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办婚事了,薛家自然不能在贾家住着,她们在京城也是置办了宅院的,早前就收拾停妥挪过去了。薛宝钗一大早就起来梳洗上妆,添妆的人络绎不绝,任谁瞧了宝钗都要夸一句:“新娘子端庄大方,真真是好教养!瞧这脸盘,就跟那十五的月亮似的,一瞧就知道有福气!难怪能得这么好一个女婿呢,以后的日子也必定和和顺顺。”
薛姨妈笑得合不拢嘴,宝钗抿唇一笑佯装羞涩,心中却并无多大欢喜。
若非不得已,她实在是不想嫁给宝玉的。
另一边,宝玉难得和宝钗不谋而合——他也不想娶宝钗!
只是他比宝钗任性得多,宝钗不过想想罢了,面上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宝玉却全然不管不顾,大喜的日子,竟是赖在床上不起来了。
小厮叫了几回不管用,到底不敢硬来,只能派人回禀贾母,还纠结了一下要不要告诉贾政,最后还是放弃了,大喜的日子叫宝玉挨打到底不好,还是先看看老太太的意思吧。
贾母不一会儿就叫鸳鸯和王熙凤搀着过来了,今儿宝玉大喜的日子,众人都盛装打扮,很是富贵喜庆。但到了宝玉的院子却不由皱眉,天色已经不早了,宝玉院里什么都没准备停当,乱糟糟地不成个样子,王熙凤招了袭人过来:“你们这差事怎么当的?这会子还不收拾,回头该赶不上吉时了。”
袭人叹气:“我们倒想收拾,只是那位祖宗扒着床不肯起来,怎么说都不听,不知又犯什么倔。”
“莫不是病了吧?”贾母一惊,吩咐鸳鸯道,“悄悄地,去请个大夫过来候着,若是宝玉病了也好立刻诊治。”
又对袭人道:“我进去瞧瞧,你叫人把洗漱的东西拿来,吃食衣裳也备着,你们家二爷一起来就伺候他拾掇。”
鸳鸯和袭人各自办事去了,贾母才带着王熙凤进了房间,就见贾宝玉穿着亵衣,被子也不盖,手脚大张平躺在床上,小厮还在迭声请他起床,宝玉却理都不理,只眼睛直勾勾看着头顶,不知在瞧什么。
王熙凤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什么都没有。
贾母却想起上回宝玉被魇镇,也是这般表现反常,不由心里一跳,连忙上前两步:“宝玉,宝玉,你怎么了,可千万别吓祖母啊!”
贾宝玉眼珠子动了动,喊了一声“祖母”。
贾母心一下子就松了,能叫人就好,看来是她想多了。她摸摸宝玉的头:“你这孩子,今儿是你大喜的日子,怎么到了现在还不起,回头该赶不上接新娘子了!可是身子不舒坦?”
宝玉听到“新娘子”三个字就已经愣了,抱着贾母的手道:“祖母,新娘子是林妹妹吗?我要林妹妹,不要宝姐姐!”
贾母脸色一变:“你这孩子糊涂了?”
宝玉全听不进去,只知道贾母这是不同意他娶黛玉,眼泪“唰”地流了下来:“你们都哄我!所有人都哄我!明明说好叫我娶林妹妹,为什么换成了宝姐姐?”
贾母听得一头雾水,王熙凤更是一句都听不下去,什么就一口一个娶林妹妹?简直莫名其妙!若是传出去叫黛玉怎么做人。
她连忙打断宝玉的话:“宝兄弟睡了一觉糊涂了不成,谁说过叫你娶林妹妹这样的混账话,拉出来我好好问问他,做什么要这么害咱们?林妹妹如今是六福晋,可不能随便挂在嘴上,叫人知道了,咱们一家子都别活了!”
贾母听着前半段还有些生气,觉得王熙凤话重了,吓到宝玉可怎生是好,但听到后头却是一震,是了,宝玉说的这话是极不合适的,不能再由着他了。
她使了个眼色,便有人上前捂住宝玉的嘴,拉他起来洗漱。
宝玉不肯从,还在使劲挣扎,贾母劝了几句不成,板下脸斥道:“别闹了,今儿你成亲的大日子,新郎官要是不出现,咱们家脸就丢大了,可不能任性!”
宝玉愣了愣,还是不甘不愿,贾母气道:“你要是再不听话,我就叫你父亲过来了。”
宝玉一听贾政就缩了缩脖子,登时不敢再挣扎,乖乖被下人拉着洗漱去了。
贾母这才松了口气,又盘算着回头仔细问问,宝玉断不可能无缘无故说出“本来要娶黛玉”这种话,必然有人暗中挑拨,此人不安好心,必得找出来才成。
有贾政震着,宝玉到底没在婚礼上闹幺蛾子,除了瞧着兴致不高之外,大婚也算顺顺利利结束了。
拜完天地,喝完交杯酒,宝玉去前厅酬谢宾客,宝钗则在新房等他回来,只是左等右等,直到将近子时也没有等到新郎回来,宝钗是新娘子,不好着人去问,那边也浑似忘了还有个新娘在等着似的,一点子消息都没有,宾客早就散了,整个荣国府安安静静,她就像被人忘了似的。
直到过了子时,袭人才匆匆过来:“该死该死!底下人办事不仔细,净顾着宝玉去了,倒忘了和奶奶说一声,宝玉方才高兴,多喝了两杯,这会儿醉得不省人事,已经在前头客房睡下了。”
宝钗温和带笑的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焦急:“怎的就吃醉了?可用了解酒药?”
“用了,奶奶便放心吧,”袭人一叹,“原便是醉了,也该把他送到新房来的,只是恐怕酒味儿重熏到奶奶,想着先去客房梳洗一二,谁知道宝玉抱着柱子就睡着了,也不知怎么想的,死活都不肯撒手,奴婢等不敢强求,否则伤了他一丝半毫,改明儿又成了咱们的不是,不如就在那边睡罢了,奶奶也落个清净。”
宝钗说:“我去瞧瞧。”
“别!”袭人连忙拦住宝钗,笑道,“奶奶今儿是新娘子,按规矩不能出新房,免得坏了福气。宝玉那儿您只管放心,这么多人不错眼地盯着,横竖出不了岔子,您今儿累了一天,只管好生歇一歇罢。”
宝钗看了袭人一眼,笑道:“我一直都说你能干,可不就叫我说着了吗?瞧瞧你这张嘴,真真叫人爱不过来,什么时候离了二爷到我身边,咱们姐妹好生亲近亲近才是。”
袭人心里一跳,不知道宝钗是不是瞧出了什么。但见她言笑晏晏,也只能硬着头皮道:“奶奶说这个就见外了,您和二爷是夫妻,奴婢是二爷的丫鬟,自然也是您的丫鬟。二爷那边不能离人,奴婢便先回去了。”
宝钗点头:“去吧。”
等到袭人出去了,宝钗脸上笑容褪去,露出几分怒意。
“也太委屈姑娘了!”莺儿气道,“都怪那些宾客,大婚的日子把新郎灌醉,谁家有这样的规矩?传出去不成笑话了!真是一点分寸也没有!宝二……爷也是,自己的酒量不知道么,不能喝还不能躲么……”
她小嘴叭叭叭,一句接一句,都是替宝钗不平的话。这话原也有道理,没有任何一个女子能忍受洞房花烛夜独守空房这种事,哪怕原因是新郎喝醉了,日后也少不得被人笑话。
但宝钗只是怒了一下,很快就收拾好情绪和表情,淡淡阻止莺儿:“行了,你真以为宝玉不回来是因为喝醉了?”
“不、不是吗?”莺儿眨眨眼,然后瞪大了眼,“难道其中另有隐情?是不是爷遇到什么事给绊住了?”
宝钗没答这个话,只是垂下眼睑道:“替我卸妆吧。”
莺儿想着宝钗的话,飞快替宝玉找了好几个不能来的理由,欢欢喜喜伺候宝钗洗漱。
宝钗看了她一眼:“……”
另一边,袭人匆匆回了前院客房,却见据说醉得不省人事,与柱子不离不弃的人正坐在床头发呆,室内光线不好,他一身大红色喜袍,猛地一瞧还怪瘆人。
袭人叹了一声:“二奶奶那边我哄过去了,你以后可别叫我做这种事了,再不能帮你的!我又不会扯谎,二奶奶又聪明,方才可吓死我了。”
“没惊动老爷、太太和老太太吧?”宝玉问。
“没有,老爷、太太和老太太都睡熟了,谁也不知道,”袭人道,“不过这事瞒是瞒不住的,明儿他们知道了,可不会轻饶了你!”
宝玉漫不经心道:“姐姐不是想好了说辞吗,明儿再说一遍就是了。”
“好啊,原来你还打着这样的主意!”袭人轻轻捶他,“我说你喝醉了,二奶奶不知前头的事也就罢了,老爷、太太和老太太断断是不会信的。”
宝玉道:“才说姐姐聪明,怎么又糊涂上了?太太和老太太信不信不要紧,只要有个说得过去的由头就罢了,她们不会计较的。至于老爷……老爷如今只当没我这个儿子,一门心思培养兰儿,他不会管我的。”
这话说得袭人心酸,坐到宝玉身边想安慰两句,一扭脸却发现宝玉又呆呆地不知想什么去了。
袭人奇道:“你今儿怎么了,总是魂不守舍的?”
宝玉张张嘴却说不出口,最后只能一叹:“罢了,没事。”
袭人咬咬牙,低声道:“若是为了那事,你也莫要多心,咱们治了这几年,不是有些效果吗?”
虽然说不上好,但偶尔宝玉也能有点感觉,算是有些进展,“我叫我哥哥再去南边寻摸些好大夫,总能治好的。”
宝玉沉默一会儿,解下腰上的玉佩递给袭人:“花大哥替我奔波,路上少不得花费,请大夫也要银子,这个你拿给他,应该能顶一些时日。”
“不用!”袭人连忙推辞,“你前几日刚给了他五十两银子,哪就使的完呢?”
宝玉把东西塞到她手里:“你跟我客气什么,拿着便是了,若是用不上,便只当是我给你和花大哥的谢礼了。”
袭人看着手里的东西,接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还是收了。
洞房花烛夜,新郎没进新房,新娘独守空闺,这事果然瞒不住,第二天新人敬完茶,贾政黑着脸离开后,贾母和王夫人便留下宝玉单独说话。
王夫人病得越发厉害了,自打年初王子腾暴病身亡,她伤心一场,更是连床都下不了了。今儿都是叫人抬着过来的,她看了宝玉一眼,想要说什么,但一张口就咳个不停。
贾母瞥她一眼:“不舒坦就别说话了。”
然后又问宝玉:“你怎么想的,可是对宝钗有什么不满?”
宝玉低声道:“不是。”
袭人连忙上前,把昨儿和宝钗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既是如此,那也罢了,不全是你的错。只是以后不能这般孟浪了,好在宝钗大度,不跟你一般见识,换个人有你受的!”贾母意味深长道,“成了婚便是大人了,以后有妻妾儿女,你得撑得起门楣才是,从前那些心思都收一收,不该想的不要想,正经读几本书,考个功名才是。”
宝玉低下头,闷闷地应了一声。
当天晚上宝玉便乖乖去了正房,丫鬟们识相地退出去,给夫妻二人留下独处空间。莺儿甚至还贴心地点了一对红烛。
灯光照耀下,宝钗羞红了脸,主动上前给宝玉解衣裳。宝玉却退后两步避开宝钗的手:“昨儿喝得太多,今儿我又看了一下午的书,这会儿头疼得厉害,咱们这就睡吧。”
宝钗脸瞬间变得惨白。


第133章
成婚好几日,夫妇两个没有同房,这事儿根本就瞒不住人!
大户人家,身边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且不说床单上没瞧见落红,只说晚上屋里没有动静,也不曾叫过水,早上丫鬟收拾床铺,睡过的床不能说干净整齐,但也不像办过事的,且宝钗虽然梳了妇人头,举止神态却和当姑娘时差不多,没有新婚的甜蜜柔媚之态,和宝玉更像姐姐弟弟,没有新婚夫妇之间的粘腻暧昧……
都是大宅院里伺候人的,尤其宝玉身边的丫头,好几个都和他不清不楚,自己就是经历过的,哪能不明白里头的道道?
一时之间说什么的都有。
头几天宝钗推脱身上不方便,倒也能敷衍过去应付一时。但几天过去还是这样,议论的声音就挡不住了。
“二奶奶可怜”;“俗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二爷端是好相处的人,便是对咱们下人也和和气气,怎么偏生对宝二奶奶这样,我看啊,这里头必定有什么缘故,咱们不知道有什么故事,还是不要乱说的好”;“这里面的确有缘故,原是宝二爷不喜欢二奶奶,是被薛家逼着成婚的,只是没想到连同房都不愿意,打脸打得够狠的”;“也难怪宝二爷不喜欢,宝二奶奶当姑娘的时候就喜欢端着架子教训人,恨不得架势摆得比二老爷还足,要是我,我也不想娶一个现成妈回来啊!”;“叫我说,宝二爷还是喜欢林姑娘,林姑娘长得好看,出身好,又有才华,人品秉性都是好的,以前老太太和太太不就想撮合宝二爷和林姑娘吗,宝二爷也是乐意的”;“是啊,以前宝二爷就时常往林姑娘的院子跑,便是见不着人也要去,可不曾见他对薛姑娘那么上心。”
贾家下人的嘴向来没把门的,说起话来压根没有顾忌,探春听到气得不行,在贾母的授意下下狠手整治了两回,倒是消停了不少,只是宝玉和宝钗一日不圆房,下人心里必定犯嘀咕。
就连贾母心里也七上八下呢,她想起宝玉大婚那天,宝玉赖着不肯起床,口口声声要娶黛玉。
当时贾母没放在心上,她知道宝玉的心思,比起宝钗,他无疑更喜欢黛玉。但黛玉已经成婚了,嫁的又不是普通人,便是再惦记也无可奈何。
况且贾母一直觉得宝玉对黛玉的喜爱有限,在黛玉离开荣国回林家、指婚和成婚的时候宝玉的确颓丧了几日,但很快就又好了,每日吃喝玩乐,日子过得快活得很,和宝钗定亲也没有反对,谁能想到他到了大婚突然发作,婚后又这般作为呢?
贾母和王夫人又劝了宝玉两回,只是都没什么用。生气的同时,贾母看着宝玉心虚又倔强的样子,不免对黛玉也生起怨气。
宝玉到底有什么不好,她就那般瞧不上?要是当初黛玉应了她的撮合与宝玉成亲,宝玉何至于成了今天这样?
……
贾家这边事闹得大,探春尽力管束,但她到底只是个脸嫩的姑娘家,贾家一溜老油子,对她的敬畏实在有限,消息到底还是传了出来。
胤祚听到外头传来的话,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要炸了。
贾宝玉为什么不和妻子同房?
——因为他不行啊!
攀扯我家黛玉干什么!
原本胤祚没打算彻底掀了贾家的面子,但既然他们管不住自己的嘴,他也不能任由这起子人嚼咕黛玉,少不得你不仁我不义了。
他吩咐德清:“去贾家告诉贾政,要是他管不住家里人,我就把贾宝玉不行的事登在《京城日报》上,然后捋了贾家的爵位,送他们回金陵老家去。”
贾政听了下人转述胤祚的话,冷汗登时就流了出来。
他还记得当初被胤祚恐吓的恐惧,他的官职便是被胤祚搞掉的,可他不仅不敢恨,甚至每次听到胤祚的消息都觉得害怕。这回家里不知闹了什么事,竟叫胤祚亲自派人上门警告,贾政哆嗦着嘴唇道:“是!是!政治家不严,不知何处冒犯了王爷,还请大人明示。”
来人哼了一声:“问你儿子去吧。”
说着就甩袖离开了,独留贾政原地愣了一会儿,想起胤祚话中说“宝玉不行之事”,登时一个机灵,叫来长随问:“宝玉近日可有什么不妥?”
“这……”长随欲言又止。
贾政皱眉:“有话便说,何故吞吞吐吐?”
“是!”长随应了一声,说,“奴才听说,宝二爷和宝二奶奶成婚至今尚未……圆房。”
“哦,”贾政并不意外,宝玉能圆房才奇怪呢,“除此之外呢,有什么出格之事吗?”
长随心说这还不算出格吗?但贾政既然问了,他也细细回想了一番,然后摇头道:“没有了,宝二爷近日情绪不佳,素日除了正房和书房哪都没去,也没同丫鬟小厮玩笑,倒是看了半本子书。”
贾政皱眉,不可能呀!六阿哥贵人事多,若不是咬准了的事,何必白白叫人跑一趟呢?必然是有事的。
他说长随:“你再仔细想想,果真没有旁的事?与宝玉相关的也算。”
长随又想了想,摇头道:“没有旁的,近日宝二爷就这么一件,下人议论纷纷,所以他……”
“等等!”贾政打断他,“你说下人议论?”
“是!”长随心知主子不喜欢底下人嘴碎,生怕贾政生气,连忙道,“三姑娘不允许咱们乱说,大家伙儿并不敢多说,只是偶尔有人议论,奴才恰好听了两耳朵罢了。”
贾政轻哼一声,他还不知道这些人的作派么?什么偶尔议论,只怕恨不得全大清有耳朵的人都能听到他们说话!
“他们议论什么?”
长随把那些话学了一遍,前头也就罢了,听到长随说宝玉是为了黛玉才不碰宝钗,贾政脸色登时就变了,一拍桌子,大喝:“混账!”
长随“砰”地一声跪下:“不是奴才说的,奴才只是复述,老爷饶命!”
贾政脸色发青:怪不得六阿哥生气,这事儿搁哪个男人身上能不生气?他素来知道底下人嘴碎,也有些肆无忌惮,万万没想到连六福晋也敢放在嘴里嚼咕,他们不要命,贾家还不想给他们陪葬呢!
他在书房转了几圈,只觉得胸口火烧火燎地难受,指着长随骂道:“你是瞎了还是聋了,叫你盯着府里的事,你就是这么办事的?”
长随小声道:“您说过,宝二爷的事不用和您说。”
贾政一噎,他是说过这话,宝玉这儿子算是废了,他根本懒得听懒得管。
罢了罢了。贾政摆摆手,懒得再计较。
如今还是想怎么叫六阿哥满意要紧。绝对不能叫他在报纸上说宝玉的事,贾家丢不起这个人!况且还有爵位呢,这爵位是贾赦的,但与贾政也不是全无关系,有这个爵位在,他就是国公府二老爷,没了这个爵位,他便是个庶民罢了,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
“告诉府里上下,这等爱嚼主子是非的下人咱们贾家用不起,以前议论过的罚三个月月例银子,暂且不与他们计较,日后若再有人犯,打三十板子发卖了去,倒落得个干净。”
这惩罚可算非常狠了,长随不由打个激灵,头埋得更深了。
这话一放出去,贾家果然安静了,贾政向来极少管内宅之事,但一旦管了,必然是雷霆震怒,大家都不想这个时候触霉头。
但贾母却不能不管,这天便请了贾政过来问他怎么回事。贾政把事情说了,只隐去跟宝玉的病有关的部分,叹气道:“他们在家里说说也就罢了,如今都传到外头去了,六王爷放了这话出来,儿子也没有法子,只能下狠手管了。”
“原来还有这么个缘故,你做得对,”贾母也叹气,“府里下人也该管管了,但扬汤止沸,不如去薪,此事由宝玉引起,下人便是不说,心里能不多想吗?你是做父亲的,合该管教管教宝玉,总这么犟着成什么样子?”
贾政心里呵呵,宝玉不行就是不行,劝能有什么用。
再说了,什么就‘扬汤止沸,不如去薪’?叫他说这“薪”就是下人没规矩!不管主子怎么样,下人都不该议论,更不该传到外头去。怎的到了贾母嘴里,竟成了为了不叫下人议论,主子就不要做错事了?没这个道理!向来只有奴才讨好主子,哪有主子迁就奴才的?他养的是下人,不是御史!
但贾政还是附和贾母:“母亲说的是。只是儿子是父亲,也是公公,不好过问儿子房中之事,不如顺其自然……”
“有什么不好说的?你私下和宝玉说就是了!”贾母恨铁不成钢道,“你素日对宝玉不管不顾,怎的环儿是你儿子,兰儿是亲孙子,宝玉就不是你的种了不成?”
贾政连连磕头,连连道:“儿子不敢!”
有贾母盯着,贾政到底把贾宝玉叫去劝了两句,他劝得并不认真,然而宝玉向来畏惧贾政,只觉得压力极大。不由催袭人快些找大夫,这一心急,做事未免有些疏漏,便叫人发现了他一月间见了十几位大夫的事。
宝玉的事向来不是小事,当即就有人回禀贾母,贾母立时坐不住了,带着人轰轰烈烈去了宝玉院子,又是请相熟的大夫,又是询问病情。这么一闹二闹的,事情终究没瞒住,叫贾母给瞧了出来。
贾母当即眼前一黑,直挺挺就往后倒,幸亏后头跟着好几个丫鬟,合力把人扶住了放到床上,又叫大夫把脉。
“老太太年纪大了,刺激过度导致昏厥,没有大碍,待老夫施针。”老大夫在贾母的虎口和手上各扎了几针,不一会贾母就悠悠转醒,醒来的第一眼瞧见宝玉,便拉着他声泪俱下,“我的儿,可怜见的!你这么小的人儿,连个儿子都没有,怎生就得了这样的病?”
下人们也面面相觑,恨不得自己没长耳朵,知道主子太多秘密未必就是好事,如今二老爷管的严,万一牵连到她们身上可怎么好?
便是如此担心,也不得不在心里惊叹一下,往日宝二爷最爱和丫鬟们说说笑笑,又要吃人家嘴上的胭脂,又爱嘴上说些不清不楚的荤话,他院子里的丫鬟好几个都和他不干净,大家都说宝二爷是个风流种子,谁能想到他会有这样的毛病?
宝钗靠在薛姨妈身上,几乎要站不住。这就是她费尽心思谋来的婚事吗?
当初看中宝玉,为的是贾家的权势不假,但薛宝钗首先是个女人,女人这辈子谋的不外乎两样东西,一个是丈夫,另一个便是孩子,她已经接受了丈夫不是个好丈夫,如今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有了吗?
那她这一辈子活得还有什么意思?
薛姨妈揽着宝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现在是真后悔,早知如此她就不该把女儿嫁给宝玉!如今竟是害了她的宝钗,年纪轻轻就要一辈子守活寡啊!
对了!
听方才那意思,宝玉竟是已经病了好些年了,那他为什么还要和宝钗成亲?
薛姨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气得嘴唇都在抖,恨不得扑到贾宝玉身上把他撕成十块八块,好好问问他,她们家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宝钗有什么对不住他的地方,以至于要这么害她们?
可她不能!
没有订亲时她可以闹,便是订亲了,只要没成亲,她也可以闹,但如今木已成舟,宝钗已经是人家的人了,现在再闹,只会让宝钗难做,若是惹恼了贾母和宝玉,日后受苦的只会是宝钗自己。
她只能生生咽下这口气,还要上前安慰贾母:“老太太别担心,宝玉不过是病了,病了就看大夫吃药,总能好的。”
宝玉低着头轻声道:“孙儿瞧了几个大夫,确实觉得好些了。”
贾母这才打起精神,说鸳鸯:“一般的大夫怕是不成,你去林家告诉女婿一声,让他去太医院请太医,多请两个,最好是院使和院判!”
鸳鸯应声去了,贾母这才看向剩下的人:“今儿的事你们只当没看见没听见,嘴都给我闭紧了,要是露出去一星半点,一家老小都卖到矿上做苦力去!”
众人齐齐应是。
贾母见宝钗脸色苍白,拉着她的手拍了拍:“好孩子,委屈你了。瞧这脸白的,还得有套好首饰相配才是,我记得库里收着一套红宝石鎏金头面,是我当初的陪嫁,回头叫人重新炸了做成时新样子,配你倒是极合适。等到宝玉病好了,你们也好给我添几个大胖重孙!”
宝钗抿唇一笑,低头应了。但等回到房间,却不由和薛姨妈抱头哭了一场,深觉自己命不好。
本来此事就算过去了,没想到有一回薛姨妈出门,竟听见两个小丫鬟说话。
如今贾政管得严,她们倒是不敢指名道姓地说宝钗和宝玉,但一听就知道说的还是那回子事!宝玉和宝钗都成亲半月有余了,到如今还没有圆房,底下人哪有不犯嘀咕的?这两人便是议论这事呢,哪怕她们隐去了人物姓名,薛姨妈还是能听出她们是在笑话宝钗,口口声声宝钗没用,拴不住男人的心,叫男人对她生不起一点心思,还不如袭人晴雯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