中深陷的欲望。
这才是这只地魔的本体,宣芝在魔神殿中瞥见过这样的身影,在没被光照亮的另一端,只露出个模糊的身形轮廓,主要它脑袋上的大转盘太显眼了,所以宣芝记忆深刻。
云知言仰起头,看向囚困住泠曦的画面,看到自己师父的脸时,扬了扬眉。
地魔叫骂道:“你这个不自量力的蝼蚁,竟妄想吞了本座……”
它没能继续骂下去,因为它发现自己之前吞食的修为在流失,云知言禁锢的灵窍被冲开,源源不断的真元从地魔身上流入他丹田。
地魔激烈地挣扎起来,但它转轮上的魔火还是一点点微弱下去。
云知言的修为在飞快攀升着,从金丹跃上元婴初阶,又跨入中阶,持续往上攀升,在到达元婴巅峰之时,他掐住魔影,低声笑道:“你还挺好用,我都舍不得你了。”
地魔爆发出愤怒的嘶吼,这些都是它辛辛苦苦吞来的修为。
宣芝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心想,竟然还有如此操作?简直离了个大谱!男主光环如此强大,越到后面便越难以对付,宣芝心中涌上杀意。
她心中杀意才动,便感觉手中黑刀微微一颤,发出低微刀鸣。那一刻,隐藏在周遭的阴魂鬼煞同时朝云知言袭去,阴寒霜气顷刻间爬满整个洞窟。
永照琉璃灯的光芒突然大亮,地魔惨叫一声,魔气在炽烈的神火中猛地缩回云知言心口。神火也融化了四壁寒霜,将阴灵逼退回黑暗里。
宣芝眼前的画面亦同时散去。
她就知道,男主不会这么容易就被弄死。
黑刀猛地把宣芝的手震开了,继而又震开申屠桃之前偷偷伸来抓在刀柄上的小手,黑色的长刀锵一声插入地面。
宣芝和申屠桃同时睁大眼睛,看了看自己被震开的手,又看向地上长刀。
黑刀刃口流过一道白焰,白焰上镀着金光,将玄色的刀刃烧成了赤红色。强悍的威势从金光里迸射出来,长刀剧烈地震颤,发出一声嗡鸣,被缠绕刀身的金光绞成碎片,仿佛是最后的悲泣。
这处地穴口被整个震塌,哗啦啦的碎石垮入地裂中,露出头顶微弱的天光。
所有人都被荡开的威势冲得倒飞出去,申屠桃急忙伸手想要抓住宣芝,却没能来得及,眼睁睁看着她吐出一口血,掩盖在落石之后。
他被马面抱在怀里,挡住了崩落的巨石,坍塌停歇后,马面从废墟里钻出来,恭敬地将他放上一墩岩石上,跪地拜别。
黑刀粉碎,刀上所依附的恶魂凶煞尽数消亡,马面庞大的身形开始消散,重新化为一片晶莹的霜花,飘落在未散去的尘烟里,融化成水珠,渗入泥土里。
申屠桃从石头上跳下去,往宣芝被掩的方向跑,他跑到一半,前方落石被轰开,宣芝灰头土脸地爬出来。
另外两处落石也有动静,颜印护着林肴劈开落石,施念念也从掩埋处爬出来。
最后荡开的威势已经被黑刀削弱了很多,大家虽然都受了不同程度的撞伤,好在并不严重。
申屠桃一直盯着宣芝,抓起袖摆去擦她嘴角的血。
宣芝拉开他的手,确认他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安抚地笑了笑说道:“我没事。”
这一出动静太出乎人意料,除了宣芝和申屠桃,旁人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施念念问道:“那道白焰是云知言手里的神火吧?威势有这么大吗?”
颜印在地穴当中被地魔入体的时候,对外界亦有感知,所以知道她说的是谁。他道:“就算神火有这样的威势,但云知言只是金丹修为,应该催动不出这么大的威势才对。”
“不是金丹了,地魔吞了你们的修为,他又吞了地魔的修为,现在已经是元婴巅峰。”宣芝说道。
申屠桃从废墟里招来黑刀的碎片,刀上阴寒之气尽消,原本如夜色般玄黑的刀身现在变成了灰扑扑的模样,拼凑也拼凑不起,已经不可能再被修复。
最后一刻,黑刀震开了宣芝和申屠桃的手保护了他们,将逆袭来的力量阻断在了自己身上。
申屠桃说道:“不是永照琉璃灯的威力。”
他第一次受到如此挫败,郁闷地看着自己的手,用力握了握。
这只手好像不该这样小,也不该这样脆弱无力,他应该有绝对的力量,杀想杀之人,护想护之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自己的刀都被人轻易折断。
宣芝伸手捻了一片刀身碎片。不是永照琉璃灯的威力,那就是只能是天道之力了。这是对他们擅动天道之子的警告?
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云知言身上所受到的庇佑之力。
宣芝一时间想了很多,她意识到自己做错了。是她太冲动,她明明知道云知言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会受到天道气运的庇护,想要杀他,对抗的不止是这个人。
玄晟元君明明提醒过她的,她怎么就忘了呢?
云知言会成长,她也会成长,他身后有这个世界的天道庇佑,她身后同样有中华神灵做后盾。她要做的,是努力地强大起来,当最后她真正需要和主角势不两立的时候,堂堂正正地打败他。
捅破天的事,她神符的几尊大神没少做过。
裙边被人轻轻扯了一下,宣芝回过神来,蹲下身询问地看向他。申屠桃又抬手去擦她嘴角的血痕,宣芝见他对自己的血这么在意,无奈道:“你不是挺喜欢血的颜色?”
申屠桃脸色沉郁:“不喜欢了。”他将血痕擦干净,才垂下手低声道,“宣芝,送我回去吧,回到桃木里。”
宣芝一愣,都没注意到他的称呼,“为什么?你是不是哪里受了伤?内伤?”
申屠桃摇头,凑过去在她脸上轻轻贴了一下,“我只是想长大了。”
宣芝眼眸微微睁大,在申屠桃退开后,看入他认真又笃定的眼眸中,他眼中的稚气好像真的消失了,和从前的样子重合在一起。
申屠桃回到了山河社稷图里,回到了那株隐藏在层峦叠嶂之后的桃树里,小桃树生机勃勃地伫立在山坡上,枝叶在清风中微微摇晃,沙沙地响。
沉云渊这里的邪魔比他们最初进入这里时,少了很多,虽不见邪魔身影,但魔气却充溢在秘境的各个角落。
沧琅秘境的灵气在衰败,一眼望去死气沉沉,遍地都是枯败的草木,还有动物灵兽的尸骸。这样一处先天灵地,被邪魔糟蹋得不成样子。
宣芝一行人从沉云渊出来,往南边的天麓台去。当初听那几个散修说过,天麓台有元婴修士建立的结界,可以抵挡邪魔。
他们一路往南,路上遇到许多邪魔,也发现一些如烛蛇一般,还一息尚存,没有被邪魔吞噬的灵兽。
宣芝在山河图里划分出了不同的区域,把申屠桃的小树藏在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将这些苟延残喘的灵兽收入图中。
他们一路行来,从天到地皆是一片压抑的昏沉,只有到了天麓山附近,才看见一丝太阳光。
但令人想不到的是,在天麓山外围,他们所见的被邪魔吃空的尸骸白骨更多,大多都是兽类,灵兽妖兽留下的尸骸很大,连骨骼里的精华都被吸食干净,伸手一碰,就如枯枝一般啪嗒折断。
这里不止有兽骨,还有人的头骨,身体四肢的骨骼同兽骨混在一起,分辨不清,只有头骨还能看出区别。
宣芝挥出一道三昧真火,赤金色的火焰烧得四周邪魔尖叫逃窜,而跨过这片枯萎的满是白骨的树林,就在前方三十里处,他们已经可以看见天麓山上空清朗的天幕。
阳光灿烂洒落在天麓山中,将天麓山巅的云霓都镀成金色,一圈一圈环绕在天麓台,犹如佛陀金光。
“这可真是一面极乐,一面炼狱。”颜印说道。


第90章
宣芝一行人踏着白骨前行,气氛很是沉郁。
三昧真火开道,他们穿过一道小峡谷时,山壁上忽然传来响动,一坨被血和邪魔臭味裹满的兽皮砸到宣芝前方,宣芝捻着火,警惕地看向皮毛下蠕动的东西。
片刻后,一只糊满血的狐狸从里面钻出来,血污下隐约可见它毛发的原色,白色的。白狐断了尾,奄奄一息地嘤嘤叫唤,意识看上去并不清醒。
它身上有灵性,但是年纪应该还小。
宣芝准备将它收入图中时,白狐爪子勾住兽皮不放,嘤嘤的叫唤像是在哭。
施念念掐了一个手诀引水冲干净兽皮上的污浊,兽皮上的水因为三昧真火而蒸腾出白色的水雾,连带着兽皮上沾染的邪魔气息一同消散。
这张兽皮有着和白狐一样雪白的皮毛,施念念说道:“应该是它的母亲。”
皮毛上遗留着最后一丝妖灵气息,凝聚成一只漂亮的六尾白狐,半透明的灵体埋下头轻轻地舔了舔小狐狸,叼起白狐送到宣芝怀里。
宣芝接住小狐狸,疑惑道:“你是在等我?”
白狐颔首,趴下身子,没能等到她再次询问,便俯身一拜灵体消散在了原地。
“它在等你?它怎么知道我们会往这里来?”施念念掰着手指数她收入图中的鸟兽,“我就说怎么一路上遇到的灵兽越来越多,我看它们是知道你能收留它们,才专程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