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蜜语笑笑说:“得是我谢谢你。”
陆晓妍一时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
许蜜语笑了笑。
要怎么开口说,如果过年不来酒店值班,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到哪里去?
阖家团聚的日子,能做到阖家的前提是得有个家。
她哪里还有家呢?
小的家已经散了。大的家也只把她当成个能吸血的活血库,早该一刀两断。
原来越是喜庆团圆的日子,越能照出她的孤独和惨淡。
但她不想亮出这份孤独和惨淡,亮出它们无非能叫人同情一下,可同情是这个世界上最缥缈廉价的东西,不要也罢。
于是她告诉陆晓妍:“我谢谢你明年即将替我做牛做马啊。”
很快到了除夕这一天。
许蜜语都快忘了以往的春节自己是怎么过的了,她忙得没空回想和怀念。
没想到除夕这一天来酒店办入住的人会比预计的还要多。她忙着迎宾、接待、订房,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
她很感谢这样的日子里,酒店能有这么好的生意,让她在忙碌中来不及察觉到失落或者惆怅。
就这样忙忙碌碌地一直到傍晚。
有人来换班,她正好去吃点东西。
在食堂时她意外遇到柯文雪,柯文雪把饭吃得跟抢饭似的快,告诉许蜜语说,客房部给外地员工尽量都放了假,偏偏今晚住店的人多,尤其女客更多,还有很多带着孩子的,对房间卫生要求很高,导致现在上面人手不够,她吃口饭就得赶紧上去做房间卫生。
许蜜语也没跟她说上几句话,柯文雪就嘴里带着最后一口饭冲进了员工电梯。
吃完饭许蜜语回到大堂准备上晚班,意外竟看到陆晓妍回来了。
她惊奇地问陆晓妍:“不是要和男朋友一起去旅行吗?”
陆晓妍摇头又叹气:“别提了,我男朋友那个妈宝男啊,我们俩都到机场了,他妈还在给他打电话,一直叮嘱他穿衣服、吃饭、出门、走路都要注意,钱给他放哪了,卡又给他放哪了,袜子裤衩子都放哪了等等等,直叮嘱了一个小时还没完,最后我男朋友硬是在机场痛哭流涕起来了,说妈妈对不起我出远门让你担心了。我他妈一看,算了,还去个屁旅行,你还是回家当你妈妈的好大儿吧!我就直接把他变成前男友了。”
许蜜语听得目瞪口呆。
她又羡慕又佩服现在年轻女孩处理感情的果敢干脆和不拖泥带水。
她如果早一点有这样的劲头,不至于要等到三十岁了才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陆晓妍告诉许蜜语,因为分手了,在家过年觉得闹心,还得被父母问这问那的,所以干脆直接拖着行李箱回来上班。
“蜜语姐,我回来了,你就别替我值班了,你赶紧回去歇歇吧!”
许蜜语笑着说好,让出前台的位置。可一时间她竟不知道这大过年的,有哪里是自己可以“回去”的。
想起刚刚在食堂吃晚饭时柯文雪说楼上缺人手,她干脆决定上去帮忙。
许蜜语直接上了行政层。她问柯文雪要了门卡帮她先挨间脏房去撤单。
她的出现和帮忙吓得柯文雪又惊又喜直嚷嚷:“蜜语姐,蜜语姐!你是老天爷给我降下来的仙女吗?呜呜蜜语姐你也太好了,有你帮忙我可算能轻松点!天啊我现在是在被跨部门的领导深情援助呀!”
许蜜语特别理解柯文雪这种本地员工。一到过年他们是最不容易的,要体谅外地员工一年放一次大假想回老家看看的迫切心情,所以他们往往得率先留下来上过年时的班。
柯文雪平时虽然八卦话多,但这时候却长了明白心眼,没有特意问许蜜语怎么过年也留下来加班。
她知道许蜜语离了婚,没有小家可回。也知道许蜜语有一个怎样的原生家庭,那个大家她回去了就是深陷龙潭虎穴。
只是一边做房间卫生一边闲聊天的时候,柯文雪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无意中还是说了点不该说的话。
那会儿许蜜语已经帮她撤完了脏房的床单被罩,正帮她在铺床。她在卫生间刷浴缸。
她一边刷一边叹气:“我妈在家一定在念叨我呢,煮好的饺子她肯定一个都没舍得吃,肯定为等我回去吃都等凉了。唉!明年我也要提前说,春节期间我有事,我一定得回家陪我妈我爸完整地过个年,省得他们想我,虽然他们离我也就隔了半个城市吧。”
她说完这些话时,半晌没有得到许蜜语的回应。
隔了一会儿她才听到许蜜语笑着说:“多好,有个奔头,你父母在家等你回去呢。干完这几个房间你就回家去吧,大过年的别让他们等久了。剩下的房间我帮你弄,罗清萍不至于不让。”
柯文雪这时候才能体会到许蜜语藏在心里的那一点苍凉。她的父母别说等她回家过年,恐怕连问候她一下都没有。
柯文雪想说句对不起,又觉得真说出来会再伤害许蜜语一次。
剩下的时间她使劲嘻嘻哈哈地给许蜜语讲八卦,企图分散许蜜语的惆怅思绪。
她讲酒店里谁和谁好在了一起,谁和谁有了一腿之后又劈了腿去和另外部门的谁把腿别在一起。
讲着讲着就讲到了顶楼。
“啊对了,还有个top层的八卦!餐饮部那个你也认识的李昆仑跟我说,早上他去顶楼给纪总送餐,正好听到薛助理帮纪总接电话,用外放接的,电话里边是之前来酒店来得很勤那位蒋小姐,就是一度被传为是纪总绯闻对象的那个蒋小姐,蜜语姐你知道的吧?就是她。她告诉纪总她晚上有跨年演出,邀请纪总去看呢。”
许蜜语甩单的动作稍微偏了力道,床单大半个都被她甩得差点脱落到地上。她马上调整动作重新甩了一次。
柯文雪兀自继续播放八卦:“但纪总回蒋小姐说,自己晚上要回家陪母亲一起守岁。李昆仑后来跟我讲,男人最懂男人,他说纪总这话一听就是在找借口不想去看蒋小姐的跨年演奏,所以才把他母亲给抬出来。可是蜜语姐你知道吗,纪总不抬他妈出来还好,他这么一抬反而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许蜜语这次甩单甩得很好,床单落下时,正正当当铺满在床垫上。
“他怎么把自己搭进去了?”许蜜语一边麻利地用床单包床垫,一边顺势问着。
柯文雪特意停下一瞬手里的活,从卫生间探出头来,一边看着许蜜语一边给她讲这个转折:“纪总一说晚上不能去演奏会得在家陪他妈守岁,你猜怎么着?大招来了——纪总的母亲直接在电话里出现了!她说她晚上也要去听蒋小姐的演奏会,让纪总开车送她去呢!”
许蜜语包好床单抬起头,看着柯文雪想了一下,明白了:“蒋小姐是去到纪总家里,和纪总母亲在一起,给纪总打的电话?”
柯文雪点头:“可不是!”顿了顿她说,“其实对于这个蒋小姐,我们原来私下一直觉得她都快要成纪总女朋友了,因为纪总那间顶楼套房,从来不让人进,但这位蒋小姐却能天天进。可是突然有一天开始,她就不来酒店了。我们就猜,可能纪总眼光太高,跟蒋小姐还是没能处成一对。但没成想这到了年根岁尾的,蒋小姐开始曲线救国了——既然拿不下纪总,就先拿下纪总的母亲。她不动声色地就把纪总给围追堵截了。所以这蒋小姐啊,可真不是一般人!”
许蜜语闻声笑一笑。她似乎比别人更知道,蒋芷纯不是一般的女孩子。
“蜜语姐你说蒋小姐最后和纪总能成不?”柯文雪把头缩回卫生间,继续一边刷浴缸一边问。
她其实并不需要许蜜语的回答,因为她自己问完问题自己就开始了抢答:“我觉得八成能成。不是都说吗,冷男都怕缠娘。再冷酷的男人,面对一个美女的主动攻势,早晚都得就范。因为男人么,总是性欲的动物。如果我们女人的大脑回沟里刻的是个‘美’字,那男人的大脑回沟里刻的就是个‘性’字。”
许蜜语听到这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笑完她觉得不想再听纪封和蒋芷纯的事了。她不着痕迹地岔开了话题。
“我看今天好像入住了很多单身女客,有的还带着孩子。”
柯文雪立刻说:“嗐,我们星市不是挨着邻省么,邻省有一些习俗,就是离婚的女人除夕和初一是不许回娘家的,说是不吉利。但她们离了婚,也没有婆家可回,只能没孩子的就自己、有孩子的就带着孩子,除夕和初一先住邻省周边的酒店,等到初二再回娘家去。”
许蜜语听到这,心里一片唏嘘。
她也是个离婚的女人,过年时也无家可归。
她同时也觉得愤慨。离婚女人只是离了婚而已,只是想告别不幸婚姻重新生活而已,却要这样被嫌弃,被抛弃。
她心里涌起一波压过一波的苍凉和难过。热热闹闹的新年里,无数人在欢笑在团聚,可谁还能看到酒店里的四方墙壁间,被新年抛弃的孤独的离婚女人们?
帮柯文雪收拾完客房卫生,许蜜语回到大堂,翻看一下住客信息。
她想着,或许今晚她这个离婚女人,可以为那些被新年抛弃在四方墙壁间的其她离婚女人们做些什么。
有了母亲的出面请求,大过年的纪封没办法再继续推脱蒋芷纯的邀约。
傍晚时分,他先回家陪母亲吃了晚饭,然后载上母亲去音乐大厅观看新年音乐会。下午时候他就放薛睿和司机都回家过年去了,所以这回是由他亲自开车。
蒋芷纯给他们留了VIP的位置,正对舞台中央。蒋芷纯今晚换了个打扮,是一副成熟又端庄的音乐家的打扮。
她把头发挽了起来,穿着曳地长裙,坐在钢琴前,弯着秀美的脖颈,手指行云流水地游走在琴键上。
乐声悠扬,听得封雪兰不住感叹,逮着音乐停歇一下的间隙她就会对纪封极力地夸赞蒋芷纯:
“芷纯这孩子,太漂亮了!”
“芷纯这钢琴弹得太好了,我都要跟着落泪了!好优秀的女孩子!”
“芷纯这么好的女孩,到底是怎么培养出来的呢?你说她要是能做我的儿媳妇多好。”
……
纪封任由封雪兰洗脑式的碎碎念,始终波澜不惊地看着台上的表演。
不可否认,蒋芷纯的确漂亮,今晚他也见证了她事业上的优秀。她的确是他近三十年人生里所见过的,最符合他伴侣标准的女孩。
她的确让他动过念想想试试看。
可后来那些若有似无的不适感,让他中断了这个念想。现在听着母亲不绝口的夸赞,看着台上因为专心演奏而变得闪光的人。他听见自己心里有轻轻一声叹息。
好像有谁躲在他的身体里,在劝他要不要再试一下。也许那些不适感,放在这个女孩身上已经是个最小值。将来换做别的女人,这份不适感或许只多不少。
这不适感也许说到底就是不习惯。但不适感和不习惯总是能磨合掉的。就像他原来那么讨厌许蜜语,她叫他那么不适,那么不习惯。现在不也……
他猛地打住这个念头,狠狠地打住。
许蜜语没有一条符合他的择偶标准。他清晰地告诫着自己。
不再胡思乱想,他令自己认真去听演奏会。
演奏会快结束的时候,封雪兰说要去下卫生间。结果她一去不返。
直到演奏会结束,纪封收到封雪兰发来的信息:我让家里司机过来接我先回家去了,你爸爸说等下他也会回家。你不用着急回来陪我守岁,好好陪陪芷纯,她是万里难挑一的好女孩,好好把握住。我叫人准备了鲜花,演奏会结束时记得送给芷纯。
纪封边看信息边皱起了眉。父亲居然要回家过年,这简直是良心发现。
他隐隐泛起担忧,那是对父母单独相处的不放心。毕竟面对父亲时,母亲的温婉保持不住三分钟,就会变得歇斯底里。
正思忖时,台上蒋芷纯已经结束演出谢了幕,正直直地向他走过来。


第63章 【第九纪:情动】 回到酒店去
身旁有人小声叫着纪封,递给他一捧鲜花。纪封不打算接,但那人把花几乎是不容他拒绝地塞进他手里,然后调头跑开。
纪封在心里嘲讽地想,母亲为了撮合他们还真是卖力气。
真难为她自己被烂泥一样的婚姻伤透了,也并不灰心,还要为儿子的婚姻不遗余力。
蒋芷纯在众目睽睽中,走下台来,走到纪封面前。
她脸上带着甜而羞涩的笑,目光热烈地看向纪封。
看到纪封手里捧着的花,她笑得美极了,感恩极了,也欣喜极了:“这是送我的吗?”她从纪封手里拿过花,把脸埋进去使劲一闻,小女孩一样纯真快乐,然后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地说,“我很喜欢,谢谢你!”
纪封言简意赅地回答:“是我母亲给你准备的。”
蒋芷纯的眼神闪烁一下。
有记者围过来想要采访,蒋芷纯突然挽住纪封的手臂,拉着他就向外跑。
裙摆飞起,她跑得像个落难的甜心公主一样。
她认识纪封的车,拉着纪封一直跑到他的车跟前,小女孩似的着急,甜甜地央求他:“快开车门,我们快跑!大过年的我可不想浪费时间在那些记者身上。”
纪封也讨厌成为记者笔下、归国新锐女演奏家蒋芷纯的绯闻男友。
于是他解锁车门,让两个人都上了车。
他发动车子,把那群记者远远甩在后面。
蒋芷纯笑声咯咯,回头看看后面,又转头看向纪封,兴奋得有些微喘地说道:“好刺激呀,是不是?今天还好有你接应我,不然我肯定逃不掉他们的长枪短炮!”
她像成功逃离了追兵的公主,和心上人正奔向远走高飞的路。
纪封波澜不惊地看着前面的车况。他发现自己很难入蒋芷纯营造出来的这出“戏”。
也许换做一个青春少年,会觉得这出落跑戏码刺激热血,惊险又甜蜜。
可换做他,却只觉得没有必要和索然无味,甚至还有一丝尴尬。
他想也许这就是他和她之间不适感和不习惯的根源所在吧。
蒋芷纯见没有如愿调动起纪封的情绪,也没在意,依然兴致很高地问纪封:“我们现在去哪里跨年?”
纪封看着前面的路,语气平静到几乎冷淡地对她说:“送你回家。”
蒋芷纯愕然了一下后,终于安静下去。
车子驶停在蒋芷纯家门口。
下车前,蒋芷纯解开安全带,扭头看着纪封,笑起来,声音甜美地叫了声:“纪封。”
纪封应声转头看她,挑挑眉梢,等着她说下去。
蒋芷纯笑得又脆弱又骄傲,两种尺度的拿捏可以攻克世界上大多数男人的心。
她微扬着下巴,小女孩努力保有尊严的样子,看着纪封说:“我从小,别人就告诉我,我很漂亮、很聪明、很可爱、很优秀,所以我从小就知道,我要最好的东西来配我自己。”顿了顿,她喘口气,继续说,“我知道,你也是一样的,对吗?我们其实是性别不同的镜像体。所以,我觉得我们应该是最般配的天生一对。”
又顿了顿,她像在给自己积攒力量和打气。
力量攒够了,她继续说下去:“纪封,我能感觉到,你开始对我是有认同的,可是中间我不知道是我自己做错了什么,你开始委婉拒绝我。但我今天想告诉你,我真的很好、很优秀的,我真的可以配得上你的。而我喜欢上了你,我就不会轻易放弃的!”她笑起来,小女孩一样天真无邪地说下去,“我很有韧劲的,我想得到的,我都不会轻易放弃,我一定会努力得到的!”
纪封挑挑眼梢。
韧劲这个东西,他在另外一个女人身上见到过。那是不管怎样都压不垮的一股劲头。它显然不是眼前女孩所说的“想要就一定要得到”。
她们所定义的韧劲,显然完全不一样。
“现在,”蒋芷纯吸着气,带着可爱的紧张,看着纪封继续说下去,“我最想得到的,就是你了,我会加油的!”她红着脸眨着眼睛,说完这句话。
这样又纯又带着点攻击性的漂亮女孩,用最天真的语气最无邪的表情,宣示着最直白的野心。
很少有男人能抵挡得住她吧?可纪封却心如止水一般。
他也疑惑过,明明这女孩处处符合自己的伴侣标准,可为什么他没有一丝动心的感觉?
甚至眼下看着她的表情、听着她说话,他脑海里总是对比浮现出另一个女人的样子和声音。
他打住自己这不可思议的念头,牵唇浅笑一下,潜藏住里面淡淡的嘲讽。
在得到与被得到这件事上,他并不喜欢被人单方面宣布决定。于是他清楚地告诉蒋芷纯:“我们其实并不合适,我也不是那个你能得到的人。祝你未来前程似锦,再见。”
当自己的拒绝说出口,他看到蒋芷纯脸上,意外多过于悲伤。
把蒋芷纯送下车后,纪封立刻发动车子,开往母亲那里。
他一路上都能看到各种祝愿新年快乐的字样。红色横幅上,商场橱窗里,街道边的电子屏幕上,到处都闪烁着新年快乐四个字。人们像在把这四个字当成跨越一年末和始的最美好祈愿,热烈又不嫌多地奋力恭送。
新年快乐。纪封一路上咂摸着这四个字,倒真好像感受到了点年味儿。
只是一进家门,新年快乐这四个字一下就散尽了年味,它像个巴掌似的拍在纪封脸上。
家里一片狼藉。
餐厅里,饭桌又被掀了,菜和碗碟都像尸体,惨烈地横陈在地上。
客厅里刚添置新换不到两个月的花瓶,迎来了和它的前任们一样的命运,被人狠摔在地上,碎得凄凄惨惨。
墙上有被咖啡淋过的痕迹,痕迹下边的地板上,躺着碎掉的咖啡杯。
不远处的沙发前,丢弃着昂贵的高定男装,上衣外套和下身西裤上,都有着被泄愤般剪上去的剪刀痕迹。
好好一身衣服,封雪兰从几个月前就开始用心定制,用心得好像不是在盯紧裁缝生产一套衣服,而像是她自己又在生产一个心爱的孩子。
可这么用心的一件新年礼物,还是在除夕这天被剪成了破碎布片。
纪封在心里疲惫叹气。母亲果然又和父亲发作了。她总是这样,父亲不回家时,她念着盼着,耗掉无数心思给他准备礼物。可父亲回家时,她又总是三言两语就发作起来,那些用心准备的礼物也总是当着父亲的面狠狠撕毁,就像撕毁她自己一颗不争气的心。
可有什么用?父亲一走,不争气的心残残破破地自我愈合,重怀希望,一切进入下一个恶性循环。
纪封往里面走,走到父母卧室门口。里面一样是一片狼藉。
在那一片狼藉中,除了摔了满地的枕头被褥,被撕碎的床单衣服,还站着吵闹不休的父亲母亲。
见纪封站在门口,纪圣铭推开歇斯底里咒骂责备他的封雪兰。
他快步走出门口,快得像在逃亡一样。和纪封错肩而过时,他停一停,对纪封说:“管管你妈,我好心回来陪你们过年,但你看她现在像什么样子?不怕外人笑话吗?”
纪封冷眼斜瞥纪圣铭。“好心”回来陪你们过年?呵,多伟大的赏赐。
他嘴角浮起冷笑:“你也好好管管你自己,当心被外面人笑话替别人养孩子。”
纪圣铭一下就涨红了脸,气到伸手指着纪封却说不出话。
好半晌,他才生气地憋出一句:“不管怎样我也是你老子,你这么跟你老子说话吗?”
纪封淡淡道:“我老子是怎么做老子的,我就怎么说他配听到的话。”
纪圣铭气到手捂胸口,大叫逆子。
封雪兰冲过来捶他打他:“你凭什么骂我儿子?他哪句说错了,你尽到为人老子的责任了吗,就来使老子的威风?你做的那些事有哪一点有为人父的尊严?”
纪圣铭甩开封雪兰,大声呵斥:“你简直不可理喻!”
封雪兰歇斯底里:“我不可理喻?哈!请问我不可理喻是谁造成的?不是你吗?纪圣铭你没有心!你凭什么这么对我?纪圣铭你给我回来!”
纪圣铭已经头也不回地夺门而走,他离开这个家的样子看起来那样的义无反顾。
封雪兰早前去看演奏会时精心做了两个小时的发型,眼下完全乱了。出门时的雍容高贵就像一场梦幻浮烟,通通消散不见,现在的她看起来苍凉又落魄。
她想追出去,把纪圣铭的名字喊得痛苦凄厉。
纪封拦住她。
母亲的样子,从一开始他觉得可怜,到现在看来只觉得厌烦。
他拉着一径要冲去外面追骂纪圣铭的封雪兰,不掩嫌恶地问:“这样的男人,为什么不能离开他?”
封雪兰终于不再往外面冲。她的矛头直接转向纪封。
“凭什么要离开?凭什么我要让位?你脑子坏掉了让你妈给外面的野女人腾地方?你放心,婚我是绝对不会离的,我就是要吊着他们,他们谁也别想好过!”
纪封压着心头上的火,想让封雪兰明白一个道理:“妈你明白吗,在这段关系里,不好过的只有你自己,被吊着的也只有你自己!”
这句话一下点燃了封雪兰的引线,她立刻爆炸起来,把所有怒火都冲着纪封发射:“什么叫只有我被吊着?你怎么总是劝我和你爸离婚,你就这么想便宜你爸和外面那个贱人?我怎么生了你这样胳膊肘往外拐的儿子?”
封雪兰说着说着,简直痛心疾首:“你只会说我,那你呢?你如果会做儿子,会讨你爸欢心,他也不用替外面那个贱女人养孩子养得比养你这亲儿子还来劲!”
纪封闻声冷道:“我不屑被他养。”
封雪兰毫不理会他说了什么、他的态度。她沉浸在自己的愤怒世界里,做着自己的悲怆打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都是那边的贱人作梗,让你爸对我越来越不耐烦。我得打算起来,否则我们娘俩最后连渣都得不到!”
纪封心里嘲讽地想,何必只去怪那个贱人,问题的本质难道不是她丈夫做了出轨这种事?不是那个女人,也会有别的女人。母亲的悲剧是始终看不清谁才是本质上最恶的人。
“这样,从明天开始,”封雪兰兀自地打算着,“你想办法,虚情假意也好,掺点真心也罢,你去哄着你爸,然后想办法把他的财产都弄到你名下来,只有放在你名下我才放心,绝对不能让你爸便宜了那个贱人和她的野孩子!听到没有?”
纪封听得满脸的腻烦。他不屑纪圣铭的那点东西,他也不想成为母亲的工具。
他忽然听到外面有扫地声音。转头看看,是住家保姆正在清扫外面的卫生。他现在有点感激保姆过年也没有放假回老家。
他大声说:“阿姨,麻烦你帮我倒杯水。”以此岔掉封雪兰的喋喋不休。
他扶着封雪兰走到沙发前坐下,住家保姆很快送来一杯温水。
封雪兰一边喝一边总算冷静了一些。
放下水杯后,她想起什么似的问纪封:“你怎么这么早就回家了?不是让你和蒋芷纯一起去跨年吗?”
纪封淡淡道:“她得回家陪她的家人。”
封雪兰扬高声调:“你少来蒙我,今天芷纯告诉我了,她已经准备好和你一起在外面过夜跨年了,她家里人也都知道并且支持。”顿了顿,她开始苦口婆心地劝,“儿子啊,妈劝你见好就收吧,眼光高可以,但也别高得上天了。芷纯很不错了,家世好,漂亮,还有本事,哪点配不上你?再说了,”她脸上表情忽然一动,像想到了什么,有一瞬发狠地说道,“她父母都有头有脸的,和你爸也有很多生意上的往来,你如果跟芷纯在一起了,你爸就算为了亲家的脸面,也断不会和我离婚的。所以儿子,你一定要和芷纯好好相处,她真的是个条件一等一的好女孩!”
纪封之前不管听母亲唠叨埋怨或者算计些什么,都像在听一阵风一样,听完也就过去了。
可是眼下听到母亲的这番话,他听得有些心灰意冷起来。
她努力撮合自己和蒋芷纯,说到底竟不是为了他的终身幸福在考虑。说到底她竟是在为了她烂掉的婚姻做挣扎。
在这场糟烂的婚姻里,她已经泥足深陷到连儿子的婚姻都不放过。