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一笑,拍拍周青青肩膀:“两位老人家的活动还是我亲自跟吧。我觉得我亲自负责他们的活动,最后如果他们很满意的话,我也会觉得很开心。”
她说完一扭头,看到跟拍师傅还在兢兢业业地跟拍。
于是忍不住劝道:“师傅,您拍了一天了,也够累的了,赶紧收好机器下班吧,您看别的活动组的跟拍师傅早就收工休息了。”
晚上纪封被秋雨季下个不停的雨折磨得睡不着,于是照例找出跟拍视频来看。
他看着白天的跟拍录像,看到许蜜语和她手下的那段对话时,忍不住倒回去重听,又重听。
她说每个活动的价值,不该是以赚钱和赚名声来衡量的,而是活动做完以后,看着当事人觉得幸福和满意,办活动的人也会跟着觉得幸福和满意。
他的嘴角不知不觉地翘起来。
他想这个坏女人,干什么都好像是冲着俘获他的心来的。她的笑她的话她的态度,都让他对她的后劲越来越过不去。
顺带着,他对两位老人的这个活动也很感兴趣起来。他开始每天都关注这个活动的进展情况,要求薛睿对企划部布置下去,让跟拍师傅继续更细致地跟拍,然后每天下班前要及时上交当天的跟拍视频。
和齐大爷颜阿姨详细沟通、了解了他们的喜好和诉求之后,许蜜语开始着手设计宴会流程、宴会场地布置、菜单敲定、制做请帖等等事宜。
确定好请帖款式,许蜜语开始帮两位老人家拟定来参加宴会活动的客人名单。
名单大致确定完毕,许蜜语反复核查两次后,抬头问了齐大爷一句:“齐大爷,您看您儿子那里,用不用发张请帖过去?之前有些客人要求给父母子女也发请帖,说想要个仪式感;但有些客人也要求不发,因为觉得请帖会显得见外。您看您这边呢,用给小齐先生发请帖吗?”
听完这个问题,齐大爷的神色一变,明显地黯淡下去。
“我儿子那儿就算了吧。反正不管发不发请帖,他都不会来的。”
许蜜语闻声有些意外。她试探地询问了下,小齐先生为什么不会来参加活动。
齐大爷看看颜阿姨,颜阿姨告诉他:“没事,说吧,小许尽心尽力地帮咱们,不是外人。”
齐大爷于是又看向许蜜语,叹气道:“因为他不同意我和小颜在一起。他已经跟我放过狠话了,说有小颜没他,有他没有小颜,让我二选一。”
这话放得确够狠,约等于你死我活的效果。许蜜语听得不由瞪大双眼。
齐大爷话音突然一变:“要我说他就是不体谅人,我都陪他三十年了,他小时候我也没给他找个后妈虐待他,一手把他拉扯大,又给他买了房子,我觉得我不欠他的。我现在日子不多了,我想为自己活两天,所以我决定选小颜。”
齐大爷一边说一边握住颜阿姨的手。
颜阿姨转头对许蜜语笑笑说:“你听这个老混蛋嘴硬。他啊就是口是心非,从年轻时候就这样。你听他说得蛮轻松,其实他心里放不下他儿子的。”
颜阿姨说到这叹口气:“事情我私下也想去找小齐聊聊天,想劝他和他爸好好沟通一下,毕竟他爸的病……可你齐大爷这个老勥种,非不让我去找,更不让我说他得病的事,所以他儿子到现在也不知道他的情况,大小勥种俩人还搁那没完没了地杠着呢。”
齐大爷说道:“你去找那倔驴干嘛?等着他对你大呼小叫啊?我可受不了这个。”
许蜜语听到这里,心里有了点数。
她看着齐大爷嘴巴上说不要管那小子,但他的眼神却出卖了他的嘴巴,他的眼神正表示出其实他很希望那小子能来参加宴会。
看着颜阿姨很想调节他们父子关系却心有余力不足的样子,许蜜语试探着问:“要不,我去试试和小齐先生沟通一下?”
齐大爷直接拍板:“没用,那小子比我还属倔驴的。”
颜阿姨却很高兴,但嘴巴依然很克制地说着:“但这太麻烦你了吧?毕竟这不属于你工作范畴内的事吧?”虽然她这样说着,但许蜜语能听出颜阿姨话里的期待。
她顺着这股期待说:“没事儿,既然由我来负责活动,我就想把能做到的都尽力做到了,别留下遗憾。颜阿姨,您把小齐先生的联系方式给我吧。”
许蜜语联系上了齐大爷的儿子齐允光,她把他约出来在斯威酒店的咖啡厅见了面。
跟拍师傅很尽职尽责地一跟到底,在经过齐允光的允许后,又默默无声地在一旁架上机器开始跟拍。
齐允光三十来岁,个子很高,听许蜜语说明是为了什么事约他来的之后,他原本温和有礼的精神面貌陡然发生了变化——他好像变成了一个年轻一点的齐大爷,火气很大语气也很冲。
“许主管,您啊,别劝了,我是不会去参加我爸和那老太太的什么婚宴生日宴的。”
不等许蜜语问为什么,齐允光自己就憋不住地开始诉苦起原因来:“您以为我为什么不同意他俩在一起?因为我觉得那个老头他心里从来没有我,我从小到大,他从来没对我说过什么软话,天天都是气气呼呼的!既然他心里没有我,那我也不想让他痛快了!”
许蜜语措着辞对齐允光说:“或许齐大爷他天天气气呼呼的,不是只这么对你,他就是这样的性格吧?”
想着这几天的接触,许蜜语觉得齐大爷其实对谁都是这种气呼呼的风格。说起话来好像很生气似的,但其实他心里完全是另外一个想法,他是个典型的心口不一的代表。
齐允光立刻说:“是不是他的性格就这样,其实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和那老太太,俩人都七老八十了,既然他都已经当了一辈子的老鳏夫,到了这把年纪也早该心如止水了。怎么一见了那老太太之后就变得不能把持了呢?怎么就非要在一起、非要结婚!”
齐允光越说越激动,连感叹词都丰富起来:“你知道吗,这俩人终于能在一起之后,嘿,好家伙,可真是叫人开了眼了,老头子天天地都变成人家的老奴才了,给人家夹菜捶肩膀的,我长这么大,你问问他给我夹过菜给我捶过肩膀吗?!”
齐允光说到这气得直拍桌子,咖啡杯都震得在桌上一蹦:“既然他眼里只有那个老太太,那就让他和那个老太太一起办宴会去吧,少我一个不少,多我一个嫌多!”
他气愤地放下狠话。
许蜜语听到这里,彻底听明白了,也知道了儿子不肯答应父亲和初恋在一起的症结所在。
齐允光其实很渴望父爱,但对比齐大爷对颜阿姨的态度,他觉得齐大爷心里只有颜阿姨而没有他,所以感到不甘和愤怒。
她现在觉得齐大爷和齐允光不愧是亲父子,两个人一模一样地不会表达感情。
等齐允光情绪平缓一些后,许蜜语给他讲了自己的家庭,讲了她的亲人是怎样一群在自己女儿、妹妹身上吸血、非法拘禁的亲人,而那样的亲人才是心里真的没有子女的亲人。
齐允光听得目瞪口呆,甚至是不太相信地问了句:“非法拘禁?!”
许蜜语点点头,表明自己不是为了劝他而夸大其词:“是的,他们为了从我身上榨出钱非法拘禁了我。他们现在正在接受法律的制裁。”
齐允光被这样的父母亲人冲击到了三观,一时说不出话来。
许蜜语想了想,对齐允光问:“齐先生,您小时候有没有抱着鸡蛋摔倒过?”
“没有抱着鸡蛋摔倒,但抱着水果罐头摔倒过。”齐允光答道。
许蜜语问:“罐头瓶磕碎了吗?”
“碎了,罐头淌了一地。”齐允光回答。
许蜜语说:“我小时候抱着鸡蛋摔倒过,是鞋子太旧了,掉了底,我父母不给我买新鞋穿,我都是捡我姐姐甚至弟弟穿过的。结果那天鞋子掉了底,路上有玻璃渣,扎进我脚底板,我就摔倒了。鸡蛋洒了一地,我父母冲上来就打我巴掌,骂我败家,让我把院子收拾干净。他们谁也没问我一句我脚底的伤要不要紧。我问父母,家里有没有胶布和药水,他们说没有,还说我真是麻烦,破点口子也要这么娇气。后来还是我自己去邻居家借了药水和胶布。到现在我脚底板还有一块疤呢。”
许蜜语笑着说道,她的笑容坚强得令人不忍。
齐允光听得眼睛瞪圆,嘴巴微张,说不出话来。
“您回想一下您父亲见您摔倒后,是先责备您砸破了罐头,还是先关心您有没有受伤?”
许蜜语又问齐允光。
齐允光想了想说:“那他还真是没好气地先问我怎么不好好看路,摔伤了没有。然后又继续没好气地带我去买了瓶新罐头。”他说完忽然顿在那里。
他只记住了父亲的没好气,却忽略了没好气的背后,父亲到底做了些什么。
“您看,齐大爷其实心里一直有您这个儿子。心里没有子女的那种父母,不是他那样的,是我父母那样的。”
看火候差不多了,齐允光的情绪有所动容,许蜜语对他适时给出会心一击:“齐先生,其实有件事,您还不知道。”
她把齐大爷生了病、已经晚期的事告诉了齐允光。
齐允光一下就愕在那里,不能置信地问:“你说什么?你刚刚说什么?我爸,晚期?”
许蜜语缓缓点点头,告诉他:“这件事您父亲一直不想让您知道,说怕您知道以后会难过,情绪不好还会影响您的工作。但颜阿姨跟我说,这件事应该告诉您,毕竟您是齐大爷唯一的儿子。如果现在不说,等以后齐大爷真的走了,您更会自责难过的。”
顿了顿,许蜜语接着说:“这事儿本来颜阿姨想亲自告诉您的,但她说您一直不肯见她。所以在得到她的授权以后,现在由我来把这件事代为告诉您。”
齐允光像突然受到了打击,整个人都有些懵懵的。
许蜜语最后把宴会当天的请帖交给齐允光,邀请他到时参加。
齐允光没有拒绝但也没有答应。
他离开前对许蜜语说:“我现在心里很乱、脑子也很乱,给不了你答复,让我再想想吧。”
齐允光走后,许蜜语把和他见面的过程转述给颜阿姨听。
她对颜阿姨感到有些抱歉:“我把该说的都说了,该劝的也都劝了,但最后还是没能争取到一个准话。他没说来参加,也没说不来。”
颜阿姨也有些遗憾地叹气:“行吧,我们都尽力了。既然那孩子没说来不来,小许啊,那你已经去找过他这事就别告诉你齐大爷了,省着他难过。”
许蜜语连忙说着:“明白。”
颜阿姨叮嘱完看到许蜜语神色有些黯然,连忙安慰她并道谢:“没事儿,小齐他来不来都没关系,真的,你这就已经帮我们做得够多的了,谢谢你啊小许!”
许蜜语笑着告诉颜阿姨,不客气的。她脸上在微笑,但心里却还是有掩不下去的遗憾。
接下来在宴会举办前的每一天,许蜜语都会给齐允光发信息,温和地讲些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希望他能比对出什么才是真正地不被父母关爱,而齐大爷对他的父爱,并没有他自己以为的那么少。
她一直没有放弃想要努力争取齐允光出席宴会的可能。
但她始终没有收到齐允光的回复。
一直到宴会前一天,许蜜语还是没有死心。她想了很久措辞,打了很长一段内容。但在发送前,又觉得到了这个时候,长篇大论已经没必要了。于是她把那长长的一篇小作文删掉了,只发了一条简短信息过去。
到了第二天宴会当天,齐大爷和颜阿姨的老朋友、老同学、老街坊、老同事等等,凡是收到请帖的人都在陆续赶来。
但临近宴会活动开始前,齐允光还是没有出现。
许蜜语想算了,到了这个时候,她的首要任务是照顾好已经来了的宾客们。
压下心头些许遗憾,她开始认真调度宴会活动开场前的各项事宜。
纪封带着薛睿也悄悄来了宴会活动现场,他们坐在会场最后面。
最近酒店一派兴旺,其他宴会厅和会场也都有活动在举行,而且都是大型商务活动,利润比眼前的私人宴会高得多,很多新媒体旧媒体自媒体的记者网红什么的,也都挤进那些举办大型活动的宴会厅去了,他们希望能搏到第一手新鲜资讯,好吸引大众眼球和流量。
薛睿问纪封怎么不去其他宴会厅先转转,那里各个都堪称大场面,热闹得很。
纪封却兴致缺缺,对薛睿说:“那些活动虽然把名声和钱都赚到了,但看多了就觉得很没意思,都是千篇一律的隆重、气派,但麻木,没有什么触动。”
薛睿使劲一点头。其实他也有点这个感觉。
他们悄悄坐在会场最后面,等待宴会活动的开始。
但马上,他们就看到从后门又猫腰走进来两个人,手里还拿着摄影仪器,看样子像是两个记者。
他们在纪封和薛睿旁边的空位子坐下,趁着活动还没开始,两个人碎碎念地聊起天。
“其他宴会厅的人也太多了,感觉去拍现场的人比正经去参加活动的人还多。”一个比较年轻的记者说道。
“可不是,根本就找不到咱们能架机器的地方。谁让咱们到得晚呢。”另一个比较年长的记者跟着说。
“不过还好,哥您看这个宴会厅没什么同行嘿,没准能录到个独家呢。”前面那个年轻记者自我安慰起来。
“这儿有什么好录的,感觉就是很平常人家的婚宴或者寿宴活动吧。”另一个年长记者泼他冷水。
年轻记者立刻说:“但我听说的是,这里的活动好像是这家酒店金牌策划,一个叫许……啊对,许蜜语,是这个人亲自负责的。据说这一位现在可是这家酒店做活动的核心人物。所以您想啊,隔壁那么些大活动她都没亲自管,却亲自来跟这边的现场,所以我觉得吧,这个宴会厅里的活动,肯定有不一般的地方。”
较年长的记者马上也来了兴致:“那我们,在这儿录录看?”
“录录看!”
纪封和薛睿在一旁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纪封无声翘了翘嘴角。
会场前面那个女人,现在已经出息成一块金字招牌了。
很快,活动正式开始。
首先举行的是婚宴仪式。
前面的流程走完,司仪邀请证婚人和两位老人一起上台,准备交换戒指。
齐大爷一身西装,颜阿姨穿着婚纱。虽然他们脸上布满皱纹,但在台下的许蜜语看来,他们今天都是闪耀光芒的年轻人,他们正在给自己和对方虔诚弥补一个年轻时的初恋梦。
这是太美好的一刻。只可惜这一刻的见证人里,少了齐大爷的儿子齐允光。
证婚人致辞后,到了齐大爷和颜阿姨互相交换戒指的环节。
齐大爷在给颜阿姨戴戒指之前,转头向台下扫了扫。台下的人们以为他在要互动,立刻呜嗷呜嗷地叫起来,人人都变成了气氛组成员。
只有许蜜语知道,齐大爷不是在要互动,他其实是不死心地想在人群里再找一找自己的儿子。他内心深处其实还是希望这样一个时刻可以得到儿子的见证和祝福。
许蜜语觉得心里有些不好受,这一瞬她真想冲出去,哪怕是用绑的,也把齐允光给绑来。
可也是这一瞬,她忽然好像听到了齐允光的声音——
“老头,我来了!”
许蜜语立刻循声看,声音竟真的是齐允光发出来的,他刚从正门冲进来,人站在门口扶着墙,正在气喘吁吁。


第86章 【第十二纪:人生里的蜜语纪】静静地看她
许蜜语感到又意外又惊喜,连忙上前迎住齐允光,把他带去台前一对新人那里。
齐大爷明明很激动,但又使劲克制自己做出一副很平静的样子问:“怎么才来?”可惜声音的颤抖出卖了他的内心惊喜。
颜阿姨在一旁看着齐允光,松了一口气,然后一脸的欣慰。
齐允光对齐大爷说:“打车,路上太堵,就晚了。”然后催齐大爷,“我都到了,赶紧的吧,往下进行!”
齐大爷于是哆嗦着指尖给颜阿姨戴上了戒指。随后颜阿姨也把戒指给他戴上,戴好后还拍拍他的手,问了声:“这回圆满了?”
齐大爷红着眼圈点头:“爱人、儿子都在,圆满了!”
许蜜语正在台下看得有些感动,忽然听到齐允光对自己说话。
“你每天给我发信息,我都快烦死了!”齐允光皱着眉说道。
许蜜语闻声连忙转头对齐允光道歉:“对不起!我其实……”
齐允光忽然一笑,打断她:“其实我不想来的,但昨晚你发的那条信息打动了我,你说趁着我爸还在,我想跟他要什么,我应该当面去对他说出来。我开始对你这话还挺犹豫,但当我看到你说你和你前男朋友就是因为你想要的不直接说、而他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最终这种误会积累多了导致你们分开,留下一个很遗憾的结局,这时我就挺受触动的,我发现其实我不想留有遗憾。所以我很赞同你最后说的那句话:希望以后无论恋人还是父子之间,都不要再发生同样的遗憾。”
“是你这些话打动了我,所以我今天早上想了又想,最终决定,我得来。”
许蜜语看着齐允光,很欣慰地笑了。
“谢谢您能来。”许蜜语由衷地笑着对齐允光说。
最后一排,纪封看到许蜜语和后闯进来的那个男人、台上老人的儿子,互相说话还相视而笑,他顿时感到坐不安稳起来,眯眯眼后,他告诉薛睿:“用最短的时间,赶紧帮我弄清楚刚刚许蜜语和那个男人到底在说什么。”
薛睿立刻低头发信息给许蜜语身边的跟拍师傅。
跟拍师傅把刚录到的一段内容传到手机上,发给薛睿,薛睿把手机递给纪封看。
纪封看着画面,听着齐允光转述着许蜜语给他所发信息内容的话。他的心口蓦地一酸。
原来在分手后,那个坏女人没有她表现得那么果断和放得下,原来她也在反省、她也有遗憾。原来她也处在分手的后劲里。
他微酸的心口隐隐涌起一丝欣慰和难抑的波动。
台上,齐大爷和颜阿姨交换戒指后,齐大爷拿过话筒。他说他想给颜阿姨来一段真心告白。
台下的人都笑起来。
可是笑着笑着,就都跟随齐大爷的话红起了眼睛。
齐大爷看着颜阿姨,叫了声:“小颜啊。”只这一声,就带出了微微哽咽。
“小颜啊,年轻时我觉得我配不上你,觉得你找个门当户对的才好,就和你分开了。结果一分三十年,三十年里你守寡孤独了二十多年,我也当老鳏夫二十多年,我们竟然谁都没有真正幸福过。现在老了,我真后悔当初没有勇气。就算那时候我条件不如你,又怎么样呢?既然我比别人都喜欢你,你也比别人都喜欢我,那配不配的算得了什么呢?我真后悔在自尊心和你之间,我选了我那没用的自尊心,结果让我们两个人都蹉跎孤独了半辈子,谁都不幸福。”
齐大爷握着话筒的手在颤,和他声音里的微颤同一频率。
稳了稳自己,他继续说:“我啊,要等到一把年纪了才算想明白,我们喜欢的是彼此的人,跟条件有什么关系呢?可惜现在只恨日子太少了。但没关系,今天之后的每一天,我都和你开开心心地在一起,再不分开了!”
颜阿姨哭了。许蜜语眼睛里也涌着泪。她由着齐大爷和颜阿姨,不由又想到了纪封和自己。她好像看到未来的自己是此刻性转版的齐大爷,在人生旅途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遗憾。她鼻子和眼睛里,一下更加发酸难过了。
会场后面,纪封一言不发地专心看着前面,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触碰得动容。他忍不住去看许蜜语。她眼睛里有泪雾在氤氲,她强忍着不让它们结成水滴落下。
纪封心里倏地就酸疼了一下。
婚宴仪式很圆满地结束了。下面是齐大爷的寿宴流程。
事先准备好的生日蛋糕被推上来,大家一齐为齐大爷唱生日歌祝寿。
齐大爷和颜阿姨坐在主桌上。齐允光也在这一桌,座位在他们对面。
趁着切蛋糕的时候,许蜜语向着齐允光使眼色。齐允光端着酒杯站起来,对着齐大爷说:“老齐,我给你敬第一杯酒吧。但敬酒之前,我想跟你先说说我的心里话。”
齐大爷立刻坐直了背,一副专心等着听的样子。
“老齐,你知道吗,从小到大,你都是一副气恼恼的样子,搞得我很怕你,也不敢跟你提什么要求,因为我觉得提了就会被你气恼恼地骂。可后来看到你和颜阿姨在一起,你那个气恼恼的样子一下就没了,你对着老太太千依百顺的,她提什么你答应什么,我那时候就想,其实你不是脾气不好吧,你就只是没那么爱你儿子吧?”
说到最后时,齐允光的眼眶红了起来。
齐大爷听得很着急,想说话。
齐允光制止他:“你先别出声,你让我把话说完!”他很坚决的样子,好像齐大爷这次再抢话嚷嚷,他们就彻底绝交似的。
齐大爷憋得满脸通红,把涌到嘴边的话硬憋了回去。
齐允光转去看眼颜阿姨,又转回来看向齐大爷,再开口时忽然拔高了声调,音色里也是满满的愤懑:“所以我就很讨厌这老太太,你越要跟她在一起越对她好,我就越讨厌!老齐,我现在就想问你一句话,一吃饭你就给她夹菜、一吃饭你就给她夹菜!你怎么从来不给我夹呢?”
他的问题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大家既觉得好笑,可看到齐允光的确是在认真地愤怒和伤心时,又全都笑不出来了。
齐大爷憋得脸更红了,憋了半天吼回去一句:“这是什么鬼问题?我没什么好解释的!”
听到齐大爷的回答,颜阿姨和许蜜语都是一惊。
她们倒是想到齐大爷不愿意好好回答问题了,但没想到他能不好好回答到这么恶劣的程度。
颜阿姨连忙扯他衣袖:“你好好说话!”
齐大爷一边扯回衣袖一边没好气地说:“你别怼咕我!”
许蜜语适时在一旁对齐允光小声说:“您看,您父亲也不是一直对颜阿姨和颜悦色,他这不也气恼恼地讲话么。”她马上又转去劝齐大爷,“大爷,您得解释、您得沟通啊,这会儿您就别端着了!”
她像个调解员似的左右卖力地劝。
还好齐大爷买她的账,粗声粗气地说道:“我以为他是个大小伙子,不用我给他夹菜,两个大老爷们之间把菜夹来夹去的,肉不肉麻?!”
齐允光立刻在一旁扬声道:“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用你夹菜?”
齐大爷一怔,立刻更高声地回吼道:“那你想要我给你夹菜你怎么从来不直接说?”
齐允光把声调再扬高一度:“这点事还用说吗,你自己难道领悟不到吗?你能给她夹菜就不能顺带给我夹一筷子吗?”
齐大爷不甘示弱,脖子都抻长了地回吼:“你跟她比什么,你是个男子汉大老爷们,她是个女人!”
齐允光吼出满心委屈:“我是男子汉怎么了,我也是你儿子啊!”
齐大爷脖子上的筋都爆出来了:“那你想让我给你夹菜,你倒是直接告诉我啊!你不说我真的不知道啊!我就是觉得老爷们之间为什么要这么肉麻啊!!”
齐允光的声音都开始劈叉了:“你又不是我,你知道我怎么想?你是我爸,我不说,难道你不能问一句吗?我想要什么,你不能问问吗?我就想要你也给我夹口菜,这很难吗?”
齐大爷憋得脑袋脖子一起红。
然后他又吼:“你想要你要说!”
齐允光回吼:“我不说你难道不会问?”
宴会的围观群众被他们爷俩吼得神经紧张大气都不敢出,情绪也跟着上山似的一节一节地不断往上攀。
齐大爷有些力竭,喊不动了,喘着气问道:“好,我问!你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齐允光眼圈都红透了,说:“好,我告诉你,我就想要你给我夹菜!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